第八十六回 無仁孽輩現精靈 有長前因呈長老
話說萬年長老要查有長的前因文冊,哪裡去查,靜時卻見老叟,說了那五種精靈而去。老叟坐在堂中,長老問他五種有長的過惡。老叟乃說道:「有長本無惡,只因處友不擇,濫與人交。有長交的五人,都是幾個無仁、無義、無禮、無智、無信之輩。始與他這輩交既不擇,後遇這輩有過不諫,所以五友的過惡益深,有長的罪業益著。只因他出無心,這段罪案未發。」長老道:「朋友有過惡,人人自受,與有長何干?」老叟道:「長老何不明白?朋友之道過相規,誰叫他不規諫,使那朋友成了一個惡孽,他如何推諉得無干?」長老道:「比如朋友有過,他卻曾好言相規,那朋友不信不聽,難道這罪業也在有長?」老叟道:「朋友不聽他,就該絕了交情,卻還不絕,終是冤愆不解。」長老又問道:「比如無仁、無義五友作的惡,連累有長,應得何罪?」老叟道:「無仁報以無仁之罪。只怕有長還重些。」長老笑道:「豈有作惡無仁之友,罪過反輕;不諫不規五友,罪過反重之理?」老叟也笑道:「長老越不明白。比如五友,不知誤作的過惡,正要良友規諫悔改,復於無罪無過之善。只為你不諫,叫他成了過惡。成了過惡,這罪業可不是不規諫的反重?若是那明知無仁無義的過惡,有長能諫,諫了不聽,再復規諷,規諷不聽,莫致疏怨,好好絕交。這其中一種惡,便是一宗善解。那精靈冤纏,一個不敢近矣。」長老聽了,乃問道:「看來有長交友不擇,惹出這五種冤孽,便是他前因文卷。只不知作何五宗善,方能解釋?」老叟道:「這解釋根因不難。能知惡有惡報,則知善有善解矣。比如不仁的冤愆,須是一人可解。此理易明,何須多惑?」長老道:「小僧明白有長的前因,卻不得知這五友的惡。方才這五個精靈,是哪種的怪。卻是與何人作吵加害?」老叟道:「五友過惡報應,我知不詳。長老若要知,除非把方才精靈一個一個問明,才曉得這五人的事實。」長老道:「你為何知得不詳?」老叟道:「知五友之事實,必須神鑒。我乃有長的先靈,五家各有先靈,我只是知有長的事實。」長老道:「原來你是有長的先靈。小僧聞善惡獨流於子孫,子孫也通於祖考,信乎不差。」老叟道:「正是,正是。只因有長罪過未解,叫我先靈受累。孝子賢孫須當力善。長老若要明白五友的報應,那精靈尚在空中,可呼而問。」老叟說罷,飛空而去。已去又回,叮嚀長老道:「有長求長老慈悲,借道力懺過消愆,以免我老拙之累。」長老點首,念了一句梵語,只見那精靈一個現形堂前。長老乃問道:「精靈,你想是無仁無義積來冤愆麼?」那精靈點首不語。長老道:「汝何不語?」精靈只是點首。長老道:「我知之矣,陰魂豈能說話,說話便是妖孽。吾門慈悲,自有梵語。」乃念了幾句。只見那精靈通人言,說道:「吾即無仁之積孽。長老要知無仁前因,已有冥司報應過了。只因有長昔年與他為友,這一種坐觀成敗根因,還要報應了有長,一日未報,故我精靈一日未息。」長老問道:「無仁何人?何惡何報?有長如何坐觀成敗?精靈答道:「無仁叫做辛克,昔年與一個勇士喚做尚功的為友,兩人交契,比與有長更厚。一日,尚功效用王家,其妻子戀戀不放夫行。尚功道:』婆子,你苦苦留我何用?婦人家哪裡知大義。我一身在官,便顧不得家;若是當敵,便顧不得身。此心只知報國,所以說忘家,哪裡顧你妻子。『婦人道:』做妻子的,巴不得丈夫報功立業,奮力王家,豈是我留戀你,不要你出門?只說是設法下些來路,叫我妻子不受凍餒。『尚功聽了,故意作難,問道:「比如我出外成了功業,自然捎寄音信回家。萬一有差,你不免受凍受餒,你卻何處?』婦人道:「無他計較,羞面不向人借,守節不污其身,有死而已。『尚功笑道:』我姑試你,久已設法在心。我有一友,名喚辛克,少不得寄托在他。三年五載,少衣沒食,都在他處,料不差誤。『婦人道:「辛克叔叔與你交契,且家私充裕,你付托真設法的好。』尚功與妻講明瞭,卻走到辛克家。辛克便問:『尚兄幾時榮行?』尚功答道:「行期已定。只是有一件事,托累著辛兄。小弟此行,妻子在家,慮無人可托,意欲借重仁兄照顧一二,不叫她凍餒。小弟得功回來,自當酬謝。『辛克聽了,答道:』古人托妻寄子。尚兄不必在心,都在小弟一力擔當。『尚功大喜,即時辭別,收抬行囊前去。那妻子扯著,哭哭啼啼。尚功說道:「丈夫有淚,不灑別離。我效力王家,乃是丈夫的好事,何消啼哭?』乃不顧而去。這辛克過了經月,也不著一個家童到尚家問一聲。真真的一年半載,尚功妻子日見凍餒,叫人到辛克家裡,假做討丈夫的音信,實是訴度日艱難。辛克哪裡在意。為甚不在意?卻是他風聞尚功事業不就,凶信亂傳。哪知尚功名成,只因道遠阻隔。這辛克真乃薄倖不仁,古怪蹺蹊。三年兩載,尚功的妻子得了親鄰照顧,不致困苦之極,苟延性命。一日,海洋潮起,他這一村人遷移不及,獨有尚功妻子被一海舟救了。誰知海舟一風直刮到尚功的境界。尚功正聽上司訓練兵馬,只見左右捕得海舟私販,原來他妻子在舟。夫妻相逢,盡把衷腸訴出。這辛克家私被水漂沒,只剩他一個殘生,水退歸來,悲悲切切,看著屋廬盡塌,田產沙淤,無計可施,乃走到有長家來。有長見了,驚喜起來:驚的是已知辛克漂沒盡絕;喜的是今日又相逢。延入堂中,安慰了辛克一番,整頓些酒食相待。座間有長開口說道:『辛兄,我當年見你負尚功托寄之言,失了朋友相交之情,苦口也勸你,你只是毫不在意。不想今日到此狼狽,倒不如當日做個人情,尚功倘有日歸來,也好相見。』辛克道:『他家已沒,無處對帳,況聞尚功事業未就,哪裡急忙歸來。』有長聽了,道:『正是,正是。』」說到此處,那精靈把眼一睜,口裡噴出一道火星,便把手中刀弄將起來。萬年長老忙忙的又念梵語,只見精靈說了幾句詞話。他說道:
莫道交情不重,世間一種人倫。不仁損友喪家門,報應何差尺寸。
長老聽了,說:「是了。辛克不顧尚功妻子,他妻子卻完全,到丈夫處去;辛克倒滅了家私,這有長雖行勸諫,後來不當聽了辛克強辯,順口道是,便成就辛克這種惡業。」精靈道:「正為此,辛克幽冥已報了他不仁之過,有長難免坐觀成敗之罪,所以我久守待他的釁隙。不想他先靈舊有善因,夢寐之中,向來瞻依僧家功果。」長老聽了,點首道:「是了,是了。這乃有長一種過惡。但不知二種是何冤業?」
只見又一個精靈現形堂前,說:「長老,我即無義之積孽。你要知無義前因,已有冥司報應過了。只因有長當初與他結交為友,有一種附和無義根因,畢竟要報應了有長。三年未得其隙,故此守到今日。」長老問道:「無義之人是誰?」精靈答道:「此人名喚石宜,為人貪圖財利,立心奸刁,與有長為友,卻與一親戚同財各本,海洋販些珍珠瑪瑙。欺這親戚懦弱,一日設計,向親戚說:『各本生理,有利均分,差池兩讓。憑著我這點公心,歸來自是公算。你可在家收買,待我出外販賣。』親戚依從,盡把資本托付石宜外出。石宜得了自由,哪裡把公道心腸放出。在外得了大利,歸來假說折本。有長聽石宜歸來,登門探看。石宜乃故做憂慮之色,說買賣失利。有長見他色若假設,乃正言道:『老兄,朋友家當以實心吐露。小弟聞你大得了利,你如何憂慮上面?你親戚將本托付與你,沒有利分,已辜了他意,失了他妻孥之望,卻還要說折本,傷了他財。冥冥有神,這個心腸,卻使不得。』石宜笑道:『老兄此言,從何處來?小弟與他各本,巴不得有利均分,肯做欺心坑人財本?如若欺心,便怎樣怎樣為誓。』有長見他發誓,隨轉過語來道:『老兄不必發誓。果是不欺,由你罷了。』二人正說,只見那親戚進入門來,彼此敘禮。石宜依舊把折本事說出。那親戚低頭躊躇疑思,有長卻從旁附和一聲,道:『石兄發誓,料必不欺。』那親戚聽了有長之言,遂信了真,把原本十不得五,懊惱收了歸去。蹺蹊古怪,那親戚收了原本,另尋別業,得了利補;這石宜本利倍長,一日裹囊出外,遇著海風,止得了一條性命。」精靈說到此處,張口大發了一個哈哈,說:「快哉!快哉!只是石宜無義一種卷消了。附和的一種根因,叫我久守有長的釁隙。」萬年長老聽了,道:「是了,是了。只是幽冥之理,毫末不爽。石宜無義,有長也曾諫諷,卻被石宜一誓瞞了。這也難作有長之罪。」精靈聽了,把呵呵大笑轉了個恨恨的一聲。長老問道:「你恨何意?」那精靈也說了幾句詞話,說道:
欺心切莫咒誓,虛空自有神知。報應來早與來遲,自誓還歸你自。
長老聽得,道:「正乃人懦人欺天不欺。人只知害人,發個誓瞞人,哪知反把自己咒了。有長妄信石宜咒誓,便成了他欺人之罪,也應報應。但不知三種是何冤孽?」
忽然一個精靈現形,自稱無禮積孽,道:「長老要知無禮前因,冥司報應卻也不差。只因有長與這個為莫逆之交,造下一種干犯上根因。雖與有長無干,卻也是有長一言坐罪,如何解得?」長老道:「這人是誰?干犯長上何事?」精靈道:「長幼有序,卑不可以犯尊。有禮者恭敬待人,自成了謙光之德。這有長與這個傲慢人名叫貝節的為友。貝節自恃多財產,家富足,每每待人驕矜自大,凡與他往來的,俱要阿諛諂笑,甘受他凌辱謾罵。一日,有長乘間規諫他,道:『百凡以禮自處,以中正待人。那受你厚的,是有求你的;那當你罵的,是哺啜你的。若是老兄一班相等的,便也罷了。只怕長是老兄尊是老兄,再或心地勾曲,當不起老兄的輕薄,那尊長必定怨怪。這心地勾曲的,必定懷恨,與你成仇。一旦入了他仇恨謀計之中,豈不自取凌辱!』貝節聽了,笑道:『我財富有餘,料不求人。人若求我,也只得受我些氣兒。老兄豈不知我為人,何故今日發此胡言亂語?你若不與我交,但憑尊意。』有長聽了,冷笑一笑,隨轉過口來,道:『小子果是妄言;勿得見怪。』有長只這一句話,便成了貝節無禮之惡。豈知冥司分毫不錯,他無禮凌人,便就把他後代生出幾個驕子悍僕,乘著貝節一日有病,活活被這輩氣壞。實不瞞長老,我精靈卻也於中攛掇一二。」長老道:「他自無禮成傲,果然驕倨的性氣,當不得人來凌他,怎不抑鬱成疾?只是驕子悍僕,他可懲治。一個尊長倒倨慢了,幾個僕輩怎甘受氣?」精靈聽了,大笑起來,也說了幾句詞話,說道:
驕傲多生驕子,因他心地不明。凌人到底被人凌,只為一朝有病。
長老聽了,道:「貝節若不是病,還要引出正大的禮法處他。」精靈道:「只因病來纏繞,要以無禮凌人,那身子做不得主。僕妾是躲不開的冤家,你看他,骨都骨都受氣,越氣越病。在牀枕間想起來,當初倒不如聽有長之勸,把些禮貌待人,如今也有人問安探病了。長老,你看這驕傲的,有長寧無那轉口依阿之過?」長老道:「這過不差,也該報應。但不知四種是何冤業?」
只見這三個精靈,將手向空中招叫道:「你雖不靈,卻也是個精怪。長老要查看有長的罪過前因,你也當現形說出。」叫了兩三遍,方才見一個精靈,比三個精靈甚是不同。為何不同,下回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