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歸故里韓湘顯化 射鶯哥竇氏執迷

  茫茫苦海,虩虩風波。算將來俱是貪嗔撒網,淫毒張羅。
  幾能夠,翻身跳出是非窩?討一個清閒自在,不老婆婆。
  湘子在那團瓢內到得三更時分,一陣清風吹將來,湘子就不見了。看官,且說這個時候,湘子到那裡去?原來湘子去見了鍾師父,同去參朝玉帝,奏道:「叔父韓愈,荷蒙玄造,已得回心。尚有嬸娘竇氏與林氏蘆英,執迷不悟,難以度脫點化,伏候聖裁。」金童傳旨道:「竇氏原係上界聖姥,因在蟠桃會上盜折葵花,謫下凡間受苦;蘆英原是凌霄殿玉女,因玄帝驅遣天將收伏群魔,天門未閉,蘆英往下窺探,故此貶到凡間,孤眠獨宿,以警思凡。韓湘可同呂岩、藍彩和,再去度化一遭,共成正果。」湘子只得謝恩,前去參見西王母。西王母道:「沖和子喜得覺悟前因,回位有日。只是聖姥、玉女尚在迷途,誰人再去度他?」湘子道:「玉帝遣臣韓湘子同呂岩、藍彩和前去度他,望娘娘指教。」西王母道:「他二人久墮塵寰,一心貪戀著榮華富貴,韓湘須索往補陀山觀音大士處借些仙物變化,才好打動得他。」湘子道:「觀音大士是釋家之尊,與我玄門不相吻合,他如何肯把仙物借與我們?」西王母道:「觀世音乃治世之尊,救人之祖,他那裡分一個彼我。」湘子道:「謹尊仙旨。」辭了王母娘娘,出了瑤台紫府,三個駕起雲頭到南海,見了觀音,借了鶯哥,仍望長安而去。正是:
  才離金闕游南海,又到長安市上眠。
  此事表過不題。且說次日清早,韓清忙忙進來報道:「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哥哥在團瓢內一更無事,二更悄然,恰好三更時分,只見皓月當空,一陣清風吹將來,哥哥就不見了。」蘆英道:「有這等異事,一定是神仙下降,不是湘子回來。」竇氏道:「若是神仙,做事畢竟有著落,不是這般撮空,斷然是游手游食的道人,做障眼法兒來哄騙財帛。我算他今日必定再來,只是立定主意,不要信他。不要說呂洞賓來,就的的確確是湘子回來,我和你既與他沒緣分,只不認他便了。」蘆英道:「婆婆主見極是。」
  說猶未了,只聽得那壁廂漁鼓又敲響。竇氏道:「韓清,你快去叫我的孩兒來。」韓清道:「方才說道人都是障眼法兒,只不認他,怎的又轉了念頭?」竇氏道:「不是我一時間就說兩樣話,只是我聽得敲漁鼓響,就想著湘子,心酸起來。你快去尋他進來,我有話和他說。」韓清道:「就是昨日那個道人,坐在門前敲響。」竇氏道:「想來還是湘子,你叫他來,待我問他。」韓清便走到大門外,叫那道人。那道人跟了他進來,見竇氏道:「嬸娘稽首。」竇氏道:「我兒,你見了我,只該行家中禮體,怎的也說個稽首?」湘子道:「身居蓬島三山外,不在周官禮樂中。」竇氏道:「你為恁麼只打漁鼓?」湘子道:「因世上人頑皮不轉頭,只得把那頑皮繃在竹筒上,叫做愚鼓。有一等聰明的人,聞著鼓聲便惕然醒悟;有一等癡蠢的人,任你千敲萬敲,敲破了這頑皮,他也只不回頭轉意。因此上時時敲兩下,唱道情,提撕那愚迷昏聵的人跳出塵囂世界。」竇氏道:「我兒,你昨日在團瓢內安宿,怎的半夜裡去了。直至此時才來?」湘子道:「我到南天門與鍾師父說些話,故此才來。」竇氏道:「這裡到南天門有幾多路?」湘子道:「一去有十萬八千里。」竇氏道:「既有許多里數,怎的你半夜裡去了,又轉得來?」湘子道:「姪兒見了鍾師父,又到南海補陀山觀音大士那裡走一遭來的。」竇氏道:「這裡到南海補陀山有幾多路程?」湘子道:「南海補陀山卻近得多了。」竇氏道:「有幾里?」湘子道:「只得八萬四千七百餘里。」竇氏道:「兩處往回,就會飛也得一年,你怎麼這等來得快?」湘子道:「我騰雲駕霧,不比世人在地上往來。」蘆英道:「你這些虛頭話,少說些倒好。」湘子道:「我領了玉皇金旨,特來度化你們出家,怎麼說我虛頭?」蘆英道:「公公在日,今日也說是神仙來度大人出家,明日也說是神仙來度大人出家,後來表奏君王,怒貶潮陽,再不見神仙一面。」湘子道:「當初我勸叔父出家,叔父再三不信,直到那藍關道上馬死人孤,虎狼當道,才哭哭啼啼叫我救他。若不虧我的時節,叔父的骸骨也不知到那裡去了?如今現在大羅仙宮為沖和子,好不逍遙自在。」竇氏道:「你叔父死在潮陽公署,地方官現有表文奏過皇上,那一個不知道的?你又亂說度他做沖和子,在天宮快活。」湘子道:「叔父身死,是仙家屍解妙法,那裡是真死。」蘆英道:「這話又是沒會問的,憑你說也不信。」竇氏道:「昔年有許多仙物來度你叔父,你叔父還不肯信,你今日把何物來度我們?」湘子道:「仙羊、仙鶴、仙酒、仙桃都是嬸娘看見過的,我不拿來度你們,特地到觀音大士那裡借得白鶯哥來與嬸娘看。」竇氏道:「紅嘴綠鶯哥,會得念詩、念佛,我這裡到有,白鶯哥卻不曾見,如今在那裡?」湘子把手一招,只見一隻白鶯哥飛到竇氏面前,有詩為證:
  雪裡藏身雪裡飛,雪衣娘子勝金衣。
  聲聲雪裡呼般若,為是慈門立雪歸。
  竇氏道:「這鶯哥有甚奇處?」湘子道:「他會飛、會唱,能舞、能歌。」竇氏道:「你叫鶯歌唱來我聽。」湘子道:「鶯哥,還不唱歌,更待幾時?」鶯哥飛舞盤旋,口中唱道:
  〔駐馬聽〕鶯兒最多,百千之中難學我。我從南海飛來,勸你回心,你還貪著笑歌。怕只怕,無常來到,任你珠璣萬解,難逃躲。不回頭,要受磨。縱你是好漢英雄,也要學韓愈秦川受饑餓。
  竇氏道:「一片胡言,休要睬他。」叫手下取弓箭來,把鶯哥射死了。湘子道:「嬸娘不信也由你,只恐怕到那磨折時節,悔之晚矣!」竇氏道:「古云:『官高必險,伴虎而眠』。你叔父在朝為官,所以遭逢險難。我女流之輩,並不出外生事,虧了朝廷月給俸米,榮享自在,有恁麼折磨?說恁麼懊悔?」湘子道:「祿盡馬倒之時,連姪兒也不來了。」竇氏道:「你到那裡去?」湘子道:「嬸娘,你不醒得,姪兒依舊往終南山去。」竇氏道:「你既不肯在家,隨你往那裡去,莫在此間說長道短,煽惑人心。」湘子道:「姪兒再三勸嬸娘,嬸娘只是不回心,也枉費這許多心機,我且去休,又作理會。」說畢,揚長出門而去。正是:
  今朝不信神仙話,悔後思前見我難。
  韓清道:「明明是一個道人,變做哥哥模樣,來攪這兩日,如今又去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竇氏道:「休得多言,且由他自去。」蘆英道:「婆婆主見極是,休和他分清理白。」當即各自歸房。古詩為證:
  別郎容易見郎難,怨夫香閨指倦彈。
  十二樓台春寂寂,水晶簾箔怯春寒。
  不說竇氏、蘆英歸房去了。且說湘子轉身去見洞賓,道:「師父,韓湘稽首。」洞賓道:「汝度得竇氏若何?」湘子道:「弟子去度嬸娘,又不回心,如何區處?」洞賓道:「汝將恁麼東西去點化他?」湘子道:「弟子在南海補陀山觀音大士那裡借白鶯哥去點化他,他只是戀著榮華,不顧生死。」洞賓道:「竇氏與蘆英明日在菊花亭上飲宴,我和汝邀藍仙同去度他一遭,且看何如。」湘子道:「多謝師父。」
  當下,三位神仙收雲攬霧,下降塵凡,現出陽身,來到長安市上。只見兩個老人家在一所高樓上,靠著窗兒下象棋。因一著差下了,一個要悔,一個不肯悔,兩個就爭得面紅臉脹,還不肯休歇。這兩個老人家一個姓沃,是長安街上暴發財主沃對蒼的老祖公;一個姓權,是長安街上有名頭的權雲峰的親父。他兩個在那樓上爭這著棋子,湘子便對呂師道:「師父,那兩個老人家為得一著棋子,兩下都不服輸,怎教那爭名奪利的人肯說一句輸棋的話,師父去與他和解了何如?」呂師舉眼一觀,便道:「那兩個老兒倒有幾分骨格,太清宮中盡用得他兩個著,我且點化他,也不枉了下來一番。」
  當下三個道人齊齊到樓上,高叫道:「老施主,你們著的是恁麼棋?」
  一個老兒答應道:「棋是沒得佈施的,你問我做恁?」洞賓道:「貧道不是來討佈施,貧道的弟子手談極高,一向因出家撇下多時不敢著。今日看見兩位老施主對局,不覺故態復萌,特地來請教一局。」一個老兒道:「我們為要悔一著棋,白筋都爭脹了,師父若肯來與我下一盤,只不許悔一著。」洞賓道:「為那一著棋,兩位老施主相爭?」一個老兒道:「我起這著馬吃他那著車,他不看見,另起了一著馬,這著車被我吃了,只消再下一著,他穩定是輸的,故此他要悔。」湘子道:「老施主便白吃了這著車,也只得一個和局,怎見得就是老施主贏?」這個老兒道:「你來著,你來著!若是著得做和局,我就輸一錢銀子與三位買齋吃。」湘子道:「著成和局,貧道也不要老施主銀子買齋,只要老施主替我馱了這葫蘆,掮了這花籃,跟貧道做一個徒弟何如?」一個老兒道:「你也不怕罪過,想小小年紀,倒要我老人家做徒弟,可不折殺了你?」湘子道:「彭祖壽年八百歲,還要讓我坐了,他才敢坐。老施主不過七八十歲,那裡便算得年紀高大?」一個老兒道:「年紀大小我也不與你爭,你若果然著成和局,我情願做徒弟伏侍你。」湘子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施主不要臨期改變。」老兒道:「人口說人話,不是畜牲口吐人言,如何有改變?」湘子就讓老兒吃了這個車,一著對一著,著了十數著,到底只是一個和局。老兒道:「你三位想是神仙,我情願做徒弟跟隨師父。」那老兒也說:「到你跟得神仙,難道我就跟不得神仙?如今你掮了花籃,我馱了葫蘆,一齊出家去。」說罷,兩個老兒跟了呂師、藍仙、韓湘子,一逕來到韓家門樓裡面,坐著敲漁鼓,唱道情,哄動了街坊上許多人。
  那韓家管門的看見沃老兒馱著葫蘆,便扯扯他說:「你老太公逐日著棋吃酒,無樣的快活,今日為何替遊方道人馱葫蘆?莫不是作白想耍子。俗話說:『少不顛狂老不板』,你老太公真會得快活?」旁邊一個人扯住權老兒問道:「你是城中有名的財主翁,為何不放尊重些,掮了花籃跟著遊方的道人走?想是子孫不孝順,老人家氣風了,故此裝這個模樣?」權老兒道:「我不瘋,我跟著神仙走,有恁麼不快活?」旁人笑道:「神仙,神仙,只是丟了黃金搿綠磚。」街上人聽了這些話,打號子笑了一聲。那沃老兒、權老兒由他自笑,只當不聽見。
  韓家管門的去稟竇氏道:「外面有三個道人,年紀雖不多,到拐了這大街上沃對蒼的老祖公,權雲峰的爺老子做徒弟,替他馱了花籃、葫蘆,在夫人門樓裡面敲漁鼓、唱道情,哄得人挨擠不開,趕又趕他不去。」竇氏道:「喚那三個道人進來,待我問他唱的恁麼道情。」管門的依命,叫三個道人道:「你們不要唱了,夫人請你進來說話。」三個起身,跟著管門的就走,沃老兒、權老兒也隨了進來。恰好竇氏與蘆英都坐在菊花亭上,三個道人近前稽首。竇氏還個禮,便問道:「三位從何處來?」洞賓道:「不瞞夫人說,從大羅天上八景宮中來。」竇氏對蘆英道:「這道人說起又是神仙。」洞賓道:「貧道不是神仙,是雲水道人。」竇氏道:「三位是同姓麼?」洞賓道:「貧道是兩口先生,這是藍彩和,那是韓湘子。」竇氏道:「我家有個韓湘子,被兩個道人騙了去,至今還沒下落。」洞賓道:「這個韓湘子就是夫人的姪兒。」竇氏道:「面龐一些也不象。前日有一個道人來說是我的姪兒,在我家混了兩日才去,你怎麼又說這個是韓湘子?就真是湘子,我也不認他了。」洞賓道:「既是夫人姪兒,為何不肯認他?」竇氏道:「你三人來此做恁麼?」洞賓道:「來度夫人出家。」竇氏道:「度我出家?手中拿的是恁麼東西?」洞賓道:「是一幅仙畫。」竇氏叫當值的叉起來看,便道:「不過是幅山水,有什麼奇處,說是仙畫?我那前廳後堂許多名人畫片,都懶得看他。」彩和道:「夫人懶看山水,畫上改換了青鳥、白鶴,請看一看。」竇氏道:「怪哉,怪哉!這畫真變過了,只是青鳥、白鶴圖我也不看他。」洞賓又把手一招,不見了青鳥、白鶴,卻變做爛柯仙子,道:「老夫人,昔日王子去求仙,煉就丹成入九天,到得山中方七日,回來世上已千年。門前白石分金井,洞口青芝布玉田。可惜古今人易老,且隨片月下長川。這個圖難道不好?」竇氏道:「我只是不看。」洞賓道:「我喚那爛柯子下來勸夫人出家,夫人信也不信?」竇氏道:「爛柯子到如今已是幾百年了,你從那裡去叫得他來?」洞賓道:「從這畫兒上叫他下來。」便大聲叫道:「王質下來勸韓夫人出家。」叫聲未已,只見那爛柯子婆婆娑娑從畫兒上走將下來,唬得竇氏、蘆英面如土色,啞口無言。洞賓叱道:「王質跪下,休得驚了聖母。」竇氏掙扎說道:「明明三個人弄障眼法兒,那裡是恁麼爛柯子?韓清,快趕他出去,不許他在此攪擾!」王質唱一闋〔山坡羊〕道:
  老夫人,不須焦躁,看看的無常來到。你縱有萬貫家財,到臨終沒有下梢。誰似我無榮無辱也,散誕巡遙沒煩惱。聽告:不如棄了繁華好。苦惱!戀塵寰,怎得長生不老?
  竇氏道:「半句虛言,折盡平生之福,少說些倒好。」洞賓道:「王質且回洞府,待我喚金童、玉女下來,勸夫人出家。」王質依舊上畫兒去了,只見金童、玉女立在竇氏面前。洞賓道:「仙弟、仙妹,取出仙果、仙酒,唱一個小詞兒,勸老夫人。」那金童、玉女齊聲唱《醉翁子》道:
  勸夫人,得休便好休,榮華水上漚。雖然月享千鍾粟,何不抽身早轉頭?早轉頭,免心憂。若是不知進退,直等待洪水漂流,母子南北實堪愁。路逢猛虎難行走。勸你修時你不修,那時懊悔,空把神仙叩。
  唱罷,洞賓道:「仙弟、仙妹,且回洞府。」竇氏道:「你三人苦苦勸我出家,我是一個婦人,難道沒個熟事的引路,就跟了你這面生道人走不成?」洞賓道:「老夫人說得極是,若果然肯出家,我叫湘子來引路。」竇氏道:「湘子在那裡?」洞賓道:「只在眼前。」竇氏道:「你叫得他來,我情願出家。」洞賓用手一指道:「仙弟,為何還不現出原身來?」只這一指,那道人就是湘子模樣,一毫兒也不差。竇氏道:「你這障眼法兒如何哄得我動?」湘子道:「我再度一個人跟嬸娘出家何如?」竇氏道:「度那一個?」湘子便在自己腋胳肢底下擦出一堆黑泥垢,把些涕唾和一和,搓成彈子大一丸,擎在掌中,叫道:「有緣的來吃我這丸仙藥,我就度他成仙。」那沃老兒趕上前拿了,一口吞下肚子,就有雲捧著沃老兒的腳跟,起在半空。那權老兒道:「師父,我兩人一同跟師父來,怎的不把一丸藥兒度我?」洞賓也向自己腋胳肢底下擦出泥垢來,搓成一丸,遞與權老兒。權老兒接過手吃了,也有雲捧著他的腳下。藍彩和又擦一丸黑泥,叫道:「有緣的早來,不要錯過了。」只見勒羅裡鑽出一個小丫頭,叫做金蓮,原在蘆英房中伏侍的,也是他的造化到了,搶著這丸藥便吃,剛剛咽得下去。就有祥雲簇擁著他,與沃老兒、權老兒一般樣,離地丈許,金蓮高叫道:「奶奶、小姐勿罪,奴家幸遇仙師,離脫火坑,不得再伏侍了。」說罷,一陣風把他三人都送入雲眼裡不見了。
  蘆英上前道:「婆婆,這道人若不是神仙,金蓮和兩個老兒如何得白日昇天?」竇氏道:「這都是妖邪法術,不要信他。我記得你公公在日,常說一個山中有個雲台觀,觀中有百十員道士,每每有五色彩雲瀰漫山谷,就是天上來迎仙人了。那觀中道士有不願住世者,便沐浴更衣,步入五色雲頭,那雲氣霎時消散,道士便不見了。如此數年,一人傳兩,兩人傳三,凡要登仙者,預先齋沐,來到雲台觀中等候雲起,以圖飛升。一日,有一個遊方道人從山下經過,見大眾俱向空中頂禮,不顧尊卑上下,問知其故,乃說道:『若成仙如此容易,天下也沒許多所在安放這許多仙人了。』當下即駐足觀中,用心著意體察起雲的時日。過得數日,正坐在大殿上與姓王的法師談玄,忽見值殿的香公報道:『山上彩雲起了。』王法師即刻歸房,燒湯沐浴,更換新衣,那一股雲氣就遮滿了他的房門外頭,王法師冉冉踏上雲頭,雲氣便漸漸消散。遊方道人看見此等景象,便道:『這是毒妖噴氣成雲,可惜無知道侶,久死非命。』便乃捏訣禹步,呵叱風雷,只見霹靂交加,雨電閃爍,頓時方止,那五彩祥雲一些兒也沒蹤影。道人扯了觀中道侶,探訪其事。過得一個山頭,見那王法師臥倒山腰,連忙著人扶回觀中。再進幾步,有一毒蛇震死山谷,約有鬥來粗細,十數丈長短,穴中骷髏骸骨堆積如山,道士簪冠斗量車載,不計其數。才知前後登仙之人,皆被毒氣吞啖也。今日這個雲氣,得知是真是假?倘或這三個道人是妖怪變來的也不見得。世上那得神仙出現,媳婦不要錯了見識,落邪人圈套。」蘆英道:「婆婆說得有理,媳婦也只是不信。」洞賓道:「語在言前,怎的又變了卦?」
  湘子見竇氏不肯認他,便道:「嬸娘你年紀有了,叔父沒了,家中又沒一個嫡親骨血接續後代,你何苦戀著家緣,不肯回頭轉念?」竇氏道:「你叔父雖死,朝廷還月給俸米與我,呼奴使婢,總來照舊,有那一件不足意處,丟了去出家?」洞賓道:「老夫人目下雖然榮享,只怕時乖運蹇,敗落一齊來,自有不足意處了。貧道有詩一首,老夫人試聽。詩云:
  命蹇時乖莫歎嗟,長安景致不堪誇。
  漂流祖業無投奔,始信當初見識差。」
  竇氏道:「這些不吉利的話,再說者打拐棒二十。」湘子道:「嬸娘既怕說不吉利的話,何不同我去出家?」竇氏道:「祖宗不積不世,生下汝來,那裡是我的姪兒?快快去罷!若只管在此胡纏,申一紙文書到禮部衙門,奏過朝廷,把天下的名山道院、勝境玄關,盡行掃除,教汝這伙人生無駐足之場,死無葬身之地!」洞賓笑道:「湘子、彩和,我們急急去罷,莫連累著別人,惹天下人唾罵。」彩和道:「這般執迷,走也枉然。」三個便飄然出門去了。正是:
  分明咫尺神仙路,無奈癡人不轉頭。
  畢竟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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