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入陰司查勘生死 召仙女慶祝生辰

  真幻幻真真亦幻,幻真真幻幻非真。
  本來面目無真幻,一笑紅塵有幻真。
  且說湘子先前飲得三杯酒,睡倒在地上,人人都說他酒醉跌倒了,恰不知道湘子出了陽神,逕住陰司地府去。看官,且說湘子為何這等時候,忙忙地去見閻羅天了,有恁事故?只因玉帝敕旨,著他去度韓退之成真復職,他見退之稟性迂疏,立心戇直,貪戀著高官大祿,不肯回頭,恐怕一時間無常迅速,有誤差遣,因此上一逕到陰司閻君殿上,查看退之還有幾年陽壽,幾時官祿,待他命斷祿絕的時節,狠去度他,庶不枉費心機,這正是:
  欽承朝命出南天,直往陰司地府前。
  查勘韓公生死案,度他了道證金仙。
  當下湘子那一點元神來到鬼門關上,三十六員天將前遮後擁,七十二位功曹、社令沿路趨迎。白鶴雙雙,青鸞對對;幢幡旌節,繚繞繽紛,只見毫光現處,照徹了黑暗酆都;神氣氤氳,衝破了刀山地獄。嚇得那牛頭馬面膽戰心驚,鬼卒陰官手忙腳亂。地藏佛忘拿了九環錫杖,諦聽神空撇下兩耳聰靈。打掃的不見了苕帚,殿宇堆塵;焚香的消煞了沉檀,金爐冷淡;左判官倒捧善惡薄,壽夭難分;右判官橫執鐵筆管,死生未定。當下牛頭擊鼓,馬面撞鐘,聚集那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十殿閻羅天子,齊來迎接湘子。只是一個個衣冠不整,禮度倉惶,裝啞推聾,躡足附耳,都不知上八洞神仙下降陰司有何事故。
  那湘子展開袍袖,擺踱逍遙,手捧金牌,口宣玉旨,對閻君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人間一晝夜,陰司十二年。我無事不來冥府,劈破幽扃,開通地府,止因玉帝差我度化叔父韓退之成仙了道,證果朝元,我度化幾次,叔父略不回心,倔強猶昔。我恐怕行年犯煞,祿馬歸空,一旦鬼使來催,枉費辛勤跋涉,因此上,逕來查勘俺叔父還該幾年陽壽官祿?以便下手度他。」那閻羅天子聽言才罷,便喚鬼判:「快把報應輪回簿拿來,待神仙親自查勘。」左判官忙忙將簿呈上湘子。湘子接到在手,展開看時,第一張是晉公裴度,第二張是皇甫鎛,第三張是李晟。第四張上面寫著:「永平州昌黎縣韓愈,三歲而孤。後登進士第,為宣城觀察推官,遷監察御史,貶山陽令,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擢知國子博士,分司朵都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遷職方員外郎,復為博士;改比部郎中,史官修撰,輔考功知制誥,進中書舍人;改太子右庶子為淮西行軍司馬,遷刑部侍郎,轉兵部侍郎,升禮部尚書,上表切諫佛骨,貶為潮州刺史,一路上豺狼當道,雪擁馬頭,饑寒迫身,幾隕性命;得改袁州刺史,召拜國子祭酒,復為京兆尹,吏部侍郎。」湘子看完道:「原來叔父還有這許多官祿,所以不肯回心。我如今把他官祿一筆勾銷,除去他的名字,省得善惡薄中輪回展轉,生死帳上解厄延年。」正是:
  閻王殿上除名字,紫府瑤池列姓名。
  那右判官慌忙捧筆,飽掭濃墨,遞與湘子。湘子即便把退之這一張盡行塗抹了。揭到第五張,恰好是學士林圭的終身結果。湘子道:「岳父是雲陽子轉世,叔父復了原職,岳父也要歸天回位,索性一筆塗抹了,免得又走一遭。」那十殿閻君齊齊拱手問道:「六道輪回,天有神而地有鬼;五行變化,生有死而死有生。因陰陽以分男女,合聚散而別彭殤,故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小聖謹守成案,不敢變易。今福仙不行關會,一概塗抹,只怕上帝得知,見罪小聖。」湘子道:「俺叔父韓退之是捲簾大將軍沖和子,學士林圭是雲陽子,俱因醉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衝犯太清聖駕,貶謫下凡,不是那俗骨塵軀,經著輪回,魂銷魄散,如今謫限將滿,合還本位。玉帝怕他迷昧前因,墮落輪回惡趣,差俺下來度他二人,故此先除名字,省得追魂攝魄,勾擾滋煩。」那十殿閻羅天子各各躬身下禮道:「小聖有所不知,故爾唐突,幸得神仙明詔,心胸豁然。」當下隨著湘子,送出陰司。這許多牛頭鬼卒、馬面判官,青臉獠牙,靛身紅髮,都齊斬斬擺列兩行,匍匐跪送。湘子捧著漁鼓,擁著祥光,離了陰司,復來陽世,假裝酒醒轉來的光景,但凡人不識得耳。
  卻說湘子問退之討被,蓋了那小道人,復與退之說了半晌,又上前一步道:「韓大人,有酒再化幾杯與貧道吃。」退之道:「汝方才吃得三杯就跌倒在地上,那小道人睡至此時還不曾醒,又化恁麼酒?」湘子道:「貧道不是酒醉跌倒,乃是到陰司地府閻羅天子案前去看一位大人的官祿壽數,故此睡著了。那陪酒的師弟,貧道適與大人說話的時節,已辭去多時了,怎麼大人說他還不醒?」退之道:「好胡說!汝師弟若酒醒去了,那被下蓋的是恁麼人?」湘子道:「大人揭起被來一看便見端的。」退之叫張千把那被揭起看時,不見那吃酒的道人,只見一隻大缸蓋在被底下,滿貯著一缸好酒,倒吃了一驚,走上前稟退之道:「道人不見了,只有一隻缸,滿滿盛著好酒。」退之道:「我只說這吃酒的人是真酒量,原來也是障眼法兒。」便開口叫湘子道:「野道人,我且問汝,汝到陰司去查那一位大人的官祿壽數?」湘子道:「列位大人中一位。」退之道:「在席有三百五十六位朝官,是張是李,索性說個明白,日後也顯得汝的言語真實。若這般含糊鶻突,誰人肯信汝的說話?」湘子道:「單查禮部尚書韓大人的官祿壽數。」退之道:「你查我做恁?」湘子道:「我要度大人修行,恐怕大人陽壽不久,故此到陰司去查勘一個明白。」退之道:「我今庚五十七歲了,你查得我還有幾十年陽壽?幾十年官祿?若說不著,一定要處置你這大言不慚妖言惑眾的賊道了。」湘子道:「大人莫怪貧道口直,你若要做官,明年決遭貶謫。壽算只有一年多些;若肯跟我修行,可與日月同庚,後天不老。」退之道:「我自幼年到今日,算命、相臉的不知見過了多少,那一個不說我官居一品,獨掌朝綱,壽活百年,康寧矍鑠。汝怎敢如此胡說!」湘子道:「延壽命雖然難算,恰也要大人自去延,若不修行,便是自投羅網了。」退之道:「你不過是一個遊方道人,既不是活無常在世,又不曾死去還魂,那裡得見陰間的生死簿子?」湘子道:「貧道身臥階前,神遊地府,那鬼門關上閻君、鬼判、獄卒、陰兵,那一個不來迎接?我坐在森羅殿上,取生死簿從頭一查,見大人名字在那簿子上,注庚五十七歲,五十八歲喪黃泉,字字行行,看得真實。若說那死去還魂的,自家救死且不暇,那得功夫去查別人?」退之道:「這話分明是活見鬼,我不信,我不信!」湘子道:「大人不信也由你,只怕明年要見貧道時沒處尋了。」退之怒髮如雷,喝叫張千推湘子出去。
  湘子出門一步,又轉到門首叫道:「長官,我要進去見你老爺,說一句緊要的話。」張千道:「你這道人臉忒涎了,莫說老爺要惱,連我們也厭煩了,快些去倒是好的。」湘子道:「你們怎麼也厭煩我?這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了。」張千道:「聖人說得好:『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你又不是雙盲瞎子,看了老爺這般發怒,趕打你出門,你只該識俏去了罷,只管在此油嘴創舌討沒趣吃,也沒要緊。」湘子道:「我是筍殼臉,剝了一層又一層,極吃得沒意思的。你只做個囫圇人情,放我進去對老爺說一句話,就回去了。」李萬道:「你要罵就罵我一場,要打就打我一頓,若要我放你進去,實是使不得。你就是做我的爺和娘,只要掙飯養得你,也不替你吃這許多沒趣。」湘子見他們這般說,便用仙氣一口吹到張千、李萬的臉上去,他兩個如醉如夢,昏昏沉沉睡著了。
  湘於閃進裡面,打起漁鼓。退之道:「這野道人又來攪我,真是可惡!」叫手下:「拿他去打四十板,枷號在門首,以警這些遊方憎道!」手下人一齊動手來拿湘子。湘子不慌不忙,把仙氣一口吹在林學士看馬的王小二身上,那王小二就變作湘子模樣站在那裡。退之看見這些人亂竄,便喝道:「你這一干人眼睛都花了,明明一個道人站在那廂,不去拿他,倒在這裡胡謅亂扯!」手下人見退之發怒,便一下子把王小二拿將過來,撳在地上,用竹片打他,卻看不見湘子。這王小二被撳住了打,發狠的喊叫道:「我是林老爺家的王小二,為何打我?」林學士道:「叫的是學生小僕,不知親家何事打他?就是小僕觸犯了親家,也須與學生說明,打他才是。俗云:『打狗看主面』。為何這般沒體面,就把小僕亂打?」退之道:「親家勿罪,方才叫人打那賊道人,如何敢打尊使王小二!想是賊道人用寄杖法,寄在尊使身上。」林學士道:「賊道這般可惡,如今在那裡?待我拿來打一頓還他。」湘子挺身道:「貧道在此。」林學士喝道:「汝來攪擾韓大人的酒筵,故此韓大人要打汝。汝受不得這樣羞辱,吃不得這樣苦楚,只合急急去了,才是出家人的行徑,為恁麼苦苦在此纏擾,倒把我的人來替你打?」湘子道:「大人勿罪,這是金蟬脫殼,仙家的妙用。尊使該受這幾下官棒,貧道才敢借他替打,與他消除災難。」林學士道:「王小二沒有過犯,白白的受這頓打,還說替他消除災難。我算汝的災難目下斷難躲過,何不先替自家消除一消除?」王小二道:「我和你都是父娘皮肉,打也是疼的。你慷他人之慨,風自己之流,不要忒爽神過火。」退之道:「這樣奸頑賊道,不要與他閒說,只是趕他出去,大家才得安靜。?湘子道:「俺偏生不去。」退之道:「汝不肯去,待要怎麼!」湘子道:「大人肯跟貧道出家,貧道就去了。」退之道:「肯出家不肯出家,憑著人心裡,汝十分強勸,誰肯聽汝?」湘子道:「不是貧道不識進退,強勸大人,只是這回錯過,萬劫難逢,貧道不好去繳金旨,大人從此便墮輪回。去而復來,皆貧道不得已的心。」退之道:「繳恁麼金旨?墮恁麼輪回?這些話忒惹厭了。我且問汝,從我生辰至今日,也是四五日了,汝逐日來攪擾我筵席,今朝也說是仙家,明朝也說是仙家,但見汝說這許多不吉利的言語,再不見汝拿出一件仙家的奇異物件來與我上壽,豈不可羞?」湘子道:「大人說得有理,我有一幅仙畫獻於大人,願大人萬壽無疆!」退。之道:「我家有無數好畫,少也值百十兩一幅,怎見得汝的畫就是仙畫?」湘子道:「大人雖然有許多好畫,都是死的。貧道這一幅畫恰是活的,要長就長,要短就短,人物都是叫得下來的,只怕大人府中沒有俺這樣一幅。」退之道:「如今在那裡?有多少長短?快拿來掛在中間,與列位大人賞鑒一賞鑒。」湘子道:「直有丈二,橫有八尺,恰好掛在大人這間廳上。」退之道:「張千,取畫又來,將那道人的畫兒掛起我看。」
  張千拿了畫叉,道:「先生,畫兒在那裡?」湘於道:「在我袖中,待我取出來。」張千道:「你說直有丈二,橫有八尺,如今說藏在袖中,可不道手長衣袖短。」湘子道:「長官休得取笑,我拿出來便見分曉。」那湘子從從容容在袖子裡面抽出一幅畫兒,遞與張千。張千接過手中,用畫叉掛將起來。果然直長丈二,橫闊八尺,上面畫著許多美女,一個個就像活的一般,好不動人。有詩為證:
  斜倚雕欄拂翠翹,名花傾國惜妖撓。
  娥眉掃月橫雙黛,雲髻堆鴉壓二喬。
  洛浦瑤姬留王佩,鳳台仙子贈瓊蕭。
  寫真縱有僧繇筆,隔斷巫山去路遙。
  退之道:「畫倒也好。」林學土道:「你既來慶壽,怎麼不畫些壽意?
  單單畫這許多美人,莫不足把韓大人比做石季倫麼?」湘子道:「韓大人正色立朝,直己行道,怎比那銅臭愚犬,守錢賤虜。我因韓大人壽日,特到終南山碧霞洞碧霞真人那裡,借這八洞仙姬來與他慶壽。」退之道:「美人畫得好,不過是傳神得法,圖繪入神,恁麼碧霞洞的仙姬?」湘子道:「貧道一心要度大人出家,故借仙姬來與列位大人遞酒。」退之道:「汝叫得下來,我才信是仙姬。」湘子道:「這個有何難哉!」用手向畫兒一指,叫聲:「仙妹,下來勸列位大人的酒。」那畫兒上美女果然走下兩個。怎見得仙女的美處?
  金釵斜軃,掩映烏雲;翠袖巧裁,輕籠瑞雪。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輕舒嫩白。纖腰嫋娜,綠羅裙微露金蓮;素體輕盈,紅袖襖偏宜玉腕。臉堆三月桃花,眉掃初春楊柳,香肌曲簌瑤台月,翠鬢籠鬆楚岫雲。
  這兩個仙姬近前道:「列位大人萬福。」眾官看了,真個是天姿國色,絕世無雙,便道:「韓大人,這不是月殿嫦娥,定是蓬萊仙子。道人若不是真神仙,如何請得他下來?」湘子打動漁鼓,叫道:「仙妹唱一個《步步嬌》,奉列位大人一杯。」仙女唱道:
  苦海茫茫深萬丈,今古皆淪喪,英雄沒主張。特駕慈航,穩載爾離風浪。今日裡若不悟無常,凡魚終墮青絲網。
  〔新水令〕你若肯一朝揮手謝君王,脫朝衣,把布袍兒穿上,早離了金鑾殿,即便到水雲鄉。兩袖飄揚,兩袖飄揚,覓一個長生不死方。
  兩個唱畢,忽然隱形去了,那畫兒上就不見了兩個。湘子又用手招畫兒上仙姬道:「仙妹,再請兩位下來。」只見裊嫋娜娜,搖搖擺擺,又走下兩個來。有詩為證。
  八幅羅裙三寸鞋,妖嬈體態是仙胎。
  九天玉女臨凡世,為度文公去復來。
  仙女緩步上前,道了萬福。湘子便拍動雲陽簡板,叫道:「仙妹,列位大人在此慶壽飲酒,你唱一闋《寄生草》何如?」仙女捧上一杯酒,遞上韓退之,口中唱道:
  歎富貴風中燭,想浮名水上泡。勸你把包中換了烏紗帽,袖衣漁鼓祥雲罩。仙家妙境誰能到?只這個五湖四海恣游遨,煞強如王家一品花封誥。
  〔煞尾〕風急浪花浮,鼠齧枯藤倒,便從此撒手回頭猶欠早,莫等到席冷筵殘人散了,一沉苦海中,永劫難撈。但靈消難認皮毛,鬼窟。翻身知幾遭?平生意氣豪,只爭一些兒不到。這時節,那裡尋貴王公官品高?
  湘子道:「仙妹唱完,請歸洞府,再請兩位來祝壽筵。」霎時間就不見了這兩個仙姬。另有兩個舞向筵前。眾官抬頭看時,比先前來的更覺得娉婷嬌媚。怎見得他的娉婷嬌媚?但見:
  蓬松雲髻,插一枝碧玉簪兒;嫋娜纖腰,係六幅繹綃裙子。素白單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娥眉緊麾,惺惺鳳眼賽明珠;粉面低垂,細細香肌欺瑞雪。若非月窟嫦娥女,也是湘皇洛浦妃。
  這仙姬迴旋飛舞,口中唱道:
  歎人生空自忙,不覺的兩鬢霜。你便積下米千擔,攢黃金萬萬兩,曉夜在思量,費心腸。恨不得比石崇家私樣,王愷富豪強,孟嘗君食客成行。總之一身難臥兩張牀,一日難餐一斗糧。有一日大限臨在你頭上,那一個親的兒,熱的女,替得你無常?有錢難買不死方,有錢難買不無常。你就有李老君的丹,釋迦佛的相,孔夫子的文章,周公八卦陰陽,盧醫扁鵲仙方,他也一個個身亡。世間人誰敢和閻王強,假如你做了梁王,置買下田莊,留與兒郎;或生下不成才破家子,出頭來一掃兒光。花開時三月天,家家在荒郊外掛紙錢。百般挑列在墳前。孝子淚漣漣,亡人幾曾沾?你如今有得吃,有得穿,速回頭去學仙,過幾年得自然。若還不肯抽身早,免不得北邙山裡穩穩眠。
  退之道:「換來換去,總是這兩個女子,沒什麼奇異;說來說去,只說我為官的不好,也不十分新鮮。今後再有說著做官不好的,就先打嘴巴十下,連那道童也不饒他。」仙姬道:「大人何鬚髮惱,我有個《黃鶯兒》唱與大人聽:
  勸大人莫猖狂,烈烈轟轟總一場。吉凶禍福從天降,站立在朝堂,誰人敢相抗。那個高官得久長?細推詳,君王怒髮,遣成在他方。」
  退之喝道:「我正直當朝,清廉律己,有恁麼罪過,遣戍得我?連這些女子也胡言亂語了,左右,快與我叉他出去,不許在此絮煩!」湘子道:「大人息怒,又有一個仙姬來勸酒了。」
  〔混江龍〕位冠群僚,官居極品身榮耀。果然是清廉律己,正色當朝。殿上待君懸玉帶,家中宴客續蘭膏。自恃雄豪,名揚八表,從古官高禍亦高。船行險處難回棹。只恐怕一封朝奏,夕貶不相饒。
  退之大怒,叫左右:「把這女子拿下,送到法司問他一個捏造妖言、侮慢官長的罪名。」湘子道:「大人既做過刑部侍郎,難道不曉得女子有罪,罪坐夫男?這女子不過是說官高必險的意思,又不曾唐突了大人,他又沒有夫男在這裡,如何送他到法司擬罪?且請息怒,又有一個仙姬來了,大人試聽他唱一個《皂羅袍》何如?」林學士道:「親家不必性躁,他這伙人是籠中鳥,釜中魚,要拿就拿住的,怕他走在何方去。且聽這個女子唱些恁麼來?」湘子拍響漁鼓,仙姬唱道:
  軟弱的安閒自在,剛強的惹禍招災。閒爭好鬥是非來,閉口藏身無害。安然守分,愁眉展開。光陰有限,青春不來,功名得意終須耐。
  林學士道:「這一曲唱得好,再飲一杯。」退之道:「這女子勸人凡百忍耐,倒也有理。你再唱一曲,我重重賞你。」仙姬道:「六月披裘不是拾遺,浪子千金不易,寧甘曳尾泥塗。咱在閬苑寄樓,蓬萊暫住,既無利心圂擾,亦無妄念牽纏,大人怎麼說個重賞來?」湘子拍動漁鼓,仙姬又唱道:
  勸大人且從容,春花能有幾時紅?堆金積玉成何用?歎金谷石崇,笑南陽臥龍,今來古往都成夢。細研窮,歸湖范蠡,他到得安榮。
  退之道:「這般言語,總是那野道人一派傳來的,可惡,可惡!我這裡一句也聽不、得,快叉他出去!」
  退之說得一聲叉出去,那張千、李萬許多人蜂擁也似趕來叉仙女。這仙女化一陣清風,又不見了。壁上剛剛剩得一幅白紙,不見一個仙姬,也不見有詩歌、山水,猶如裱褙鋪裡做的祭軸一般掛在那裡。激得退之三屍神暴跳,五臟氣沖霄,惡狠狠的道:「這賊道明明欺侮下官,做出這般不吉利的模樣,可恨!可惱!」這正是:
  甜言送客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畢竟不知退之惱怒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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