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申天討飛檄十大罪 命元戎秘授兩奇函

  月君逐去燕使之後,凝神靜坐。時聞有默呼聖號者,隨運神光一照,見是胡靖主僕,禮拜懇切,乃赦復原形。及張志幻自投河,亦在照見之內。隨向鮑、曼二師道:「這道士是何肺腸,從無事中生出事來,落得個死。」鮑師道:「天狼星也在無事中生出事來的,他闖入月宮,原是無因而發,輪回之後,彼此皆成仇敵。似乎此因亦滅,不復能生苗結果,然所謂因者,是終不可滅之物。若有觸其機以動之,則此因勃然復發。大士不雲,如鐵之與火石,必有激而合之者。到那時節,難解難分,所謂冤孽也。這個道士前身原是中山千百年苦修之狼,上界列宿,是其主兒,所以不知不覺,有此一番舉動,迎合天狼。若在凡人,有不溺於其內者乎?則自此而仇敵變為歡好,歡好而復成仇敵;此因此果,生生不已,何時了局!今帝師統兵北征,我之大功既成,彼之惡因亦滅。天狼心內之苗被我斬刈無餘,永絕再生之機,是此道士雖罪之首,乃功之魁也。」月君大悅。
  曼師道:「人心不知何物,一有所種,萬劫難消。夫婦而忽為仇敵,父子而忽為冤家,總脫不得個因字。老鮑往往為人作伐,也少不得生出個因來。方知道苦哩。」鮑師道:「我為你做個冰人,少不得你也在這因內。」各位仙師皆拊掌大笑。
  月君隨傳敕於諸大臣,令議定燕王平生大罪,作檄佈告,興師申討。時海東南諸國高麗、占城、日本、琉球都來進貢。
  又沐西平差使奉表之後,滇、黔、粵諸處凡建文帝足跡所至,皆奉了建文年號,差官入覲,終繹不斷。月君令將申罪討檄懸示行闕之下,俾夷夏之人萬目共睹。其檄文云:
    太陰君討逆帝師檄示於四方曰:孤家為蒲台一女子,幼習詩書,長通兵律,素知君父大義。當燕逆兵下金陵,孤家方二十有一歲,倡發於草茅之中,義旗初舉,豪傑景從。雖卒不滿千,騎不盈百,大衄燕師於淮北。長江天險,無舟可濟,不得已,旋兵濟上,先梟群惡,遂定青、齊。恭奉建文年號,復建行闕於濟南,寫聖容於黼扆,躬親朝賀。時耆舊元臣與忠義子弟,後先來歸,翊戴孤家為帝師,正名討賊,以令天下。於是遴遣四使,分道諸省,遍訪乘輿。孤家又命將出師,克取中州,南底淮揚,西迄荊楚,逆黨如雲,掃掠殆盡。隨設迎鑾二卿於江干,祗候行在。龍輿一日未返,孤家一日未安。前後三差使臣,甫能覲聖主於滇南獅子山內,承頒密詔:必須先覆逆巢,然後復位。邇者年穀豐登,士馬精壯,正忠臣義士報冤雪恥之日。孤家當親率六師,直搗北平,擒元惡而告之宗廟,俘逆黨而置之國典。庶幾上慰高皇帝在天之靈,下抒四海臣民之望。爰列燕孽十二大罪於左:
    第一大罪:背叛高廟聖旨,造反。
    第二大罪:逆兵犯闕,逼逐乘輿出奔,擅僭帝位。
    第三大罪:逆兵犯闕,逼迫國后自焚。
    第四大罪:擅削孝康皇帝廟號。
    第五大罪:毒死帝弟吳王、衛王、徐王。
    第六大罪:搜尋東宮太子,以致亡命荒徼。
    第七大罪:殺帝諸子。
    第八大罪:遣逆臣四處搜求行在。
    第九大罪:族滅忠臣數百家。
    第十大罪:廣捕守節逋臣,屠戮不數。
    第十一大罪:扃錮孝康帝子皇孫。
    第十二大罪:發忠臣妻女於教坊司。
    建文二十六年正月日檄。
吳學誠等隨將檄文刑示中外,並發諸夷國使及各省入覲官員,令帶回宣佈。
  月君隨下教場點將誓師。共計大將一十九員:
  京營中軍大將軍董彥杲、左軍大將軍賓鴻、右軍大將軍阿蠻兒、前軍大將軍瞿雕兒、後軍大將軍郭開山。
在京大將六員:
  董翥、董翱、賓鐵兒、金山保、小咬注小皂旗。
在外調來大將五員:
  楚由基、卜克、平燕兒、彭岑、曾彪。
武科新將三員:
  屠龍、陳鉞、龔殳。
又女將四員:
  滿釋奴、范飛娘、女金剛、回雪。
其餘偏裨將佐俱不細列。雄兵七萬五千,按六軍之數,皆山東、河北久經訓練、嫻習戰陳的壯士,紀律整束,號令嚴明。 以大司馬劉璟為元帥,譚符為監軍,小皂旗為先鋒使。五營大將瞿雕兒、阿蠻兒、董翥、平燕兒、賓鐵兒,合後大將屠龍、陳鉞,左右哨將軍金山保、小咬住,共領精兵三萬,進取德州。又敕青州開府司韜為元帥,連華為監軍,統領大將楚由基、郭開山、彭岑、曾彪、卜克、董翱、龔殳,並本部朱飛虎、丁奇目、彭獨眼共十員,精兵三萬,進取保定府。以少司農陳鶴山督理軍餉,郎官楊福、道臣高宣為兩路監運使。留下董彥杲、賓鴻二老將軍守護行闕。隨以國政專付太師吳學誠掌理。又以高崧代青州開府。又除胡傳福為大司馬,與少司馬臣如椽專司戎政。月君自與鮑、曼二師,兩位劍仙,四大弟子素英、寒簧、胡貞姑、連蕊娘並四員女將,領兵一萬五千,在兩路元帥之後,適中督率,徐徐而進。各發錦囊一函,內藏秘計。付司元帥是兵臨保郡,先襲定州,以絕真定之援。付劉元帥的是一面進兵德州,一面分兵先襲景州,以絕河間之應,且扼其敗走之路。
  向來燕國重兵都屯在河間、保定、真定三府。其定州在保定之西、真定之東,界於左右之間,相距各一百五十多里。景州則前有德州,後有河間,適處正中,相去亦各一百五十餘里。這兩處原是個小地方,城郭凋敝,總在大都腹內,無人保守,只消半夜潛師進擊,可以唾手而得。劉元帥看了密計,即發大將二員瞿雕兒、賓鐵兒,領猛士三千,在平原分路,掩旗息鼓,限一日夜要到景州。拔城之後,如有河間兵馬為救德州,讓其過去,從後襲擊,自己統率大兵前進。
  那德州是南北第一要道,燕王令第三個兒子,高煦鎮守,統領部將王斌、韋達、盛堅、吳健四員。後又令永康侯徐忠、靖安侯王忠二員足知多謀的老將來協助。共有強兵三萬。那時聞得濟南發檄起兵,高煦自領部將,督兵二萬,早在界上立個大寨,整頓廝殺。
  先鋒小皂旗、金山保、小咬住先到。高煦望見旌旗不展,鼙鼓不鳴,呵呵大笑:「我向欲擒這草寇,父王恐大功既成,要奪東宮之位,決意不許。今日我殺他片甲不存,踏平濟南,這個儲君穩是我做,天下穩是我得的了;要說他是仇人,還算是我的功臣哩!」隨命吳健出馬,金山保挺槍接住。戰不數合,賣個破綻,吳健一槍搠入。好個金山保,扭身閃過,隨手掣住槍桿,只一拖,扌顛下馬來。小咬住輪刀飛出,揮為兩段。韋達大怒,喝道:「豎子休走!」手拈方天畫戟,直取小咬住,咬住偃月刀劈面相還。盛堅又挺起蛇矛來戰金山保。捉對兒在陣前廝殺,好似走馬燈的樣子。但見:
  兩位年少冠軍,姿容韶秀,精神軒翥。都是詩禮傳家,忠臣令似,生來的膂力方剛,超群武藝。請看偃月刀如電隨身,梨花槍如龍繞臂。那兩個蒼發武夫,皮粗麵黑,酒糟肉膩,卻是金帶官銜,銀章都使,也曾經轉戰沙場,弓飛馬駛。誰道丈八蛇矛只支空架,方天畫戟卻弄虛花。
  戰夠多時,四個之中輸了一個。原來是韋達被小咬住砍斷左臂,翻身落馬,又復一刀,完了性命。盛堅心忙手亂,虛晃一槍,卻待要走,被金山保大喝一聲,刺中腿股,兩腳懸空,倒撞地下。高煦大怒,手綽神槍,飛至面前。兩員小將見他來得兇猛,雙舉兵器敵住,丁字般來來往往,盤旋大戰,約已五十餘合,直殺到紅日沉西,方才鳴金收軍。劉元帥大軍到來,聞得連斬三將,心中大喜,親為兩員小將軍把盞。
  次日,放炮開營,高煦結束出陣。劉元帥認得是燕朝王子,有萬人敵的,下令諸將同心協力,「先須挫這賊的銳氣。」早有卜克縱馬舞刀,大罵:「逆賊,我先斬汝這個元凶來號令!」高煦更不答話,舉槍便刺。卜克隔過,回刀便砍,馬已錯過,落了個空,心中怯了一怯。戰有五十來合,氣力不勁,只有遮擋之功。小皂旗在門旗影裡望見,恐輸了不好。就縱馬而出,大呼道:「卜將軍且歇,讓我來斬此賊!」好個高煦!氣力愈猛,精神益銳,便來接戰皂旗。兩員將,兩條槍,如龍破石,如蟒翻波,大家不饒半點兒。皂旗暗忖不能勝他,佯敗而走。高煦驟馬來追。皂旗掣下鐵胎弓,扣上雕翎箭,「颼」的一聲,早被高煦綽住。又聞得弓弦再響,疾忙舒手接時,恰中在手腕虎口下,射個對穿。高煦負疼帶箭而走,小皂旗直追到營,營內強弓硬如雨點般射將出來,只得退回。監軍譚符獻策道:「賊營大將受傷,必然膽落,今夜可以劫寨。」劉元帥道:「堂堂天朝,正正王師,不屑犯這劫字,我有道理。」暗下令諸將:「人有解甲,馬不卸鞍,枕戈而寐,半夜造飯,四更蓐食,五更進兵。是方起時候,尚無提備,我們鼓勇砍入,踹其營寨,賊敗,須緊追至城下而止。」諸將各遵號令,且去安睡。
  卻說高煦回營,拔去箭桿,血湧如注,忙把千年石灰合就的金瘡藥兩面敷上。幸虧射的是掌肉,未壞筋骨,頓時血止痛減。咬牙切齒,大怒道:「我身經百戰,無人敢當,今日受衄於草芥,若不殺盡,誓不干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喚王斌密諭道:「賊謂我受傷,必驕無備。爾守住營寨,我親自提兵去劫他中營,擒賊擒王,餘可不勞而定也。」遂點起鐵甲三千,各賞了酒肉。等到半夜,馬摘鈴,人銜枚,悄然而行,逕取中營。劉元帥方起,秉燭而坐。燕兵吶喊一聲,砍寨殺人,陡見中軍帳內雙炬熒煌,高照誤認中計,傳令速退。此時寨內將士早已起來,正在整頓馬區軍器,聞知有變,一齊在黑影裡殺將出來,大呼:「休教走了劫寨的逆賊!」高照倉皇奪路而走。
  劉元帥飛令後營軍士:「各點起火把,盡力追殺,就便踹其營寨。」眾將皆抖精神,直追至燕營。營內軍兵大半是睡著的,忽聽說劫寨之兵敗回,先自慌張,馬不及鞍,人不及甲。高煦撞入營內,自相踐踏,登時沸亂,王師乘勢殺進。曾彪、平燕兒當先斬馘燕兵,不啻摧枯拉朽。高照、王斌只得棄寨而走,輜重糧草盡為王師所得。高煦領著敗兵逃向德州去了,走不及的,盡皆降順。
  劉元帥下了燕營,方令軍士造飯飽餐。於巳刻進兵,即令新降燕軍在德州城下指著高煦名兒百般辱罵,竟日無人出戰,遂率軍士圍城。城內雖有徐忠、王忠並將佐數員,兵士數千,只因高煦挫衄,個個膽戰心驚,誰敢出戰?《明史》上說:高煦為靖難時第一虎將,至宣宗時造反被擒,削為庶人,蓋在數千斤銅缸之下,他將腰一伸,頭頂銅直立起來,你道是何等氣力!那時殺敗回來,費了力氣,動了惱怒,箭瘡潰裂,在府中調治,沒有個敢多嘴去報他的。徐忠、王忠二人雖然經歷戰陣,掙得個侯爵,都是平常的人物,總要聽著高煦號令,只辦得嚴守城池,閉門不出,就送他婦人巾幗,也是肯受的。
  劉元帥親自督師,攻打了六晝夜,無法可破。忽有小校齎上箭一枝,說是城內射出的。箭頭上係有紙拈一條,舒開看時,寫著數句云:
    本城守備葛進,當日與燕戰敗被俘,心存故主,無路投誠,今為高煦委管火器,現守南門,當於明日夜半,將炮倒打城內為號,王師便可乘勢登城,自有接應。
劉元帥看了,知道當日德州投燕,到有個末將葛進,曾與燕兵大戰,是有忠心的。遂傳密令與諸將,備好雲梯。
  次日三更,忽聞南城火炮向城北打去,就一齊備勇上城。
  葛進率數百人來應,斬開城門,迎入大兵,四外分殺。高煦初聞一炮正打在後樓角上,只道是城外敵兵打來的,心中惶恐,忙令家將登樓看時,滿城火通能明,王師盡是紅巾,砍殺城內軍兵,渾如斬草,絕無吶喊之聲,遂如飛的報與高煦。高煦這一嚇非同小可,自己的坐騎也備不及,隨便跨上現成有鞍轡的馬,帶了家將王斌等十數人,出了府後門,向西逕走。幸而王師全在東南,尚未殺到西城,只有自己敗來的兵卒倉皇奔竄。
  城門緊鎖,無路出去,擠塞住了。高煦即令斬斷鎖陰,招呼這些逃命的兵士一湧而出,走有二十里方才歇下。只見徐忠、王忠領了千餘人馬也到了,喘吁吁的說道:「殿下在此了,我等尋找不著,甚為不安。」高煦問敵兵怎得進城,徐忠道:「人說是葛進內應,也還不知確實。」高煦道:「不消說得,這賊倒放的火炮,拿住了他,碎屍萬段!」於是合兵一處,逕投河間大路而行。有分教劉元帥督亢雄圖歸掌上,更須看司開府漁陽塞括囊中,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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