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慕嚴慈月君巡汴郡 謁庭闈司韜哭冥府

  且說公孫大娘在揚州時,將胡玉小姐交民滿釋奴,先送至濟南帝師闕下。月君見其誠心向道,親自指授玄功。今鮑、曼二師又領回連珠娘,也是守貞處子,均有根器。且喜得了兩個有成弟子,也與教育天下英才無異。不幾日,呂軍師疏到,請南幸中州。月君謂鮑、曼二師道:「先父母為開封府神,此去應得一會面否?」曼師笑道:「會會,。還要會老梅婢哩。」鮑師道:「速去速去,遲不得的。」月君即將胡貞姑與宮珠娘托與二師,並素英、寒簧一處修煉,止帶兩劍仙,及范飛娘、老梅婢同行,女金剛、滿釋奴為侍從,武將即用軍師差來迎接的董翥、董翱,領兵前導,阿蠻兒與瞿雕兒為後衛,文臣亦止仝然、司韜、黃貴池、周轅、曾公望、胡傳福六人隨駕,餘皆留闕辦事。於建文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啟行。耆舊諸臣,趙天仄、梁田玉等,將向來預備建文帝的鑾駕,送請帝師乘用。月君卻之不得,遂坐著一十六人肩的楠木龍輿,蓋著五鳳九沿典柄的黃綾傘,真好威儀也。但見:
  旌旄前導,無異虎旅三千;劍戟後隨,不啻羽林八百。飄飄兮一十六名女真人,盡著霓裳,疑是蟾官謫下;雍雍乎二十四名女羽士,群披鶴氅,猜從瑤島飛來。殺氣參差,女將二人魚貫;神光超躍,劍仙兩位鵷行。更有一個女金剛,無端怒目;老梅婢,故意低眉。人共看廣寒他子不生嗔,那知道金闕帝師能殺伐。
  月君鑾駕出城,百官送至郊外自回。一路百姓若老若幼,若男若女,都來頂禮。也有呼為活菩薩的,也有呼為大慈悲佛母的,也有稱為帝師萬歲的,真個喜氣溢玄穹,歡聲動原子地,為千古以來未有之奇事。每晚只是安營野宿,不入城市,不住公館。
  迄邐到了河南,駐蹕界上。女金剛、滿釋奴各安小帳房於月君大營之前。時方初更,二女將還在帳外閒坐,忽頭頂上有人呼道:「我欲朝謁帝師,煩為啟奏。」二將跳起來,抬頭一看,卻是雷一震。女金剛喝道:「妝已死在江中,如何到此作祟?」
  取過鐵鍬,舞得如風車一般,大喝:「你來你來,你的陰魂,試試我的鐵鍬來。」滿釋奴向著空中連打三彈,彈子在他身體中穿過,動也不動。雷一震道:「我帝師的臣子,二將軍因何阻當起來?」二女將齊喝道:「我勻是個人,只與人傳奏,不是個鬼,怎與你鬼傳奏呢?」月君正跌坐營中,聽得外面喧嚷,令聶隱娘出視,回說是雷一震要見駕,二女將因他是鬼,不許進營,兩邊爭論。月君諭准令進見。爭娘便出營門宣旨,二女將方丟了軍器,聽其進謁。一震按下雲頭,俯躬入營,照生時許禮畢,奏道:「臣心粗膽大,致中賊計,死於長江。蒙龍神推到帝師部曲,拔臣巡河使者,今奉命來視黃河。聞知鑾輿巡幸,所以冒昧前來瞻仰聖容,表臣生鐨微衷。」帝師諭道:「汝既為神,具見忠直之報。騰聞江中之不無情,所賴神明公道,倘有無辜陷溺,爾能暗中援救,即聖賢己溺之心,上帝必然眷佑。騰到中州,尚有爵典封贈。」一震叩謝而出,從冥冥風霧中去了。
  次日午刻,諸遙望著帝師跪拜。風有兩個弱冠書生,各執一折箋紙,跪到女金剛身邊說道:「我們是獻帝師討賊表文的,奶求達上。」女金剛見二少年生得韶秀,眉目如畫,有似弟兄,便戲言道:「你兩個認我做老子,才與你傳奏。」少年道:「你是個女身,怎麼要人認你父親?」女金剛自謂頭陀裝扮,兩腳又大,恁是仙也辨不出男女,所以去耍他,不期竟像個平素曉得,一猜就中,遂道:「好胡說,我那一樁兒是女身?」少年道:「若不是女身,怎得隨從帝師?」滿釋奴接口道:「不要哄我。他們前呼後擁,離著鑾駕甚遠。你們二位是左右親近的怎不是女身呢?」女金剛道:「好伶俐小廝。」便將他手中折紙達上帝師。月君道看時,一幅是表,注名王作霖。一幅是檄文,注名劉藜。即命如至近前,問是誰家之子。劉藜道:「先父是刑部郎中劉端。」王作霖道:「先父是大理寺丞王高。」月君道:「二先公是要謀復建文皇帝,同時殉難的,可謂哲人有後。」
  二子又奏:「臣等一向逃在木蘭店,要到濟南,恐為界上盤獲,遲至今日。得謁聖容,真遂素志。」月君令送至文臣班內,俟到京擢補官秩。
  時鐵開府已前來迎駕,啟奏帝師道:「前者微臣初下開封,與邊師呂律,虔備太牢少牢,籩豆簠簋,祭謁太上帝師。今者禮儀,臣實未諳,還求聖裁賜示。」帝師諭道:「禮,與其奢也寧儉,所在於寸誠,其牧禮不過如此。」鐵開府奏畢先回。不數里,早迎見呂軍師,遂同駐驂於曠野。直俟帝師安不行宮,軍師方趨謁請安,帝師亦加慰勞。忽報河南暴將軍求謁聖駕,軍師為之引導行禮。月君見暴如雷形容武,聲音宏亮,是員大將之品,乃諭道:「天生爾好武,為先公延此血肪。若是文物書生,怎得返從邊塞,轉展而入中原,克成磊勛耶?河南地接晉疆,第一要區,非汝不能守,物授為大將軍之職。如有機密,預奏裁奪。速回任罷。」如雷謝恩自去。軍師亦即告退,與鐵鼎逕回開封候駕。
  月君到了境上,鄉城士庶,都執香花燈燭,兩行排列有五十餘里,伏地叩接。遠近街道,無不結彩奏樂。婦女兒童都在門首禮拜。月君見百姓慶心愛戴,即在輿中降旨,全免本郡各屬秋稅,慰令光庶各散。鐵鼎等請駕入行宮。月君即下令:「明日犯刻,巷謁太上。」
  當晚諸臣皆齋明虔肅。有僉憲御史司韜假寐而待旦。至半夜,神思朦朧,見一舊日老僕稟道:「太老爺有請。」司韜愕然,即隨老僕前行。至一衙門,崇高弘敞,看顏額時,卻是府城隍廟。司韜問老僕:「你因何在太上帝師這裡?」僕亦不應,一逕導入角門,過了穿堂,直至內署,見父親與要端坐在上,兩邊站著兄弟姊妹。司韜不禁酸心痛哭,跪在膝下道:「兒久不得見父母之面,孤影煢煢,每不欲生。今願常侍晨昏,死生一處。」司公諱中亦揮涕道:「我兒猶記為父的逼你出亡乎?幸義士代淳風保全汝軀,至於今日。我適已托夢報其情矣。若太上帝師,三日以前已遷平陽府城隍。上帝命我代其職。帝師臨晨來祀,迴避不能,迎接不敢,汝須亟為奏明,毋貽我罪。夜漏將盡,汝其速行。」司韜復大哭,失聲而醒,連呼「怪事」。
  忽報仝司空到。司韜將夢備說一遍,仝然道:「我亦夢見先尊公,示我未來,當應在十年之後。俟臨期告聞,今不敢預匯。」便同詣呂軍師處,商量入奏。軍師道:「此時不敢請見,宜速用密折奏聞。」司韜即刻寫成,同至行殿。二女將軍方起,軍師親自致之,釋鄧行達進。月君覽了大駭,顧謂兩劍仙道:「豈上這不許我再見父母耶?何以兩次遷調適當其會?」隱娘對曰:「人於五倫之間,生則合,死則分,此定數也。若既死矣,而可複合如在生之日,是拗數也,上帝亦有未能,豈不許耶?如蓵連救母,游盡地獄,不得一見,如來顧以錫杖授之。在佛之慈悲,乃是矜恤孝子之心。究之以錫杖震破阿鼻地狼,又不知其母安往。今太上現為劉,帝師又非救母,只不過欲申哀慕之情,冀得死生一面是私意也。以昔日而論,則為父女,若以今日而論,則屬君臣,豈可以私而害公耶?」帝師曰:「我以神謁,與蓵連佛之親身而往者大異有何妨害?」婚娘對曰:「帝師元神一行,比親身更甚。如天子有百神呵護,原在冥漠之中。今友神而見神,其後先擁衛者,不啻現在諸臣將士,勢必至於驚動兩省之神明,上帝能不聞知?恐貽咎於太上矣。」
  月君曰:「是耶。三日以前,我父母猶在此土,由今思之,鮑師速去不可遲一語,是已知未來事。」又問隱娘:「鐵鼎、司韜,皆得夢中一風父母,我今索之於夢寐何如?」隱娘曰:「凡人之夢,乃是遊魂,故其所遇,只在依稀彷彿之間。若仙真則仍是無恥神出舍。」公孫大娘接著道:「從來至人無夢。恐帝師雖欲求夢,亦不可得也。」老梅婢適然走到,即應聲曰:「至人無夢,我不至之人,倒有個夢。老相公與太太向我說,我女兒不能勾會面,汝是義女,一生志誠。要來接我去,當作骨肉相依。
  我想神仙沒我分,不如原去侍奉兩個老人家,已經許了哩。」
  月君恍然道:「曼師這言亦驗矣,說老婢都要會的。我今還索之於夢中為是。」遂下敕旨,今司韜前去致祭。月君是從不睡覺的,只為一心要見父母,將通天乇的靈慧,返落在意想中去當夜就晏然而初。見有兩個女婢前來稟道:「帝師有請。」此去也,非渡銀河,不歸月殿。卻向何方?請看書人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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