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譚都督夾睢水立重營 鐵元帥焚浮橋破勍敵

  前回鐵鼎任作元帥,錢芹任作軍師,進取開封府,而今呂軍師潛行,又襲取何處?雖經屢次說明,料看書者不能記憶,試聽次敘演來。
  且說開封府,是中原第一有名的大郡,燕王添設三萬雄兵,命新寧伯譚忠為都督,徐安為都閫,劉保為副將,華聚為參將,游擊、守備、千總共三十餘員。譚忠又有家將二名,一閻細狼,一張黑胖驢,是招附的鹽徒。其文官布政司姓蹇,名諤,乃吏部尚書蹇義之子。守道吳濊,是學士吳溥之弟。按察司郭資,原係北平參議,降燕。巡道胡儼,原係桐城縣令,建文行取至京迎附燕王者。總是貪殘害民的叛黨。聞得濟南起兵,來取中州,羽報日以警亟,文武會齊商議。那蹇諤諢名蹇風子,動不動嚴刑酷罰,把人性命當作兒戲,士民畏之如虎,當下先開口道:「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今就在出力的時候,也分不得什麼文武,就是我也上陣殺他一兩常如有畏刀避箭的,拿他來下入囚牢,請旨發落。」眾官明知蹇諤酒色之徒,故意妝幌子說著大話。誰敢去挺撞半句。譚都督道:「若得文官都肯齊心協力。何愁敵寇。目下自然是我們武將去衝鋒,不消說的。
  但敵人素有詭計,各處攻城略地,總是先藏著內應,以致敗壞。
  而今守城也是難事,不知誰可保得?」蹇風子忙應道:「都在我。不拘文武,有不遵令者,即以軍法從事。」譚忠道:「方伯表率百官,孰敢不遵。倘或自己差誤,卻怎處?」要知道蹇風子都是一派奸詐之語,料道沒人與他抗衡,有功歸之於己,有罪卸之於人。不期譚忠這句話,竟如劈心一拳,打了個掙,紫著臉皮支吾道:「你屬下武弁,真若聽我指麾,焉得有誤?」
  譚忠道:「這容易。」便回顧徐安道:「汝督率游守千把十員,人馬六千,緊守城池。凡有舉動,皆須稟命方伯而行。」遂點起二萬四千雄兵,令華聚為先鋒,劉保為次隊,自與家將押後,分作三隊而進。各官皆餞別於夷門之外。但見:旗影分行,鼓聲按點。未遇敵,威風赳赳;將臨陣,魂膽搖遙刀叉劍戟,爭誇日月齊輝,方寫旐旌旄,漫逞風雲失色。彼舉一觴,則贊大都督,當日元勛成百戰;此進一爵,則期諸將士,今朝偉伐樹千秋。
  譚忠等下馬飲了三杯,取道陳留而進。行次瞧水,早有探馬飛報,敵兵旦晚便至。先鋒華聚不敢擅渡,稟請進止。譚忠看了地勢,謂諸將道:「兵法:立寨須左山陵而右原澤。今處平衍之地,而水亙於前,則宜距水結營,俟敵人半渡以擊之。
  但此水湍溜,既無舟楫,彼若欲渡,必走上流。然又恐我返渡河,掩擊其後,彼決不敢遠涉。今若距水而陣,固是堅守之道,豈不示之以怯?若渡河結營,則強敵在前,橫流在後,又進退無據。莫若搭起五座浮橋,各分一半人馬,夾河創立營寨,既可以戰,又可以守,我先據險以待,不必迎向前去。」部下齊稱都督勝算。於是令華聚、劉保渡水安營,自與家將距水結寨,隔岸峙立,一呼而應。浮橋處所,仍著將員把守。
  安置甫畢,濟南王師前鋒郭開山、愈如海兵馬早到,見燕師立陣嚴整,愈如海道:「彼眾我寡,且俟元帥到來,商議進敵之策。」郭開山呵呵大笑道:「君何怯也!」元帥以我二人勇敢,故令先行交戰,若畏首畏尾,豈不貽笑於同列?汝看我先斬他一將,折其銳氣。」即縱坐下鐵驪馬,輪動手中金蘸斧,出陣搦戰。時譚忠已經渡河在前營,見敵兵不過二千,遂下令大開營門,問左右誰能先擒此賊,華聚應聲出馬,戰有二十回合,劉保出陣助戰。愈如海令軍士射住陣腳,挺手中槍來取劉保。兩對兒如走馬燈一般,往往來來,在征塵影裡,互逞武藝。
  鬥有多時,譚忠道:「如此斯文戰法,何能取勝。」鞭梢一指,左右各將弁,就掩殺過去,自己援桴而鼓,大張威勢。郭、俞二將縱有三頭六臂,如何能敵,只得敗下陣去。譚忠在將台擂鼓愈亟,燕軍如旋風般卷將過來,都是久在戎行的,饒有銳氣,而又多卻數倍,勢若山嶽震壓。王師站立不定,且戰且走,退有二十里。幸左營孫翦先來接應,燕師方斂兵而去。
  譚忠勝了一陣,意氣揚揚,笑謂諸將道:「敵人今已喪膽,我乘夜去劫他一寨。殺個盡絕,也顯得我累世元勛。」二更以後,馬摘鈴,人銜枚,直到王師寨前。聽鼓聲時已交四更,燕兵吶喊一聲,拔開鹿角,黑影裡殺將入去。真個郭開山等不曾提備,幸得軍士多已睡醒,一轂轤爬起來,只辦著逃命,奔走不及,被殺傷者差不多三停之一。
  又退走二十餘里,鐵元帥大軍已到,郭開山等背剪綁縛,向轅門請罪。鐵元帥問了致敗情由,顧謂諸將道:「軍法應斬。
  但彼先人皆沒於王事,我則奚忍?」錢芹以目示意,故作怒容道:「王法無私,豈可曲徇!」喝令斬訖報來。諸將誤認作真,皆為請求。令再進戰,將功折罪。」錢芹道:「如此敗將,適足玷辱王師,斷不再用。」立命裝入囚車,俟明晨解闕正法。
  當夜錢芹與鐵元帥定了計策,隨請開山、如海至中軍帳密語道:「我今要如此如此,未審二位將軍意下若何?」開山道:「有失軍機,理應正法,今反令小將等立功,乃意外萬幸也。」
  於是密令心腹小卒,到戰場上取兩顆雄壯的首級,懸之高竿,榜曰:「敗將示眾。」又令孫翦帶了葛纘、謝勇,扮作家丁,覷個方便,前去詐降,只看天寒河凍,浮橋火起。就在燕軍中乘機取事,若外面殺進來時,便為內應。鐵元帥道:「何不賺彼來劫寨,然後燒斷浮橋,絕其歸路,使他片甲不返?」錢芹道:「更好。但恐河凍未堅,難以期日。」鐵元帥道:「是日以鳥槍打營後大樹頂老鴉為號,何如?」錢芹道:「這個暗號,可謂神鬼莫測。孫將軍誘他劫寨時,須為彼引導,但留葛、謝二將軍在彼營中照應便了。」一面令人互相傳說:郭、愈二將,因在囚車內辱罵軍師,以致梟首。一面進兵,相距敵人二十里下寨。又令人四布訛言,說軍師因怒得病,兩日好生利害。乃按兵不動,」堅壁以守。燕將日來搦戰,總置不彩,任他百般辱罵,亦若罔聞。
  諸將都要進擊營壘,譚忠心下懷疑未決。忽於是夜,伏路小卒拿解三個人來,一個將官模樣,兩個像是僕從。譚忠喝問:「你有多大膽子,敢來做細作?」孫翦道:「我是濟南有名的大將,叫做孫翦,怎來做細作?前日我們兩個先鋒敗走,後來接應廝殺的就是我。如今先鋒首級梟示營門。幸得我的頭還在,所以黑夜冒昧來此。」隨顧謂二僕:「我說是不信的,到不如大家死了的好。」譚忠道:「你且說來。哄得別人,哄不得我。」
  孫翦道:「不過死得不值錢,所以逃命,還哄誰哩?我與都督說,兩個先鋒與我,總算失機,同在囚車之內,原不敢殺我們,要解濟南的。只為郭、愈二人怨望,傷觸了那軍師,以致激怒斬首。軍師就氣出病來。有人說我也曾背罵軍師,正是氣上加氣,也要殺我。虧這兩個心腹家丁,開了囚車同逃來的。如今沒路可去了,倘都督不容,我等就死於此處,尚可免梟首極刑。」
  譚忠了這些話頭,與兩日探聽的不差半點,由不得不信,就請來坐了,問:「汝父親為誰?」孫翦道:「是孫泰,不過陣亡的,並非殉難。」又問:「你因何在妖寇處做了將官?」應道:「就是這兩個先鋒,他父親都封侯爵,因今上不許他二人承襲,心上恨不過,連我也被他二人糾合來了。如今只落梟得好首級。
  我乃是一時愚昧,比不得他們有仇有忿的。」譚忠大喜,隨問:「那軍師多少年紀?病得怎麼樣?」應道:「已有六旬,這病有些不穩,目今天氣嚴寒,只怕要退兵了。」譚忠道:「既如此,我選將去追殺他。」孫翦道:「他若退兵,必有埋伏,不可造次。
  莫若出其不意。黑夜殺他個片甲不返。小將情願當先引路。」
  譚忠道:「幾時可去?」應道:「只要每日辱罵,自然病上加病,方可一戰了當他。」
  譚忠遂待孫翦以上賓,孫翦也就領著燕兵,到陣前唾罵道:「賊軍師,敢出來與我戰三合麼?」鐵芹憑高一望,孫翦指著又罵,只見軍師望後便倒。不期營後樹上老鴉大噪起來,隨有軍士打了一槍,群鴉盤旋於營上,只片刻,四散飛去。譚忠握孫翦之臂笑道:「此乃寇滅之兆,我今夜即發兵,克成大勛,當與將軍共之。」於是命酒與孫翦及諸將共飲。起更之後,即發軍令,劉保與華聚領馬兵三千為前隊,自與孫翦、閻細狼領馬步五千為後應,令張黑胖驢緊守後營。孫翦紿之道:「睢水已凍,恐怕賊人偷渡,莫若緊守前營,方能截他來路。」譚忠道:「說得是。」隨問:「你帶來兩個人,有些材技沒有?」孫翦指著葛纘道:「這是識幾個字,為我記帳的。」指著謝勇道:「他是個廚人,給我烹疱的。我有兩個有些武藝的,因要解京,都被他們禁住了,哪個能到囚車跟前來放我呢?」譚忠越發深信不疑,就著黑胖驢隨從過河,嚴守前營。
  時甫二更,劉保、華聚點兵先行,孫翦又請道:「小將初到無功,願為前驅。」譚忠道:「既如此,我同你與華聚在先,命劉保與閻細狼在後便了。」這總是孫翦要賺他入營,好結果他性命的意思。三更前後,已到王師營門,靜悄悄寂無人聲。
  眾軍吶一聲喊,砍寨直入,恰是個空的。譚忠亟叫:「中了賊計。」孫翦在後心一槍刺去,也是命不該死,正有管纛的林守備,在黑地裡撞過來,中著他左肋而死。華聚揮軍亟退時,四圍伏兵盡起,火把無數,殺入寨來,大叫:「不要放走了譚忠!」
  嚇得魂飛魄喪,左衝右突,不能得出。看看手下將士,殺得七零八落。劉閻二人知主將被圍在寨內,拼命衝殺進來,譚忠、華聚乘勢殺出,背後孫翦大喊:「譚賊,你待往哪裡走?」閻細狼咬牙切齒,舞刀來戰,尚未交手,被莊次蹻側首趕到,大喝一聲,揮為兩段。
  譚忠乘空脫身,亟尋舊路,但見跨河五座浮橋上,烈燄沖天,卻是鐵元帥預先伏兵燒斷,分頭去劫他前後大營。營內葛纘、謝勇,在糧草堆內,也放起火來,照得四野通紅。金鼓之聲,震動天地。此時譚忠無路可逃,仰天歎曰:「中了他調虎出林之計。」隨欲拔劍自刎,一小武弁亟止住道:「都督不用短見,此地岸高,馬不能下,向北四五里,有沙灘可渡,我們疾去救應大營,尚未為遲。」譚忠隨命引路去時,有數丈餘沙岸,絕不陡峻,遂策馬而下,渡過堅冰,沒命的跑到大營。遙見火光中,總是濟南王師旗幟,一將橫擔著開山大斧,當前攔住道:「譚賊認得我郭先鋒麼?」譚忠方悟梟首也是假的,隨顧左右道:「斬不得他,如何脫身?」華聚應聲當先交戰,譚忠、劉保奪路過去,後面孫翦、莊次蹻追兵已到,華聚不夠數騎,四面皆敵,為孫翦部下亂槍刺死。再向前追,譚忠去得遠了,乃收軍而回。時天已大明,兩岸上及冰內敗殘燕兵,沒了主將,抱頭鼠竄,無處逃生。鐵元帥豎起招降旗來,皆紛紛投拜。
  此一回也,鐵元帥分撥宋義、餘慶,各領兵一千,埋伏寨之左右,莊次蹻領兵五百,伏於營之後面,俟譚忠來,同時齊發。鐵元帥自領精兵二千,反去襲他睢水前營,俞如海領步兵五百,各負草束,分燒五座浮橋。火一起發,即回身砍入敵人前營之背,前後夾攻,使他首尾不顧。郭開山領步兵一千五百,去劫敵人後營,自有葛纘、謝勇在內接應,劫破賊營即便多立旗幟,以防賊人回兵來襲。其追逐譚忠者,止孫翦、莊次蹻二將,若宋義、餘慶,仍掣兵接應元帥。兵馬無多,用得神妙,破了燕師夾河兩處大寨,斬了數員名將,成此大功,在錢芹可謂得伸當日勤王之志矣。燕兵十分之中,到有一半全被殺傷,與墮崖陷冰而死,其降者又有三分,隨從譚忠及自逃去者,不足二千之數。
  當下鐵元帥與錢芹升坐中軍帳,諸將士多來請功,獻上諸將首級,共十餘顆。唯俞如海活擒了張黑胖驢,分辨道:「我有老母在彼,乞饒狗命。」鐵元帥道:「若然,你是孝子,可學王祥臥冰罷。」令剝去衣甲,裸體投於冰上,復曳上岸,五番而死。隨拔寨前進。軍士報後有敵兵,不知何處來的,鐵元師等皆吃一驚。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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