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移政府北京城袁公就任

  詩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無成兩鬢絲。
  蹤跡大綱王粲傳,情懷小燕杜陵詩。
  鶺鴒音斷雲千里,烏鵲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只到太平時。
  話說孫中山在南京城內正位大總統,真是國旗招展,軍樂悠揚,大眾皆手舞足蹈,歡欣道:「吾等各以個人犧牲,造成民國,此後可以享自由幸福了。」嗣後逐日會議,倏已兼旬。
  忽伍代表交到優待清室條件,立等議妥,大眾遂將餘事擱起,專心致志,公議要項,內中有刪有改,經議院議員修正通過,由主稿員謄正,列於正式公文,照會各國,知會海牙萬國和平會存案,除關於(丙)款一條另行宣佈外,餘均列入正式公文,由中華民國政府照會各國公使,全文俱已繕清,即咨照臨時政府,轉交伍代表,電達北京。袁總理瞧閱一遍,即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后看過說道:「這些近支王公,皆是不中用的人物,諒也議不出來什麼。你就作主辦理,日後必無異言。」袁總理只得退出,即欲擬旨,只因遜位「遜」字有礙清帝體面,且會議時皇族中亦有異論,乃酌改一「辭」字,與南方電議允洽,便草懿旨三道,呈入宮中,請太后及宣統蓋用御寶,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頒布天下。是日,民國南北統一,北京城內懸掛五色國旗,二百六十八年清室,已完完全全地過去了。臨時大總統孫文,復提出最後協議五條,交伍代表轉達北京。此時袁世凱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組織臨時政府,今接著伍代表電,內中四、五兩條(有由參議院舉袁為臨時總統,袁被舉為臨時總統後,誓守參議院所定之憲法,乃能授受事權),已是樂不可支,隨即復電。臨時總統孫文接電後,展閱一遍,遂向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又發薦賢自代咨文兩通,交到參議院。眾議員一律認可,准決於二月十五日,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
  屆期這日,由孫總統率各將校出朝陽門,共謁孝陵。孫總統主祭,宣佈光復漢族,民國統一。司祝官讀罷祭文,兩邊奏樂,聲音中節,遠近軍民,歡呼擊節,各國領事前來觀望,無不稱贊。軍士放了十七炮,依次照前奏樂唱歌,孫總統就位。
  各部總長次長,均向孫總統鞠躬敬禮,孫總統亦答禮如儀,即向大眾演說道:此番清帝退位,統一南北,全賴志士仁人,無數鐵血,換來個中華民國。北京二方面,又虧袁公竭力經營,方得成功。今日選舉總統,不可把袁公忘了,如果能選到袁公,他必能鞏固民國。前日接他復電,有「永不許君主政體再見中國」二語,想他日後不致食言。但南京是民國開基的地點,惟臨時政府宜設立聲京,以便永遠作為紀念。不像北京地方,受歷代君主專制壓力,看起來毫無生氣,諒後來南京地方必有一番佳境。然我雖辭職,也是國民一分子,自當竭盡愚誠,為新政府效勞一周。祈諸公矢志存誠,鑒我此心可也。」孫總統說畢,大眾歡呼擊掌,震得耳鳴。復奏樂數通,響徹雲中。禮成,大眾又三呼:「民國萬歲萬萬歲!」方才散去。
  當日下午,參議院即開會選舉總統。彼時在者,共有十七省議員,各投一票,計十七票。投票已過,揭開一看,統是「袁世凱」三字,通場一致,遂選袁世凱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
  眾議員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來寧就職。孫總統亦以個人名義,電達北京,略謂:「臨時政府已報告參議院,提出辭職書,並推薦袁世凱為總統。請袁速來寧共和政府就任,不得聽清帝自由委任組織,破壞共和政府憲治。若為北方未定,亦須薦引人材鎮撫。」袁接電後,心想:「我的勢力全在北方,倘往南方就職,羽翼全無,若再被他們束縛,豈不為他傀儡麼。」遂隨機應變,復一電文,並請唐君紹儀赴寧,協商此意。
  孫總統接電後,再赴參議院核定可否。有全院委員長李肇甫、直隸議員谷鐘秀等,言臨時政府地點不如改設北京:一者可以統馭全國,能使全國鞏固,且能維繫四萬萬人心;二者我民國五大族,從此可以聯合,以後就成了一個大中華民國;三者前日由各省代表,指定南京為臨時政府地點,彼時皆因大江以北為清軍所轄,不得不將就辦理。今既以南北統一,不如仍設北方為宜。哪知此論一出,很有些議員反對,有的說還是南京好,有的說不可設在北方,議論紛紛,爭執不決,彼此無法,遂用投票法解決。投票後,見主張北京的二十票,主張南京的只有八票,即從多數咨復孫總統。怎奈孫總統意見乃以南京為是。遂授照臨時政府組織條例,再交參議院復議(原來臨時政府大綱中,有臨時大總統對於參議院議決事件,如以為未然,得於具報後十日內聲明理由,交院復議云云)。參議院接收後,再開會議,此時又大不同了,均贊成南京,不贊成北京,彼此又爭論起來。經中立派兩方調和,再用投票數解決。投票後主張南京者占多數,咨復孫總統,孫總統接到議決文,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急速來寧,並派專使北上,以表歡迎。袁接電後,即電致參議院辭職。又臨時副總統,也有電致南京參議院辭副總統職,參議院又開臨時副總統選舉會,投票解決,仍是黎當選。全院一致,黎以院決議,不能力辭,只得承認。當下,南京臨時政府遂派教育總長蔡元培為專使,並副以汪兆銘、宋教仁等,同往北京。方起行,正值唐紹儀來寧,彼此致敬一回。
  唐想事已如此,無可協商,也未入城,遂願同專使北上。起程時,即先電告北京,遙與接洽。於二月二十二日,遂同蔡、汪、宋等出發北上。
  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只見正陽門外搭了彩棚,用柏葉紮著「歡迎」兩個大字,作為匾額,兩旁豎著兩面五色大旗,彩棚左右站著軍隊,立槍示敬。又有兩位是老袁派的專員,一見他們前來,急走上前迎迓,以表歡迎。城門大開,鼓樂齊鳴,一面放炮十餘聲,這是表示歡迎的至意。蔡使等與唐紹儀下車,逕入,由迎賓使向他們行禮。然後兩下皆脫帽行禮,即相偕入城。至迎賓館,早已預備停當,外面侍衛禁軍特別保護。蔡使等進入館內,與迎賓使坐談數語,迎賓使交代明白,當即拜別,唐紹儀亦自去復命了。是晚,即有多少人士前來謁候,各道寒暄。一方面說及老袁南下利害,一方面說是專為迎袁而來,南方人甚為渴望,倘能早一日離京,可以早慰南方人渴望。一方面說,北方皆以袁公為保障,如袁公一去,北方無所依靠,一旦變生不測,噬臍無及。且前者元、明、清三朝,皆以北京建都,若一朝移動,恐有許多不便。況遼東三省及內外蒙古等處,亦未必駕馭,可憂甚多,此事望諸君變通辦理才好。主賓談了一會,未得解決,彼此皆有倦意。看看天色要晚,遂即辭別。
  蔡使等見他們去,也就人寢室安歇。次晨起身,三人會議一番,意欲去見老袁,遂振刷精神,來到老袁公館。先將名刺遞入。
  老袁一見,隨即迎見,彼此皆見過了禮,分賓主坐定,略敘寒溫。禮畢後,蔡專使起立,先交過孫總統書函,又參議院公文。
  老袁接過,各坐下,披閱畢,便說道:「我本欲南下,與諸公共謀統一,因北方未靜,須待維持,況年又近花甲,行將就木,撫膺自問,也無這才力能擔總統的大任呢?不知南方諸君,何以選及我老朽?難道南方多人,究無一人似我的麼?」蔡使道:「因先生望高名重,天下景仰,此時當選,正為民國前途慶幸得人,先生何故自謙?況江南軍民極欲一睹顏色,如饑如渴。
  倘先生不去,南方人又疑先生別存意見。」老袁道:「此事真難呢,北方人要我留著,南方人又要我去,真真苦死我了。」宋教仁年少負氣,忍不住說道:「袁老先生主張,愚意竊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由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又設有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大眾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民人寄托,當以民意為本,何必拘拘北京呢?」老袁道:「南京據屬偏隅,六朝以來,偏安江左,終不能統馭中原。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皆以此為根據地。今捨此適彼,不但北人不能向化,即外人使館也不願遷徙呢。」宋教仁又侃侃言論一番。老袁正思答辯,忽唐紹儀進來道:「漁父君,你又發議論了。」教仁道:「少川君,你請坐下,今日我等前來,原為邀請袁公南方一行。」少川道:「此時以國都問題,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議決。公等既來邀請袁公,何必煩此舌戰?袁先生亦當體貼他們遠來,誠意相迎,若可撥冗前去,應當前去一行,免得辜負他們的雅意。」世凱道:「少川責我,甚為有理,我應踵步敬謝諸公,並孫總統及參議院議員等推舉的隆情,再候數日,如果北方安靜,無甚變動,吾便南行便了。」言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款待。蔡使首席,餘依次而坐,袁老主席。
  席間閒談,無非皆是已過去的話頭,敷衍而已。
  酒後散席,訂了後會,三人告辭,退回賓館。三人閒談一會,便議論老袁的行動,三人中惟蔡使忠厚和平,乃是誠懇君子。但宋教仁深謀遠慮,總看得老袁狡猾,一步十計,恐怕此番來此,徒勞跋涉,所以忍不住煩悶,他才為老袁所忌。晚膳後,各自安歇。正睡夢間,忽聞外面槍炮如雨,蔡使驚起,開窗向外一望,火光燭天。正驚惶間,忽一粒流彈飛入窗中,險些把蔡使中彈。蔡使著急道:「此事怎了,莫非兵變麼?」教仁道:「哪裡是兵變,這是老袁計策,顯點手段給我看。」
  正說著,有人呼喝道:「這是南使所在,不要囉嗦,我們向別處弄點好走。」又一人道:「管他南使不南使,現在袁大人要南去了,橫豎是沒人管我,越是南使,越要擊他,好歹鬧一場罷了。」蔡使聽得,格外著慌,說道:「這是同我們作對的。」
  宋教仁道:「他們倘闖進來,胡亂一炮,難道我等白白把性命送了,不如逃走為妙。」說著,忙將要緊的東西往懷一抱,三個人一齊從後逃跑。後面幸有一短牆不高,急叫役夫搬過桌椅,只望搭腳,誰知叫了數聲,無人答應。可巧牆根有兩條破凳,汪、宋二人拿入手中,用全力向壁搗去,連搗數下,鑿成一洞,三人也不及審擇,競由洞中鑽出。外面是一條小衚衕,甚為逼窄,幸無人攔阻,蔡使心中稍定,說道:「萬幸萬幸,我等往哪裡去?」教仁道:「此處離老袁住宅不遠,只好向他處去。他就有心侮我們,也不能不顧。」兆銘道:「甚好甚好。」
  三人已經來過,原是熟路,不一刻來到老袁門首,見有無數兵士荷槍而立,一見三人,欲舉槍相向。蔡使忙說道:「我是南來蔡專使,快報知袁公。」一面說,一面向蔡專使索名片,蔡使向懷中一摸,無有片夾。心又一急,幸衣角袋內有幾張舊片;摸出遞與兵士,轉交門上人,向內報去。好一刻,方見門上人出來,才說一個「請」字,三人至此心才安。遂邁步進內,見階上已有人迎來,三人一看,正是袁公。老袁開口道:「三位受驚了。」宋教仁道:「外面是什麼事,鬧得不成樣子。是匪徒?還是亂兵?」老袁道:「我正派人去查問。諸公請進廳來,外面冷得很。」三人進廳,老袁亦隨進來,裡面役夫正搧炭爐,見有客來,退入側室,取茗進獻。老袁道:「不料今夜有此變亂,致三位受驚,抱愧抱愧。」宋教仁道:「北方賴公主持,哪能有此變亂?」老袁正思回答,忽廳外進來一人,報說東安門外及前門外現在還鬧,到處放火,嘩擾不堪。老袁道:「究竟是匪是兵,為甚沒人彈壓?」來人道:「兵匪夾雜,彈壓官員雖有,一時恐辦不了。」老袁罵道:「混帳東西,就是清帝退位,難道把我忘了。」蔡使道:「京都重地,乃有此變,如何了得,但不知今夜百姓要受多少災難呢。先生趕緊敉平,免得百姓遭殃。」老袁心急道:「正為此事躊躇。」又來人報道:「禁兵聞大人南下,以此激變,竟欲甘心南使。」老袁叱道:「休得亂報。」來人道:「亂兵統這般說。」老袁向蔡使道:「你看,我還未南下,他們就鬧起來;如我真南下,不知要鬧到什麼地位了。孫總統縱然催促,我總要審慎辦理。昨日宋先生說我捨不得北京,定要住在這裡,真是難為情了。」龐袁又道:「你我只顧談話,不知什麼時候了,想夜已深了,想必三位心中餓了,不如且飲幾杯充充饑。」便向門外招呼道:「廚下有酒肴,快拿來。」差役領命而退。不一時,將酒拿來,邀請三位入座飲酒。一時天已大明,有人來報,說亂兵已散了。老袁說:「知道了。」酒散,差役引入客寢。胳至辰時,老袁踉蹌趨入,便遞一紙過來,說道:「蔡先生你看了,一處未了,一處又起,天津、保定也有這兵變消息,昨夜商民,不知被劫了多少家。今兩處有此警變,不知他處何如,叫我如何動身呢?」
  一連幾日,並不會面,只是傳入警信。蔡使心中愁煩,向汪、宋二人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能強他離京。」教仁道:「這都是他計策。」蔡使道:「無論是他計策與否,只好撮他上台,他定要在北京設立政府,倘能得中國和平統一,管他在哪裡呢。」是夕,老袁向蔡使籌商道,這南下問題很是難的了,連日因天津、保定兵亂,文書如同雪片,現已無暇談話,請諸公代為轉達南方,不勝拜感。」蔡專使應允,即擬就電文,將在北京經過情形電往南京,為今日計,應速建統一政府,餘者皆可遷就。孫總統接到電後,即先與各部長商議,有的說袁不來寧,就請黎副總統來寧,代行宣誓禮。或將南京政府移設武昌,袁可來即來,否則,曲黎就近代誓。兩議交參議院議決,各議員一律反對。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參議院議決六條,由南京政府轉達北京。袁接電後一看,第一條就是「參議院電知袁大總統,允其在北京就職」。就此一條,已是心滿意足。餘下五條,更沒有不承應的了。謹擇於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參議院議決辦法,歡歡喜喜的在北京就臨瞅總統職。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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