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詩曰:
慷慨樽前發浩歌,休教帝世苦相磨。
東風耍與花為主,無奈青春老去何。
卻說明太宗文皇帝,號永樂,既篡位,詔以北平為北京。
復代王桂、岷王梗封爵。上議立嗣,武臣咸請立高煦,謂其有扈從功也。惟文臣金忠、解縉、黃淮曰:「嫡長承統,萬世正法。」解縉復曰:「好聖孫!」上乃立高熾為太子,封高煦為漢王,高燧為趙王。以姚廣孝為太子少師,賑濟蘇、湖。廣孝往見其姊,姊拒之曰:「貴人何用至貧家!」不納。廣孝乃易僧服往,姊堅不肯出。家人勸之,姊不得已,出立堂中,廣孝即連下拜。姊曰:「我安用爾許多拜耶?曾見做和尚不了底,是個好人麼?」遂還戶內,不復見。李景隆僭逾不法,造圖讖,謂十八子當有天下,遂伏誅。
安南國王陳日焜,為其臣黎季犛所弒,季犛竄易姓名,上表詐稱陳氏絕嗣,求權署國事,上從之。逾年,故安南國王孫陳天平走至京師訴冤,上遣人責之。季犛卑辭表請天平還國,上遂命廣西都督黃中,以兵送天平還。季犛伏兵殺天平,中等引兵還。事聞,上大怒曰:「蕞爾小丑,罪惡滔天,朕推誠容納,乃為所欺,此而不誅,兵則奚用。」乃命朱能、張輔等帥兵分道進討。朱能有疾,留龍州,尋卒。張輔等入安南。張輔等至安南南,黎季犛守備甚嚴,輔襲破其西城,又以畫獅蒙馬,用神機銃破其象陣,遂克東都。黎季遁入海,輔軍追敗之,生擒季犛及其子澄,餘眾悉降。安南平,得府十五、州四十一、縣二百有八、戶三百十二萬。
山東蒲台縣妖婦唐賽兒反,能剪紙為人馬相戰鬥,且言能知未來事。初以新寡,祭夫墓得書劍,因削髮為尼。後復蓄髮,美色妖淫,據益都等地,殺傷官軍甚眾,勢甚猖獗。上遣安遠侯柳升剿之,不獲面遁。上捕之急,累及婦女,賽兒忽自首,裸而縛之,怡然不懼。臨刑,刀槍箭銃,俱不能傷,俄復遁去。
聞濬會通河。上命皇太子監守京師,巡幸北京。又命皇長孫留守北京。上率眾北征,至清水源,其地水鹹苦不可飲,人馬皆渴。忽於營西北有清泉湧出,賜名神應泉。上至長清塞,夜間南望北斗,車駕至斡難河,即元太祖始興處,本雅失里率眾拒戰,上一鼓敗之。本雅失里遠遁,上乃班師。次年,瓦刺順寧王馬哈木朝貢不至,且欲寇邊,上復親征之,擊破其軍。
馬哈木北遁,上遂班師。因定都於北京,以京師為南京。上封高煦於雲南,以遠不肯行,改封青州,又不肯去,陰造兵器,養死士。上大怒,欲誅之。太子力救,上徙封之於樂安州,曰:「如其禍作,可朝發而夕擒之。」
阿魯台寇邊,殺興利守將王煥,上親征之。駕至雞鳴山,阿魯台聞之,夜遁。阿魯台弒其主本雅失里,自稱可汗,復寇邊。上復親征至上莊堡,韃靼王子也先土乾率眾來降,上遂班師。次年,阿魯台復寇大同,上命皇太子監國,復率眾親征,大學士楊榮、金幼孜從。師次清水源,阿魯台遠遁。上夢神人告曰:「上帝好生。」如是者再,上遂班師。師次蒼崖,上不豫。七月庚寅,師次榆柳川,上大漸,召張輔受遺命,傳位皇太子。次日上崩。楊榮等秘不發喪,密奉大行皇帝訃至京師。皇太子遣皇太孫赴開平迎梓宮,軍中乃發喪。上文武全才,寬嚴並濟,知人善任,讒間不行。用兵應變,機智如神,郡縣災傷,蠲租賑穀。容受直言,保全功臣。外國受封者三十餘國,亦盛矣哉。獨於建文忠臣,男誅戮,女為娼,不能無遺恨焉。
在位二十二年,壽六十五歲。
梓宮至京師。皇太子高熾即位,是為仁宗昭皇帝。改明年為弘熙元年,立妃張氏為后,任用蹇義、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黃淮、楊溥等,天下稱治。赦建文時奸黨族屬,並放還家,發教坊者,並宥從良,給還田產。時有自南京來者,上問所過地方何如?對曰:「淮、徐、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徵稅方急。」上不令部議,召楊士奇草詔,悉免之,然後令戶、工二部知。上明於星象,忽夜見星變,召蹇義、士奇等語曰:「天命盡矣。」乃歎息曰:「監國二十年,為讒慝所構,心之憂危,吾三人共之。賴皇考仁明,得蒙保全,吾去世後,誰復知吾三人心者。」言已,泫然。蹇義、士奇亦流涕。五月,上不豫,召蹇義、楊士奇、黃淮、楊榮至思善門,命書敕,馳召皇太子於南京。翌日上崩。上天稟純明,至性孝友,從善改過,恭儉愛民,足稱令主。在位一年,壽四十八歲。
時皇太子未至。群臣請鄭、襄二王監國。乙巳六月,太子瞻基自南京,遂即位,是為宣宗章皇帝。改明年為宣德元年,立妃胡氏為后,漢王高熙在樂安,未嘗一日忘反,及上即位,謀益決。招集亡命,復遣人密約英國公張輔等,俾為內應。輔即縛其人,白於上。高煦上書,指夏原吉等為奸佞,當誅之。
上曰:「高煦果反。」夜召輔臣入,楊榮首勸上親征,上有難色。夏原吉曰:「兵貴神速。」楊榮言是。上意遂決。明日,諭百官親征,即治兵,遂與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楊溥發京師,命鄭、襄二王留守。車駕至樂安,漢王大懼。上以書諭漢王,令執獻首謀,歸命朝廷,猶可保全。又以敕係矢射城中,令執獻高煦。城中人多欲執獻高煦。上駐蹕樂安城北,發神機銃,聲震如雷,城中股栗。高煦狼狽失據,遂潛出,頓首謝罪。上遂班九,係漢王父子以歸。群臣欲並取趙王,獨楊士奇以為不可,楊溥與士奇意合。上乃封群臣奏章,遣使付趙王,使自處。趙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上表謝恩,言者始息。上至京,廢漢王高煦為庶人,鎖縶於大內逍遙城,上往觀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僕地,左右急救起。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銅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頂負缸起。乃積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時火熾銅熔,庶人死,諸子皆死。
安南黎利反,屢敗官軍。利請於朝,請復立陳氏後。上以疲弊中國,遠征無益,遂許之。冊封陳昺為安南國王,罷征南兵。後黎利篡陳昺而自立,遣使入貢,謝罪求封。群臣請討之,上亦不許,封黎利為安南國王。安南即交趾國,自後朝貢不絕。
上欲立貴妃孫氏為后。乃以意導胡后,使以疾辭后位,因廢胡后而立孫氏為后。胡后居別宮,上亦不廢恩御,進膳如常儀,每宴會,必命居孫后之右。上以秋高馬肥,恐胡騎寇邊,遂整士馬,駐喜峰口以待之。守將奏報兀良哈率萬騎寇邊,上選鐵騎三千,馳赴之。敵望見,以為戍邊之兵,即悉眾來戰。上命分鐵騎為兩翼,夾擊之。上親射其前鋒三人,殪之,兩翼飛矢如雲,敵不能進。繼而神機銃迭發,敵人馬死者大半,餘悉潰走。上以數百騎直前,敵望見黃龍旗,始知上親征,悉下馬,羅拜請降,皆年縛之而歸。乙卯正月,上不豫,百官朝皇太子於文華殿,翌日上崩。在位十年,壽三十七歲。上天資英暢,敬禮大臣,勤恤民隱,慎於用人,嚴懲贓吏。或言臣下過失,密加詳察,實則加罪,誣則重琴言者。張輔、夏原吉、蹇義、楊士奇、楊榮、楊溥、金幼孜、呂震、胡瀠等,同心輔政,號稱治平之世。
及崩,太子年方九歲。內議頗有欲立長君之說,英國公張輔、楊士奇、楊榮等入臨,哭畢,請見皇太子,即叩頭呼「萬歲」。浮議乃息。太子祁鎮即皇帝位,是為英宗睿皇帝,改明年為正統元年。太監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於東宮,及即位,遂命掌司禮監,寵信之,呼為先生而不名,振遂專權,大作威福。張太皇太后御便殿,召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尚書胡瀠等入內,上東立,太后顧謂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簡以貽皇帝,凡有行,必與之計。」命宣王振至,太后顏色頓異,欲誅之。上跪為之請,乃得解。二年六月,京師旱,時御巷小兒為土龍禱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來,還我土地。」成群呼噪,不知所自。未幾,有監國即位之事,繼有復辟之舉。說者謂雨帝者,與弟也;城隍者,郕王也;再來還土地,謂復辟也。後悉如謠。太皇太后張氏崩,王振益無忌憚。侍講劉球劾王振專權,下獄,振使小校入獄,斷球頭而去。王振忌大理少卿薛瑄,下之獄,將殺之,賴諸大臣救免,放歸田里。適三楊俱卒,王振益橫。福建民鄭茂七反,僭稱閩王,烏合至數十萬,一時震動。其媳廖氏,尤妖淫善戰。御史張楷討斬茂七。寧陽侯陳懋削平其餘黨。
十四年,北敵也先遣使二千餘人,進馬報三千人。王振怒其詐,減去馬價。北使回報,遂失和好,發兵寇邊。熒惑入南斗,久不退舍。侍講徐珵蘇州人,頗知天文,曰:「禍不遠矣。」
函命妻孥南歸。妻孥重遷,有難色。珵怒曰:「汝欲作韃子婦耶?」北敵也先大舉入寇,大同兵失利,邊塞城堡多陷沒,聲息甚急。王振不與大臣議,挾天子帥師親征,百官伏闕上章懇留,不從。七月十七日,駕行,命太監金英,輔郕王居守,文武大臣皆匆匆隨行,官軍及私屬共五十餘萬人。出居庸關,過懷來,至宣府。連日非風則雨,人心洶洶,聲息愈急,邊將井原等敗報踵至,隨駕文武,連上章留之。振怒,皆令掠陣,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糧,僵屍滿路。至大同,振欲進兵,北行益急,迫成國公朱勇膝行聽命。戶部尚書王佐竟日跪伏草間,惟欽天監王彭德清斥振曰:「象緯示警,不可復前,若有疏虞,誰任其咎?」振怒曰:「倘有此,亦天命也。」前軍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冕,全軍覆沒,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師,大同副總御郭登,謂駕宜從紫荊關入,庶保無虞,振不聽。師過雞鳴山,敵追至,遣朱勇率兵五萬御之。敵於山下張兩翼夾攻,殺之殆盡。兵部尚書鄺野請車駕疾馳入關,而嚴兵為殿,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次日,駕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懷來城二十里,欲入保懷來。振輜重千餘輛在後未至,留待之,遂駐土木。敵見我營不行,偽退。遣使持書來通知。上召曹鼐草敕與和,遣二通事與敵使偕往。振急傳令,移營南行。既行未三四里,敵四面追之,士爭先奔走,行列大亂。敵騎跳陣而入,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殺,乃棄甲相蹈藉而死,蔽野塞川。上與親兵乘馬突圍,不得出。上下馬盤膝南面坐,有一敵將索衣甲,不與,欲加害。其兄來曰:「此非凡人。」擁見也先之弟賽刊王。
上問曰:「子其也先乎?其伯顏帖木兒乎?賽刊王乎?大同王乎?」聞其語,大驚。見也先曰:「部下獲一人甚異,得非大明天子乎?」也先乃召曾使中國者二人視之,問是否?一人見,大驚曰:「是也!」也先曰:「我嘗祝天求大元一統,今乃落我手,將何以處之?」眾皆欲殺之。伯顏帖木兒曰:「不可,大明天子在雲端裡坐,不知天何故推下之,萬眾死傷之中,鏃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我等嘗受其賜,不如還之,令中國遣使來迎,一旦復登寶位,豈不有萬世之美名乎。」
眾皆曰:「者。」胡語「者」,然辭也。於是也先以上送伯顏帖木兒營,令護視之。伯顏,也先弟也。
上在位十四年而北巡,百官扈駕者,英國公張輔、尚書鄺野、王佐,學士曹鼐、張益等,皆死之。護衛將軍樊忠從帝旁,以所持棰,捶殺王振,遂突圍,殺數十人而死。報至京師,朝野大震。皇太后遣使齎重寶文綺,載以八騎,皇后錢氏,盡括宮中物佐之。詣也先營,請還車駕,不報。群臣忿極,請族誅王振家。郕王旨未下,錦衣衛指揮馬順,叱各官起去。眾曰:「馬順,王振黨也。」爭前毆之,蹴踏搶裂,頃刻而斃。復索振所親信長隨毛王二人,亦毆殺之。眾竟喧嘩,班行錯亂,無復朝儀。都御史陳鎰奉郕王令旨,籍王振家,並臠振從子山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之,眾乃定。振家在京城,內外凡數處,重堂邃閣,擬於宸居。器服綺麗,上方不逮。玉盤逕尺者十面,珊瑚樹高六七尺,金銀六十餘庫,幣帛珠寶無算。
皇太后以於謙為兵部尚書。也先擁帝至大同,索金幣,約賂至即歸帝。廣寧伯、劉安等括公私金銀共萬餘兩,出迎駕。
既獻,敵復擁上去。都督郭登謀奪駕,不果。上出塞,始入也先營。也先初欲害上,會雷震死也先所乘青騙馬而止。繼又使人雪夜行刺,見一大蟒蛇,繞護帳外,大怖而去,於是益加禮焉。袁彬與哈銘及衛沙狐狸三人侍左右,供薪水,營苦備至。
皇太后傳旨:「皇太子幼沖,未能踐祚,郕王年長,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於是文武百官交章勸進,遂擇日行禮。乙巳九月,郕王祁鈺即皇帝位,是為景皇帝。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以明年為景泰元年。尊皇太后孫氏曰上聖皇太后,生母吳氏曰皇太后,立妃汪氏為皇后。也先復遣使致書,辭語悖慢。兵部尚書於謙,見上泣言曰:「寇賊不道,勞將長驅深入,宜急遣官,分設召募,朝夕訓練,以補前死亡之數。其通州、霸上倉糧,宜急令百官開支為月糧,以免寇據之而久留。」上嘉納之。初楊洪、石亨守宣府,坐不救乘輿,係詔獄,至是以於謙言,赦出之。命洪仍守宜府,石亨總京師兵馬。立功贖罪。
太監喜寧,故韃靼也,土木之敗,降於也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嚮導,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郭登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也先知有備,不攻去。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朝野洶洶。侍講徐珵,方有時名,太監金英召珵問計。珵曰:「驗之星象,天命已去,請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於謙抗疏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徐珵妄言當斬。」金英宣言於眾曰:「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斬之。」乃出榜告諭,固守之議始決。於謙聞寇迫關,思各處芻粟以數萬計,恐為敵資,乃為清野計,急遣使焚之,然後奏聞。也先長驅至京城西北關外,於謙躬擐甲冑,身先士卒,出營德勝門,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往百倍。既而宣府楊洪援兵至,軍聲大振。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不敢輕犯。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敵中堅,所向披靡,敵卻而西。亨追戰城西,敵復卻而南。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槍火箭擊之,殺傷甚眾。於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命石亨等夜舉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亦遁。京師解嚴,楊洪等班師回京,封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於謙少保,總督軍務。
也先挾上皇北去,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尋值聖節,也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上皇使哈銘致意伯顏妻,令勸伯顏送還朝。銘時時慰上皇勿憂,或成疾。喜寧教也先擾邊,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與上皇謀誅寧,乃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磐與俱,密書係磐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寧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磐抱寧大呼,出髀間書,俊遂縛寧送京師,誅之。也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寇。
大同參將許貢,請遣使與瓦刺修好。兵部尚書於謙言於理於報,必不可和。上是之,於是邊將人人言戰守,也先不得挾上皇為重質,始謀歸上皇矣。也先遣其參政完者脫觀等,齎書來請和。
詔以禮科給事中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齎璽書報之。書中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上皇意。實等至也先營,既見也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毳帳服,食飲皆羶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左右惟彭彬,哈銘。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問太后、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上皇曰:「也先欲歸我,卿等歸報朝廷,善圖之。」日暮,實等歸宿也先營,酌酒相待。
實等言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若歸,急遣大臣來。」實等遂辭歸。實等未至京,會瓦刺復遣使議和,朝廷復遣右都御史楊善、中書舍人趙榮報之,道遇實,以實告故。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以集事也。」善等至也先營,也先甚喜。善因力請上皇還京,反覆數千言,也先悅服。平章昂克問善:「欲迎復,來何操?」善言:「若操賄而來,後人皆以爾為貪賄。今無所操而歸上皇,書之史冊,後世皆稱仰。」也先然其言。明日,也先設宴餞上皇,妻妾以次起為壽。又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宴餞上皇。
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上皇駕行,也先率眾頭目羅拜而別。伯顏送至野狐狸嶺,慟哭良久,始別去。仍命其部將率五百騎,護送至京。
八月,上皇入塞,禮部議迎復儀注,未定,上皇先遣使詔諭避位,免群臣迎。百官迎上皇於安定門。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二年正月,百官請朝上皇,不許。
命靖遠伯王驥,守備南宮。北敵來和,請以所掠男婦易米,每一人易米一石。廣州盜黃蕭養,眇一目,有智數。在獄中,所臥竹牀忽生竹,眾以為瑞,驚附之。因越獄造反,屢敗官軍,據廣州稱王,凡數月,都督董興等討平之。廢英宗太子見深為沂王,立己子見濟為皇太子。群臣請朝上皇,不許。廢皇后汪氏,立妃杭氏為皇后。后,太子生母也。未幾,皇太子見濟卒。
南京大理寺少卿廖莊上疏,請上時朝上皇,篤親親之恩。御史鐘同、禮部儀制司郎中章綸,俱請上朝上皇,復太子。皆下獄。
御史高平言南宮南城多樹,事叵測,遂盡伐之。時盛暑,上皇常倚樹憩息,及樹伐,得其故,太俱。少保於謙以疾在告。上遣太監興安與舒良視之,見謙自奉甚儉,相與歎息,因以聞上,為計所資用,一切上方給之。
天順元年正月,景帝不豫,以儲位未定,中外憂懼。兵部尚書於謙,日與廷臣疏請立太子。石亨知景帝疾必不起,念請復立東宮,不如請太上皇復位,可得功賞,遂與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以南城復辟謀,叩之太常卿許彬,彬請謀之徐元玉。
元玉,徐有貞字,徐有貞即徐珵改名者也。亨、軏於十四日夜,會有貞宅,有貞曰:「如公所謀,南城亦知之乎?」亨、軏曰:「一日前已密達之。」有貞曰:「俟得報乃可。」亨、軏出,至十六日暮,復會有貞曰:「得報矣。計將安出?」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曰:「事在今夕,不可失。」會有邊吏告警,言北敵欲寇京師,徐有貞、石亨、張軏、張車兒與王驥、楊善、陳汝言等,借此以備非常為名,陰結中官曹吉祥、蔣冕等通信於孫太后,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千人,宿衛士皆驚愕,不知所為。石亨等率眾薄南宮,毀垣壞門而入,共掖上皇登輿以行。入大內,門者呵止之,上皇曰:「我太上皇也。」
門者不敢御,遂升奉天殿。登御座,鳴鐘鼓,啟諸門。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視朝,議立太子。有貞號於眾曰:「上皇復辟矣。」
趨入賀,百官大駭,乃就班賀。景帝聞鐘鼓聲,大驚,聞知為太上皇,連聲曰:「好!好。」明日,上皇臨朝。詔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下少保於謙、王文於獄。上以於謙有功,未忍殺,而石亨、徐有貞與謙有隙,必欲殺之。遂與王文、范廣及太監舒良、王誠、張玉、王勤,同斬於市,妻子戍邊。論迎復功,封石亨、張軏、張車兒、楊善等為公侯伯。論隨駕功,擢哈銘、袁彬並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復廖莊、鐘同等官,各蔭一子人太學。廢景帝仍為郕王,皇后為王妃,遷居西內,尋薨。在位七年,葬以親王禮。景帝知人善任,外倚於謙,內信興安,不勞聲色,使社稷危而復安,可謂英主。特處天性之間未盡善,致啟奸臣之釁,惜哉!復立故太子見深為皇太子。
曹吉祥、石亨恨徐有貞,謫之雲南。有貞去,而曹、石益橫矣。後曹、石敗,放還。上頗知石亨等驕恣,屏人語大學士李賢,賢對曰:「權不可下移,惟獨斷乃可。」上語及奪門功,賢曰:「景帝不起,群臣自當表請陛下復位,何用奪門?此輩特藉陛下圖富貴耳!假使當日事泄,此輩固不足惜,不審置陛下於何地。」上大悟,浸疏之。於是忠國公石事遂與定遠侯石彪同謀反,事覺,下獄死,黨羽皆伏誅。太監曹吉祥與從子昭武伯曹欽謀反,事泄,上執吉祥於內,欽與王師大戰於東華門,大敗,欽投井死,磔吉祥於市,同謀者盡死,籍其家。時有河套空地三千里,無人守禦,忽為北敵所據,遂為中國大患。上不豫,既而大漸,復辟後,又八年崩。前後共在位二十二年,壽三十八歲。上初寵王矗,後寵曹、石,政治固不足稱。其晚年,任用李賢,聽言納諫,仁儉愛民,美善於頗多。
女子見深即位,是為憲宗純皇帝。改明年為成化元年。上錢后號曰慈懿皇太后,尊生母周貴妃為皇太后。錢后無子,性孝謹,不妒忌。英宗北狩,後事哀吁拜天,倦則臥地,因損一股,哭泣太多,復損一目,傾宮中所有,以為迎駕費。復辟後,待景皇后猶焉。立妃吳氏為后,尋廢之,而立王氏為后。後紀妃生皇太子祜樘,廢后吳氏抱護惟謹,乃得免萬貴妃之難。再後萬貴妃子祜極薨,及立祐樘為太子。紀妃暴卒。詔復於謙官,遣使往祭其墓,以其子冕為世襲千戶,謙婿朱驥等各給還家產。
荊襄民劉千斤作亂,眾至四五萬,命撫寧伯朱永等討平之。又陝西周原土官滿四,據石城反,右副都御史項忠討平之。又襄陽李鬍子作亂,亦命項忠討平之。
上之初年,任用李賢、彭時、商輅等,天下稱治。繼寵萬貴妃,貴妃認萬安為兄弟,遂以安入閣辦事,黜陟任意。又置西廠,命太監汪直提督刺個事,直遂羅織生事。直仗以督陳鉞、威寧伯王越為羽翼,於附己者用之,於異己者傾之,權勢震赫,天下畏之。又直欲立功於外,妄開邊釁,上命直掌十二團營。
時右中官阿丑者,善詼諧,每於上前作院本,頗有東方朔譎諫之風。一日,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曰:「某官至。」佯罵如故;又曰:「駕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監來矣。」醉者急驚迫帖然。旁一人曰:「天子駕至不懼,而懼汪太監,何也」曰:「吾惟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也。」自是直寵漸衰。時王越、陳鉞媚直,結為死黨,丑日復作,直持雙斧,趨蹌而行。或問故,答曰:「吾用兵,惟仗此兩鉞耳。」或問鉞何名,曰:「王越、陳鉞也。」上微曬焉,於盡御史徐鏞等劾直欺罔弄權,擅開邊釁。上納其言,遂逐直並其黨,竄斥皆盡,內外莫不快之。
上以房中術寵妖僧繼曉,賜幕姝十餘,金寶不可勝紀。刑部員外林俊直諫,上大怒,下之獄;經歷班黼論救,並逮赴獄,各杖數十,欲殺之。時有太監懷恩,每以忠直事上,叩頭諍曰:「自古未有殺涑官者,臣不敢奉詔。」上怒,用御硯擲之,俊獄乃得解。上又以符水小術,寵江西人李孜省,擢為禮部侍郎,掌通政司事。主事張吉、舍人丁璣等疏諫,俱被謫。時又有東宮內監覃吉,每事以正道輔太子,曰:「吾老矣:安望富貴。但得天下有賢主足矣。」上英明仁恕,天下無事,惜寵用奸邪,不無少病焉。在位二十三年,壽四十歲而崩。
太子祐樘即立,是為孝宗敬皇帝。改明年為弘治元年,尊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張氏為后;又追尊生母紀氏為太后,以抱育功,奉廢后吳氏為本后禮。李孜省、僧舉曉伏誅。上於宮中得一小篋,皆房中術也。悉署曰:「臣安進。」
上遣內監懷恩持至閣下,示萬安曰:「是豈大臣所為乎?」家慚愧流汗,不能出一語。恩摘其所懸牙牌曰:「請出矣。」安始惶悚歸第。京師西直門有能入城,兵部尚書馬文升等請備非常。
兵部郎中何孟春曰:「熊於字為能火,宜慎火災。」已而禁中禮部俱大火,果如其言。上敬謹英明,仁慈恭儉,節欲愛民,禮賢納諫。即位之初,徐溥、劉健入內閣,王恕入吏部,自是眾賢並進。李東陽、謝遷、邱濬,馬文升、劉大夏、戴珊、王鏊、楊廷和、林俊、楊一清等諸君子相繼並進,翼贊皇猷內外安寧,幾致刑措。升遐之日,遠近悲哀,嗚呼盛哉!上不豫,召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受顧命,健等叩頭御榻下,上曰:「張皇后生東宮,年十五歲矣,性雖聰明,好逸樂,先生們須勤請他讀些書,輔他做個好人。」健等叩頭曰:「臣等敢不盡力。」五月上崩。在位十八年,壽三十六歲。太子厚照即位,是為武宗毅皇帝。改明年為正德元年,尊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夏氏為皇后。命劉瑾掌司禮監,兼提督團營。瑾,陝西興平人,本姓淡,景泰中,自宮人劉太監名下,因其姓。上在東宮時,瑾以俳優戲弄為上所悅。
及上即位,瑾朝夕與其黨八人,為狗馬鷹犬,歌舞角戲以娛上,上狎焉,與之遊戲無度。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等上疏切諫,勿聽。戶部尚書韓文,合九卿諸大臣具疏諫。太監王岳亦東宮舊臣,素剛直,與太監范亨、徐智等,欲助外廷去瑾等。
劉瑾知之,訴於上,逐之南京,使人奉之於途。於是劉健、劉大夏、謝遷各上疏致仕去,罷韓文官,下諫臣吳翀,劉玉、呂翀、戴銑、薄彥徽等於獄,斥為民。兵部主事王守仁直諫,杖五十,謫為貴州龍場驛丞。劉瑾多構雜戲男女聲色以娛上。候上娛,則多上外廷章奏,請省決。上曰:「吾安用爾為!乃一一煩朕。」瑾由是自專決。劉瑾矯詔,榜奸黨劉健、謝遷、韓文、李夢陽、王守仁等五十五人於朝堂,追奪劉健、謝遷、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等六百七十五人誥敕,並黜為民,充軍。五年二月,陝西宗室安化王寅鐇反。起都御史楊一清,命太監張永同督兵討之。八月,寅鐇就擒。楊一清因密說張水請上誅劉瑾,且教以上請之術,曰:「公班師入京,請上問語寧夏事。上必就問公。公於此時,即上寅鐇偽檄。並述渠亂政。
謀為不孰狀。上英武,必悟,但須得請即行,若少緩機泄,則禍必旋踵。」永攘臂許之。及還獻俘,上迎之於東華門,賜宴。
比夜,瑾先退,永中懷中疏,言瑾激變寧夏,及謀為不孰狀。
永黨張雄、張銳亦助之。上悟,允其奏,當夜即命禁兵逮瑾。
時漏下三鼓,瑾方熟寢,禁兵排闥入。瑾披衣起,趨出戶,被執就獄。明日降詔,閒住之於鳳陽,初無意殺之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餘兩,元寶五百萬錠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餘兩,寶石二斗。又金甲、玉帶、蟒衣、袞袍,盔甲、弓弩等項甚多。上大怒曰:「瑾果反矣。」命凌遲之,親屬皆論斬。張彩死獄中,罷大學士劉宇、曹元、焦芳等,並削籍為民,天下快之。
初,霸州文安縣大盜張茂,家有重樓複壁,多為深窖,響馬盜劉六、劉七、齊彥名、楊虎等皆附之。茂以賄交結內監,嘗進豹房觀上蹴鞠,郡縣無可如何。至是御史寧果掩捕茂,折其股。劉六、劉七等勢窮,劫取已擒盜黨齊彥名等反,一時窮民響應,眾至數千,劫掠霸州文安縣。文安縣生員趙風子者,名鍵,有通力,好任俠。劉六等攻掠文安縣,鍵避賊立水中,會盜數人劫淫其妻於岸上,鐩大怒,奪刀殺傷二賊,為賊黨所擒,遂與弟趙鐇、趙鎬俱降賊,招致黨羽,賊勢益熾。劫掠畿內州縣,擁眾北向,京師戒嚴。既而流賊趙風子、劉六等,分寇河南、山東州縣,攻徐州,掠淮西,官軍屢敗。乃命太監谷大用總督軍務,調宜府、大同邊兵討賊。大同游擊江彬,宣府人,驍勇狡險,從征流賊,惟殺掠良民以邀賞。劉六等乘船劫掠,往來江上,至通州狼山,遇颶風,舟盡覆,賊盡死,餘者悉為官兵所擒殺,班師還京。彬賂太監錢林,引入豹房,得見上。彬機警,善迎人主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國姓為義兒。誘上為微行,上狎虎,為虎所傷,臥病者累月。江彬言宜府之樂,誘上出居庸關,至宣府,彬為上營鎮國府第於宜府,輦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時時夜出,見高門大戶,即馳入,宣淫其婦女。彬益索民間美婦進之,上樂而忘歸,號宜府曰家里。上還京,復議北巡。乃自稱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巡邊,命內閣楊廷和、梁儲等草敕,儲等言君不可以臣名,不肯草,上遂自稱之。以行幸宣府,至大同,抵榆林而還。上以南方多美婦,復下制南巡。初,寧王宸濠既納賄得復護衛屯田,時時欲反,廷臣憂之,乃起王守仁為僉都御史,巡撫南贑、汀漳等處。守仁請提督軍務,許之,至是南巡制下,人心洶洶。會御史蕭淮,劾奏寧王不法事,寧王宸濠遂與所厚鄉宦李士實、舉人劉養正舉兵反。
婁妃泣諫,固止之,勿聽。遂以計殺守臣孫燧、許逵等,取有南昌。復遣賊首閔念四、吳十三等,奪舟,順流攻南康、九江,皆陷之。宸濠自率兵攻安慶,知府張文錦等率眾死守。提督南贑軍務都御史王守仁,與吉安知府伍文定等起兵討賊,逕襲南昌,宸濠解安慶圍還救,至鄱陽湖,守仁督兵與戰,賊眾大敗,宸濠就擒,檻車北上,婁妃赴水死。宸濠曰:「昔紂用婦言而亡,我今不用婦言而亡,侮之何及。」時守仁捷音猶未至京師,上欲南游,遂下詔親征,出師駐良鄉,守仁捷音方至,上令退回,待至南京另奏。梁儲、蔣冕力請回鑾,勿聽。王守仁發南昌,將獻俘闕下,內監張忠、朱泰等謂當縱之鄱陽,俟上親與決戰,然後奏凱論功。守仁勿聽,乘夜過玉山,張永已候於杭州。永謂守仁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側,欲調護左右,以墨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順其意而行,猶可挽回萬一,不然,徒激群小之怒,無益也。」守仁信其無他,乃以濠付之。
張忠、朱泰屢矯偽命召守仁,守仁不赴。乃讒於上曰:「王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來。」張永聞之,密遣人急報守仁,上召之,立至。永復調護之,上曰:「王守仁道學人也。」仍命還江西。
上駐蹕南京既久,復有游蘇杭、泛江浙、入紹興、溯湖湘、登武當之意,楊廷和、毛紀請回鑾,梁儲、蔣冕等泣請回鑾,堅跪不起,上不得已,從之。張永令王守仁重上捷音,宸濠及逆黨皆伏誅。其後嘉靖元年,追錄平濠功,封王守仁為新建伯。
十六年正月,上還京師。初,江彬進淫藥,上服之,日淫婦女以十數。三月上不豫,未幾大漸,遂崩於豹房。,在位十六年,壽三十一歲。太監陳敬、蘇進奔告慈壽皇太后,乃移殯於大內。
太后下懿旨,磔江彬於市,籍其家,得黃金七十匱,每匱一千五百兩,銀二千二百匱.其餘珠玉、首飾、寶玩不可勝計。是日太后召楊廷和等議,傳遺旨,立興獻王厚熜為嗣。夏四月,孝宗從弟興獻王祐杭之子厚熜至京師,即皇帝位,是為世宗肅皇帝。詔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命禮部會議崇祀興獻王典禮。楊廷和等請以孝宗為考,興獻王及妃為皇叔父母,而令益王子崇仁為興獻王後。上曰:「父母可互易如是耶?其再議。」上必欲考興獻王,而以孝宗為皇伯父。觀政進士張璁、南京主事桂萼俱阿上意,上大禮疏,上大是之,驟升為學士。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等力爭不得,遂致仕去。毛紀、石瑤、豐熙、馬理等力諫,不聽。於是何孟春、王元正、楊慎等二百二十餘人,俱跪伏左順門,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聲徹於內。上使司禮太監諭退,不從。楊慎、王元正乃撼奉天門大哭,群臣皆哭,聲震闕廷。
上大怒,命錄為首者戍邊,四品以上奪俸,五品以上杖謫。於是大禮議定,以孝宗為皇伯考,慈聖太后曰皇伯母。追封興獻王為恭穆獻皇帝,稱皇考,觀封母蔣氏為章聖太后,祖母憲宗貴妃邵氏為壽安皇太后。立妃陳氏為皇后,七年崩,立妃張氏為后。又廢張后而立德妃方氏為后。上嘗幸曹妃宮,既寐,宮婢楊金英等謀弒上,以組繫上頸。有宮婢張金蓮者,馳告太后,后馳救,得免,並殺曹氏,上常冤之。
田州土官岑猛反,兩廣總督姚鏌討誅之。已而猛黨盧蘇、王受復叛,上命王守仁為兩廣總督討平之。上之初年,用張敬孚、桂萼等,邪媚弄權。敬孚,即張璁改名也。及以夏言為大學士,忠誠為國。未幾罷夏言,以嚴嵩為大學士,竊弄威權,內外官員有所建白,必先白嵩,嵩許諾,後奏聞。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御史葉經劾嵩;嵩激上殺之。嵩子世蕃,復專權納賄,上微聞之,復起用夏言,位在嵩上,嵩甚恨之。會都御史曾銑夜搗北敵巢,勝之,銑因議復河套,夏言主之,適北敵入寇大掠,仇鸞訐銑開釁。嚴嵩論曾銑開邊啟釁,夏言和同附會法司會議,銑以失陷城池律、夏言以交通律,俱論斬。妻子流三千里,天下冤之。仇鸞重賂嚴世蕃,得為宣大總兵。北敵俺答入犯宣府,由薊州入古北口,轉掠懷柔、順義,遂逼通州,復自北河東渡,直薄京師,大掠金帛子女而還。仇鸞詐稱敗亂,驅之出境,委罪於兵部尚書丁汝夔而殺之。越二年,俺答復寇大同及薊州,徐階奏鸞通敵誤國,全家斬於市,籍沒其家。倭寇浙江,倭即日本國,其所統有五畿、七道、三島,為郡五百七十有三,皆依水附嶼而居,名雖為郡,實不過中國一村鎮而已。鄞人宋素卿初奔日本;教之寇掠中國。時有徽人汪直,以事亡命走海上,倭愛服之。倭勇而戇,不甚別生死,每戰,輒赤體提三尺刀舞而前,善以少擊眾,無能捍者。其魁則皆浙閩人,姦淫擄掠,裸婦女而飲酒,百姓大受其害。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以殺賊,遂遣如浙,陵轢官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總督張經大敗倭寇於嘉興,殺獲幾盡。趙文華以其不附己,反先奏劾其玩寇殃民而殺之。倭寇掠浙江、江南、閩廣、山東無已時,後賴總兵戚繼光、俞大猷等力戰,盡殲之於福建之平海衛,倭寇乃平。
時大學士嚴嵩,與子太常卿後為工部侍郎世蕃、僕嚴年、客羅龍文、牛信,及門下趙文華、鄢懋卿、萬彩等,招權納賄,中傷善類,顛倒是非。厲汝進、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煉、吳時來、張翀、董傳策等,前後上疏,極言其奸,或謫、或死、或戍。於是縉紳皆畏嵩,不敢言。閣臣呂本亦跗之,專權者二十餘年。上頗疑之,漸近徐階。御史鄒應龍疏劾嚴世蕃交通賄賂諸不法事,及嚴嵩植黨蔽賢,溺愛惡子。上覽之心動,命嚴嵩致仕,而下世蕃於獄,以鄢懋卿等屬法司,惟趙文華前以忤嵩去職,不在其內。嚴世蕃坐貶戍雷州,及其爪牙羅龍文、嚴年等,俱遠戍。世蕃等俱不至戍所,竟歸家,鳩工大治宮室。
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里,具揭於御史林潤。潤上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盜賊,多入逃軍羅龍文家,龍文卜築深山,乘軒衣蟒,陰有不臣之心,惟嚴世蕃為主。近者假治第為名,聚眾至四千人,道路洶洶,或謂變且不測。」疏上,即命林潤逮捕。潤捕嚴世蕃、羅龍文等至京,下法司訊狀,徐階略問,不待其服,即具疏以聞,言事已勘實,其交通倭寇,潛謀叛逆,具有顯證,乞正典刑。上從之,命斬世蕃、龍文於市,籍其家。
金銀珍寶充斥,幾與天府捋。萬彩、鄢懋卿並充軍,嚴嵩寄食人家而死。上自即位以來,好道術。會宮中黑眚見,方土陶仲文治之有驗,上尊寵之,累官至禮部尚書,封恭誠伯。及仲文死,復寵用方士王金、陶仿、劉文彬、申世文、高守中、陶世恩等。晚年齋居西苑,專意元修。然不廢政事,批決無停晷,故不至廢弛。又好言祥瑞,惡聞死亡字。戶部主事海瑞,羅上過失,上疏極諫。上大怒,命逮係瑞於鎮撫獄。上以服方士藥,漸漸火發,十二月,疾甚,自西苑還乾清官,遂崩。上英明苛察,嚴以馭吏,寬以治民,足稱令主。然用嚴嵩,殺忠諫,好道教,寵方士,不無少損焉。在位四十五年,壽六十歲。
大學士徐階等宣遺詔,請上第三子裕王載厔即位,是為穆宗莊皇帝,改元隆慶。立妃陳氏為皇后,追錄先朝忠諫諸臣楊繼盛、沈煉等,並復職贈蔭諭祭,復海瑞官。追贈王守仁為新建侯,諡文成。諸方士伏誅。以張居正為大學士,徐階致仕,以高拱為內閣大學士。北敵俺答孫把漢那吉者,酋婦所鍾愛也,因小忿,率其僕阿力哥等來降,總督王崇古納之。邊吏大嘩,以為不可,崇古不聽,以聞於朝,廷臣喧然,以為不可,御史葉夢熊爭之尤力。上曰:「慕義來降,宜加獎勵。」以把漢那吉為指揮使,阿力哥為五千戶,備賜衣一襲。俺答妻恐中國殺其孫,日夜怨俺答,俺答亦自悔,遂擁眾十萬壓境,崇古令人諭以國恩,縣邀其縛叛人示信。俺答夫婦感且愧曰:「漢乃肯全吾孫,吾且齧臂盟,世世服屬,何有於叛人?」遂定盟,通貢市馬,執趙全等來獻,崇古遣那吉歸。詔封俺答為順義王,以功進王崇古為兵部尚書,世襲錦衣千戶。五月,上不豫,既而大漸,召閣臣高拱、張居正、高儀至乾清官,受顧命。翌日上崩。在位六年,壽三十六歲。上寬仁大度,勤儉愛民,留心邊事,處置咸宜,足稱令主。及崩,太子翊鈞即位,年方十歲,是為神宗顯皇帝。以明年為萬曆元年。
時,太監馮保方居中用事,張居正乃結保以自固。首相高拱謀逐馮保,反為馮保所逐。未幾,高儀亦病卒,而居正哀然首輔矣。上早期,出乾清官,見一無須男子,偽作宦者狀,袖有佩刀,趨走惶遽,左右執之。馮保立鞫之。對曰:「我是南兵,名王大臣,自總兵戚繼光所來。」張居正因密語馮保曰:「可借以除高氏。」因教之言:「高相君怨望,使來行刺,願先首免罪。」群臣俱忿忿不平。及會審,風霾,天晦,雨雹,雜治王大臣,王大臣不能堪,馮保問曰:「誰主使者?」大臣曰:「爾教我言高相公主使。」馮保懼,遂罷審。已而王大臣中毒,啞不能言,遂處斬,自是居正威望日重矣。居正雖內結馮保以,自固,然性深沉,多智數,亦不甚貪財,而能輔上以正。請帝日御經筵,又進《帝鑒圖說》,進《講章》,進《寶訓》、《實錄》等類,以輔成君德。又信賞必罰,知人善任,賑饑荒,蠲積逋,動合機宜。滅嶺東賊蘭一清。又兩浙兵民亂,命張佳允視師兩浙,遂不動聲色而亂平。於治河,則用潘季馴;於治兵,則用李成梁、戚繼光等,天下大治。而劉台等猶劾其專權。張居正以父喪去位,帝手詔慰留之。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等,交章劾居正忘親貪位。居正大怒。上俱杖謫之。居正在喪次,凡閣中事,令吏齎奏,就擬處分,手詔稱元輔,稱太師,稱先生,慰諭甚至。六年五月,帝始冠。三月,立妃王氏為后。十年六月,大學士張居正卒。上震悼輟朝,遣司禮太監張誠監護喪事,賜賻甚厚。兩宮太后及中宮,俱賜金幣。賜祭十六壇,贈上柱國,諡文忠。未幾,廢司禮監馮保南京閒住,馮保每裁抑中貴,毋與朝政,內侍多怨之;又每輔上以正,上亦恨之,故坐貶。
時潞王婚禮,所需珠寶未備,太后以為言,上曰:「辦此不難,年來廷臣無恥,盡獻張、馮二家耳。」於是御史羊可立追論居正罪惡。一時攻之者銳氣不可解。詔奪張居正封誥贈諡,籍沒其家。家財不甚豐,株連頗多,荊州騷動。其長子敬修不勝刑,自縊死。其弟張居易,次子張嗣修,及張順、張書等,俱發煙瘴地面充軍。刑部尚書潘季馴上言:「居正家產奉旨抄沒,國法已正,眾憤已平。但其八旬老母衣食不週,子孫死亡相繼,殊失罪人不孥之意。」上惻然,乃詔有司保全之。自是大臣無敢實心任事者矣。以申時行、王錫爵入閣辦事,天下亦治。及張位秉政,奸人史錦、王君錫等請開礦。二十四年冬,張位以為天地自然之利可益國,無病民,彩之便,於是遣太監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魯坤往河南,一時各遣內官四出開礦。編富民為礦頭,而礦實無銀,勒民間納銀以代稅,違者即破其家。遣內監彩木於川、貴、湖廣間,又遣內監開皇店於各處。又命內監彩珠於廣州,兼征市舶,又設福建市舶,又命彩雲南大理石。諸內監各處肆虐,民不堪命。臨清民變,毆稅使馬堂幾死。稅監陳奉勒居民黃金,拷及婦人,並拘鐘祥知縣鄒堯弼,遠近大震。武昌民變,逐陳奉。奉匿楚府中,從執奉左右六人投之江。有旨降知府、知縣為民。太監孫隆彩稅浙江,駐蘇州,激變市人,饑民倡義,殺其委官七人。
撫按詰亂民有葛成者,獨引服,不及其餘,下獄論死。雲南礦務太監楊榮,恣行威福,杖斃數千人。榜掠指揮樊高明等,指揮賀世勛、韓光大倡眾殺榮,焚其署,徒眾輜重皆為灰燼。事聞上,怒不食,曰:「榮不足惜,何紀綱頓廢至此。」於是世勛下獄死,光大戍邊。御史況上進、王立賢,給事中楊應文、包見捷、田大益,刑部侍郎呂坤,禮部侍郎馮琦、郭正域,戶部尚書趙世卿,輔臣朱賡,皆上章極言礦使之為害。勿聽。鳳陽巡撫李三才上疏,言:「礦稅繁興,萬民失業,千里之區,中使四布;加以無賴亡命,附翼虎狼,沿途掘墳,得財方止。姦淫子女,侮官虐民,聖心安乎?不安乎?試觀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亂者哉?」不報。
歷來朝鮮國(即高麗國)與遼東接壤,輿地六千里,饒庶有華風,時國王李日公,湎於酒,而倭酋關白平秀吉、起人奴篡立,以梟雄據六十六州。倭酋,即日本,關白,猶華言宰相也。
平秀吉聞朝鮮馳備,遂攻陷之。李日公奔遼東求救,上以其修貢謹,遣總兵祖承訓率兵渡鴨綠江援之。攻平壤,失利。上復遣宋應昌為經略,李如松為大將,援之,遂敗倭酋於平壤,而明師精銳亦多喪。會倭酋遣使請朝貢,於是群議急圖休息,遂撤兵還。朝廷以李宗城充正使,楊方亨為副使。封日本平秀吉為王。宗城經行之處,在在索賂,次對馬島,太守義智飾美女更番納行幄中,宗城安之。宗城聞義智妻美,必欲淫之。義智大怒,誑其左右曰:「倭將有變。」宗城懼,遂棄璽書逃回。事聞,下宗城於獄,乃改楊方亨為正使,沈惟敬為副使。倭酋復攻陷朝鮮,上復命邢玠為經略,楊鎬為經理,以麻貴、劉綎為將軍討之。凡三年,平秀吉死,倭酋陸續遁歸。麻貴、劉綎等分道進兵追擊,破之,擒乎秀、政平、正成等。二十六年,南海遂平。
二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楊應龍(即北宋揚業後也),置關據險,劫掠州縣,令諸苗對父奸女,面夫淫妻,或令婦女裸體高臥,用團頭箭射中其陰,以為樂;或燒蛇入婦女陰中,使之號叫踴跳,以至人蛇俱斃。蜀臣奏聞,上命將軍劉綎等發兵討之。劉綎率將士,分道並進。應龍子楊朝棟,統苗兵數萬迎敵,官軍夾攻,大敗之,退守關險。劉綎從間道攀援直入婁山關,營火燭天。應龍大懼,遂同二愛妾闔室縊死。擒其妻子,獻俘闕下,遂以其地為遵義、平越二府。時有姚安知府李贄,寄居麻城,謂大道不分男女,作觀音問,引誘士人妻女歸教,用邪術掩人耳目,詭言入房中傳道,白日行淫。詔逮繫獄,贄自經死。又有鳳陽人劉天敘,與其黨抬一小佛像,歷鄉村募化,妄言有法術,能指天天開,畫地地陷,且能積壓人生三世事。
引誘愚人婦女為徒,擇美少婦女,聲言傳道,即攜去行淫。聚徒萬餘人,遂謀反,將據城僭號。有司捕擒之,詔為首者磔,為從者斬。
初,申時行為相,性寬平,所斥必旋加拔擢。至是沈一貫為相,以才自許,不為人下。文選司郎中顧憲成,以言事被謫,歸講學於東林,故楊時書院也。孫丕揚、鄒元標、趙南星等,以蹇諤自負,每與政府相持,皆附之。而憲成講學,天下趨之。
結淮撫李三才黨,更相傾軋,垂五十年。上晚年,因有足疾,高居深宮,惟寵鄭貴妃,全置國事於不理。於遙執朝政,號東林黨。而沈一貫持權求勝,附一貫者,科道亦有其人,號為浙黨。其後二奏疏,概留中,無所處分,惟言路所糾,其人不待旨,竟罷去。於是台省之勢,積重不返,有齊、楚、浙三方鼎峙之名。諸臣結黨相攻,章奏日煩,上皆不理,甚至告老乞休表章亦不發。諸臣不待命,竟歸。諸司員缺,皆不補官,鎮撫司缺理刑官,日久無人問斷。監犯淹係死亡,家屬中百餘人,聚哭長安門。輔相不問是非賢否,俱為言官所劾,乃以摸稜為工。群臣但為己私,不復為國,南北科道互相攻詆,紛如聚訟。
戶部庫銀,現存止八萬兩,國事大壞,天下將亡。
大清太祖高皇帝崛起東方,戊午正月,改萬曆四十六年為天命元年,帝王曆數,已有所歸。今且將明朝之事敘完。
大清兵入撫順,大敗明師。明以楊鎬為兵部右侍郎,經略遼東。明神宗恐師老財匱,下廷議。於是大學土方從哲,兵部尚書黃嘉善,兵科趙興邦等,發紅旗,趨楊鎬進兵。鎬不得已,分四路出師,計勝兵十餘萬。命馬林督金台失兵攻北路;命杜松攻西路;李如柏攻南路;劉綎督朝鮮兵攻東路。時蚩尤旗現,長竟天;又彗見東方,星隕地震,識者知為敗征。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出兵,值大雪,兵不前,師期泄。杜松欲立首功,越五嶺關,先期抵渾河,既渡遇伏,杜松血戰,力竭而死,兵無存者。馬林由三岔堡,抵二道關,聞松敗,結營自固。清兵乘勝攻之,林敗,游擊麻岩死之。劉綎獨領兵,由馬家寨口深入三百餘里,克十餘寨。清兵冒作杜松兵,為響導,誘入重圍,眾潰,綎沒於陣;惟清河一路,李如柏以經略令撤回,獲全。
或曰:李如柏因前日遊擊李永芳已降清朝,陰通結納,故得全也。是役也,軍士死者四五萬。事聞,京師大震。
於是清兵克遼東諸城邑衛所。明起前御史熊廷弼經略遼東,逮楊鎬、李如柏進京聽勘,皆論斬。初,明神宗自即位以來,立王皇后,無於,王恭妃生皇長子,鄭妃生皇三子,上寵鄭妃,進封貴妃。給事中姜應麟,主事孫如法等上言,以為恭妃誕育元嗣,五年未聞進封,鄭氏一生子,即封貴妃,天下不能無疑。上大怒,俱謫為典史。自後沈鯉、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等九卿科道,交章請立太子不休。上惡其激聒,愈置不理,迨皇子十三歲,輔臣王錫爵堅請,始命與皇三子同出閣,講學讀書。河南大饑,人相食,上與鄭貴妃覽奏側然,鄭貴妃請出私蓄五千金髮賑,上喜。亦給內帑五千金,河南賴之。諸臣日請立太子,至二十九年,始立長於常洛為太子,時年已二十二矣,始冠。福王、瑞王、惠王、桂王俱冠。始冊立郭氏為太子妃。有黏匿名書於各處,其書一夕間自宮門迄於衙巷皆遍,大約言鄭貴妃欲危太子。題曰:《續憂危垃議》。竑者,宋寧宗嗣於名。宋寧宗欲立竑,及寧宗崩,史彌遠矯詔殺竑而立理宗也,事聞,上大怒。中外危疑,下令捕妖書甚嚴,長安中無敢偶語。
吳江人沈令譽,以疑似捕治,並捕高僧達觀棄市,株連甚慘。
最後得暾生光,生光不勝刑,遂自誣服。侍郎李廷機、尚書趙世卿勸輔臣沈一貫、朱賡力持之,獄始具,磔生光於市,妻子戍邊。然妖書實非生光所為,其後中書舍人趙士征疾篤,自言為此,肉碎落如磔而死。四十一年,群臣合辭請福王之國。武人王日乾,訐奉好人孔學與鄭貴妃宮中姜內相歃盟,請妖人王三詔至家,咀咒太子。上大怒,彷徨莫知所處,至掀翻御案。
輔臣葉向高具密揭奏曰:「王日乾、孔學等皆京城光棍,此事大類往年妖書。但妖書匿名,無可究治,今告者與被告者皆在。一審其情立見。」上默然霽容,遂不復問。向高因密請速令福王之國。上納之,令福王之國河南。
四十三年五月,驀有男子闖入東宮,以挺掊僕守門內侍一人。眾共執之。皇太子親奏送部鞫審。是犯名張差,御史劉廷元疏言:「其跡涉風魔,貌似黠猾。」刑部郎中吳士相等定為風癲。提牢官王之彩重加詰問,言有馬三道誘至龐、劉二太監處,教之行事。語多涉鄭貴妃弟鄭國泰。科臣何士晉上疏,請窮究其事。於是群臣紛紛劾奏不已。上大怒,傳旨只將本犯張差即時凌遲處死,不許波及一人。尋斃太監龐保、劉成於內庭,事遂寢。四十八年夏四月,王皇后崩。五月,上不豫。七月,上疾大漸,召閣臣方從哲,托以後事。遂崩。太子常洛即位,是為光宗貞皇帝。詔以明年為泰昌元年。令停止礦稅,撤回諸內監,簡補諸廢官,發帑銀一百萬兩,以賑九邊,天下稱慶。八月,上不豫,內醫崔文升下通利藥,上一晝夜三四十起,支離牀褥間。封元妃郭氏、才人王氏為皇后,又諭選侍李氏,侍朕勤勞,著封為貴妃。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紅鉛丸,上服之,不癒;可灼復進一丸,九月朔,上崩。在位一月,壽三十九歲。或曰鄭貴妃用泄藥所鴆也。內急宣召諸臣。諸臣趨進,給事楊漣曰:「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
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諸臣皆然之。大學士方從哲率群臣哭臨畢,即請叩見皇長子,良久未出,諸臣力請之,皇長子始出。諸臣遂擁皇長子至文華殿,行五拜三叩頭禮,呼萬歲。群臣請即日登極,諭初六日即位,復擁入慈慶宮。閣臣劉一璟奏曰:「今乾清官未淨,殿下請暫居。」此時李選侍猶居乾清官,御史左光鬥、給事楊漣、請選侍立刻移宮,選侍不得已,乃移居仁壽殿。皇長子由校即皇帝位,是為熹宗哲皇帝。詔以本年八月起,至十二月止,為泰昌元年。以明年為天啟元年。
初,光宗服李可灼藥而少愈,方從哲擬旨賞銀五十兩,至是群臣交章論崔文升、李可灼以弒逆大罪,發法司究問,俱遣戍。立妃張氏為后。時經略熊廷弼在遼東修築城池,訓練軍士,通商賈,集糧餉,竭力支撐,方得二年無事。乃御史馮三元、顧慥,科臣姚宗文等,以私忿劾其無謀而欺君,廷弼不去,則遼之存亡未可知。又嗾其黨魏應嘉、郭鞏、張修德、魏應科等交章前後疏論熊廷弼。詔熊廷弼回籍聽勘,兵科楊漣疏救。勿聽。詔廷弼革職家居,以袁應泰經略遼東。清兵克沈陽,明兵大敗,總兵賀世賢、尤世功、陳策、童仲揆、石柱上官、秦邦屏等皆死之。清兵克遼東,明兵又大敗。經略袁應泰、巡按御史張銓、守道何廷魁、監軍崔儒秀等皆死之。事聞,京師大震。
初,遼東巡撫薛國用以病辭官,至是以參議王化貞為遼東巡撫。御史張秉謙上疏,訟熊廷弼之冤,言廷弼若在,決不使遼事敗壞至此。乃詔廷弼至京,復命為遼東經略。時遼西尚未失,廷弼駐紮右屯,以為挫敗之餘,無兵可戰,且宜固守。而王化貞誤信西人之助,力主進戰,以復遼東。廷議主之,遂戰,令總兵劉渠移軍振武,而廣寧遂空。清兵至振武,大敗明兵,斬劉渠。王化貞股栗,不戰而逃,從者數十人,走閭陽。適經略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化貞、向廷弼大哭。廷弼曰:「公不召募敵騎,不撤廣寧兵於振武,當無今日。此時惟有護百萬生靈入關,勿以資敵足矣。」乃整眾西行入關。遼西復失,明兵遂嚴守山海關,逮王化貞、熊廷弼聽勘,而廷臣復以私忿恨廷弼,議與王化貞並坐斬,而熊廷弼反傳首九邊。於是忠良解體,而明事不可為矣。
時遼事緊急,徵兵於四方。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與子奢寅素有逆志,請提兵三萬,赴援遼東,遣其將樊龍、樊虎以兵至重慶。四川巡撫徐可求點核,汰其老弱,發餉,餉復不繼,龍等遂鼓眾反,殺徐可求,已而引兵逼成都。左布政使朱燮元悉力捍御,石柱土司秦邦屏戰死於遼,其妹秦良玉掌其印,提兵赴援,與燮元大破賊於成都城下。崇明父子拔營走,遁歸重慶。事聞,以朱燮元為四川巡撫。奢崇明既敗,乃誘其親黨貴州水西土目安邦彥同反。邦彥據平彝、龍里等地,破烏撒,進圍貴州,用詐降計,殺巡撫王三善。賊兵大熾,約三路進兵:一攻雲南,一攻遵義,而奢寅專攻永寧。奢寅性凶淫,遇部下妻女有姿色者,必淫之,富於財者,勒索之,不遂,輒死。其下苗老虎、阿引等恨之,候其酣歌醉臥,刺殺之,逃降明朝。
而奢崇明與安邦彥為亂猶未已,直到崇禎年間,總督朱燮元討平之。又有山東妖賊徐鴻儒,於萬曆末年,以白蓮教聚眾數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狐令斷其尾藏之,能知人休咎,見人則放妖香,人聞其香,即自歸附,得資巨萬。至是其子好賢,與景州於宏志約鴻儒同反。破鄆縣、鄒縣、肆縣、巨野縣,攻長鎮,掠糧船四十餘艘,眾至十餘萬。遂據兗州、濟南等堆,勢甚銳。自五月至九月,巡撫趙彥討平之。然此等賊,俱無損於明。其有剝盡明朝元氣,遂致亡明者,內賊魏忠賢與客氏是也。客氏故定興民侯二妻,生子國興,年十八,進宮乳太孫。
又二年而寡,遂在宮奉皇太孫。
魏忠賢初名進忠,肅寧縣人,少黠慧,無籍,目不識丁,好酒,善騎射,有膽力,因賭博不勝,遂自宮,隸司禮太監孫暹名下;導太孫游宴,甚得太孫歡心,因通於客氏。人每疑其既宮矣,何物與通?或曰,用天靈蓋及割童子陰,煅煉和藥服之,自能抽出,久服,長大無比。或曰,宮中有鸞膠,乃外國所進稀世寶也。於所割處去其皮,割驢馬陰七八寸,敷以鸞膠而縫之,立時生就,亦能伸縮,知痛癢,惟不能生育。如欲驗時,割去,敷以鸞膠,貼以去毛羊皮或雞皮,亦立時生就,無所痛苦也。時魏朝亦私於客氏,上既即位,一夕,魏朝與忠賢爭擁客氏於乾清官暖閣,爭先後,囂聲達御前。時上已寢,俱跪御榻前,聽上命。而客氏久厭朝而喜忠賢,言於上,乃退朝而與忠賢。忠賢矯旨,發魏朝於鳳陽,縊殺之,而忠賢遂得專客氏矣。司禮太監王安素剛正,上之立也與諸大臣同受顧命,見忠賢侵權,欲重懲之。而忠賢遂嗾給事中霍繼華劾安,客氏從中附和之,因矯旨革安職,謀殺之。於是客魏相通,恣為不道。御史王一心、倪思惠,科臣侯震昒等相繼疏劾,皆降謫。
魏忠賢設內操萬人,皆裹甲出入,鉦鼓之聲,喧闐宮禁。內監王進試銃上前,銃炸,傷進手,上幾危。御史劉之生鳳、李應升、黃尊素、宋師襄交章論之,忠賢皆矯旨切責。光宗選侍趙氏,與客、魏不協,矯旨賜死。上裕妃張氏方妊,客氏妒之,譖於上,絕飲食,閉禳道中而卒。馮貴人嘗勸上罷內操,客、魏惡之,矯旨賜死。李成妃從容為上言之,乃矯旨革封,絕飲食。成妃鑒裕妃饑死,密儲食物壁間,數日不死。客、魏怒少解,斥為宮人。皇后班氏素精明,客、魏憚之,后方妊,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宮人隕焉。又於上郊天日,掩殺胡貴人,以暴疾聞。蔭客氏於及忠賢弟姪,賜以田地官爵。都御史楊漣,疏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下旨切責不少貸。蓋上並不識字,旨出魏忠賢。忠賢又不識字,其黨李永貞、李實、李明道、崔文升等,阿其意而為之也。群臣見之,無不憤激。於是南北科道卿寺魏大中、周宗建、左光鬥、趙南星等,繼漣申奏者不下百餘疏,無不危悚激切。而上不識寧,何以得省!詔削都御史楊漣、左光鬥籍,罷尚書趙南星、都給事魏大中等,一時正人盡去,都署為空。大學士魏廣微等附忠賢以自固,而崔呈秀、阮大鉞、倪文煥、武臣田爾耕、許顯純等,俱以邪媚進用矣。
四年三月,刑科傅櫆誣參左光鬥、魏大中,詞引故內臣王安及中書汪文言,遂逮治文言,受杖革職為民。十二月,御史梁夢環復論之,大理寺丞徐大化復誣劾楊漣、左光鬥,工部主事曹欽、程復誣劾趙南星、周宗建、張慎言、李應升、高攀龍、魏大中等,受熊廷弼賂,以汪文言為之證,詔復逮治汪文言,命錦衣衛指揮許顯純勘問,辭連趙南星、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繆昌期、袁化中、王之彩、施天德、周朝瑞、黃光龍、顧大章等,鍛鍊兩月餘,文言不為屈。最後嚴鞫,備極酷刑,文言不能勘,仰視許顯純曰:「任汝巧為之。我承焉可也。」顯純教誣魏周諸人,以受熊廷弼賂。文言蹷然起曰:「天乎冤哉!
以此污蔑清廉之士,有死弗承。」下楊漣、左光鬥、周朝瑞、顧大章、袁化中等於北鎮撫司獄,棰楚甚酷,俱斃之於獄。賜魏忠賢印文曰:「顧命元臣。」客氏印文日:「欽賜奉聖夫人。」
時魏大中被逮過吳,蘇州吳縣致仕吏部主事周順昌家居,與之周旋,留過累日,即以其女許配其孫。緹騎趨大中行,語侵順昌。順昌張目叱之曰:「汝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汝朝歸語魏忠賢,我即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及大中下獄,御史倪文煥即以締姻事劾順昌。忠賢矯旨逮之。丙寅六年三月,緹騎至吳,吳中沸然,士民素德順昌,聞其逮,不勝忿。順昌改囚服出門,士民擁送者數千人,俱懇巡撫毛一鷺疏救。一鷺流汗,不能出一語。緹騎厲聲曰:「東廠逮人,鼠輩何敢置喙。」於是市人顏佩韋等,直前問曰:「旨出朝廷,乃東廠耶?」緹騎曰:「旨不出東廠,將誰出?」眾怒,哄然而登,眾毆緹騎,立斃一人。順昌為書別親友,私行赴京,下鎮撫司獄,許顯純嚴刑酷拷,斃之於獄。毛一鷺奏聞民變,有旨密拿顏佩韋等五人斬之。
是年八月,清太祖高皇帝駕崩。九月,清太宗文皇帝即位,詔以明年為天聰元年。明熹宗佞臣浙江巡撫潘汝征,請建魏忠賢生祠,又乞賜額。詔從之,遂建祠於西湖之麓,極壯麗,賜額曰「普德」。於是四方效尤,請建祠宇,幾遍天下。各曲意獻媚,務窮工作之巧,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七年八月,上不豫,無子。召御弟信王入,諭以當為堯舜之君,及善視中宮,委用魏忠賢等語。信王出,上崩。在位七年,壽二十三歲。忠賢欲篡位不敢,遂自出迎信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秉燭獨坐以待旦。次日,信王由檢即皇帝位於中極殿,受百官朝賀,忽天鳴有聲,改明年為崇禎元年。魏忠賢乞辭位,不許。命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御史楊維垣首參崔呈秀,一語侵魏忠賢。吏部主事錢元慤疏參魏忠賢,嘉興縣貢生錢嘉征疏參魏忠賢十大罪。
十一月,謫魏忠賢於鳳陽守皇陵,籍其家。忠賢既行,擁徒繁眾。上聞之,赫然震怒,著錦衣衛擒赴治罪。忠賢行至阜城,知不免,因自經上清官。得宮人妊身者八人,皆客、魏兩家侍妾。因已孕,納之宮中,冀如呂不韋故事也。上大怒,立命同客氏等赴浣花局掠死,籍其家。客氏於錦衣衛指揮侯國興與魏忠賢姪寧國公魏良卿等,皆伏誅。魏忠賢、客氏磔戮其屍,斬崔呈秀、許顯純、田爾耕,凡附奸逆黨,以七等定罪,天下快之。無奈明朝元氣喪盡,上天不佑,旱蝗為災,流賊群起,明遂以亡。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