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壬辰年明太祖應運龍興
詩曰
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遍地愁。
桃李花開滿樹紅,轉頭青子綠蔭濃。
梧桐葉下猶殘雨,雪片簷前又舞風。
時序往來千古在,人生聚散一場空。
今朝有酒今朝醉,說甚英雄十大功。
卻說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序國瑞,濠州人。父世珍,徙居鐘離之太平鄉。母陳氏,生四子,太祖其季子也。生於元文宗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里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常苦病,父欲度為僧,蓋元朝所重惟僧也。
歲甲申,泗州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
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索斷,仲還取索,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已起成高壟。地故屬鄉人劉繼祖地,繼祖異之,遂以地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乃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乃游江淮,崎嶇三載,仍歸寺中。
時元政不綱,四方兵起。壬辰年,有定遠人郭子興起兵據濠州。太祖欲避兵,詣伽藍神卜茭:問避去,不吉;問守舊,不吉。因祝曰:「豈欲子倡義耶?」大吉。以閏三月朔入濠州,見子興,子興奇之,以養女馬氏妻焉,即高后也。太祖在甥館,有救天下安生民之志,乃糾合義旅,自是威名日著,豪傑景從,徐達、湯和等率先歸附。時趙均用、彭早住為元脫脫所敗,奔濠州,郭子興屈己下之,反為所制。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還之,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英、郭興、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塞者,太祖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奏把頭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上奇之,因問大計。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掃除群寇,救生民於水火,勿貪子女玉帛,倡仁義以收人心,天下不難定也。」上悅,留居帷幄。兄子朱文正、姊子李文忠來歸。文忠年十二,上命高后養以為子,又養定遠人沐英為子。太祖克滁州,迎郭子興,立為滁陽王。滁陽王二子,惡上威名,阻置毒酒中,邀太祖飲。太祖已覺,姑應諾,即與偕行,二子喜其墮馬計,迨至中途,遽躍而起,仰天各有所見,少頃,即勒馬轉。
因罵二子曰:「我何負爾,適空中神言,爾以酒毒我。」二子股栗謝去,自是不敢萌害意。明有鐵冠道人者,姓張名中,精數學,能知未來事,來謁上曰:「明公龍瞳鳳月,天地相朝,附骨插鬢,聲音洪亮,貴不可言,應在千日之內。」後果然。胡大海、鄧愈、常遇春、李善長等來歸一,軍勢益振。太祖克和陽,諸將多虜人婦女,太祖命縱還之,民大悅服。滁陽王卒,太祖乃統其軍。滁陽王起壬辰,終乙未三月,凡四年。太祖駐和陽既久,欲東渡江,取金陵,患無舟楫。適巢縣人廖永安與弟永忠,及俞廷玉與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等,各聚眾泊舟巢湖,運結為水寨,以殲寇盜。聞義率舟師來降,上大喜,親至巢湖慰安之,率諸將渡江。時北風順,舳艫齊發,舉帆,頃刻達牛渚。元兵陣於彩石,常遇春奮戈先登,元兵敗走,遂拔彩石。乘勝逕取太平路,遂率眾進取金陵。元將陳野先降而復叛,被殺。野先之子陳兆先,戰敗被擒,復以眾降,太祖復用之。太祖剋金陵,元御史大夫福壽戰死。太祖入城,諭父老曰:「我來為民除亂耳,凡舊政有不便者,盡除之。」民大悅服,太祖發兵取鎮江,克之,命鄧愈等將兵取廣德路。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上克寧國,擒元將朱亮祖。亮祖驍勇,初降復叛,至是再降,上復釋而用之。遣諸將取江陰、徽州、池州,皆下之。又取揚州,以康茂才為營田使,諭之曰:「理財之道,莫先於農,務在蓄泄得宜,始得多收糧足。若所至擾民,便非付任之意。」立領民兵萬戶府,其法精選民間武勇,編輯為伍,農時則耕,閒時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升賞,無功者令還為民。太祖兵取婺州,召儒士進講經筵,興學校。
上欲遂取浙東諸郡,召諸將諭之曰:「師旅之行,勢如烈火,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上遣徐達等屢敗張士誠兵,方國珍以溫、台、慶、元降,而據地如故。太祖兵取處州,遣使征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上喜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基明於天文、兵法,嘗游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游者,皆以為慶雲,欲賦詩,基獨縱飲不顧,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我當輔之。」時杭城猶全盛,眾大駭以為狂。至是陳時務十八策,上嘉納之。
陳友諒攻陷太平,知府許瑗死之,守備花雲被縛。雲奮起,縛盡絕,奪守者刀,連殺五六人。友亮軍射殺之,其妻郜氏亦赴水死。侍兒孫氏抱雲三歲兒逃,遇漢軍奪舟,孫氏及兒投之江,偶拊斷木,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啖兒,凡七日不死。忽逢雷老,與偕行,始達上所。孫氏抱兒泣拜。上亦泣,置兒於膝曰:「此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一時驚為神異。陳友諒既篡其主徐壽輝稱帝,國號漢,聲言東下,建康震動,或欲降,或欲奔,據鍾山。獨劉基請擊之,上深然之。時友諒遣人約士誠,同侵建康,上恐二寇合,則不能支,欲速其來。乃召康茂才曰:「汝與友諒有舊,宜作書偽降,招其速來。」
茂才依計行,友諒果信而進兵,上伏兵奮擊,大敗之。遂乘勝拔江州,及蘄、黃等郡,友諒奔武昌。方國珍以金玉飾馬鞍來獻,上曰:「吾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寶玩非所好也。」卻之。漢江西行省胡廷瑞守南昌,遣使約降,請無分散其部曲若干事,上初有難意。劉基自後踹其所坐胡牀,上悟,許之,廷瑞遂降。
上命朱文正守南昌。陳友諒憤其疆域日促,作大戰艦,悉其兵,號六十萬。空國而來,乘江漲,直抵南昌,圍其城。朱文正、鄧愈督後死守,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太祖親帥舟師二十萬,進次湖口。友諒聞之,即解圍東出,與太祖遇於鄱陽湖之康郎山。友諒聯舟縱戰,望之如山,太祖軍舟小,怯於仰攻,往往退縮。郭興曰:「彼舟如此,大小不敵,非火攻不可。」上然之。明日,東北風起,上令諸將乘風縱火,焚其水寨舟數百艘。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皆焚死。明日復聯舟大戰,敵兵大敗,友諒斂舟自守,不敢戰。相持三日,友諒計窮,冒死突出,將奔武昌。上麾諸將邀擊之,友諒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其將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屍及其子理,逕趨武昌,復立陳理為帝。初,鄱陽之戰,上亦屢濱於危。一日,被圍莫解,指揮韓成,服上冠袍,對敵眾投水中,圍稍解,救至得免。又一日,太祖方與友諒鏖戰,劉基忽躍起大呼曰:「難星過,急更舟。」
上急更之,舊舟已為敵眾炮碎矣。甲辰正月,上即吳王位,命有司先立宗廟社稷,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以備閱。陳理既還武昌,太祖復進兵圍之,遣其降將羅復仁入城諭之。理遂銜璧肉袒,率張定邊等降。上憐之,慰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自取,妻子資裝,皆俾自隨。封理為歸德侯。城中饑困,命給粟賑之。於是湖廣、江西悉平。
時張士誠自立為吳王於平江,治宮室,立官屬。士誠委政於弟士信,士信惟務酒色荒淫,復委政於王敬夫、蔡彥夫、葉德新三人,皆謅佞奸邪,惟事蒙蔽。時為之謠曰:「丞相做事業,專用王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上乃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副之,帥師二十萬伐吳。師將發,上問諸將曰:「此行用師孰先?」常遇春曰:「惟有直搗姑蘇耳!」上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等相為手足,苟士誠窮蹙,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內外夾攻,何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彼疲於奔命,羽翼既除,然後移兵姑蘇,庶幾萬全。」
諸將敬服。師至湖州,張士誠發兵來援,達等大敗之,守將李伯升、張天騏舉城降。李文忠師下浙江,杭州守將潘原明遣使詣軍門降。徐達會諸將進逼姑蘇,士誠引兵來拒,大戰於尹山橋,敗之。又敗之於鮎魚口,遂進圍城,築長圍以困之,城中大震。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以城左陣嚴,不敢犯,轉至磐門,欲奔常遇春營。遇春先命驍將王弼;馳鐵騎往擊之,敵少卻。遇春率眾乘之,敵大敗,溺死於沙盆潭者甚眾。士誠馬驚,亦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逾三日,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飛炮碎其首而死。徐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破閶門,晡時,士誠兵大潰,諸將遂蟻附登城。士誠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矣,若曹奈何?」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群妾侍女登樓,縱火焚之。劉氏乃自縊死。
日暮,士誠距戶自經,舊將李伯升決戶抱解之,乃以舊盾舁至舟中,送建康。上欲堡全之,士誠竟自縊死。改平江曰蘇州府,浙西吳會皆平。乃遣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率甲二十五萬,北定中原。命胡廷瑞為征南將軍,何文輝副之,由江西南取閩。命楊璟為主帥,周德興等副之,率荊湘之眾,以取廣西。
命湯和等帥師討方國珍遁入海島。上復命廖永忠帥師,自海道討之。國珍惶懼,遂與弟國珉等率家屬降,浙東悉平。上遂命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
李善長等奉表勸進。上曰:「恐德薄不足以當尊。」善長等固請,乃從之。洪武元年,戊申正月,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追尊四代祖考妣皆為帝後,立妃馬氏為皇后。上初渡江時,后謂上曰:「今豪傑並爭,雖未知天命所在,然以妾觀之,惟以不殺人為本,人心所歸,即天命之所在。」上深然之。又嘗於倉卒中,寧自忍饑餓,懷糗餌以食上。
又上為郭氏所疑,后於內消釋寬解之,得免於難。上甚賢之。
立世子標為皇太子,以李善長為左丞相,徐達為右丞相。自壬辰投軍,至即位,凡十七年,而帝業成矣。定律令,頒戊申歷。
上所居新宮,初建時,上命去其雕琢奇麗者,制皆樸素,命書古人行事,可為法為戒者於壁,又命書《大學衍義》於兩廡。
詔衣冠悉如唐制,而稍更之,定郊社稷宗廟之禮。定衛所官軍及將帥領兵之法:凡有事出征,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既還,則上將印,官兵各回本衛,大將軍身還第。禁宦官不得預政典兵,讀書識字。
卻說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進兵延平,遣使諭元福州平章陳友定使降。友定不從。和等進攻福州,元參政文殊海牙以城降,執陳友定,械送京師。胡廷瑞等進兵克興化,元汀州路守將陳國珍納款,於是郡縣相繼降附,福建悉平。命廖永忠為征南將軍,朱亮祖副之,由海道以取廣東。俟廣東既定,即移師助取廣西,斬元尚書普顏帖木兒等,諸州縣相繼降,進攻平樂府。楊璟等克全州,引兵攻靖江,元平章也兒吉尼督眾堅守。
朱亮祖等亦自平樂來會,攻城益急,也兒吉尼倉皇出走,追執之。廖永忠等兵次南寧,元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以降,廣西悉平。徐達等出師北伐,既平山東、河南,率師至通州,元主北遁。元都既平,徐達、常遇春等進取山西路,適湯和、楊璟等南征還,上命湯和楊璟俱為偏將軍,引兵助徐達等進取山西,又調副將軍馮勝帥師由河南進征山西,所過郡縣多降。
時擴廓帖木兒以元主命,率師出太原取道保安逕,由居庸關進攻北平。徐達等乘虛進兵,直取太原。擴廓帖木兒聞之,還兵來救,其鋒甚銳。傅友德、薛顯率敢死士擊卻之。敵軍營於城西,廓英、常遇春請夜卻之,會擴廓將豁鼻馬潛,使人約降,請為內應。達大喜,遂與訂期,乘夜襲之,內外夾攻,敵兵大亂。擴廓帖木兒聞變倉卒,跣一足急逾帳後,從十八騎遁去,遂克太原。其猗氏平陽等處皆降。徐達克河中府,遂會諸將取陝西,造浮橋,攻西安府。元平章王武率官屬軍民降。達遂遣馮勝,進取鳳翔,李思齊率所部奔臨洮。徐達進兵隴州、秦州及鞏昌,乃遣馮勝統兵進逼臨洮。李思齊窮迫,遂舉城降。大軍圍慶陽,王保保率兵來援,為明師所扼,不得至,慶陽城破,張良臣投井中,引出斬之。慶陽平,並下平涼,王保保賀宗哲皆北遁,陝西悉平。徐達等班師還京師。
上封子九人為王,大封功臣,為公侯伯有差,死者肖像祀之。置六部官,以分理庶務。放元宮人,旁求隱逸及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之士。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圖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諸王。以孔希學襲封衍聖公,孔希大為曲阜縣知縣。
親耕借田,免輸天下各處田租。未幾,又統免天下田租。命皇后親蠶。命翰林為文,無事浮藻。禁四六文辭。詔天下郡縣皆立學。群臣親老者許歸養。天下大定,惟偽夏主明升。尚據巴蜀。洪武四年正月,上命湯和為征西將軍,同楊璟、廖永忠、周德興、曹良臣等,率舟師自荊湘,由瞿塘趨重慶;傅友德為征虜將軍,同顧時、陳德、汪興祖等,率騎自陝西,由秦隴趨成都。太祖密渝友德曰:「蜀人聞吾西伐,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北阻金牛,若出其不意,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友德頓首受命。傅友德進兵,揚言出金牛直搗階、文。
連戰克階、文、綿、漢四州。廖永忠乃與湯和分道並進,約會重慶府。永忠師行,沿江州縣望風奔附,乘勝抵重慶。明升君臣大懼。其臣劉仁勸升奔成都。母彭氏曰:「事勢如此,縱往成都,不過延命旦夕,何益?不如降也。」升遂面縛銜璧奉表降。蜀地悉平。明升至京師,上封為歸義侯。遣使祭歷代帝王陵寢。置通政使,禁奏事,不許關白中書。縱苑中禽獸,惟以虎縛送光祿寺。禁僧道閒遊,無度牒者,不許越境。每縣只許存寺觀一所,月具結,男女非年過四十者,不許為僧尼。定大明律法。
上欲相胡惟庸,劉基力言其不可,勿聽,竟相惟庸。惟庸讒劉基,上奪劉基祿,基遂留京師。胡惟庸欲謀亂,忌基,鴆殺之。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謀逆,誑言所居井湧灃泉,邀上往觀。
乘輿將出,內侍雲奇知其謀,勒馬言狀,氣方勃舌,不能達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撾捶亂下,奇垂斃,尚手指賊臣第,弗為痛縮。上方悟,登城眺察,見惟庸第內兵甲伏屏帷間數匝。上亟返。遣兵圍其第,罪人一一就縛,悉誅之。上召雲奇,死矣,深悼之,追封右少監,賜葬鍾山。胡惟庸辭連李善長,上赦之。
宋濂、孫宋慎,坐黨逆被刑,籍其家,械濂至京師。上怒,欲誅之。皇后諫曰:「宋濂親教太子、諸王書,豈若是恝?況濂致仕家居,必不知。」上乃使宋慎茂州安置,至夔州卒。胡惟庸死,上乃思劉基,以基孫封為誠意伯。
時天下已定,惟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據雲南,殺信使。十四年九月,上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蘭玉、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帥師三十萬,以征雲南,上餞於龍江,授以成算,旌旗蔽江而上。友德至湖廣,分遣都督郭英等帥兵五萬,由四川趨烏撒。友德等帥大兵,由辰沅趨貴州。友德等師至普安,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遣平章達里麻,將精兵十餘萬,屯曲靖,以拒明師。而兵方到,友德倍道疾趨,出其不意,逕至曲靖,忽大霧四塞,衝霧而行,阻水已臨白石江矣。頃之霧霽,達里麻望見大驚。友德欲濟,沐英曰「不可。」乃整軍臨流欲濟,潛遣數十百人從下流渡,出其後,於山谷間鳴金鼓樹旗幟,為疑軍,達里麻急撒眾御之,沐英乃拔劍督師濟江。元陣動,明師奮擊,大破之,生擒達里麻,遂平曲靖。友德分遣蘭玉、沐英帥師趨雲南,而自以眾數萬向烏撒,為郭英等聲援。把匝刺瓦爾密聞達里麻敗,棄城走,驅妻子俱赴滇池而死。蘭玉、沐英等師至雲南,元右丞觀音保出降,雲南平。自出師至平雲南,僅百餘日。雲南平後,上召傅友德班師,沐英留鎮雲南。
沐英,定遠人,上初起兵時,養以為子,故命之留守。
命天下朝覲官,各舉所知一人。遣使求經明行修之士。江夏秀士曾泰,有學行,上以為戶部尚書。皇后馬氏崩。后性恭儉寬仁,每勸上積德,不可枉殺人,上甚賢之。及崩,上終身不立后。詔選高僧,分侍諸王。有僧道衍者,姓姚,名廣孝,蘇州人。幼出家,改名道衍,字斯道,好讀書,工詩文,遇異人傅信。能預知人休咎。文皇在燕邸,廣孝自請於燕王曰:「殿下若能用臣,臣當奉白帽子與大王戴。」至是燕王自求廣孝於上,許之。遣御史錄囚於諸省。頒行科舉成式。定生員巾服之制,上親視,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斕衫。詔公侯各還鄉,賜賚有差。時帝大殺京民之怨逆者,李善長請免其戚數人,上大怒,遂賜死。上命大將軍蘭玉征沙漠,蘭玉深入,至捕魚兒海,偵知元主營在海東八十里,遂乘風沙,直薄其營。元主驚遁,玉追千餘里,不及而還。獲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一百三十餘人。又獲吳王朵兒只等將相官校三十人,男女七萬,馬駝五萬。上大悅,下璽書褒之。玉姦淫元主妃,秋七月師還,上聞其事,切責之。
二十五年,皇太子標崩,諡曰懿文太子,甚有賢行。及崩,以嫡孫允枚為皇太孫。涼國公蘭玉恃功橫暴,以上數裁抑之,乃聚甲士家奴,伏甲將為變。事覺,磔玉於市,夷其族。一時公侯大吏以至偏裨將卒,坐黨論死者二萬餘人,並前胡惟庸黨,前後所誅共四萬餘人。又帝因元宵燈謎畫一婦人,手懷西瓜,乘馬,而馬後腳甚大。上曰:「彼以皇后為戲謔,蓋言淮西婦,馬後腳大也。」乃大殺京民之不守本分者。又嘗微行,遇一老嫗,呼帝為老頭兒,乃大殺京民之怨逆者。二次所殺,又數萬人。
此外以疑似誅殺者甚眾。嗚呼!亦慘矣哉!
帝聰明睿知,神武性成,收攬英雄,平定四海,納諫如流,求賢若渴。重農桑,興禮樂,褒節義,崇教化,制度咸宜,近古以來,未之有也。然性嚴明,果於誅殺,一時開國元勛鮮克令終,此則其所短也。在位三十一年,戊寅閏五月,帝崩,壽七十一歲。太孫允枚即位,是為建文皇帝。以遺詔,遣使諸王入臨。上皇祖考諡曰欽明啟運峻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廟號太祖。尊母呂氏為皇太后,追尊父懿文太子為興宗孝康皇帝。詔行三年之喪,而不廢政事。卓敬密秦裁抑宗藩,疏入不報。
於是燕、周、齊、湘、代、岷諸王,頗相煽動。齊泰黃了澄首建削奪之義,齊泰欲先削燕,黃子澄請先削其黨。乃命李景隆至河南,執周王橚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削爵為庶人,遷之雲南。燕王見周王被執,遂簡壯士為護衛,以鉤逃軍為名,致招異人術士。浙江鄞人袁珙,善相術,道衍嘗游嵩山佛寺,遇珙,珙相之曰:「寧磐胖和尚乃爾耶?目三角彯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殺,他日劉秉忠之流也。」衍大喜,至是薦珙於燕王。王使召之至燕,使人與飲於酒肆,王易服雜衛士中,亦入肆飲。
珙一見即趨拜王前曰:「殿下何自輕若是,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王大喜,館珙於道衍僧舍,熒惑守性。四川岳池教諭程濟,通術數,上書言北方兵起,其在明年。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濟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
乃囚濟於獄。
燕王入朝,行皇道而入,登陛不拜。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不敬。帝曰:「至親勿問。」戶部侍郎舊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乾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上亦不聽。燕王歸即稱疾,久之,遂稱疾篤。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高熾及其弟高煦、高燧至京師,齊泰、徐輝祖請留之,徐增壽力保其無他。上遣高熾等還,燕王大喜曰:「天贊我也。」上遣使執湘王柏,王怒,焚其宮室美人,己亦乘馬執弓,躍入火中而死。又廢岷王梗、齊王榑、代王桂為庶人。燕護衛百戶倪諒,上告燕官於諒周鐸等陰事,言欲為變,逮係至京,皆戮之。有詔責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月不蘇。張昺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宮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不以為意。燕府長史葛誠密告昺,貴日:「殿下本無恙。公等勿懈防;恐一旦事不可測。」貴等謀益急。齊泰奏遣內官逮燕府官屬,又密敕北平都指揮使張信,使手執燕王。信驚告其母,母曰:「不可,若父嘗言王氣在燕分,王者不死,非汝所能執也。」信乃往燕邸請見,召人,拜於牀下。燕王佯為風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以告臣。」王稱疾益堅。信曰:「王果無意乎?臣奉密敕在此,當就執。」王始以誠告之。疾召僧道衍與謀。適簷瓦墮地而碎,王不懌。道衍曰:「天欲殿下易黃瓦耳!」王乃喜,遂與定謀。
時謝貴等集兵佈陣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門。燕王急呼護衛指揮張玉、朱能等將八百人入衛。燕王曰:「彼軍滿城,而吾兵甚少,奈何!」朱能曰:「先擒謝貴、張昺,餘無能為矣。」燕王曰:「是當以計取之。今奸臣遣內官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內官召貴、昺付之,將必入,入則縛之。明日,燕王稱疾愈,御東殿,伏兵左右。貴、昺不深慮,果入,為壯士所縛。於是兩廡伏兵盡出,捽葛誠下殿,燕王擲杖起曰:「我何病,為汝輩奸臣所逼耳。」遂曳貴、昺、誠,皆斬之。
圍者驚相告,貴、昺兵皆潰散,遂據北平。以太祖祖訓有云:「內有奸臣,許藩王起兵,以清君側之惡。」因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號所起兵曰靖難,署官屬,以張玉、朱能、邱福為都指揮僉事。燕王棣上書,請誅奸臣齊泰、黃子澄,詔削燕王屬籍。燕王遣張玉降通州,破薊州,燕兵陷懷來,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守將,往往降附。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畏。黃子澄謂北兵素強,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耿炳文佩大將軍印,以李堅、寧忠為左右副將,帥師三十六萬北伐。又命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等,帥師並進。擢程濟為軍師,護諸將北行。眾號百萬,數道並進,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乃不仁之極。爾將士務體此意,無使朕負殺叔父之名。」
耿炳文至真定,率所部兵分營滹沱河南北。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燕王乘其中秋不備,親率兵破雄縣,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王度潘忠在莫州,引兵來救,乃伏兵橋側,匿水中。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迎擊,伏兵起,忠腹背受敵,趨橋不得,遂生擒忠。王率師直趨真定,耿炳文部將張保迎降。言耿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以為率兵薄北岸,則南岸之眾渡河,擊之恐難取勝,乃厚撫張保遣歸,使言雄、莫敗狀。令炳文並其軍。保歸,詐言兵敗被執,竊馬逃歸。因言燕兵旦夕且至,若河南兵移並北營,庶可並力禦敵。炳文遽用保言,移其營。燕王遣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兵奮擊。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入真定,斬殺幾五萬,溺死無算。炳文素稱老將知兵,至是敗,帝有憂色,召群臣問計。黃子澄曰:「勝負兵家常事。區區一隅,豈足以當天下之力。願調兵五十萬,四面攻之。眾寡不敵,必成擒矣。」
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文武全才也。」帝然之。
親餞景隆於江滸,召耿炳文還京師。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梁豎子耳,寡謀而驕,未嘗習兵,付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乃謀出外以誘之。
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寧王善謀。帝恐寧王與燕合,詔削寧王三護衛,燕王聞之喜曰:「取大寧必矣。」乃遣寧王書,告以窮蹙求解,而陰帥師趨大寧,駐師城外。燕王單騎入城會寧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其罪。居數日,情好甚洽,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遂擁寧王及妃妾、世子、寶貨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師攻大寧,遂帥師進攻北平。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率精騎千餘,殺人張掖門,城幾破。景隆忌其成功,使人止之。於是城中守益堅,燕王以拔大寧之兵,還擊之。城中兵亦出,內外夾攻,景隆不能支,遂敗。走還德州。黃子澄等匿不以聞,但云天寒,暫屯德州,俟明春大舉。
二年四月,景隆又自德州進兵,過河間,與郭英、吳傑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於白溝河,與靖難兵合戰,都督平安、瞿能父子率眾奮擊,矢石如雨,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燕王馬,馬三被槍,三易之,馬卻,阻於堤,幾為瞿能所及。
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後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會旋風忽起,折南軍大將旗,南軍大亂,崩聲如雷,瞿能父子力戰而死。燕王因命每次風縱火,焚其諸營。於是郭英等潰而西,景隆潰而南,被殺溺死者二十餘萬人。靖難兵入德州,燕王帥師圍濟南,山東參政鐵鉉、統兵盛庸等悉力抗御,大挫燕兵。燕王命決堤水灌城,城中大懼。鉉曰:「無恐。」乃詐令軍民出降,請燕王無帶多兵入城。王大喜,許之,遂止灌。鉉定計,伏以炮擊城。城將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燕兵圍濟南三月,不能破。因勇士開門侯王入,懸鐵板伏城上,下之。發太早中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王大怒,乃解去。鐵鉉、盛庸等乘勢復德州,兵勢稍振。上召李景隆還,以鐵鉉為兵部尚書,盛庸為平燕將軍,以御北軍。熬王率兵至汶上,掠濟寧,盛庸、鐵鉉躡其後,營於東昌,燕兵向東昌,庸與鉉等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燕軍至,即鼓噪前薄之,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於是庸麾兵大戰。
燕王以精騎衝左翼,入中堅,庸軍圍燕王數重。朱能率藩騎衝入,奮力死戰,翼熱王出。張玉不知王出,突入陣救之,沒於陣。庸軍乘勝擒斬萬餘人。蒸兵大敗,遂北奔。庸促兵追之,擊殺無算。燕王獨以一騎殿後,追者數百人,諸將以奉帝詔,莫敢加刃。適高煦領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而去。北平大震,僧道衍謂燕王曰:「前固已言之,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兩日,昌字也,自此全勝矣。」與朱能力勸復起兵前進。燕王自撰文,祭陣亡將士張玉等,涕零如雨,自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引兵而前。盛庸及靖難兵大戰於夾河,忽東北風大起,塵埃障天,庸軍中昏暗,不辨咫尺。燕兵大呼,乘風縱擊,庸軍大敗,踏踐死者無箅,遂還保德州。燕王遣都指揮李遠燒南軍積聚。遠等至濟寧,焚糧船數萬艘,糧數百里,軍資器械俱為煨燼。德州糧餉遂艱,京師大震。
燕王棣發北平,決計直趨金陵,帥師南下,陷東阿,入沛縣。平安等與燕兵戰於淝河,燕設伏以敗南軍。安驍將火耳灰者、哈三帖木耳俱被擒。平安退屯宿州。燕兵陷蕭縣,總兵何福、都督平安等師屯靈璧。上命徐輝祖帥師會何福等,與靖難兵大戰於齊眉山。何福擊破燕軍,斬燕將陳文於陣。平安轉戰而前,遇燕王於北阪。王急,幾為安槊所及,安馬忽蹷,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勇氣百倍,一時傳言靖難兵敗北歸。廷臣有曰:「燕兵北矣,京師不可無兵。」
乃召徐輝祖還京。何福孤軍無援,燕遣輕騎截南軍糧餉,何福下令,移營靈壁以就糧。燕兵劫糧,平安等帥師救之。為燕伏兵所敗。何福、平安等入營堅守,燕兵圍之。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三聲,即突圍出師,就糧於淮河。明日未旦,燕軍攻靈壁營,燕王帥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軍誤以為己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燕兵急攻之,遂破其營。何福遁走,平安被執,南軍勢益衰。時駙馬都尉梅殷,尚高帝長公主,鎮守淮安,悉心防禦。
燕王來假道,殷拒之甚嚴。燕王不得道,乃渡泅水,攻盛庸。
盛庸帥馬步兵數萬,戰艦數千,列營南岸。燕王令舷舟編筏,揚旗鼓噪,若將渡者。潛遣邱福、朱能、狗兒等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渡出庸後,漸近庸營,連舉炮,南軍驚走。庸股栗,不能上馬,遂單舸脫去。燕兵盡得其戰艦,渡淮駐南岸,樊士信死之。燕兵陷盱眙天長,進至揚州,守將崇剛、監察御史王彬死之。燕兵至高郵,遂陷儀真。詔天下勤王。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遣使四出,徵兵勤王。
方孝孺請於帝,以呂太后命,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郡主,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爵,齊王仍拘囚。」燕王悲不自勝。郡主徐申割地議,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安望割也。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無他意,但得奸臣之後,謁孝陵,朝天,求復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只奉藩輔。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相見有日矣。」郡主還,具言之。上出與方孝孺議,孝孺曰:「長江天塹,但盡燒江北船,北師豈能飛渡耶!」燕王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敗之。會高煦引北騎至,燕王大喜,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事成,吾以汝為太子。」於是煦殊死戰。燕王帥精騎直衝庸陣,庸軍小卻。帝遣都督僉事陳瑄,帥舟師往援盛庸,瑄乃降燕。埴具舟至江上,來迎熱王,王乃誓師渡江。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御。
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百衝庸軍,潰,迫奔數十里,庸單騎走,餘將士皆降燕。燕兵招降鎮江而進,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穗、安王楹分守都城門,帝會群臣慟哭。
或勸帝且幸浙,或曰不如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
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圖後舉。齊泰奔廣德州,黃於澄奔蘇州。帝歎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已,燕王整兵而進,屯金川門。時谷王穗與李景隆守金川門,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敗績。京城破。朝中文武俱迎降。帝命左右摔徐增壽至,蓋增壽通燕,時為燕地,以致帝敗也。帝大恨,責以大義,遂手刃之。急命舉火焚大內,皇后馬氏赴火死。上欲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曰:「不如出亡。」
少監王鉞跪進曰:「昔高帝升遐時,有遺篋,曰臨大難可開,謹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齊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紅篋至,四圍俱固以鐵,二鎖亦灌以鐵,帝見而大慟。程濟急碎篋,得度牒三張,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袈裟、僧帽、僧鞋、剃刀俱備,白金十錠,朱書篋內:「應文從鬼門出,餘從水關御溝而行,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帝曰:「數也。」程濟即為帝祝髮,吳王教授楊應能願祝髮隨亡。監察御史葉希賢曰:「臣名賢,應賢無疑。」亦祝髮,各易衣披牒,凡五六十人,俱矢從亡。帝曰:「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宜各從便。」九人從帝至鬼門,而一舟艤岸,為神樂觀道士王升,見帝叩頭稱萬歲,曰:「臣固知陛下之來也。疇昔之夜,高皇帝見夢,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門。升導至觀,已薄暮矣。俄而,楊應能、葉希賢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四人。帝曰:「今後但以師弟稱呼,不必拘主臣禮也。」約定左右不離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俱稱比丘,程濟稱道人,給運衣食者六人,馮凗、郭節、宋和、趙天泰、王之臣、牛景先;餘俱遙為應援。黎明,取道溧陽而去。帝在位四年。孝敬寬和,仁慈節儉,尊賢禮士,一時風俗醇厚,天下共愛戴之。惜乎拘泥古禮,擅改祖制,庸腐拘執,無駕馭雄才,遂及於難。
初,帝在官分別時,兵部侍郎廖永請於帝。匿帝長於文煃以去,寄於黎平土司曾長官家,遂姓曾氏。平以少妹妻之。其後複姓朱氏,至後嗣繁衍。帝遁後,先入蜀,未幾入滇。嘗往來浙東、天台、廣西、雲貴諸寺中。正統五年,出滇南,語寺僧曰:「我建文皇帝也。」寺僧大懼。白思恩州官,轉迎至藩司堂,南面跌坐,身稱原姓名。送至京,朝廷命當時太監吳亮審視,建文帝一見亮,輒曰:「汝非吳亮耶?」亮曰:「非也。」
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食子鵝,賜汝肉,汝手執壺,我棄肉於地,汝據地,狗餂之,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左趾有黑痣,摩視之,持其踵復哭,不能仰視,退而自經。於是迎建文入西內,宮中人俱呼為老佛。程濟聞之,乃散去。建文帝二十六歲出亡,歸京時,年六十四歲,後以壽終,葬於西山。
不封不樹,此是後話。時京城既破,諸王及文武臣僚,皆詣燕王勸進。燕王命駕謁孝陵畢,然後入城。七月朔旦,大祀天地於南郊,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是為太宗文皇帝。詔是年仍稱洪武三十五年,以明年為永樂元年。復周王橚、齊王榑封爵,清官三日,諸宮人女官內官多誅死,惟得罪於建文帝者乃得留。
上詰問宮人內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皇后屍應焉。乃出屍於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何如?」景對曰:「當葬以天子之禮。」從之。遷呂太后於懿文陵,降封懿文太子之子允熥、允火堅、允熙俱為郡王,尋降為庶人,後皆不得其死。幽建文帝少於於廣安宮,後不知所終。榜奸臣齊泰、黃子澄等百餘人出賞格收之。自是以告訐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仇劫者紛紛。文皇召徐輝祖親問,取伏狀。輝祖惟書其父有開國功勞,子孫免死而已。文皇大怒,勒歸私第,革其祿俸。初,道衍密薦方孝孺於文皇,至是文皇召孝孺至,孝孺衰經號慟闕下。文皇欲令草即位詔,孝孺大書曰:「死則死耳,詔不可草。」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文皇大怒,族誅之。一時坐孝孺族黨死者八百七十餘人。兵部尚書鐵鉉被執至京,陛見,背立廷中,大罵不屈,遂寸磔之。文皇命舁大鑊至,納油數斛熬之,投鉉屍,頃刻成炭。文皇命導其屍使朝上,輾轉向外,文皇命內侍用鐵棒十餘夾持之使北面,笑曰:「爾今亦朝我耶?」
語末畢,油沸蹙濺起丈餘。諸內侍手糜爛,棄棒走,屍仍反背如故。上大驚,命葬之。戶部侍郎卓敬,禮部侍郎陳迪,刑部尚書暴昭,右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寺丞鄒瑾,僉都御史司中,大理寺少卿胡閏,刑部尚書侯泰,監察御史高翔、王度、董鏞、巨敬,宗人府經歷宋征等,俱不屈,悉慘誅之,皆夷其族。執黃子澄、齊泰至京,皆誅之。夷其族。一時諸臣妻女,死節稍不力者,或給配象奴,或發教坊為妓,或縱軍遍淫之,發為娼,死則裸暴其屍。此外或與妻奴闔家自盡,或痛哭自盡,或不屈被殺,或遁跡自全者,不可勝數。僉都御史景清,知建文帝出亡,猶思興復,詭自歸附。會靈台官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其色赤。八月望日早朝,清獨衣緋衣而入,疑焉。朝畢,清奮躍而前,將犯駕。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衣衽中佩劍。清知志不遂,乃起立謾罵。命抉其齒,含血直噗御袍。文皇命剝其皮,實以草,係長安門,碎磔其骨肉。是夕,精靈迭見。車駕過長安門,索忽斷所械,皮趨前數步,為犯駕狀。上大驚,乃命燒之。已而上晝寢,夢清杖劍追繞御座。覺曰:「清獨為厲耶?」命赤其族,村里為墟。大封靖難功臣,邱福、朱能、張武、鄭亨、顧成、王聰、陳圭、孟善、鄭亮、王忠、徐忠、張信、李遠、張輔、譚忠等,各論功封賞有差,立妃徐氏為皇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