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詞曰:
檢盡殘編並斷簡,細數興亡,總是英雄漢。物有無常人有限,到頭落得空長歎。富貴榮華春過眼,漢主長陵,霸王烏江岸。早悟夜筵終有散,當初睹甚英雄漢。
卻說宋太祖姓趙名匡胤,涿郡人。今北直順天府涿州是也。
高祖眺,為唐幽都令。曾祖珽,為唐御史申丞。祖敬,為涿州刺史。父弘殷,為周檢校司徒、岳州防禦使。弘殷娶杜氏,生匡胤於洛陽夾馬營,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人謂之香孩兒營。及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累宮殿前都指揮使,掌軍政,數立大功,人望歸之。周世宗嘗於文書囊中,得長三尺餘木,題云:「點檢作天子。」時張永德為殿前都點檢,命匡胤代之。及恭帝宗訓立,加檢校太尉,領歸德節度使。時主少國疑,中外密戴匡胤。陳橋兵變,遂代周而有天下。以火德王,都汴京,立七廟,追帝其祖考。增葺學宮,塑先聖先賢像,自為贊書於孔顏端座,於是臣庶始貴學。
以范質、王溥同平章事。質等自以周朝舊臣,稍存形跡,且憚宋主英睿,乃請用札子,各疏其事而取旨。上從之,後世用札子奏事始此。
昭義節度使李筠起兵會北漢伐宋,宋擊破之,筠自焚死。
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復起兵反,宋擊破之,進亦自焚。太祖謂趙普曰:「天下自唐李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其故何也?」普對曰:「此無他,方鎮之權太重,君弱臣強而已,宜制其錢穀,收其甲兵,則天下自安矣!」太祖大悟。一日因晚朝,與石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朕終夕未嘗安枕也。」守信等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異心?」太祖曰:「卿等固然,如麾下欲富貴何?一旦有以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不可得矣。」守信等泣謝曰:「臣等愚不及此,願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路。」太祖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以圖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之業,多買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為歡,以終其天年,上下相安,不亦喜乎?」守信等皆謝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謂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稱病,乞罷典兵,賜賚甚厚,唯石守信兼職如故,其實兵權不在也。其諸州守土官,帝用趙普謀,或因其卒,或因遷徙致仕,皆以文臣代之。又令各州諸節鎮,得自奏事,不屬諸藩,於是節度使之權始輕。以呂餘慶參知政事,詔百官以次轉對,指陳時政得失。事關急切者,許非時上章奏聞。詔舉孝弟力田,奇才異能,文武可用者。
太祖朝杜太后於殿上,群臣稱賀。太后愀然不樂,左右異之。太后曰:「吾聞為君難,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苟或失馭,則求為匹夫而不可得。」太祖再拜曰:「謹受教。」及杜太后疾革,召趙普入受命,謂宋主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
宋主曰:「正由祖考及太后之積慶耳。」太后曰:「不然,由周世宗以幼兒主天下,故汝其得至此。汝萬歲後,當傳位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宋主泣曰:「敢不如教!」后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普即就櫥面為約誓書,於紙尾署曰:「臣普記。」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太后遂殂。
帝遣慕容延钊、李處耘伐荊南,並襲南平。南平高繼沖、荊南周保權俱降,湘湖悉平。命王全斌等伐蜀,蜀主孟昶降。
全斌在蜀,縱部下淫掠子女,奪取財物,蜀人苦之,遂作亂。
曹彬招慰擊破之,兩川遂定。是役也,惟劉光義、劉廷讓廉謹,曹彬能戢下,上優賞之。使潘美將兵伐南漢,克廣州。南漢主劉鋹降,兩廣悉定。帝遣使諭江南國主入朝,不至,遣曹彬將兵十萬伐之。將行,帝戒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且以劍授彬曰:「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殺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專任焉。彬克江南,振旅而還,封江南主李煜為違命侯。彬歸自江南,舟中惟圖籍衣衾而已。閣門進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當公事回。」時人嘉其不伐。以上削平諸國事跡,各見上回諸國,下不贅。諸國既平,吳越大懼,遣使納賂於趙普。初,帝每微行,屢幸趙普家,相與謀事甚密。至是,帝又幸其第,會吳越所遣使適到,致書於趙普,及海物十瓶,置於廡下。未及發而帝至,倉卒不暇屏。帝顧問何物,普以實對。帝曰:「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上曰:「第受之,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輩爾。」普不自安,遂求罷政。又上表於帝,乞遵太后遺詔,傳位晉王光義,帝手封其表,藏之宮中。
宋都東京開封府汴梁,而以洛陽河南府為西京,帝如西京,遂封其父宣祖墓安陵,祭天地於當郊。都民垂白者相謂曰:「我輩少經亂離,不圖今日復睹太平。」天子儀衛有泣下者。帝欲留都洛陽,群臣咸諫,弗聽。晉王光義言其非便,帝曰:「遷河南未已,終當居長安耳。」光義問其故,帝曰:「吾欲西遷,據山河之勝,以去冗兵。」光義曰:「在德不在險。」力請還汴,帝不得已,從之。因歎曰:「不出百年,天下民力盡矣。」
遂還東京。五星聚奎,竇伊曰:「天下自此太平,文明自此日盛矣。」帝友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光義嘗有疾,親為灼艾,光義覺痛,帝亦取艾自炙,以分其痛。帝元配賀氏早卒,繼王氏,又宋氏。宋氏欲立皇子德芳,十月壬子,夜大雪,帝召晉王光義,屬以後事,宦官宮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主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帝引玉斧戳地曰:「好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壽五十歲。
帝仁孝豁達,質任自然,不事矯飾,宮中葦簾,緣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性嚴重寡言,獨喜觀書,雖在軍中,手不釋卷。聞人有奇書,不吝千金購之。嘗讀二典,歎曰:「堯舜之世,四凶之罪,止於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密耶?」於是立法,鞭撲不行於殿陛,罵辱不及於公卿,臣下除謀反外,不得誅戮。故臣下得以有為,而忠君愛國之心,油然而興矣。帝既崩,弟晉王光義立,是為太宗,更名臯。吳越王錢俶來朝,上留之不遣,俶懼,盡獻其地,封俶為淮海國王。上遣潘美等分道伐北漢,又自將繼之。遼遣使來言曰:「何名而伐漢也?」
帝曰:「河東逆命,所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和約如故;不然,惟有戰耳!」潘美等屢敗北漢兵,北漢求救於遼,遼遣兵赴之,潘美等大敗遼師,盡銳以攻北漢,北漢主出降。帝發太原,遂伐遼,遼將多降。遼耶律學古守燕,悉力御宋,不能支。遼主遣耶律休哥救燕,帝與遼將耶律莎大戰於高梁河,沙敗,將遁,休哥兵適至,與耶律斜軫分左右翼以進。刻戰,帝大敗,急乘驢車走免,自是遼好遂絕。太祖適子德昭,從帝攻太原,軍中嘗夜驚,不知帝所在。有謀立德昭者,帝不悅。及還,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賞,德昭以為言。帝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德照退而自刎。帝聞之驚悔,往抱其屍,哭曰:「癡兒何至此耶?」追封魏王。北漢既平,天下復歸一統,惟契丹內據河北幽、薊之地,宋師取之,屢敗不能克復,天下非復漢唐之舊矣。
趙普奉朝請者累年,盧多遜益毀之,謂普初無立上意,普鬱鬱不得志。會晉邸舊僚柴禹錫等告秦王廷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帝疑以問普,普因言願備樞軸,以察奸變,且自陳曰:「臣忝舊臣,為權幸所沮。」遂備道預聞昭憲太后顧命,及前朝上表等事。帝發金匱,得誓書,及覽普前表,因召見,謂曰:「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矣。」乃拜普為司徒,兼侍中。初,昭憲太后遺命,太祖傳位於帝,帝傳廷美,美傳太祖子德昭。及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繼夭歿,廷美始不自安。柴禹錫因上變以搖之。帝意不決,召趙普諭以太后遺旨。
普對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廷美遂得罪,盧多遜得貶竄,趙普復相,廷美竟以憂卒。帝長子無佐,少聰警,貌類帝,帝鐘愛之。廷美遷房州,元佐嘗力救。及廷美死,遂發狂疾。會重九,召諸王宴射苑中,元佐以新瘥不預。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元佐恚曰:「若等侍上宴,我獨不預,是棄我也。」因發憤被酒,夜縱火焚其宮。帝大怒,廢為庶人。趙普免相,以呂蒙正參知政事。初入朝堂。有朝士指之曰:「此子亦參政耶?」蒙正佯為不聞而過之。同列不能平,詰其姓名,蒙正遽止之曰:「若一知其姓名,恐一時不能忘情,不若弗知之為愈。」時人服其量。夏州李繼遷作亂,契丹封繼遷為夏王,後鼎立為夏國。詳見下回。
帝在位日久,儲貳未立,寇準自鳳翔召還,入見,帝曰:「朕諸子孰可付神器者?」准對曰:「知子莫若父,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曰:「壽王可乎?」准曰:「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於是立壽王元保為太子,更名恒,以寇準參知政事,以呂端平章事。初,帝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帝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決意用之。帝不豫,宣政使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勛等謀立故太子楚王元佐。宰相呂端問疾禁中,見太子不在旁,疑有變,乃以笏書大「漸」字,令親密吏趨召太子入侍。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壽五十九歲。皇后令繼恩召端議所立,端知有變,即紿繼恩,使入書閣鎖之。亟入宮,后問端曰:「宮車已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有異議耶。」
后默然,乃奉太子即位。太宗仁恕恭儉,愛民下土,性無他好,惟喜讀書,而李日方、呂蒙正、張齊賢、呂端、寇準、李沆、向敏中等,相繼登用,足稱守成之令主。然而金匱渝盟,背母負兄,一弟二姪,俱不得其死,後世不能無憾。太子既立,是為真宗,垂簾引見群臣,呂端平立殿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群臣拜焉。及呂端以疾免,以寇準平章事。
初,夏李繼遷作亂,叛服不常。其降也,賜姓名為趙保吉。
時趙保吉死,子德明立,曹瑋上書:「繼遷擅據河南北二十年,今出其不意,擒德明送關下。復河西為郡縣,此其時也。帝以恩致德明,下詔招撫之。德明使中國有西顧之憂,若乘其國危子弱,不即捕滅,後復強盛,不可制矣。願假臣精兵。」寇準不發,飲笑自若。帝聞之大駭,以問准,准對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願駕幸澶州。」帝降於遼。遼冊立德明為西平王,遼主隆緒大舉入寇,邊事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懼。寇難之,欲還內,准請母還,而速議行,畢士安力勸,帝如准所請。王欽若,臨江人,請帝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請帝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將臣協和,大駕親征,敵當自遁。
不然,出奇以擾其謀,堅守以老其師,我得勝算矣。若棄宗廟幸他方,示之以弱,敵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乃決策幸澶州,二人由是怨准。帝廢京師,准以欽若多智,懼其妄有關說,疑沮大事,出欽若知天雄軍。契丹至城下,欽若束手無策,閉門修齋誦經而已。帝次於澶州,契丹大將蕭撻覽出視地形。宋威武軍頭張環守牀子弩發矢射死蕭撻覽,契丹主大懼,欲引去。而宋師數十萬方至,帝至澶州南城,望見契丹軍勢甚盛,群臣請駐蹕。寇準固請車駕渡河,遠近望見御蓋,諸軍皆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契丹益懼,遣騎薄城,高瓊擊敗之。
契丹大懼請和。准欲擊之,帝方厭兵,曰:「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可也。」契丹遣使持書來請盟,宋遣曹利用如契丹軍,議歲幣。帝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准聞之,召利用至幃幄,謂曰:「雖有敕旨,汝所許過三十萬,吾斬汝矣。」
利用竟以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定和議,南朝為兄,北朝為弟,交誓約。各解兵歸,自是南北弭兵,寇準之力也。
帝待寇準甚厚,王欽若深嫉之。一日會朝,准先退,帝目送之。欽若進曰:「陛下敬准,為其有社稷功耶?」帝曰:「然。」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也。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其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乃寇準之孤注也。」帝由是顧准浸衰,竟罷相,出知陝州。以王旦平章事,帝深以澶淵城下之盟為辱,居常怏怏。王欽若度帝厭兵,因謬進曰:「陛下以兵取幽薊,乃可滌恥。」帝曰:「河北生靈始免兵革,朕安忍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惟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然後可。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沉思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諭以聖意,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勉強從之。帝召王旦飲,歡甚,賜以樽酒,曰:「此酒甚佳,卿歸與妻孥共之。」及歸發封,則皆美珠也。旦自是不敢有異議。戊申正月朔,帝謂群臣曰:「朕於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將半,方就寢,忽室中光曜,見神人星冠絳衣,告曰:『當降天書三篇。』適睹皇城司奏言,承天門有黃帛,曳鴟尾上,其所陣之書乎?」王旦等皆稱賀。帝步至承天門,遣二內侍升屋奉之以下,旦跪進帝再拜受之,付陳堯叟啟封。其書詞類老子《道德經》,讀訖,盛之金匱,而言祥瑞者紛紛矣。獨龍圖閣侍制孫爽言於帝曰:「以臣愚所聞,天何言哉,豈有書耶?」
帝默然。詔議封禪,帝封泰山禪社首,大赦,皇太子生。太子,後宮李氏所生。李氏,杭州人,初入宮侍劉修儀,莊重寡言,帝命為司寢。既有娠,從帝臨砌台,玉釵墜地。帝私卜:釵完,當得生男子。左右取釵以進,殊不毀,帝甚喜,已而果生子。
劉修儀攘為己子,李不言,中外亦不知。帝得子已晚,始生,晝夜啼不止。有道人言能止兒啼,召入,則曰:「莫叫莫叫,何似當初莫笑。」啼即止。蓋真宗嘗吁上帝求嗣,上帝問群仙:「誰當往者?」皆不應,獨赤腳大仙一笑,遂命降為真宗子,在宮中每好赤腳,此其驗也。帝立劉氏為后,后家世寒微。而性警敏,漸干外政。立升王受益為太子,更名禎,即李氏所生也。
帝寬仁慈愛,有帝王之量。景德以前,呂端、張齊賢、李沆、呂蒙正、畢士安、寇準、王旦諸君子輔之,足為繼世之賢君。祥符以後,王欽若、陳堯叟、馮拯、丁謂、曹利用諸小人輔之。於是好奉道教,信惑邪說,天書封祀,製作紛紛焉。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禎立,是為仁宗,時年十三。劉太后與帝五日一御承明殿,垂簾聽政。丁謂欲擅權,潛結內侍雷允恭,密謂太后降手書云:「帝朔望見群臣,大事則太后召對,輔臣決之;非大事則令允恭傳奏,禁中畫可。」於是允恭恃勢專恣,丁謂權傾中外,眾莫敢抗,獨王曾正色立朝,時倚為重。初,真宗臨崩,惟言寇準、李迪可托。丁謂怨准,而太后憾迪,嘗諫立己,遂誣以朋黨貶之。王曾疑責太重,謂熟視曾曰:「居停主人勿復言,恐不免耳。」曾遂不復言。葬真宗,以丁謂為山陵使,以內侍雷允恭為都監。司天監邢中和謂允恭曰:「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但恐下有石與水耳。」允恭曰:「第移就上穴,我入見太后言之。」允恭方貴橫,人不敢違,太后命與山陵使議,丁謂唯唯而已。既而穿上穴有石,石盡水出,眾懼,不能成功。內侍毛昌達自陵還,奏之,詔遣王曾復視,曾還對,因言丁謂包藏禍心,故令允恭擅移黃堂於絕地。太后大驚,怒甚,欲並誅丁謂。馮拯曰:「帝新即位,亟誅大臣,駭天下耳目。」遂止,誅允恭而貶丁謂。以王曾平章事,呂夷簡參知政事。
初,劉太后既取帝為己子,與楊太妃保護之,李氏默然,處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亦無敢言者。以是帝雖春秋長,不自知為李氏出也,至是疾革,乃自順容進位宸妃,薨。太后欲以宮人禮治喪於外,呂夷簡時為首相,奏禮宜從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頃,后獨立簾下,曰:「一宮人死,相公云云何也?」夷簡對曰:「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也。」
后怒曰:「相公欲離間吾母子耶?」夷簡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劉氏乎?」時有詔,欲鑿宮城垣以出喪,夷簡又謂內侍羅勛曰:「宸妃誕育聖躬,而喪不成禮,異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謂夷簡今日不言也。當以后服殮用水銀。」崇勛懼,馳告太后,乃許之。劉太后愛帝如己出,帝亦盡孝,故始終無毫髮間隙,及劉太后崩,尊楊太妃為皇太后,帝始親政。帝與呂夷簡謀,以張耆、夏竦、陳堯佐等附劉太后,欲悉罷之。夷簡以為然。
帝退,以語郭后。后曰:「夷簡獨不附太后耶?但多機巧,善應變耳。」由是夷簡亦罷。制下,夷簡方押班,聞唱名,大駭,不知其故,因令素所厚內侍閻文應洞之,乃知事由郭后,於是深憾后。及呂夷簡復相,時尚美人、楊美人俱有寵於上,數與后忿爭。一日尚氏於上前有侵后語,后不勝忿,批其頰。帝自起救之,誤批上頸,上大怒。內侍閻文應因與帝謀廢后,且勸帝以爪痕示執政。帝以示夷簡,夷簡因舊怨,遂主廢黜之議。
帝猶疑之,夷簡曰:「光武,漢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懟怨坐廢,況傷陛下頸乎。」帝意遂決,於是中丞孔道輔率諫官范仲淹、宋庠等切諫,皆坐貶,廢郭后為淨妃玉京沖妙仙師。夷簡勸上立曹彬孫女曹氏為后。郭后既廢為淨妃,出居瑤華宮,上密遣人召之。后辭曰:「若再見召,須百官立班受冊方可。」文應以嘗譖后,懼其復立,會后小疾,帝遣文應挾醫視疾,后暴崩,帝深悼之,追復后號。知開封府范仲淹劾奏內侍閻文應之罪,竄之嶺南,道死。翹王元儼,太宗第八子也,性嚴毅不可犯,人呼為八大王。元儼為帝言:「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帝始知為宸妃子,因號慟累日,下詔自責,幸洪福寺,祭告易梓宮,親啟視之。妃以水銀殮,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后。
帝歎曰:「人言其可信哉!」待劉氏加厚。
夏州趙元吳反,寇環慶,遂稱帝,國號夏。夏人寇保安軍,指揮使狄青擊敗之。元昊陷塞門諸岩,以范仲淹知延州。仲淹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六將領之,日夜訓練,量賊眾寡,使更出御賊。敵人相戒曰:「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謂范雍也。元昊寇川諸岩,韓琦使任福等領兵夜趨白豹城,平明克之,破四十一族,焚其積聚而還。遼主乘朝廷有西夏之憂,遣使求割關南地。
帝許以增歲幣,遣富弼報之。富弼兩次使契丹,以言語諄諄折服契丹,於是止許歲增銀絹各十萬,並前共各五十萬,和好復定。以韓琦、范仲淹為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二人號令嚴明,愛撫士卒,諸羌畏威懷德,不敢犯邊。境上謠日:「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天下稱為韓范。夏主元昊更名曩霄,上書請和,再上誓表,帝約歲賜銀絹茶二十五萬五千以和。自是邊境稍寧。
范仲淹司監選,取班簿視不才者,一筆勾之。富弼曰:「一筆勾,一家哭矣。」仲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時貝州妖賊王則反,文彥博討平之。廣南蠻賊依智高反,狄青討平之。以趙汴為御史,彈劾不避權幸,聲稱凜然,京師目為鐵面御史。文彥博、富弼同平章事,及文彥博罷,以韓琦同平章事,朝野共慶得人。以包拯知開封府事。拯立朝剛直,貴戚宦官,為之斂手,吏民不敢欺,童稚婦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又以其笑比黃河清焉。召河南處士邵雍,不至,雍德氣粹然,深於易理,遇事能先知。
初,上三子皆早亡,無子,取太宗曾孫汝南郡王允讓之子宗實入宮,命曹后撫鞠之以為子。生四歲矣,至是年雖長,尚未立為皇嗣,復以年長出居於外。時居父汝南王之喪,司馬光、歐陽修、包拯、呂景初、趙抃、吳奎等,皆上疏力請早建皇嗣,宰輔文彥博、富弼、王堯臣相繼勸帝早定大計,皆未見聽。司馬光上疏曰:「向者臣進預建太子之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帝大感動。時知江州呂誨亦上疏言之。韓琦入對,以光、誨二疏進讀。帝遽曰:「朕有此意久矣,誰可者?」琦惶對曰:「此非臣輩所可議,當出自聖裁。」帝曰:「宮中嘗養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帝曰:「宗實。」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命下,宗實固請終喪,許之。宗實既終喪,帝復起之,猶力辭,帝命王珪作詔立為皇嗣,宗實復稱疾辭。司馬光言於帝曰:「皇子辭不貲之富,其賢於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責之,宜必入。」帝從之,宗實遂受命。將入宮,戒其舍人曰:「謹守吾舍,待上有嫡嗣,吾即歸矣。」因肩輿赴召,良賤不滿三十人,行李蕭然,惟書數櫃而已,中外相賀。既為皇子,更名曙,慎靜恭默,無所猷為,天下陰知其聖德云。
仁宗恭儉仁恕,始終如一,敬天重民,有司嘗請以玉清舊址為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大辟疑者,皆令讞,上所活歲以千計。嘗云:「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刑乎!」嘗語近臣曰:「昨因不寐而饑,思食燒羊。」
近臣曰:「何不取索?」帝曰:「恐遂為例,可不忍一夕之饑,而啟無窮之殺乎?」燕私常服浣濯之衣,惟帟衾稠,多用繒絁。或獻蛤蜊二十八枚,枚值千錢。帝曰:「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麗職貢疏,今欲加兵。仁宗謂曰:「此只王子罪,不干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誅,且屠戮百姓。」卒以寢兵。又好學崇儒,當經筵謂侍臣曰:「朕盛暑未嘗少卷,但恐卿等勞耳。」詔州縣皆立學,定太學生員,王堯臣及第,賜《中庸》旁篇;呂臻及第,賜《大學》篇。於《禮記》中,表章此二經,以風厲儒厙,實開《四書》之端。
其後程頤配以《論語》、《孟子》,朱喜集注,聖學為之昭然。
慶歷以前,朝未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慶歷以後,君子滿朝。傳曰:「為人君止於仁。」帝誠無愧焉。在位四十三年崩,皇子曙即位,是為英宗,尊曹后為皇太后,遺制下日,雖深山窮谷,莫不奔走悲號,如喪考妣。
英宗有疾,詔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太后性慈儉,頗涉經史,及聽政,多援經義以決事,中外章奏日數十上,一一能記綱要。於外戚左右,分毫無所假借,宮省肅然。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悅,乃共為讒間。太后與帝遂成嫌隙,內外洶懼。知諫院呂誨上書,兩宮猶未釋然。
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爾,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意不解。修進曰:「太后事先帝數十年,仁德著於天下。昔張貴妃有寵,及卒,追冊為溫成皇后。太后於溫成之寵,尚能處之裕如,今於母子之間,反不能容耶?」后意稍和。琦又進曰:「臣等在外,聖躬若失調護,太后不得辭其責。」后驚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聞者,皆為縮頸流汗。後數日,琦獨見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琦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哉?蓋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孝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初御紫宸殿,見百官。琦因請乘輿禱雨,且奉服以出,人心大安。
帝命侍臣講讀經史於邇英閣。翰林侍讀學士劉敝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於上下耳。」
帝悚然改容,太后聞之亦大喜。兩宮疑漸釋,立妃高氏為后。
后母曹氏,太后姊也,少育於宮中,與帝同年生,又俱撫鞠於太后,仁宗嘗曰:「異日必以為配。」既長,遂成婚,生三子,至是冊為后。韓琦欲太后撤簾還政,乃取十餘事稟帝,裁決悉當。琦即詣太后復奏,太后每事稱善。琦因白太后求去。太后曰:「相公不可去,我當歸深宮耳,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
琦即稱:「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誠馬、鄧之所不及,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琦即命鸞儀司撤簾,帝始親政。內侍任守忠乘間交構兩宮。一日,韓琦出空頭敕一道,歐陽修已簽,趙概難之,修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概不敢違。既而琦坐政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當死。」遂謫蘄州,取空頭敕填與之,即日押行,琦意以為少緩,則中變也。其黨史昭錫等悉竄南方。中外快之。
帝有疾,韓琦入問起居,因進言曰:「陛下久不視朝,願早建儲以安社稷。」帝頷之,即召學士承旨張方平至福寧殿,帝凴几言不可辨,方平進筆,帝乃書曰:「立大火王為皇太子。」
方平請書其名,帝力疾書之。方平退,草制立穎王項為皇太子。
太子既立,帝因泣然下淚。文彥博退謂琦曰:「見上顏色否?人生至此,雖父子亦不能不動情也。」在位四年崩。帝以明哲之資,膺繼統之命,優禮大臣,愛民好士,每裁決,皆出群臣意表,足為良主。乃天不假以年,不克大有所為,惜哉!太子項即位,是為神宗。立妃向氏為后,乃向敏中之曾孫女也。
神宗即位之初,勵精求治,不御游畋,不治宮室,惟勤惟儉,志欲破遼滅夏,大有為於天下。先憂財用不足。王安石為翰林學士,越次入對,說以富國強兵之術,曰:「昔周置泉府之官,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學者不明先王之法意,更以為人主不當與民爭利,今欲理財,當修泉府之法。」帝納其說。安石猶恐帝不決意任之,復言曰:「昔堯使群臣共擇一人治水,尚不能無敗事,後乃成功;今欲變法,所使或非其人,豈能無一二之敗事,當計其利害之多少,不為眾論所惑,決意行之,久自收其效矣。」帝深然之,堅意任之,乃以安石為相。唐介言安石狷狹少容,好學而泥古,不通於今,用必為害。若欲求賢相,則呂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帝不聽。王安石既執政,士大夫皆以為得人。呂誨獨言其不可,將入諫,與司馬光相遇並行,光密問今日所言何事。誨曰:「袖中彈文,乃新參也。」光愕然曰:「眾喜得人,奈何論之?」
誨曰:「君實亦為是言耶?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遂上疏極諫。帝不聽,出誨知鄧州。誨既出,安石所為益執。光由是服誨之先見,自以為不及也。後青苗盛行,誨乞致仕。及病亟,手書囑司馬光為墓銘。光往省之,至則目且瞑。光呼白:「更有見囑乎?」誨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遂卒。
王安石欲行新法,見諸臣排之者眾,乃引用呂惠卿、章惇、曾布、韓絳等奸邪附己之人為心腹,由是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法,相繼並興,號為新法。行之天下,而民不聊生矣。農田水利者,開諸路廢田,興水利面收其稅,並察官吏之家皆同役,不得有所私也。青苗者,於方播種青苗時,令民自度麥粟所贏幾何,先貸以錢,使出息二分,俟穀熟還官也。均輸者,凡諸州郡所當輸官糧,皆令平其所在時價,輸其土地所饒出之物,官自轉遷於所無之地而賣之,以收利也。保甲者,十家為保,有保長;五十家為大保,有大保長;十六保為都保,選眾所服者二人為都保長,一正一副。聽保丁自置弓箭,習武藝,以禦寇也。免役者,凡當役人戶,以等第出錢免役也。市易者,以金帛諸貨為抵當,而貸之錢,責期使償,半歲輸息十一,及歲倍之。過期不輸,息外更加罰錢也。保馬者,令保甲為官養馬,死則償之也。方田者,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為一方,計量田地,分五等以定稅也。諸法皆害民,而青苗法為尤甚。初,英宗時,邵雍與客散步天津橋上,聞杜鵑聲,慘然不樂。客問其故?雍曰:「洛陽舊無杜鵑,今始至。天下將治,地氣自北而南;將亂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氣至矣,禽鳥飛類,得氣之先者也。不二年,上用南人作相,多引用南人,專務變法,天下自此多事矣。」至是其言果驗。
時帝堅意用安石行新法,萬民愁怨,於是富弼、韓琦、司馬光、趙抃、張方平、蘇軾、蘇轍、呂公著、呂公弼、范純仁、程顥、歐陽修、鄭獬、孫覺、李常、張戬、劉庠、范鎮、王拱辰、秭維、劉摯、楊繪、唐詗等,前後相繼上疏,極言新法之為害,請復祖宗之舊法,安靜以守之。上皆不聽。於是諸臣紛紛相繼引去,或加貶。安石性執拗,巧為文飾,持新法益堅。
會歲饑,征斂苛急,東北流民,每風沙霾噎,扶攜塞道,羸疾愁苦,身無完衣,或茹木實草根,至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以償官,累累不絕。監上安門鄭俠乃繪所見為圖,發馬遞上之,且云:「旱由王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乞斬臣以正欺君之罪。」疏入,帝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內。是夕寢不能寐。翌日,令罷青苗、免役等新法。民聞之歡呼相賀。是日果大雨,遠近沾洽,而呂惠卿、鄧綰詆俠為狂夫,治其擅發馬遞之罪,下之獄,竄之英州。而新法復行如故。知潮州府蘇軾托詩以諷朝政,其詠青苗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其詠課吏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
其詠水利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其詠鹽禁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為中丞李定、御史舒直所奏,下之獄,以為詆謗朝政,欲置之死。曹太皇太后違豫中,聞而為帝言之,乃得免。
初,青澗守將種諤,受夏臣嵬名山之降,遂城綏州。夏主諒祚,乃詐為會,誘楊定等殺之,邊釁復起。時神宗欲並西夏,屢遣兵伐夏,夏人亦屢入寇,互相勝負,得西夏邊岩六堡之地。
其後用宦者李憲伐夏,靈州永樂之役,死者六十餘萬人,亡失錢穀銀絹不可勝計。事聞帝,臨朝慟哭,為之不食。自是無意於西伐,而夏人亦困弊矣。夏主秉常上表,乞復修好,詔許之。
遼人見中國之行新法,懼其圖己,乃遣蕭禧來求割地。安石曰:「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乃割河東地,以分水嶺為界,東西割地七百里以與遼,而國勢愈弱。自神宗以前,為治平之世,自神宗以後,為喪亂之世矣。王安石以子雲死,悲傷不堪,求解機務,上許之,未幾卒。
上有疾,立第六子延安郡王傭為皇太子,更名煦,時年十歲。詔太皇太后高氏,權同處分國事,在位十八年崩。太子煦立,是為哲宗。太皇太后高氏同臨朝聽政。明年,改元元祐,即罷新法十餘事。起用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韓維、范純仁、蘇軾、呂大防、劉摯、程頤、蘇轍、范祖禹等。貶呂好問、呂惠卿、蔡確、章惇等,盡罷新法,天下大悅。時太皇太后臨朝,司馬光秉政,天下大治。司馬光卒,呂公著秉政。公著卒,呂大防、范純仁秉政時帝年益壯,太皇太后歷選世家女百餘人入宮。至是謂執政曰:「孟氏女能執婦道,宜正位中宮。」命呂大防為皇后六禮使,冊為皇后。因語帝曰:「得賢內助,非細事也。」既而歎曰:「斯人賢淑,惜福薄耳!異日國有事變,必此人當之。」八年九月,太皇太后不豫,呂大防、范純仁等問疾,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於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老身歿後,必多有調戲官家者,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別用一番人。」乃呼左右,問:「曾賜出社飯否?」
因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飯。明年社飯時,思量老身也。」
九月,太皇太后崩。太后聽政,召用故老名臣,罷廢新法苛政,舉邊砦之地以賜西夏,於是宇內又安。遼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於疆場,曰:「南朝盡行仁宗之政矣。」臨朝九年,朝廷清明,華夏綏定,力行善政,抑絕外家私恩,人以宣仁為女中堯舜。
太皇太后既崩,帝始親政,改元紹聖。群小力排太后時事,罷呂大防、蘇軾、蘇轍、范祖禹、范純仁等,而用章惇、、蔡京、呂惠卿、曾布等。章惇專以紹述為國是,以司馬光為奸邪,遂引其黨蔡卞、林希、張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奸,報復仇怨,於是朋黨之論起。詔諭天下,復行新法,人人怨忿。追貶元祐宰執呂公著、司馬光、王岩叟、傅堯俞,及孫固明、宗愈等有差。言公著等倡為奸謀,詆毀先帝,變易法度,罪惡深重。章惇、蔡卞請發司馬光、呂公著之墓,斲棺暴屍。
許將曰:「此非盛德事也。」乃止。安置元祐宰執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范純仁於嶺南,貶韓維、劉奉世等以下三十人有差。章惇、蔡卞媒孽宣仁太皇太后,誣以常欲危帝之事,請追廢為庶人。向太后聞之,號泣謂帝曰:「吾日侍崇慶,天日在上,此語曷從而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於我?」帝感悟,取悼、卞奏就燭焚之。明日,惇、卞再狀堅請。帝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抵其奏於地,事遂寢。時劉婕妤恃寵,無禮於孟后,后不能平,遂成隙。章惇陰附劉婕妤,遂廢孟后為仙師,出居於瑤華宮。而立劉氏為皇后。鄒浩極諫,勿聽。
帝在位十五年崩。親政以後,七年之間,奸黨專權,有二蔡二惇之謠。二蔡者,蔡京、蔡卞也;二惇者,章惇、安惇也。天下怨疾,卒歸大亂矣。帝無子,向太后哭謂宰臣曰:「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章抗聲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似。」
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如此分別,以長則申王佖當立,但有目疾,以次則端王佶。」乃迎立端王佶,是為徽宗。
群臣請向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追復司馬光、呂公著等官。
用韓忠彥、范純仁等,免蔡卞、章惇、蔡京等官,政略有可觀。未幾,向太后罷政,帝親政。元年正月朔旦,有流星自西北入尾,抵拒星,其光燭地。是夕有赤色起東北,亙西方,中出白氣二,將散,復有黑氣在傍。任伯雨極言時政得失,上不聽。曾布專權,進紹述之說,排擊元枯諸賢臣,罷任伯雨、范純仁、江公望、陳瓘等,遣內侍童貫詣三吳,訪書畫奇巧,制御器於蘇、杭州。貫留杭月餘,蔡京與之游,不捨晝夜,童貫薦京於帝。帝復召用京,京為紹述之議,復追貶司馬光等,詔元祐黨人子弟無得官京師。蔡京籍元祐宰執司馬光等,侍從蘇軾等,文臣程頤等,武臣王獻可等,宦者張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狀,謂之奸黨,請帝書之,刻石於端禮門。又頒元祐奸黨碑於各州縣,皆令刻石。有長安石工安民當刻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內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刻『安民』二字於石末,恐得罪於天下後世。」
聞者愧之。貶任伯雨等十二人於遠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軻;以蔡京於蔡攸為學士。命蔡京監鑄九鼎成,奉安九成宮,帝臨幸,酌獻至北方寶鼎,鼎忽裂破。
帝性機巧,多技能,大興土木,窮極淫樂,好花石。蔡京諷朱勔密取浙中珍異以進。初致黃楊三本,帝嘉之;後歲歲增加,舢艫相銜於淮汴,號花石綱。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識,使護視之,微不謹,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發行,必撤屋掘牆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異,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師倚勢貪橫,凌轢州縣,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訪集方士,初寵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寵林靈素,靈素無他能,惟習五雷法,召風霆禱雨,小驗而已。遂竭國家之力,以營土木之工,於景龍門作《上清寶篆》宮,密連禁署宮中,以便齋醮之事。上玉帝徽號,又詔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宮觀,塑造聖像,命林靈素講道經。自是每設大齋,輒費緡錢數萬。道篆院上章,冊帝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寵於上,進見無時,嘗言於上曰:「入主當太平,正宜及時為娛,歲月幾何,何徒自勞苦耶?」帝深納之。
遂數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為白屋,不施五彩,多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異獸,動數千百,以實其中,都下每於秋風靜夜,禽獸之聲四徹,宛若山林,識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為太宰,竭天下財力,凡四方珍異之物,悉苛取於民,進上者不能什一,餘皆入於黼家,儀同三司。蔡攸權勢與父京相軋,父子各立門戶,遂為仇敵。彗星見於西方,其長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龍見於京師,軍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餘丈。起居郎李綱請彩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貶綱官。建德軍睦州(即今浙江嚴州府)。
清溪民方臘,家有漆園,造作局屢酷取之,臘怨而未敢發。
時吳中困於朱勔花石之擾,臘因民忽忍,陰聚貧乏游手之徒,以誅勔為名,旬日眾至數萬人,遂陷建德軍睦、婺、歙、處、衢、杭、盧等州。蓋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為盜,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於西北以拒遼夏,不可行東南也。以童貫為浙江宣撫使,領兵十五萬討之。臘遁還清溪幫源洞(清溪即今淳安縣),眾尚二十萬,與官軍力戰而敗,乃深據岩屋,為三窟,莫知所入。裨將韓世忠潛行溪谷間,問野婦得逕,即挺身杖戈,領兵直前搗其穴,格殺數十人,擒臘以出,並取臘妻子及偽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殺臘眾七萬餘人,其黨皆潰散。
臘凡破六州五十二縣,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義,以三十六人為天罡,七十二人為地煞,橫行江湖,轉掠十郡,官軍莫敢攖其鋒。知亳州侯蒙上書,言江才必有大過人者,不若赦之,使討方臘以自贖。帝命蒙知東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張叔夜知海州。江將至海州,叔夜使間者覘其所向,江逕趨海濱,劫巨舟十餘,載鹵獲。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至海誘之戰,先匿壯士於海傍,伺兵合,舉火焚其舟。義軍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將,江等乃降。
初,帝以內侍童貫監洮西軍,貫復湟州及洮州,而權益張,奸益甚,既得志於西,遂謂遼亦可圖,而圖遼之議始此。時遼屬國女貞完顏阿骨打叛遼,數敗遼師,稱皇帝,國號金。乃遣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約共攻遼,預請燕雲之地。馬政以金散睹來,言若於宋夾攻得者,則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議。遣馬政復如金,堅請燕雲之地,且報師期,許歲幣。
金黏沒喝襲遼主行營,遼主走夾山。宋遣童貫勒兵十五萬以應金擊遼,遼敗童貫於白溝,詔班師。遼遣使來言曰:「女貞之叛本國,亦南朝之所甚惡也。今貪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虎狼之鄰,啟他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惟大國圖之。」貫不能對。朝散郎宋昭上書,極言遼不可攻,金不可盟,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其思之乎?」詔除昭名,編管海州。初,高麗國王俁有疾,求醫於宋,至是俁卒,子楷立,遣醫歸宋,附秦言遼為兄弟之國,不可攻,存之足為邊患。勿聽。遼主淳薨,妻蕭氏主國事,童貫復進兵攻遼,遼涿州留守郭藥師以城降宋。金主陷遼燕京,遼蕭太后出奔天德,宰相左企弓等奉表降金。
初,宋與金約,但求石晉賂契丹故地。至是遣趙良嗣如金,並求劉仁恭所獻契丹營、平、灤三州。金主不許。時左企弓以詩獻金主曰:「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故金人欲背初約,要求不已。良嗣還奏,王黼欲功之速成,乃請復遣良嗣如金,許以遼人舊歲幣四十萬之外,每歲更加燕京代稅錢一百萬緡。金主大喜,遂使銀術可等持誓書來,許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之地來歸,而山後諸州及西北一帶,不在許與之限。帝曲意從之。時燕之金帛子女職官富民,皆為金人所掠,惟存空城而已。黏沒喝猶欲止割涿、易,金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遂與宋以燕京六州之地。金人驅遼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義勇、康公弼等,同燕京大家富民俱東徙。燕民流離道路,不勝其苦。過平州,言於張谷曰:「左企弓不謀守燕,使吾民流離至此,今公臨巨鎮,握強兵,盡忠於遼,必能使我等復歸鄉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谷遂召諸將議,皆曰:「聞天祚兵勢復振,出沒漠南,公若仗義勤王,奉迎天祚,以圖興復,先責左企弓等以叛降之罪而誅之,盡歸燕民,使復其業。今且暫以平州歸宋,即使金人加兵,內用營平之軍,外借宋人之援,又何俱焉。」谷乃召左企弓等數以十罪,縊殺之。遣使至燕山,說宋王安中以求降於宋。安中以聞,王黼勸帝納之。趙良嗣諫曰:「國家新與金盟,如此必失其權,悔不可追。」勿聽。金主阿骨打死,弟吳乞買立,金將斡離不襲平州,張谷奔燕山,斡離不遣人以納叛來責,遂欲以兵攻燕。帝詔王安中以谷與金,安中不得已,縊殺之,函其首,並谷二子與之。郭藥師曰:「金人欲谷頭,即與之,若求藥師頭,亦將與之矣。」自是遼之降將皆解體,而金人遂用此以興師矣。
天狗星隕,有聲如雷,黑眚見於禁中。黑眚者,有物大如席,長丈餘,彷彿如龜,金睛,行動呼呼有聲,黑氣蒙之,不大了了。氣之所及,腥血四灑,兵刃不能施。每得人聲則出。
先若列屋摧倒之聲,其後出入人家,初夜掠食小兒,二年乃息。
都城有女子生髭,長六七寸。疏秀宛如男子。又有男子孕而誕子,有狐升御榻而坐。又有都城東門外鬻萊夫,至宣德門下,忽若迷罔,釋荷擔,向門戟手,且詈云:「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來道,尚宜速改也。」邏卒捕之,下開封獄,一夕方省,則不知向者所為,乃於獄中斃之。金將黏沒喝、斡離不分道入寇,童貫自太原逃歸。金粘罕喝入朔州,克代州,遂圍太原。
知府張純孝悉力死守,金斡離不入檀州,陷薊州,郭藥師迎戰於白河,敗績,遂還燕山。執知府蔡靖以降於金,金盡取燕山州縣。時金兵日迫,詔臣庶極諫,天下勤王。帝欲避兵東行,太常少卿李綱曰:「今敵勢猖獗,非傳太子以位號,不足以招徠天下之豪傑。」上在位二十六年,遂傳位於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為欽宗。尊徽宗為教主道看太上皇帝,以李綱為兵部侍郎。遣李鄴如金師,告內禪,且請修好。斡離不欲從之。郭藥師諫曰:「南方未必有備,不如進軍。」金兵遂進。太學生陳東率諸生上書曰:「敗天下者,蔡京、梁師成、李彥、朱勔、王黼、童貫也,請斬此六賊,以謝天下。」上嘉納之。竄王黼於永州,盜殺之。李彥、梁師成賜死。朱勔放歸田里,俱籍其家。惟蔡京、童貫從上皇東行,未抵罪。上皇出奔亳州,遂居鎮江。金師入相、濬二州。梁方平帥禁旅屯於黎陽河北岸,金兵奄至,河南守橋者望見金兵旗幟,燒橋而遁。方平之師潰還。
金人取小舟以蹄,旋渡旋行,無復隊伍。金人笑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豈能飛渡哉?」遂進取滑州。
金斡離不等既濟河,宋人大懼。宰執議請帝速幸襄鄧以避之,吳敏切諫,勿聽。李綱泣拜請留,以死邀之,帝猶有行意,綱復諫曰:「陛下已許臣留,復戎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來追,何以御之?」帝感悟,遂止。禁衛六軍聞之皆悅。
李綱治守戰之具,數日而畢。
金斡離不進軍圍京師,帝召群臣共議,李邦彥等主割地請和,李綱以為擊之便,帝竟從邦彥計,使李挽使金軍。綱請行,帝不許。綱曰:「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梲怯懦,誤國事也。」
不聽。是夜金人來攻宣澤門,李綱敗之,斬首百餘人,至日始退。梲至金軍,斡離不謂之曰:「今若議和,當輸犒師之物,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表緞百萬匹。尊金帝為伯父,割中山,太原、河間三鎮之地,而以宰相親王為質,送大軍過河,乃退耳。」梲等唯唯,不敢措一言。遂與金使蕭三寶奴、耶律忠等偕來,索賂要質,凡金人所要求,皆郭藥師教之也。帝括借都城金銀娟優家財,得金二十萬兩,銀四十萬兩,而民間已空。李綱言:「金人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則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堅守數日,援兵四集,彼孤軍深入,亦將速歸。此時與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李邦彥等堅請從金議,一如其言。綱不能奪,以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往金軍為質以求成。
金兵攻通津、景陽等門,李綱親身監戰,斬其將校十餘,殺其眾數千,何灌力戰而死。金人從康王構之請,解圍退師於孟陽。種師道、姚平仲諸路勤王兵至汴京,金人斂游騎,但守牟駝崗,增壘白固。師道請緩給金幣於金,俟彼惰歸,扼而殲諸河。李邦彥堅持不從。朝廷日輸金幣於金,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殺淫掠,四方勤王之師漸至。李綱言:「金人貪婪無厭,凶悖日甚,其勢非用師不可。且敵兵號六萬,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已二十餘萬,彼以孤軍深入重地,若扼河津,絕餉道,復諸城邑,堅壁勿戰,俟其食盡力疲,然後縱其北歸,待其濟河,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策也。」種師道計甚善,帝然之。而姚平仲慮功名獨歸種氏,因以士欲速戰為言,請夜劫營。李綱許之。遂帥步騎萬人,夜斲敵營。平仲方發,金候吏覺之,斡離不遣兵迎擊,平仲兵敗,懼誅亡去。金師復圍汴城。李綱帥諸將出封邱門,戰於幕天坡,以神臂弓射之,金人少卻。
金斡離不召諸使者,詰責用兵違誓之故。時張邦昌恐懼涕泣,康王不為動。又康王嘗與金人較射,連發中的,金意其為將家子,使王汭來責,更召他王為質。汭至,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爾,非朝廷意也。」因罷李綱以謝金人。
時帝欲遣人奉使,辯劫營非朝廷意,大臣皆不欲行。宇文虛中承命,慨然如金師。太學生陳東等及都人數萬人上書,言李綱奮不顧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臣也,罷綱正墮金人之計,乞復用綱而斥邦彥等。撾珠登聞鼓,喧呼動地。帝恐生變,乃復綱官,除元祐黨籍學術之禁,追封范仲淹、司馬光等。金使王汭隨宇文虛中來,更以肅王樞為質於金,康王構、張邦昌還,以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畀金人。金斡離不既得三鎮,且知京師有備,遂不俟金幣數足,遣使告辭北去。肅王從之,京師解嚴。御史中丞呂好問言於帝曰:「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復來,禦敵之備,當速講求。」勿聽。
初,太上皇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道路狼藉,言貫等將為變。朝議使聶昌往圖之,獨李綱不可。至是李綱親請迎太上皇於南京,獨見木上皇,具道帝聖孝思慕,請陛下早回京師。太上皇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綱還,具道太上慈愛,帝始釋然。道君太上皇帝還京師,竄蔡京於儋翔,道死。
誅蔡攸、童貫,梟其首於市。時既許以太原畀金人,而張孝純仍固守不下,金師圍太原日久,上復召種師中與姚古進軍救之,師中乘勝復壽陽、榆次等縣,留屯真定。許翰遣使促師中速戰,責以逗撓。師中不得已。即日領兵,與金人戰於殺熊嶺,士卒潰散,師中力戰死之。姚古軍不戰而潰。乃以李綱為河南河東路宣撫使,劉韋合副之,以救太原。綱方欲合諸路兵親帥擊虜,會以議和,止綱進兵,召還。金黏沒喝入太原,執知府張純孝以歸,釋而用之,副都總管王稟死之。金兵復至,大臣不知所出,惟以遣使講和為事。金人佯許,而攻瓊自如。金人圍襲慶府,呂誨之子知府呂由誠,率軍民死守。金人百道來攻,城陷,由誠一家四十餘口俱死之。金兵復渡河,詔康王構復如金師,至磁州,守臣宗澤迎謂曰:「肅王一去不返,今敵又詭辭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去復何益?願王勿行。」民亦遮道留王。會金游騎日至磁州城下,蹤跡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彥亟請王如相,部兵迎於河上。王行至相,勞伯彥曰:「他日見上,當首往京兆薦公。」由是受知於王。
初,相州湯陰人岳飛,字鵬舉。湯陰,今河南彰德府湯陰縣是也。父和,母姚氏,節食濟饑,有耕侵其地者,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生飛,少負節氣,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有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劉宣撫真定,募敢死戰士,飛與焉。屢擒劇賊,至是見王,以為承信郎。
金斡離不、黏沒喝師次汴京城下,時援兵皆為唐恪、耿南仲遣還,無一人至者,城中惟衛士及弓箭手七萬人而已。南道都總管張叔夜帥師入衛。叔夜入對,言賊鋒甚銳,願我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不答。詔康王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帥師入衛。孫傅使成忠郎郭京撰六甲正法以御金人。
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無問能否,但擇年命合六甲者,云擇日出兵三百,可生擒金二將。襲擊至陰山,識者危之。金人攻通津、宣化二門,何木、孫傅使郭京出師,京用六甲法,盡令守禦人下城,毋得窺視。因大啟宣化門出師。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見之,不戰而敗,死者甚眾。京引餘眾南遁,金師遂登城,城陷,帝聞之慟哭。時宋師尚眾,金人恐帝他遁,宣言議和退師。帝使何如金師請平,黏沒喝、斡離不曰:「自古有南必有北,不可相無也。今之所議,期在割地而已,請與帝面約相訂。」宋師言之,帝曰:「朕當親往。」帝出郊,如黏沒喝即奉表請降,留二宿乃還。帝自去金營,士庶及太學生迎謁。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誤我父子。」觀者無不流涕。金遣使來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帛一千萬匹。於是大括金銀,遣使如河南、河北割地以畀金人。使至兩河,兩河民堅守不奉詔。時金人索金銀甚急,且遣使再邀帝至營。帝有難色,何及吏部侍郎李若水,以事出無奈,勸帝行。二年正月,帝與何、李若水等復如青城,至金營,金人逼帝易服,李若水抱持而哭,詆金人為狗輩。金人曳若水出,擊之,僕於地,若水罵不絕口而死。劉自經於金軍。欽宗在位二年而被擄。金人復征太上皇、太上皇后,且以玉牒按名征諸王宗室入金軍,復按名征皇后、太子、諸公主、妃嬪及諸王妃眷屬入金軍。金廢二帝為庶人,遣吳千乾、莫儔入京師,集百官議立異姓,眾莫敢出聲。王時雍探知敵意在張邦昌,乃以邦昌姓名入議狀。張叔夜不肯署狀,且移書金師,意立太子。金人執置軍中。太常寺簿張濬、開封士曹趙鼎、司門員外郎胡寅,皆逃入大學中,不書名。御史馬伸、吳給、中丞秦檜,共為議狀於金師,極言異姓不可立,願復嗣君以安四方。且論張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以致社稷傾危。金人怒,執檜而去。
三月,金人奉冊寶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冊即位。閣門舍並吳革率內親事官數百人,皆先殺其妻子,焚所居,舉義金水門外。范瓊詐與合謀,襲殺之。是日風霾,日暈無光,百官慘沮,邦昌亦變色,惟吳千乾、莫儔、范瓊等欣然以為有佐命功。
邦昌以金不留兵,而宗澤、康王構等兵勢正強,知必無成,大懼禍。及拜官,皆加「權」字。金斡離不以道君太上皇及鄭太后並上皇子二十九人,與諸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及康王母韋賢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北去。張邦昌率百官遙辭於南熏門,眾慟哭,有僕絕者。
四月,金黏沒喝以帝及諸皇后、太子與諸妃嬪、宗室及諸王妃,與何、孫傅、張叔夜、司馬樸、秦檜等,並凡法駕,鹵簿、禮器、祭器、教坊樂器、寶玩、九鼎、圭璧、渾儀、銅人、刻漏、古器、秘書、內人、內寺、娼優、伎藝等,由鄭州北去。公私上下,府庫蓄積,為之一空。獨哲宗元祐皇后孟氏以廢居私第獲免。時康王構有眾八萬,次於濟州,因宗澤屢敗金兵,故金人不能得康王而去。金兵既去,呂好問謂張邦昌曰:「相公真欲立耶?抑姑塞敵意,而徐為之圖耶?相公亦知中國人心所向乎?特威女貞兵威耳。女貞既去,能保其無變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庶可轉禍為福。為今計者,當迎元祐皇后權攝國事,請康王早正大位,庶獲保全。」御史馬伸具書,請張邦昌速奉迎康王,極陳順逆利害。邦昌讀其書,氣沮,乃遣謝克家至濟州往迎。王不許。呂好問遣人言於王曰:「大王不早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王然之。邦昌乃使韋淵奉大宋受命寶詣濟州,復以手書號元祐孟后曰太后,入居禁中,垂簾聽政,以俟復辟。欽宗渡白溝河,簽書樞密使院事張叔夜死之,北宋亡。起太祖庚申,終欽宗丁未,凡九主,共一百六十七年。是年五月,康王構即位於應天府,大赦改元,後定都於杭州,是為南宋。待三十三回再敘,下回且先將遼、金、西夏之事敘明,以便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