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唐高祖立根基二十一帝
詩曰: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蹤跡茫然。隋唐相繼統中原,世態幾回雲變。楊柳淒迷汴水,丹青慘淡凌煙。樂游原上草連天,飛起寒鴉一片。
卻說唐高祖神堯皇帝姓李,名淵,字叔德,隴西成紀人,今陝西鞏昌府秦州是也。虞臯陶、周老聃、漢李廣之後,西涼武昭王皓七世孫也。祖虎,仕西魏有功,封隴西公。父日丙,於周世封唐公,淵襲爵。李淵既起兵克長安,立代王侑為隋帝,其別部劉文靜留圍河東郡,與屈突通相持月餘。通勢窮蹙,及聞長安不守,引兵出走,將趨洛陽。文靜遣竇琮等追執之,通乃降淵,以為兵部尚書,遣至河東,招諭堯君素。君素曰:「公為大臣,奈何負國生降?」通曰:「吾力屈耳。」君素曰:「吾力尚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時君素妻在長安,為唐所獲,唐遣其妻至城下招之。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
引弓射之,應弦則倒。及聞煬帝江都之變,左右殺君素以降。
隋恭帝禪位於唐,唐王淵即皇帝位。以建成為太子,世民為秦王,元吉為齊王。元霸聰明類世民,明年十六早卒,追封為衛王。初,李密兵力甚強,唐祖初起兵時,遣使通好於密,密與唐祖書,多自矜大,有云:「所望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唐祖方有事於關中,恐更生敵,乃卑辭推獎,以驕其志,密大喜。自是信使往來不絕。及李密誘殺翟讓,將佐頗有離心。密頗自矜驕,不恤士眾,取洛口倉,築城方四十里而居之。開倉散米,無防守,取之者隨意多少。或離倉之後,力不能致,委棄衍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群盜來就食者,近百萬口。密喜。謂賈閨甫曰:「此可謂足食矣。」
閨甫對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民所以襁負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無吝惜,恐一旦米盡民散,明公孰與成大業哉?」密不聽。王世充食盡,簡精兵擊密,密出兵應之,輕世充不設壁壘。世充夜伏兵山谷中,縱兵擊密。
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過陣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密眾大驚,世充伏兵乘高馳下,密眾大敗。邴元真、單雄信等俱降於世充。密遂與王伯當、魏徵等收敗兵二萬歸唐。密曰:「我擁眾百萬,解甲歸唐,豈不以台司見處乎?」及至長安,拜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大失望。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等既降於世充,知其無成,亦奔歸於唐。徐世責力據李密舊境,魏徵遣世責力書,勸之早降。
責力曰:「此土地人民,皆魏公有也。」乃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啟李密使自獻之。唐祖大悅,賜世責力姓李。
初,汾陰薛舉據有隴西之地,及舉卒,子仁呆立,攻唐隴州降之。世民引兵至高坡,仁呆使宗羅日侯將兵拒戰,世民引大兵自原北出其不意,羅日侯士卒在潰,斬首數千級。世民率二千餘騎追之日:「破竹之勢,不可失也。」遂進至城下,圍之。
至夜半,守城者皆降,爭自投下,仁呆計窮出降。父子僭亂者二年,斬於長安市。世民平仁杲還,唐主使李密迎秦王世民於幽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驚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李密恥於進食,與王伯當謀反,乃言於唐祖,曰:「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收撫之,以取王世充如拾芥耳。」唐主許之。
以王伯當為副而遣之。李密遂據桃林縣,驅掠徒眾,直趨南山,乘險而東,欲就故伊州刺史張善相。唐行軍總管盛彥師擊斬之,與伯當俱傳首長安。張善相降唐。時李孰據河西稱帝,唐遣張俟德至涼招撫之,軌稱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唐官爵。唐主怒,議興師討之。軌臣安修仁兄興貴仕唐,表請說軌,諭以禍福,如不聽,弟修仁為軌親信,圖之肘腋易矣。唐主遣之,興貴至涼,說軌,不納,乃與修仁陰結諸胡,起兵擊軌,軌出戰而敗,興貴執送長安斬之。僭亂者三年。杜伏威據歷陽降唐,唐以為和州總管,封吳王,賜姓李。通據海陵,攻江都,克之,襲沈法興於吳郡,大破之。法興赴江水死,子通徙都餘杭。唐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擊破之,子通走保杭州,雄誕又破之,執送長安。
初,杜伏威與輔公枯友善,及伏威入朝,公祐留守丹陽。
公祐遂背伏威,殺王雄誕造反,稱宋帝。唐遣趙郡王孝恭、嶺南道大使李靖討之。孝恭將發,宴集,卮酒忽變為血,合座皆驚。孝恭舉止自若曰:「此公祐授首之征也。」飲而盡之。眾皆悅服。孝恭、李靖等進擊公枯兵,大破之。公祐棄城東走,至武康,為野人所執,送丹陽梟首,江淮悉平。江淮起杜伏威,終輔公祐,僭亂者凡十一年。劉武周引突厥寇唐並州,陷晉陽,裴寂軍潰,齊王元吉奔還長安。武周遣宋金剛攻陷晉州、龍門、澮州等地,關中大震。秦王世民引軍自龍門渡河,屯柏壁,與宋金剛相持。世民屢破金剛將尉遲敬德、尋相等。金剛糧盡,北走。世民追及尋相於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眾請俟糧集再進,世民曰:「金剛勢窮疾走,若稍緩成計,不可復攻矣。」策馬而進,追及金剛於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引兵趨介休,金剛背城復戰,大敗,輕騎走。尉遲敬德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善,以為右一府統軍,使將其舊眾八千,與諸營相參。劉武周聞金剛敗,大懼,棄並州走。突厥金剛亦與百餘騎走突厥,並州悉平。武周僭亂,凡四年,後與金剛俱為突琢所殺。楚朱粲有眾二十萬,剽掠淮漢間,每破州縣,若有積粟,則食粟,裸而淫其婦女,百般戲謔。將去,則焚其餘粟,烹婦女嬰兒啖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何憂於餒?」無粟則食人,稅諸城堡婦女嬰兒,以供軍實。淮安土豪楊士林起兵攻粲,諸軍皆應之。粲大敗,奔菊潭。士林以漢東四郡降唐,粲亦降於唐。唐遣散騎常侍段確慰勞之。確乘醉侮粲曰:「聞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曰:「啖醉人,正如糟豬肉。」確怒罵,粲烹食人,遂屠菊潭,奔降王世充。時世充已篡隋稱帝,唐遣秦王世民督諸軍擊鄭以取東都,鄭河南州縣多相繼降唐,唐劉武周降將尋相等亦多叛去,諸將疑尉遲敬德,囚之軍中。屈突通、殷開山言於世民曰:「敬德驍勇絕倫,留之必遺後患,不如殺之。」世民曰:「敬德若反,豈在尋相後乎?」遽命釋之,引入臥內,賜之金曰:「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終不信讒言,以害忠良。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資,表一時共事之情而已。」已而世民以五百騎行戰地,王世充率騎萬餘猝至,圍之,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屈突通引大軍繼至,世充兵大敗。世民謂敬德曰:「公何相報之速也。」賜敬德金銀一篋,自是寵遇日隆。
初,王世充侵夏黎陽,夏竇建德破鄭殷州以報之,自是二國交惡,信使不通。至是,唐兵逼洛陽,世充遣使求救於建德,夏中書侍郎劉彬曰:「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鄭地日蹙,鄭亡則夏不能獨立,不如解仇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內,破唐必矣。
唐師既退,舉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並二國之兵,乘唐之憊,天下可取也。」建德從之。時唐兵圍洛陽,城中乏食,建德救至,乃遺世民書,請退軍潼關,復修前好。世民集將佐議之,皆請避其鋒。郭孝恪曰:「王世充窮蹙,垂將面縛,竇建德運糧遠來助之,此天意欲兩亡之也,不過二旬,兩主就縛矣。」世民善之,將驍騎出武牢東。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數戰皆不利。凌敬言於建德曰:「大王宜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遂建旗鼓,逾太行,入上黨,犭旬汾晉,趨蒲津,入無人之境,拓地收兵,則關中震恐,鄭圍自解矣。」
建德將從之,而世充遣使告急,陰以金玉賂建德諸將,諸將皆曰:「凌敬書生,安知戰事?」建德乃謝敬。敬固爭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曰:「祭酒之言,不可違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夏王建德悉眾出牛口峪,置陣亙二十里。
世民命宇文士及將三百騎,率之西馳而南上。世民戒之曰:「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陣前,陣果動。
世民曰:「可擊矣。」自率輕騎先進,大軍繼之,於是大戰,塵埃障天,世民帥史大奈、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陣後,張唐旗幟。淮南王道元陷陣,進出其後,復突陣而回,建德墜馬,武威軍大潰。建德中槊,楊武威逐之,建德墜馬,下擒之。世民囚建德等至洛陽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謂諸將曰:「吾所恃者夏王,今已為所擒,雖得出,必無成。」
世充乃素服,帥太子群臣詣軍門降,鄭地悉定。世充僭亂,凡三年。世民入宮,見隋宮殿歎曰:「逞侈心,窮人欲,雖欲無亡得乎?」命徹毀其壯麗者。建德妻曹氏,帥眾奉傳國璽降唐,夏地悉定。建德僭位五年。世民至長安,獻俘太廟,赦王世充,斬竇建德,又斬朱粲於市。朱粲亂,凡四年。唐以天下粗定,大赦百姓,給復一年。
初,建德嘗發鄴中墓,開棺見一婦人,顏色美麗,其衣制非近代所有,候之似有氣息,乃收軍還養之。三日而能言,云是三國魏文帝宮人,隨甄皇后死,葬於此。說甄后見害事,了了分明。建德甚寵愛之。至是建德滅。帝將納之,乃具以事白。
且曰:「妾閉泉壤已三百年,非竇公何以得見天日,妾不可有負竇公。」乃自殺,帝甚傷之。時梁蕭銑據江南稱帝,勝兵四十萬,諸將多恃功恣橫,銑患之,乃分兵於各處屯田,以奪諸將權。唐李靖說趙郡王孝恭,以取蕭銑十策。孝恭上之,帝發巴蜀兵,以孝恭、李靖統之,自夔州順流東下。蕭銑倉卒徵兵,不能遽集,乃悉見兵數千出戰。李靖縱兵奮擊,大破之,乘勝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破其水城,大獲舟櫓,李靖使盡散之江中。諸將皆曰:「破敵所獲,當借其用,奈何棄以資敵?」
靖曰:「蕭銑之地,南出嶺表,東拒小洞庭,吾派軍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雖有舟楫,將安用之?今棄舟櫓,使塞江而下,援兵見之,必謂江陵已破,未敢輕發,往來戰司,動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銑援兵見舟艦,果疑不進。銑內外阻絕,乃謂群下曰:「天不祚梁,若必待力屈,則百姓蒙患。」
因下令開門出降。孝恭送銑於長安,斬於都市,南方悉定。蕭銑僭位凡五年。
時竇建德雖滅,其諸將在山東者,雖家居,每橫暴為民患,唐官吏以法繩之,皆驚懼思亂,會有詔,悉征建德舊將,於是范願、高雅賢等,謂入長安,必無生理,遂謀作亂。卜之曰:「以劉氏為主,吉。」乃推建德舊部將劉黑闥為主,起兵漳南,設壇以祭建德,告以復仇之義。攻陷冀州,破淮安王神通、李藝及徐世責力等兵,遂拔相州,唐兵多敗,半歲之間,盡復建德故地。初,魯郡賊帥徐圓郎降唐,唐以為兗州總管,至是舉兵應黑闥。黑闥北通突厥,兵勢大震,自稱漢東王,都洛州,凡建德時文武,悉複本位,其設法行政,悉師建德,而攻戰勇決過之。帝使秦王世民、齊王元吉討黑闥。世民復取相州,進軍肥鄉,列營於洛水,黑闥數挑戰,世民堅壁不應,別遣將絕其糧道。相持六十餘日,世民度黑闥糧盡,必來決戰,使人堰洛水上流,戒守吏於戰時決之。黑闥果帥步騎渡洛水,壓唐營而陣。世民自將精騎擊之,守吏決堰,水大至,黑闥眾遂大潰。
黑闥與范願等奔突厥,山東悉平。世民班師回長安,黑闥復引突厥寇山東,唐遣齊王元吉與淮陽王道玄擊黑闥。道玄將兵三萬,與副將史萬寶不協,道玄率輕騎先出犯,史萬寶擁兵不進,由是敗沒,時年十九。秦王世民聞而深惜之,曰:「道玄常從吾征伐,見吾深入賊陣.必慕效之,以至於此。」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來,前後數十戰,常身先士卒,輕騎深入,雖屢危殆,而未嘗為矢刃所傷。太子中允王圭、洗馬魏徵說太子建成曰:「秦王功蓋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年長,位居東宮,今黑闥散亡之餘,眾不滿萬,資糧匱乏,殿下宜自擊之,以取功名,庶可自安。」太子乃請行,高祖許之,乃與齊王元吉將兵同擊黑闥。黑闥食盡,眾多亡散,遂遁去。黑闥所署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執黑闥以城降,斬於洛州。黑闥臨刑歎曰:「我幸在家鋤菜,為高雅賢輩所誤至此。」劉黑闥僭亂者一年。徐圓朗敗走,為野人所殺,其餘諸賊,或即滅於隋,或見並於群賊,或滅或降於唐。至武德七年,燕高開道為其下張金樹所殺,金樹遣使降唐。輔公祐亦滅,除梁,梁師都走附突厥。至太宗貞觀二年,將軍柴紹等討之,始滅,而天下復歸一統矣。高祖欲殺其民部尚書劉文靜,世民為之固請,不許,卒殺之,籍沒其家,皆齊王元吉譖之也。
初,元吉生時,竇氏惡其貌,欲不舉,侍媼陳善意私乳之。及長,善意數規諫之,元吉拉殺之。性嗜色,好獵,每於夤夜潛出,奸媾民家婦女,最忌秦王世民。及世民得尉遲敬德,元吉大忌之,聞敬德善馬矛肖,元吉亦素以馬矛肖自負,請與敬德較勝。元吉操矛肖躍馬,意在刺之。須臾,敬德三奪其矛肖。帝以秦王功大,前代官不足稱之,以世民為天策上將,位在諸王公上。開天策府,置官屬。世民以海內寢平,乃開館於宮西,延四方文學之士,以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褚亮等十八人,分為三番,更日值宿,供給珍膳,恩禮優渥。世民朝謁公事之暇,輒至館中,與諸學士討論文籍。或夜分乃寢,使閻立本圖像,褚亮為贊,號十八學士。士大夫得預其選者,時人謂之登瀛州。建成、元吉忌之,諸府僚多補外官,杜如晦亦遷陝州長史。世民患之。房玄齡曰:「餘人不足惜,至如如晦,乃王佐之才。」世民即奏請為府屬。
初,帝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帝謂世民曰:「事成當以汝為太子。」及為帝,將佐亦以為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秦王功名日盛,帝嘗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不自安,乃與元吉協謀,元吉欲先殺世民,復殺建成而代之。乃相與共傾世民,曲意事諸妃嬪,以求媚於上。世民獨不事之。由是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時世民、元吉皆居別殿,與上及東宮皆晝夜通行,無復禁限,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並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得之先後為定。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十頃。張婕妤求之,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於帝,帝怒,以責世民,復謂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復昔日子矣。」秦王每侍宴宮中,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帝有天下,或欷猷流涕,帝不樂。諸妃嬪曰:「陛下春秋高,宜相娛樂,而秦王如此,正是憎嫉妾等。陛下萬歲後,妾母子必無孑遺矣。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等子母托之,必能保全。」高祖為之愴然。時帝於竇后所生四子之外,又生十八子,由是無意易太子,待世民日疏。而待建成、元吉日親矣。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甲欲刺之。建成見尉遲敬德、秦叔寶在外,乃急止之。突厥屢寇關中,上欲遷都避之。世民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聖武龍興,奈何欲遷都以遺四海羞?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係頡利之頭,致之闕下。」上曰:「善。」建成與妃嬪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侮之名,實欲內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上大怒,召世民責之,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甚急,上乃改容勞勉,詔世民、元吉將兵出幽州以御之。上海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世民、元吉與頡利突利二可汗遇於幽州,元吉見其兵盛,大懼,不敢出。世民獨帥騎馳詣頡利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我秦王也,可汗能鬥,請獨出與我鬥。」又遣騎前告突厥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厥與世民有謀,突厥又疑頡利與世民有謀,乃相與請和,與盟而去。
丙戍九年六月丁巳,太白經天,世民既與建成、元吉有隙,建成於夜宴進酒,世民飲之未盡而倒,淮安王掖世民還,咯血數升,急解之,得愈。上臨幸視疾,因語世民曰:「爾兄弟終不相下,同在京師,忿閱且深,爾宜往洛陽,分陝以東悉主之,許建天子旌旗。」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取之易矣。」乃令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
帝乃中止。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尉遲敬德。敬德辭不受,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鬥,知公不移。元吉乃譖敬德於上,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房玄齡、杜如晦勸世民行周公之事。
建成、元吉亦日夜與後宮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會突厥入塞,建成薦元吉將兵擊之。元吉請秦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元同行,簡秦府精兵悉隸麾下,徙房玄齡、杜如晦等不得在秦府。東宮官王日至至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盡殺秦叔寶等,遣人說上授我以國,而立汝為太弟。」於是長孫無忌、高土廉、尉遲敬德等請世民決計。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見之,取龜投地曰:「夫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復何卜?」
己未,太白復經天,太史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帝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與張婕妤、尹德妃及與諸後官淫亂狀,且曰:「臣於兄弟,無私毫負,今欲殺臣,以為世充、建德報仇。」上省之,愕然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庚申,世民將入朝,夜享將士,長孫后親為行酒,士皆感奮願死世民遂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之,密告建成。建成、元吉覺變,即跨馬東歸宮府。
世民從而呼之,元吉惶悚,引弓三射不能彀。世民一箭射殺建成,再中元吉墜馬。世民馬驚逸入林下,為木枝所掛,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躍馬叱之。元吉欲趨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東宮及齊府兵乃鼓噪欲攻秦府,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皆潰。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遂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重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奏聞。殺建成諸子承道、承德、承訓、承明、承義等,殺元吉諸子承業、承巒、承獎、承裕、承度等。元吉妻楊氏,美麗無比,素與長孫后善,嘗諫止元吉無與世民為仇,至是親至世民宮中請死。光彩發越,嬌啼宛轉,百倍撩人。世民忘其為弟婦,竟以克敵仇家視之,遂與私焉。及即位,納之宮中,甚寵幸之。赦建成、元吉黨羽,一無所問。洗馬魏徵嘗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至是,世民召見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無有今日。」世民素重其才,改容謝之。又召王圭以為諫議大夫。
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帝自稱太上皇,詔傳位於太子,太子世民即皇帝位於顯德殿,是為太宗文武帝。大赦天下,放宮女三千人。高祖在位九年,又在太上皇位九年崩,壽七十一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