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四十年彈指過海內風塵

  詩曰:
  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烏江流水潺潺響,彷彿虞姬哭霸王。
  霸主烏江血未乾,長陵樹老朔風寒。
  千年暗草埋金穀,幾輩征夫老玉關。
  去烏銷沉雲漠漠,野花零落水潺潺。
  豪華一去無蹤跡,留得虛名紙上看。
  卻說隋文帝即篡周,復滅後梁,至九年正月,又滅陳為一統。子楊廣,既弒父,復殺兄,於弒父之夕,又烝淫父妾而篡立。廣小字阿摩,文帝第二子。初封晉王,既篡位,是為煬帝。
  立皇后蕭氏,命楊素營東京宮室,又敕宇文愷與舍人封德彝等營顯仁宮,南接皂澗,北跨洛濱。發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輸之洛陽。又求海內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園苑。
  自長安至江都,引谷、洛、河、江、淮諸水,各相通為水道,廣四十步,傍築御道,樹以柳,沿途置離宮四十餘所。又遣黃門侍郎王宏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東至成臯,北至河陽,相望於道。築西苑,週二百里,其內為海,周十餘里,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百餘尺。台觀宮殿,羅絡山上。海北有龍鱗渠,索紆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苑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沼內亦剪彩為荷芰菱茨,乘輿遊幸,則去水而布之。十六院競以肴饈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縱宮女數千騎,游四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之。
  行幸江都,發顯仁宮,出洛口,御龍舟。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長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內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二十間,皆飾以金玉沉檀,以處美女妃嬪;下重內侍處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三重。別有浮景九艘,挽船美女九千餘人,謂之殿腳女,皆衣以錦繡之彩,豔冶奪目。餘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蓄客乘之,挽船士八萬餘人,舳櫓相接二百里,照耀川陸,騎兵翼兩岸而行,旌旗蔽野。所過州縣,五百里內皆令獻食,多者一州至百輦,極水陸珍奇。
  後宮厭飫,將發之際,多棄埋之。新作輿衛儀服,課州縣送羽毛,民求捕之。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逾百尺,上有鶴巢。
  民欲取之不可得,將伐其根,鶴恐殺子,自拔羽毛投於地,時人或稱以為瑞。置洛口倉於鞏東南原上,城週二十餘里,穿三千窖。置加回洛倉於洛陽,北七里,城周十里,穿三百每窖皆容米八千石。發丁男一百餘萬以修秦始皇時萬里長城。殺高穎、賀若弼、宇文弼、薛道衡等,先朝舊臣及忠諫之士皆死。
  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乃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煬帝北巡,車駕發榆林,甲士五十餘萬,旌旗輜重,千里不絕絕。突厥啟民可汗秦廬帳以俟車駕,帝幸其帳,啟尼秦觴上壽。帝大悅,賦詩曰:「呼韓稽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台。」賜各有差。西域諸胡多至張掖等郡交易,帝使史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撰《西域圖紀》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將通西域,四夷經略,咸以委矩。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迎送,糜費以萬萬計。西域諸胡來朝獻地,置西海等郡。諸番來朝,陳百戲於端門以示之,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諸番入豐都市交易,先命整飾肆店,盛設帷帳,珍貨充積。胡客過酒食店,悉邀入,醉飽而散,不取其值,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值。」胡客皆驚歎,其黠者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體,何不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
  市人慚,不能答。帝稱裴矩之能,謂群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而未發者,自非奉國盡忠,孰能如是?」
  征高麗王元入朝,不至。裴矩說煬帝曰:「高麗本箕子所封之地,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當陛下之時,何可不取?」
  乃下詔伐高麗,敕幽州總管元宏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十三四。總征天下之兵,無問遠近,俱會於涿郡。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餘里。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死者相枕於道,天下騷動。於是始相聚為群盜。七年冬,鄒平民王簿倡亂,擁眾據長白山,剽掠齊濟之郊,自稱知世郎,言世事可知也。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動,避征役者多往歸之。凡二年,為張須隨所滅。竇建德起兵漳南,能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勞役,由是人爭附之,為之致死,稱長樂王,尋改稱夏王。張金稱聚眾河曲,高士達聚眾清河,自是所在群盜蠭起,不可勝數。煬帝至遼東,高麗諸城各堅守不下。將軍宇文述等九軍,皆敗於薩水而還。
  初,大軍渡遼,凡三十萬五千人,及還,惟二千五百人,資儲器械,失之殆盡。煬帝還東郡,一時後宮妃主,狼狽相失,與軍士雜宿山谷間。復征天下兵集涿郡,募民間驍勇,復自將擊高麗。時太子昭早卒,煬帝命太子昭長子代王侑留守西京,以刑部尚書衛文升輔之。命太子昭次子越王侗留守東都,以民部尚書樊子蓋輔之。
  楊素之子楚公楊玄感起黎陽,圍東郡,以蒲山公李密為謀主。密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忌之,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謂元感等曰:「汝等不及也。」玄感見朝政日絮,潛就密問計。
  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邊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扼其咽喉,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日,資糧皆盡,招撫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據險而守之,以徐圖天子,此中計也,簡兵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若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僕所知也」。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圍東都。煬帝聞之,乃引兵還。遣宇文述、來護兒等擊玄感,玄感復委韋福嗣以心膂,不專任密。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玄感引兵趨潼關,字文述等追之,玄感敗死。煬帝使裴蘊推治玄感黨羽,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則相聚為盜爾。不盡加誅,何以懲後。」由是所殺三十餘萬,枉死者大半。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李密亡命,為人所獲,執送東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逃亡,悉出所有金寶與使者曰:「吾等死日甚近,此金並留付公,幸以些須相瘞,請極歡而死無恨矣。」所至覓酒食,覓妓女,宴飲喧嘩,竟夕達旦,以為常行。至魏郡石樑驛,飲防守者皆醉,乃穿牆而逸去,聚徒教授於王秀才家,郡縣捕之,值出獲免。韋城翟讓為東郡法曹,坐事當斬,亡命於瓦崗,為群盜。
  同郡徐世責力、單雄信皆從之。李密自雍邱亡命,亦歸讓。諸帥相謂曰:「今人皆言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密遂與群盜翟讓等起兵攻滎陽。煬帝徙張須阤為滎陽通守以討之。通守者,即今之通判也。密畫策,分兵千餘人,伏林間,殺須阤。羅士信、秦叔寶等俱降於密,河南郡縣為之喪氣。李密說翟讓曰:「洛口倉多積粟,將軍若親帥大軍輕行掩襲,發倉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遂將精兵七千人,襲回洛倉,破之。開倉恣民所取,老弱襁負,道路相屬讓。於是推密為主,號為魏公,用祖君彥為記室。密移檄州郡,數煬帝十罪,「罄南山之行,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君彥之手筆也。河間賊帥格謙起兵,自稱燕王。煬帝命王世充討斬之。
  謙將高開道收其餘眾,寇掠燕地,復稱燕王。杜伏威起兵,據歷陽,略江淮,自稱總管,以輔公祜為長史,分徇諸縣,小盜多附之,眾遂盛。東海李子通渡淮,與杜伏威合,自稱將軍,尋稱帝,國號吳。城父朱粲聚眾為盜,謂之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眾十餘萬,引兵轉掠荊、沔及山南諸郡縣,所過淫掠,以人為糧,噍類無孑遺。鄱陽賊帥操師乞攻陷豫章,自稱元興王。侍御史劉子詡討之,師乞中流矢死。其鄉人林士宏代領其眾以戰,子翊敗死,宏自稱楚帝,自九江以南及番禺,皆為所有。魯郡賊帥徐圓朗攻陷東平,至瑯琊以西盡有之。朔方鷹揚郎將梁師都起兵,自稱大丞相。馬邑鷹揚府校尉劉武周起兵,自稱太守,二人皆北附於突厥。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武周遂自稱帝,取樓煩、定襄、雁門諸郡,據汾陽宮。梁師都取雕陰、宏化、延安等郡,自稱梁帝。郭子和坐事,徙榆林,會大饑,子和結死士十八人殺郡丞,開倉賑施,起兵,自稱永樂王,北附突厥,二年降唐,封成阝國公,得善終。金城校尉薛舉起兵隴西,開倉賑施,自稱西秦霸王,尋稱帝。一時起兵據地者六十四處。
  先是,郡盜得隋官及土族子弟皆殺之,獨竇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多以城降之,聲勢日盛。他如武威鷹揚府司馬李軌據河西,自稱河西大梁王。後梁宣帝蕭察曾孫羅川今銑,起兵取豫章、江陵、嶺南等地,勝兵四十餘萬,自稱梁王,尋稱帝。
  內史郎虞世基以帝惡聞盜賊,諸將有告敗求救者,皆不以聞,但云:「鼠竊狗偷,郡縣捕逐,行當殄滅,願陛下勿以介懷。」
  煬帝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由是,盜賊遍海內,陷沒郡縣,帝皆弗之知也。時太僕楊義臣擊張金稱、高士達,斬之,破降河北賊數十萬,列狀上聞。帝歎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還義臣,放散其兵,賊由是復盛。詔百僚復議伐高麗,征天下兵,百道俱進。時天下已亂,所徵兵多不至,高麗困敝,遣使乞降。帝乃班師,仍征高麗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有二孔雀,自西苑飛集寶成朝堂,前親衛校尉高德儒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去,無可得驗,於是百官稱賀,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拜朝散大夫。詔江都更造龍舟數千艘。龍舟成,送東都,宇文述勸煬帝幸江都,帝大悅,從之。群臣諫者盡斬之,宇文述死,帝以其子化及為屯衛將軍,次子智及為將作少監。帝至江都,巡江淮,郡官謁見者,專問禮餉豐薄,豐則超遷,薄則停解。由是郡縣竟為刻剝,以充貢獻。民外逼盜賊,內苦重賦,加之饑饉,彩樹皮草根木葉而食;諸物盡,乃自相食。官倉充裕,群吏畏法,莫敢賑救。江都丞王世充以獻銅鏡屏風遷通守,又簡閱民間美女獻之,於是益寵任之。煬帝以唐公李淵為宏化郡留守,淵御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貌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征詣行在,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之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煬帝乃以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承制黜陟,討捕群賊。
  初,淵娶竇毅女,生建成、世民、元霸、元吉。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志。傾身下士,散財結客,咸得其歡心。晉陽宮監裴寂,與劉文靜同宿,見城上烽火,寂歎曰:「貪賤如此,復逢亂離,將何以自存!」文靜笑曰:「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憂貧賤?」文靜見李世民而異之,深自結納,謂寂曰:「此非常人,豁達類漢高,神武同魏祖,年雖少,命世才也。文靜坐與李密連婚,係太原獄,世民就省之。文靜曰:「天下大亂,非漢高光武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無,但人不識耳。我來相省,非兒女之情,欲與君議大事也,計將安出?」文靜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圍逼樂都,群盜殆以萬數。當此之際,有真主驅駕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文靜為令數年,知其豪傑,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將之兵,復有數萬。一言出口,誰敢不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年,帝業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賓客,淵不之知也。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嚴刑,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興義兵,轉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明日,世民復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賊可盡乎?
  願大人勿疑。」淵歎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先是,晉陽宮監裴寂以晉陽宮人私侍淵寢,淵從寂飲,酒酣。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死士,欲舉大事,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覺並誅,為此急計耳。眾情已協,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事已如此,當復奈何,正須從之耳!」
  會煬帝以李淵不能禦寇,遣使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復說淵曰:「事已迫矣,宜早定大計。」淵然之。適劉武周據汾陽,世民言於淵曰:「大人為留守,而盜賊竊據離宮,不早建大計,禍今至矣。」煬帝人業十三年五月,淵乃命世民與劉文靜等各募兵。旬日之間,眾至萬人,王威、高君雅見淵兵大集,疑有異志,欲討淵。淵使世民伏兵殺之。時文靜勸淵與突厥相結,資其士馬,以益兵勢,淵從之。遣使如突厥,突厥欲淵為帝,則以兵相助,淵不可。裴寂請尊天子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改易旗幟,雜用絳白,以示突厥。淵曰:「此可謂掩耳盜鈴,然逼於時事,不得不爾。」乃許之。命劉文靜出使,以此告突厥,且借兵。私謂文靜曰:「胡騎人中國,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借兵者,恐劉武周引之,共為變患,聊欲借之,以為聲勢耳。數百人之外,無所用之。」淵使世民將兵擊西河郡,郡丞高德儒閉城拒守,攻拔之,執德儒至軍門。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其餘不戮一人,秋毫無犯,遠近聞之大悅。
  世民等引兵還晉陽,往返凡九日。淵喜曰:「以此行兵,雖橫行天下可也。」遂定入關之計。秋七月,淵泓於元吉為太原太守,留守晉陽。淵帥甲士三萬發晉陽,立軍門誓眾,移檄郡縣,諭以尊立代王之意。隋代王侑遣宋老生帥精兵二萬屯霍邑,屈突通將驍果數萬屯河東以拒淵。會積雨,淵不得進,軍中乏糧,劉文靜未返。或傳突厥與劉武周乘虛襲晉陽,淵召將佐謀北還。
  裴寂等皆以為不如還救糧本,更圖後舉。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憂乏糧?老生輕躁,一戰可擒。李密顧戀倉粟,未遑遠略。武周與突厥,外雖相附,內實相猜。武周雖遠利太原,豈可近忘馬邑?本興大義,當奮不顧身,以救蒼生。先入咸陽,號令天下。今遇小敵,遽爾班師,恐從義之眾一朝解體,還守太原,一城之地為賊耳,何以自全?」淵不聽,促令引發。世民將復入諫,會日暮,淵已寢。世民不得入,號哭於外,聲聞帳中。淵召問之,世民曰:「今兵以義動,進戰則克,退還則散。眾散於前,敵乘於後,死亡無日,何得不悲!」淵乃悟。
  時左軍已發,世民乃與建成分道夜追左軍復返太原。運糧亦至。
  八月雨霽,淵進軍趨霍邑,宋老生將兵三萬迎戰,世民以數千騎擊斬之,遂克霍邑。又克臨汾、絳郡,下韓城、馮翊等地。
  時河東未下,李淵欲引兵西趨長安,猶豫未決。裴寂曰:「屈突通擁大眾,憑堅城,吾捨之而去,若進攻長安不克,退為河東所踵,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東。」世民曰:「不然。兵貴神速,吾席累勝之威,撫歸附之眾,鼓行而西,長安之人,望風震駭,智不及謀,勇不及斷,取之若風振槁葉耳。
  屈突通自守之虜,不足為慮。」淵兩從之,留劉文靜等圍河東,自引兵而西。淵帥諸軍濟河,關中士民歸之者如市。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盜從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備僚屬。淵女適柴紹者,亦將精兵萬餘,會世民於渭北,與柴紹各置幕府,號娘子軍。左親衛段綸亦娶淵女,聚徒於藍田,得萬餘人,以應淵。
  隰城尉房玄齡,謁世民於軍門。世民一見如舊識,署記室參軍,引為謀主。玄齡亦自以遇知己,竭罄心力,知無不為。世民引兵屯於阿城,勝兵十二萬,軍令嚴肅,秋毫無犯。十一月,李淵克長安,殺留守官陰世師等十二人,與民約法十二條,悉除隋苛禁。馬邑丞李靖,素與淵有隙,淵收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興義兵,除暴亂,乃以私怨殺壯士乎?」世民為之固請,乃捨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負志氣,有文武才略,其舅韓擒虎每撫之曰:「可與言將帥之路者,獨此子耳。」李淵立代王侑為皇帝,遙尊煬帝為太上皇,自為大丞相,封唐王。
  隋帝侑在位一年,禪位於唐。唐主李淵即皇帝位,改元武德,都長安。封隋帝侑為鄭國公,明年殂,諡為恭帝,年十五,無後。且擱過不提。
  卻說煬帝在江都夜眠中,恒驚悸,云有賊,必令數婦人抱持搖撫,乃得眠,諸驍果從煬帝在江都者,多逃亡。帝患之,以問裴矩。矩對曰:「人情非有匹偶,難以久處,請聽軍士於此納室。」帝從之,悉召江都寡婦處女集宮中,恣將士所取,或先與有奸者,聽自首,即以配之。民間美婦,驍果誑云有奸,盡奪淫之。帝荒淫益甚,宮中為百餘房,各盛供張,日令一房為主人,酒卮不離於口,然見天下危亂,亦不自安。退朝則幅巾短衣,遍歷台閣,汲汲顧景,唯恐不足。常仰視天文,謂蕭后曰:「外間大有人圖依,然且共樂飲耳!」因飲沉醉。又引鏡自照曰:「好頸項,誰當砍之?」后驚問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時江都糧盡,從駕驍果多關中人,皆思歸。虎賁郎將司馬德戡、直閣裴虔通等,共謀亡去,因轉相招引,於廣坐明論叛計。宮人聞之,言於煬帝。帝怒斬之,自是無敢言者。
  郎將趙行樞以告宇文智及,智及大喜曰:「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公等之去,徒取死耳!不如因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因推宇文化及為主,悉召諸驍果諭以所為。乃夜於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煬帝望見火,聞宮外喧囂,問何事,裴虔通對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五更,德戡使虔通將數百騎入宮屯衛,將軍獨孤盛拒戰死之。
  先是,煬帝選驍健宮奴數百人,守玄武門,以備非常。至是化及等結煬帝所寵宮人魏氏,矯詔散其兵,德戡遂引兵自玄武門入。煬帝易服逃於西閣,校尉令孤行達拔刀直進,扶煬帝下閣,勒兵守之。至旦,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戰慄,不能言。
  既至,德戡等迎謁引入,號為丞相,虔通以騎逼煬帝出宮。化及曰:「何用將此物出?急還與手。」於是引煬帝還寢殿。帝歎曰:「我何罪至此?」賊黨馬文舉曆數煬帝罪惡。帝曰:「我實負百姓,至於爾輩榮祿兼及,何乃如是?」時煬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煬帝側,號慟不已,虔通斬之,血賤御服,遂欲弒帝。帝曰:「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鴆酒來,文舉等不許,令狐行達頓煬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等縊殺之。
  煬帝竊位十三年,蕭后與宮人撤漆牀板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殯於西院之流珠堂。化及殺煬帝諸子幼孫及隋氏宗室外戚,無少長皆斬之。惟煬帝姪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得免,立為帝,令居別宮,惟發詔畫敕而已。化及自為大丞相,總百揆,擁眾十餘萬,據有六宮,奸宿蕭后妃嬪,宣淫無忌,自奉一如煬帝。以諸驍果欲西還長安,乃引兵而西。
  至彭城,水路不通。復奪民間牛車,載宮人珍寶,而使軍士自負戈甲,道遠披劇,軍士皆怨。司馬德戡與趙行樞等謀殺化及,化及殺之。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乃引兵向東都,入滑台。東都留守官得煬帝凶聞,奉越王侗即位,以王世充為納言,封鄭國公。
  化及引兵趨黎陽,東都聞之,與李密合兵以拒之。化及敗,乃北趨魏縣。化及兵勢日蹙,兄弟更無他計,但相聚酣宴,奏女樂,擁蕭后縱酒宣淫。醉則尤智及,持其兩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賜尤;及其相敗,乃欲歸罪,何不殺我以降竇建德?」數相爭鬥,醒而復飲,以此為恒,眾多亡散。化及歎曰:「人生固當一死,豈可不一日為帝乎?」乃鴆殺秦王浩,即帝位於魏縣,國號許。唐高祖從弟淮安王神通擊化及於魏縣,化及走聊城。夏王竇建德引兵趨聊城,大破之,生擒化及與智及,並其二子丞基、丞趾,及其黨羽盡斬之。獲蕭后與傳國璽。
  未幾,突厥遣使迎蕭后,建德送蕭后於突厥。化及既平隋,王世充自為相國,封鄭王加九錫。未幾,鄭王世充幽隋主侗於含涼殿,廢為潞國公,自稱皇帝,尋弒之,亦諡為恭帝。時唐高祖武德二年五月事也。隋主凡四主,共三十九年。至唐高祖如何統一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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