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宋齊梁傳陳國俱都江左

  詞曰:
  一片殘山並剩水,年年虎鬥龍爭。秦宮漢苑晉家營。
  川原流恨血,毛髮凜威靈。白髮詩人閒住馬,感時懷古傷情。戰場田地好寬平。前人將不去,留與後人耕。
  詩曰:
  詩向會家閒講究,話逢知己細評論。
  評論往事知賢否,講究前賢說廢興。
  東岸水流西岸響,南山風送北山雲。
  雲容冉冉舒還卷,水勢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雲何日了,人生在世幾回春。
  消磨白髮詩和酒,斷送青春利與名。
  蓋世功名野馬燄,掀天事業闥婆城。
  半張故紙留蹤跡,千古漁樵作話文。
  闊論高談依故典,長歌短曲弔英魂。
  就中多少悲歡處,珍重相知勿倦聞。
  卻說宋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小字德興,字寄奴,彭城人,漢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後也。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寓京口,將棄之,從母救而乳之。長於後母,不讀書,但識字。嘗行遇大蛇,擊傷之。後至其所,見有群兒搗藥,裕問:「何為?」答曰:「吾主為劉寄奴所傷。」裕曰:「何不殺之?」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見。仕晉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禪,國號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嬪御,孝後母,嚴正有度。帝疾甚,其子義符年方九歲,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同受顧命。
  在位一年,居喪無禮,狎昵左右。廬陵王義真與謝靈運、顏延之等謀立。徐羨之等惡之,先奏廢廬陵王為庶人,然後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等廢其主義符為滎陽王,遷於吳,即使邢安泰弒之,並殺廬陵王於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義隆立之,是為文帝。以謝晦為荊州刺史。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文帝下詔,暴徐羨之、傅亮、謝晦殺滎陽王、廬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濟初不預,廢弒之謀,止於脅從,豫撫而用之。至是,乃命劉彥之、檀道濟收捕羨之等。羨之、傅亮伏誅。謝晦舉兵反,文帝乃自將討晦,斬之。立於邵為太子。宋主有恢復河南之志,遣右將軍劉彥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收兵北渡,皆棄地北去。於是司、竟二州皆平。
  宋檀道濟等進至濟上,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皆捷。軍至歷城,魏將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穀草,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眾懼將潰,道濟夜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道濟乃全軍而歸。道濟威名日盛,朝廷憚之,乃下詔誅之。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人不足復憚矣。」
  宋主大起軍旅伐。魏使王玄謨進圍滑台,魏主自將救之,眾號百萬。玄謨懼走,魏人追擊,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過無不殘滅,郡縣皆望風奔潰,魏軍至瓜步,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擔而立。宋主登石頭城,有憂色,歎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兗、徐、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槧樂以為戲,淫掠婦女,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無室可依,巢於林木。文帝命將出師,常授以戒律。雖交戰日期,亦待中詔,以至於敗。初,帝仁厚恭儉,勤於政事,吏久於任,民安其業。在位三十年,戶口蕃息,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恥輕薄。江左風俗於斯為美。至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廢太子劭,而議久不決。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濬,濬馳報劭,劭乃逆謀,帥張超之等之雲龍門,拔刀上殿,帝舉几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並弒潘淑妃。沈慶之輔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駿起兵討劭,誅劭及濬。
  駿遂即位,是為世祖武帝。帝於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無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無度,嗜酒好利,大興土木。侍中袁覬,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以諷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但為人機警勇決,學問博洽,文章華敏,又善騎射。
  每酣飲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肅然整容,無復醉態,由是內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業立。子業幼而狂暴,及即位,殘暴淫虐,無所不至。淫其姊山陰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諸叔,皆拘於殿內.捶毆凌曳,無復人理。謂湘東王彧為豬王,建安王休仁為殺王,山陽王祐為賊王,東海王偉為驢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納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劉蒙妾,孕臨月,迎入後宮,俟生男,以為太子。彧嘗忤旨,裸之,縛其手足,擔付大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不若待皇太子生,殺取肺肝。」乃釋之。及蒙妾生子,為之大赦,彧乃得釋。又詔諸王妃、公主、命婦列於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復盡強裸女衣,使共淫於一殿中。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遂殺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復強淫之。諸女大懼,悉自去其衣,不留寸絲遮掩,宣淫無忌,縱帝觀閱,以免其禍。寧朔將軍何邁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嬪,詐言主死,殺宮婢送邁殯葬。邁素豪侈,多養士,謀廢帝而立晉安王子勛,事泄見殺。
  帝欲殺子勛。時勛為江州刺史,舉兵反於潯陽。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諸妃宮女與左右裸相逐,或使數女淫一男,或使數男淫一女。又裸宮人,使與羝羊、猴、犬交。又縛馬,仰於地,使宮人裸與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從淫,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一女子罵曰:「悖逆無道,明年不及熟矣。」乃於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於上帝矣,行當殺汝。」宮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華林園,至竹林堂,見有紅袖相招,帝與群巫采女,射鬼於竹林堂。壽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殺之,在位一年。
  後湘東王彧即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侯,遣建安王休仁討江州。台軍克江州,殺子勛,傳首建康。明帝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已有孕,復迎還,生子昱。
  又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而使寵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諸妃婦女裸於前,與王皇后共觀以為樂。后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與魏戰敗,使蕭道成鎮淮陰。道成收養豪傑,賓客始盛。帝恐諸王謀帝位,殺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歲。以蕭道成為中領軍,入直決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蕭道成遣兵擊斬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驕恣尤甚,誅戮大臣,慘裂其屍,以為歡笑。嘗直入領軍府,道成方晝臥裸袒,昱令起立。畫腹為的,引滿弓將射之。道成斂容曰:「老臣無罪。」乃更以骨箭,射中其臍,投弓大笑。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年幼,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淵默然。道成命王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等,使乘機便。會帝乘露車,晚至新安寺,偷狗飲酒,醉還,乃使楊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廢為蒼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准即位,是為順帝。沈攸之、袁粲、劉秉各起兵,謀誅蕭道成,俱不克而死。順帝在位三年,遂為蕭道成所篡。帝曰:「願世世勿生帝王家。」卒為道成所弒,滅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齊高祖蕭道成,字伯紹,蕭何之後。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肩有赤痣,似日月狀。初仕宋,以功封齊公,進爵齊王。竟代宋國,號齊帝。深沉有大量,性清儉,博學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於頤立,是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務總大體,嚴而有斷,郡縣久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盜賊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長懋早卒。初,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孑遺。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姪西昌侯鸞。鸞奉太孫昭業立之,在位一年。蕭鸞弒其君昭業,以太后令追廢為鬱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蕭鸞廢之為海陵王,尋弒之。鸞遂篡位,是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舉伐齊,攻鐘離不克,遣使臨江數齊王之罪而還。明帝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昧於為政之體,以蕭衍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寶卷立。每哭,輒云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無髮,俯仰幘脫。寶卷輟哭大笑曰:「禿鷲啼來乎!」
  嬉戲無度,親信宦官。始安王遙光與徐孝嗣、江祐、蕭坦之、江祀、劉喧六人,更直內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乃密與宏策修武備,聚驍勇以萬數。齊主殺其僕射江祐、侍中江祀。始安王遙光起兵東城,右將軍蕭坦之討平之。齊主又殺其僕射蕭坦之領軍劉喧。
  初,明帝臨殂,戒寶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齊主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決於倉猝,於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齊主殺其司空徐孝嗣、將軍沈文季。自是無忌憚,與近習大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台閣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黃案,皆為宦者裹魚肉還家。時時出外遊走,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司尉擊鼓蹋圍,鼓所聞,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奮手格殺。
  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驚,啼號塞路,嘗有婦臨產不得去,剖腹視其男女。太尉陳顯達舉兵襲建康,敗死。北豫州刺史裴叔業,以壽陽叛降魏。齊遣將軍崔慧景將兵討壽陽。慧景還兵反。奉江夏王寶元向建康,鼓叫臨城,台軍驚散,宮門閉,慧景引眾鬧之。將軍左興盛望風退走,擒殺之。時南豫州刺史蕭懿在小峴。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濟江擊慧景等。慧景等戰敗皆死。齊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因齊後宮火,言於齊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殿。後宮服御,極選珍奇,鑿為蓮花以貼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又於苑中立市,以潘妃為市令,自為錄事,小有過失,妃則杖之。敕虎賁不得進大荊子,嬖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百姓盡困,號泣道路。奪蕭懿兵權,以為尚書令。
  初,懿之入援也,蕭衍使所親馳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難自立,何況亂朝。若滅賊之後,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也。如其不爾,便托外拒,遂還歷陽。若復釋兵,受其高爵,必生後悔。」懿不從,至是齊主將殺之。長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勸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懿既死,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陽,荊州長史蕭穎冑,亦以荊州刺史南康王寶融起兵於江陵,乃以寶融敕署衍為都督前鋒諸軍事,移檄建康,數寶卷罪惡,稱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統,廢寶卷為涪陵王。上庸太守韋叡帥郡兵二千,倍道赴衍。
  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寶融即位於江陵,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時尚書令巴東公蕭穎冑卒,於是眾望皆歸於蕭衍。衍引兵東下,寶卷與黃門及宮人習戰,而吝於軍賞,曰:「賊來獨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蟲兒說以悉誅大臣,將軍王珍國及其殿張稷等大懼,弒寶卷於含德殿,以黃油絹裹寶卷首,送詣右城,在位二年。蕭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自為大司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領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也。」乃並茹法珍等誅之。
  以宮女二千人,分齎將士。」衍內有受禪之志。沈約進曰:「齊祚已終,明公當承其運,今王業已成,遲延不取,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份定,豈復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國號梁,廢和帝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遷太后於別宮,封拜其功莊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梁主乃使所殺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醪足矣。」乃飲沉醉,伯禽折殺之。折殺者,敗其防而殺之也。
  御史中丞顏見遠不食而死。齊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聲蕭衍,字叔達,蘭陵人,齊之疏族也。母張氏,見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見,吞而生衍。狀貌殊特,日角龍顏。
  舌文八字,頂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雲氣。長而英達,有文學。既篡齊,乃蠱謗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宛沈莫達者,投肺石函。」置五經博士,立州郡學,建孔予廟以重儒,善政頗多。及其中年,惑於佛教。禁文綺不得為人獸之形,為其剪裁,有乖仁恕。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犧牲,皆以面為之。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傳,以為宗廟不血食。沈約臥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呼道士奏章,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譴責數四。約益俱,得惡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捨身於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親為四眾講《捏槃經》、《三慧經》,群臣以錢億萬奉贖,表請還宮,三請乃許。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擯棄不用。達摩渡江而去,蓋帝之所學者,佛中之皮毛。至於收放心,養性靈,真正法門,曾不知學也。同泰寺浮屠災,帝為起十二層浮屠,值侯景亂而止。
  帝頗好邊功,使其弟臨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巒與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懼,召諸將議旋師,呂僧珍勸之退。
  魏人為之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韋虎者,韋睿也。會是夜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死者五萬人。魏中山王英與將軍楊大眼,乘勝領眾數十萬,進攻鐘離。梁曹景宗、昌義之隨方抗御。魏人晝夜苦攻,梁主命韋睿救鐘離,受景宗節度。
  人畏魏兵眾盛,勸使緩行,睿曰:「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遂至邵陵,梁主預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睿禮其恭,梁主聞之曰:「二將和,師濟必矣。」
  睿等預裝高艦,與魏橋平,先以艦擊其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膏,焚其橋柵。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死士拔柵砍橋,倏忽俱盡。軍人奮呼,聲震天地,魏軍大潰。英脫身走,大眼等亦焚營去。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將王足獻計,請堰淮水以灌魏壽陽。帝然之。使水工陳承伯將軍祖口恒,發徐楊民假康絢都督諸軍事,共二十萬人築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長九里,下廣四十丈,上廣四十丈,高二十丈,圍以楊柳,軍壘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餘萬口,皆漂入海。時東魏、西魏分為二。東魏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所長,而多謀略。高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景素輕高澄,及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復遣郎中丁和奉表於梁,請以十三州內附。梁主召群臣廷議,僕射謝舉等曰:「頃與魏通和,今納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則塞北可清,豈宜膠柱。」先是正月乙卯夜,梁主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異告之。異曰:「此宇內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勿受景地,脫致紛紜,悔之何及?」
  朱異揣知梁主意,遂定議納景,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東魏大將軍高澄遣書於梁,復求通好。帝召群臣議,司農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欲令侯景自疑,圖禍亂耳!
  許之必墮其計。」朱異等曰:「靜寇息民,和實為便。」主亦厭用兵,乃從異言。景果為反計。帝弟臨川王宏之子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屢得罪於帝。由是憤恨,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致箋於正德,請自效。正德大喜。景反於壽陽,引兵臨江。尚書羊侃請以二千人急據彩石,令邵陵王襲壽陽,則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無渡江之志。」
  事遂寢。羊侃曰:「今茲敗矣。」帝以臨賀王正德都督諸軍事,屯丹陽郡。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景。景自橫江濟於彩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震駭。正德守宣陽門,帥眾於張侯橋迎景入宣陽門,至闕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繞台城既匝,百道俱攻。尚書令羊侃隨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鸞為景所獲,執以示侃,侃不為動。會羊侃卒,城中益懼。時諸王大臣、各處勤王兵俱集,景偽求和,使梁帝敕止諸路援軍,而攻城益急。帝從釋氏教,食惟萊羹糲飯。至是蔬茹皆絕,乃食雞子。邵陵王綸,因使上雞子數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晝夜不息。梁主聞城已陷,安臥不動,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俄而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自衛。景稽顙殿下,不敢仰視,汗流披面。退謂王僧貴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景以臨賀王正德為大司馬。德謀殺景,景因殺之。景縱兵驚帝宮人服御殆盡。
  自後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為所裁,憂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壽八十六歲。
  是日太子綱即位,是為簡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統;五歲能通五經,讀書一目五行俱下。善屬文,孝謹寬和,喜怒不形。以宮臨鮑邈之誣告厭禱事,不能自明,憂憤而卒。生三子:觀、譽、察。武帝捨孫而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武帝內愧,以岳陽王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察既居形勝之地,折節下士,樹恩百姓,勇俠之士多附之,境內稱治。值侯景亂,時湘東王繹不能討景,乃與察交兵。邵陵王綸勸之,不聽。察乞師於西魏,西魏使楊忠救之。
  察降魏為附庸君,是為後梁,待後再敘不提。
  卻說梁簡文帝綱,六歲能屬文,讀書一目十行俱下。雖承父業,而受制於賊臣侯景。景與帝登重雲殿,禮佛為誓,兩無猜貳。以帝女溧陽公主為妻,請帝禊飲於樂游苑。帝聞絲竹之聲,淒然泣下。景自稱漢王,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景性殘忍,於石頭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化為肉粉。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盡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東王繹,移檄遠近,下令大舉討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景,湘東王繹惡之,遣王僧辨襲之。綸收散卒,遣使降於齊。梁始興太守陳霸先討景,投湘東王繹,繹遣大都督王僧辨討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
  繹復使胡僧祐擊景,敗之,獲其將任約,景循還。繹復遣僧辨引兵東下,克邳州,獲景將宋子仙,殺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後為帝。後娶溧陽公主,才貌兼全,景殺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餘人。太子神明端凝,於景黨未嘗屈意,臨難不懼,從容就義。景復使王偉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棟立之。未幾,景廢帝為淮陰王,鎖於密室,自稱漢帝。湘東王繹遣王僧辨、陳霸先等擊侯景,敗景兵於江中,其將盧暉略以石頭城降。霸先進軍擊景,眾殊死戰,景兵大潰。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掛之鞍後,與其黨百餘騎東走,將入海,羊侃之子鵾為暴都督,殺之,送屍建康,傳首江陵,暴屍於市,士民爭取食之。溧陽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眾以其陰與之,公主食之。湘東王繹使朱買臣沉豫章王棟於水,自即帝位於江陵,是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還建康,陳霸先還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殘忍。先時不赴父難,後亦不奉簡文正朔,忌弟殺姪,惟營己私,踐祚江陵,好談玄教,講《老子》於龍光殿,姪察鉤連魏伐梁。西魏遣於謹、宇文護、楊忠將兵五萬伐梁,內外戒嚴,梁主尚戎服講《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開四門以納魏兵。帝焚圖書十四萬卷,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遂以素車白馬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殺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自潯陽即梁王位。時年十三。齊使邢子才納梁武帝兄懿之子淵明於梁,與王僧辨書,以為嗣主幼沖,未堪負荷。
  貞陽侯淵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納淵明即皇帝位,以方智為太子。
  初,僧辨與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倒是霸先遺爭之,往返數四。僧辨不從,霸先歎曰:「武帝子孫,唯孝元能復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欲何為乎?」遂譽兵襲僧辨,縊殺之。淵明稱帝凡七月,遜位出就邸。晉安王方智復即皇帝位,是為敬帝,稱藩於齊,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陳霸先自為相國,封陳公,加九錫,臯進爵為王,遂稱帝。梁主禪位於陳霸先,奉梁主為淮陰王,尋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霸先字興國,吳興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後。少有大志,及長,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既篡梁國,號陳,是為陳高祖武帝。陳主復信佛,捨身於大莊嚴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見虜於魏。
  陳武帝既即位,請於魏,未得還。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臨川王蒨即位,是為世祖文帝。昌歸,文帝壞之於江。文帝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取閫外事分判者,前後相續,敕傳更簽於中者,必投簽於階石之上,令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在位七年殂。太子伯宗立。
  伯宗柔弱,權盡歸於其叔安成王頊。在位二年,頊遂廢伯宗為臨海王而自立,是為商宗宣帝。帝遣吳明徹攻齊,克壽春,擒刺史王琳斬之。遂取齊昌州、徐州等地。已而聞周滅齊,欲爭徐、兗等地,遣吳明徹圍周彭城。周遣王軌引兵蹙之,眾潰,明徹為周人所執。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寶立,是為長城公。
  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里。其窗牖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未有。每微風漸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陳主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復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士。時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尚書孔范、散騎王王差等文士十餘人,侍宴後庭。謂之狎客。陳主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生與狎客共賦詩彩,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髮長七尺,光可鑒人。性敏慧,有神采,進止閒華。每瞻視盼睞,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顏色。帝見而悅之,因得倖。貴妃引薦諸宮女,以悅於帝。百司啟奏,多因宦者以進。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由是宦官宗戚內外連結,貨賂公行,群臣諫者輒罪斥之。沈后身居儉約,衣服無綿繡之飾,帝遇之素薄,未嘗有所忌怨。惟尋閱書史,數上書諫諍。陳主欲廢之,而不果。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岸久塞,忽然自開,陳主惡之,乃賣於佛寺為奴以魘之。時隋已篡周,又滅後梁。後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侯景之亂,湘東王未能討景,反與察連兵。察降西魏,西魏立為梁王。尋為帝資以荊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統為昭明皇帝。以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五兵尚書。
  大寶嚴整有謀,雅達政事,文辭贍足。操亦亞之。後梁中興,二人功居多。後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稱帝七年殂。
  子明帝巋立,孝慈儉約,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廢為莒國公,後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計八十五年。
  時隋天下大定,惟陳未下,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盡守禦,足以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攻其無備,自無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積,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隋主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
  何密之為?」使投其木柹於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復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與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五十一萬,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楊素出永安,下三峽,順流東下。陳主以蕭摩訶等為都督,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孔范曰:「長江天塹,虜豈能飛渡耶?」帝笑以為舉,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己酉正月朔旦,陳主朝會,大霧四塞,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陳主通於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意,任忠率數騎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門。陳主惶遽,自投於井。
  蓋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積有金銀糧草,謂可避難也。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執送長安。在位七年,陳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晉王廣馳書高熲,令留張麗華。高熲斬之,廣由是恨熲。沈后與叔寶俱入長安,及叔寶卒,沈后每隨煬帝。煬帝被弒,乃為尼而卒。初陳宣帝時,陳州刺史歐陽紇反,陽春太守馮僕之母冼氏發兵擒送建康,陳封冼氏為石龍太夫人。及陳亡,而陳兩廣嶺南諸郡奉冼氏為主,保境拒守,號為聖母。亞王廣使陳叔寶為書招之,夫人慟哭,盡日乃降,嶺南悉定。以上兩朝之事,已經敘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後,至隋文帝。如何興廢如何得國,並未及敘。故下二十四、二十五兩回,單敘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滅陳、合天下為一統,然後直接此回。未能遽爾講明,且聽逐漸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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