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激義俠一夫獨往 適心意三女同歸

  大塊茫茫寄此身,得相親處且相親。
  世間聚散浮萍似,為語癡兒莫認真。
  卻說赫連照在季三思家傳授季狸五德四機五善四欲之道,過了些時,不辭而去。這日正值二月二十四日,夜間自西山游訪而回。約料三更,左側聞得路旁樹內有人私語。潛身細聽,卻是替東方巽劫取水小姐的惡奴,在那裡誇論劫取如法,回去可得重賞。不覺勃然大怒,大步走入樹林,罵道:「狗輩是東方巽何人,敢於輦轂之下,肆行亂法?本營在此,若不實供,立著巡兵拷問!」因又向樹林外喝道:「眾兵役俱遠遠圍住,不許窺伺,亦不許走脫一人,違令者斬!」四個惡奴見赫連照人物軒昂,肋下懸劍,都認作京營將帥,一齊跪訴,如何東方巽媒說水小姐不成,如何令他四人夜入水家,用熏香劫取,現今又如何抬至西直門外了緣寺內,和主人完婚。因手指著有窟窿大皮箱道:「此就是盛水小姐的箱子。」赫連照又罵道:「狗輩之罪,俱當梟首!」四人一齊磕頭乞命。赫連照飛一劍去,早斬了兩個,那兩個要走,亦被趕上殺死,惜不曾問得水運使住處。箱內果有人睡在裡面,微有鼻息,蘭桂芬香。只得用手托著,向南走來。到得門頭村前後,見有一座極大墳院,陽宅內燈火輝皇,有人宰豬殺羊。中有一人道:「燕小姐到咱家反居二房,真是老天無眼。」又一人道:「前日嫁來時節,天子賜匾,文武公卿都來作賀,他自不作正室。要作正室,大約不難。」又有一人道:「他乃通禮之人,斷不肯如此。」復又聽得一人道:「明日來的是那位夫人?」又一人答道:「四位老夫人,四位少夫人全來。」赫連照聽畢,因想道:「燕小姐乃女中丈夫,我將這女子安放在此院內,想他自有處治。」
  於是從牆上將皮箱托入牆內,安放在東廡之下。仍復跳出牆外,仗劍向了緣寺而來。時已五更天氣,?牆而入。但見閣殿崔巍,庭廊曲折。曇花弄影,貝葉傳香,真好佛地也。又越過幾層牆門,並不知密室所在。恰好有一小尼從廚下取水,口內喃喃的憤怨。赫連照隨了小尼,曲曲彎彎走到竹林內。小板門前,小尼推門而入,鈴聲鏘然,回手關門,飛一劍去,小尼大叫一聲,早已倒地。赫連照跨入門內,見屋裡燈火如晝,聞得男子聲音,說:「小緣如何聲叫?」赫連照搶入屋內,喝道:「東方巽狂賊,今日特來尋你!」那男子慌張奪門要走,已被捉住,支持不得,跪在地下。那座間兩個少尼,一個少婦,俱搖作一團。
  那男子哀告道:「大王將軍,金剛祖宗,若少使用,小人多有。」赫連照道:「誰用金帛,只要你頭!」那男子道:「小人無罪。」赫連照道:夜宿尼庵,奸聚婦女,非罪而何?從實供出,免汝好死。」那男子道:「小人東方巽,本身秀才,素與這了緣寺尼姑有奸,實係尼姑招引,望祈原諒。」赫連照道:「他罪不及細問,只今行劫水氏,安可饒得?」東方巽叩頭有聲,正在哀求,頭已落地。那少尼少婦嚇得便溺直流。赫連照逐一究問,尼姑一名悟寄,一名悟昌,自來結交施主,勾引淫邪,入寺婦女,多被污辱。又恐事後不肯往來,立下賬目,脅令依從。今日要將水小姐搶到此間,與之強合。水家若羞事息訟,便去認親。不然或幽閉於此,或送往遠方,另作計議。那少婦姓繅,乃茅球之妾,自舊年人寺,已與東方巽相通。今因回家看母,又偷到此是第三次了。赫連照道:「可惜帝裡瑤京,可笑佛門淨土,乃為此輩辱沒。」隨將賬目要出,卻不忍看,都放在燈上燒燬。先將悟寄、悟昌緩緩處死,每人各割了十餘劍,次將縹氏來殺,繅氏已早嚇死。因屈指自記道:「我看京城內有傷化理者六人,可曰六逆。御史茅球,秀才東方巽,醫生胡念庵,和尚宗寅,道士葉淵,尼姑悟寄是也。如能殺此六逆,亦一快事也。」於是躍然仗劍出寺而去。
  再說本月初五日耿朗親迎夢卿到家,鄭夫人陪送侍妾四人:春畹、春欄、春亭、春台。耿朗與夢卿數年暌隔,一日相通,彼此敬愛,迥異尋常。過了三朝,又與愛娘行聘,即於本月十又五日迎娶。宣安人亦陪送侍妾三人:喜兒、和兒、順兒,正是一月之間,連得二美,耿朗亦不知身居何地也。康夫人以林雲屏先娶,命呼為大娘。燕夢卿年雖小,卻係原聘,為二娘。宣愛娘為三娘,任香兒為四娘。然愛娘生於永樂五年丁亥,二十三歲,最年長。次是雲屏,戊子年二十二歲。次是香兒,己丑年二十一歲。次是夢卿,庚寅年二十歲。故四人仍各按自己年歲以姊妹相稱,此不必提。至本月二十五日,兩位新娘俱往墳上拜祭。康夫人邀請棠、荊、合三夫人妯娌婆媳八個一齊同來,不入陽宅,在墳院門前下轎。家丁開門,才看見皮箱。急告知耿朗,耿朗走至箱邊,見箱上有碗大窟窿十三四個,露出衣服彩色。令家丁開了看時,卻盛著一少年女子,兀自酣睡不醒。耿朗大驚,查問四圍牆垣,門扇閂鎖俱皆無跡,又不覺大異。眾夫人上前,家丁退後,康夫人見那女子,似中毒一般。於是令年壯僕婦將女子抬出皮箱,安放在行牀上面。康夫人親自檢看,那女子穿一身色麗衣服,制度齊整。自上至下,從外至內,無一絲布縷。且裙帶鈕釦,亦無一處解脫。腳帶牢拴,鬢髮不亂,不象被人污辱者。因又令人扶著坐起,灌瞭解毒藥物。不多時,見那女子咳嗽輕飄,腰肢漸轉,雙眉展處,黛色如飛。二目開時,波光頓起。彩雲醒來,見自己坐在牀上,左右侍妾,無一熟人。見一般四個年老夫人,淡妝雅服。一般四個青年少艾,月貌花容,自家亦不解其意。康夫人將前項事體細說一番,彩雲方起身陪禮道:「妾乃門頭村北水氏之女,名曰彩云。昨夜未寢之先,因身偶不爽,和衣而臥。老母侍婢皆在左右,不知為何人作弄,以至於此。」說畢,淚流不止。康夫人勸道:「這便是門頭村,回去見過令堂,自然分曉。」當下拜祭已畢,耿朗在墳上等候,婆媳八人連平彩雲九個,一行四五十人,令熟人引著直往西大河而來。五里遠近,早到水家門首。見門戶洞開,大小如麻。因見轎內有他家小姐,便走報水安人。眾夫人廳前下轎,水安人淚流滿面,走出前廳,拉住彩雲,問知備細。因向眾夫人稱謝道:「昨夜小女抱恙,一更之後,不知如何全都睡熟。及至醒來,一物不失,只不見了小女,真正家門不幸,生此闇昧之事。在眾夫人面前,實覺無地自容。」康夫人道:「以我看,令愛絕無別故。想是與尊府不孚之人弄此鬼魅耳。」
  荊夫人道:「雖欲壞尊府清名,卻不應放在我家墳內。若說移禍東吳,則家國公現在總理京營,亦斷無是理。」眾夫人正在言講解慰,忽然水家侍女報與水安人道:「小姐自縊了!」安人大驚,眾夫人亦一齊進內,救下彩雲,灌藥解勸,彩雲只流淚不語。合夫人手指雲屏、夢卿、愛娘、香兒,向水安人道:「這四個都是舍姪耿朗一人妻室,且都是仕宦家小姐,以大、二、三、四挨次稱呼。舍姪自幼算命,有五妻之喜。今日偏遇令愛,或者天假之緣,亦不可知。」水安人此時怕人傳揚,只得將錯就錯,便向康夫人商議。康夫人卻甚歡喜,一面令人喚耿朗來見岳母,一面令雲屏、夢卿、愛娘、香兒各拔金釵一支,權作定禮。水安人見耿朗年少英華,耿朗見過彩雲容貌,彼此豈有不相投之埋?乃定於三月十六日行聘,四月初一日迎娶。康夫人以彩雲與香兒同是二十一歲,命為五娘。只因這一來有分教:爭妍固寵者,列戶而分門。合志協心者,同舟以共濟。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