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水族各神聖來參 宗家三兄弟發聖

  詩曰:
  岸上花根總倒垂,水中花影幾千枝。
  一枝一影寒山裡,野水野花清露時。
  故國幾年仍縉笏,異鄉終日見旌旗。
  凱歌聲息連雲起,水族諸神知未知?
  卻說旗牌官報道:「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湧出三位神道,都是朱衣象簡,偉貌豐髯,口口聲聲叫說道山呼、山呼,萬歲、萬歲,小的們不知是個甚麼神道,特來稟告元帥老爺得知。」三寶老爺原來抬出聖旨牌去,只指望鬼怪妖魔不來作吵,哪曉得又驚動了這等一班有名神道。聽知得這一場凶報,沒奈何,只得浼求天師,怎麼著發他們回去。天師到底是個慣家,即說道:「二位元帥不要吃驚,我和你且坐到將臺上,看他怎麼來,卻怎麼回他去。」
  果然是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坐在將臺之上。只見三位神道朱衣象簡,偉貌豐髯,聲聲叫道:「萬歲!萬歲!」天師問道:「三神朝謁,願通姓名。」第一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上水府顯靈至聖忠佐濟江王之神。」第二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中水府顯靈順聖忠佐平江王之神。」第三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下水府顯靈大聖忠佐通江王之神。」天師道:「三位水府何事到此。」三位水府說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三位水府應一聲「是」,一擁而去。
  道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認出一位神道,又是朱衣象簡,偉貌豐髯,口口聲聲道:「山呼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江瀆廣源順濟王楚屈原大夫是也。」天師道:「廟祀何處。」江神道:「江之源發於岷峨山下。小神之廟,立於成都府中。」天師道:「廟貌雄壯麼?」江神道:「舊時廟貌卑淺不稱,得宋文潞公重加修飾,煥然一新。」天師道:「文潞公何由到此?」江神道:「文潞公少時隨其父越任蜀州幕官,道過成都府,晉謁小神之廟。是小神先一晚吩咐奉祀官等收拾停當,灑掃祠庭,候宰相到此。奉祀官得之於心,明日伺候,果見文潞公到。奉祀官接之甚勤,且引導細觀畫壁,且言祠廟廢興之故。文潞公大驚,說道:『你這奉祀官何如此慇懃也?』奉祀官說道:『夜來江瀆靈神報說今日宰相下臨。相公異日之宰相,不敢不敬。』文潞公笑一笑,說道:『宰相非所望,但得宦游成都,當令廟貌一新,不至若此卑淺。』慶歷中,文潞公果以樞密直知益州,聽事之三日,謁小神廟,淒然有感,心上正在躊躇,忽前奉祀官叩頭禮拜。文潞公歎一聲,說道:『事物興廢俱有數,人生何處不相逢。』昔年多謝慇懃,今日果然宦游也。』奉祀官說道:『他日必為宰相,豈止官宦游我成都。』文潞公道:『原我說來宰相非所望,只得宦游成都,當令廟貌一新。此言豈敢自食!』即時下令鳩材飭工,計新祠廟。甫下令之明日,江水大漲,漫山漫嶺而來。漲頭上推下十抱之木有數千百根,竟奔小神之廟而止。未幾漲消。文潞公大喜,說道:『天從人願。』命工取之,充為廟材。物曲盡利,人官盡能,小神之廟遂雄壯甲於天下。這卻不是廟貌舊時卑淺,得文潞公一新!」天師道:「你今日來此何幹?」江神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江神應一聲「是」,一擁而去。
  道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一位神道,龐眉皎髮,美髭髯,面如童少,博帶峨冠,連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九江八河之上靈通廣濟顯應英佑侯姓蕭名伯軒是也。」天師道:「尊神原來是太洋洲上蕭老官人。後面是哪個?」蕭公道:「後面是豚子蕭祥叔。」天師道:「再後面是哪個?」蕭公道:「再後面是小孫蕭天任。」天師道:「都是同時得道麼?」蕭公道:「小神生於宋,得道於咸淳初年。」天師道:「尊神不消講得,平生剛正自持,言笑不苟,美美惡惡,里閭咸為之質正,宋咸淳間為神。曾附童子,先事言禍福,動若發機。鄉民相率朝謁,立廟於新淦之太洋洲,福澤一方,萬代瞻仰。貧道附近在龍虎山,頗知顛末,只不知令嗣君幾時得道?」蕭公道:「豚子生於元至正中,仕為靈陽主簿。靈陽劇盜潑天王劫縣庫藏,逼勒縣官,豚子不屈而死。上帝謂豚子生前忠正,死後剛方,命為神著於鄉,鄉人合祀於小神之廟。」天師道:「令孫幾時得道?」蕭公道:「小孫於洪武中,仕為白溝河巡檢司巡檢,死王事。上帝謂死雖非命,聰明正直,足以為神。目今尚水著聞。」天師道:「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為神也。可喜!可喜!」蕭公道:「過承誇獎。」天師道:「尊神來此貴幹?」蕭公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蕭公應聲「是」,領著子和孫一擁而去。
  去猶未了,只見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又閃出一位神道,濃眉虯髯,面如黑漆,紗帽圓領,皂靴角帶,連聲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晏名成仔,官拜平浪侯,本貫臨江府清江鎮人氏。」天師道:「原來是晏公都督大元帥。」晏公道:「小神忝居天師桑梓,但上下之分相懸,不及請益。」天師道:「尊神平生嫉惡如探湯,少不善,必面叱之。鄉人起敬起畏,動輒曰:『得無晏君知乎?』貧道平日敬恭之有素者,只不知尊神初仕居何官?」晏公道:「小神元初以人材所選入官,為文錦局堂長。元人暴虐,徵求無厭。局官舊管供應宮錦,有機戶濮二者,坐織染累,鬻二女、一子賠償上官。小神憐其無辜,出俸資代之;不足,脫妻簪珥滿其數。濮得爺子完聚,日夜焚香告天。上帝素重小神剛正廉謹,遂命為神。小神承上帝命,奄忽於官,家人初不之知也。小神死之日,即先暢騶導於里之曠野,峨冠博帶,護呵甚嚴,里中人見之愕然,莫不稱歎,說道:『晏氏之子榮歸故鄉,人材官如此誇耀。』月餘,小神輿櫬而歸,里中人且駭且疑。及至相語,則見之日,即小神官捨死之日也。里中人始驚異。家人啟棺相視,棺中一無所有,乃知小神屍解為神,立廟祀之。厥後小神頗奉職於九江八河之上,無少差失云。」天師道:「久仰!久仰!今日到此,有何尊幹?」晏公道:「因為寶船中有聖旨在外,故此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回罷。」晏公應一聲「是」,一擁而起。
  言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一位神道,金盔金甲,耀眼爭光。兼且人物長大,聲響如雷,連聲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風名天車,官拜沿江游奕神是也。」天師道:「你何處出身?」游奕神說道:「小神生於蜀之酆都。生下地來,有三隻眼,一隻觀天,凡遇烈風暴雨,無不先知;一隻觀地,凡有桑田滄海,無不先知;一隻觀人,凡有吉凶禍福,無不先知。因小神觀天、觀地、觀人無不先知,故此上帝授小神一個沿江游奕之職,專一報天上之風雲,江河之變遷,人間之禍福。」天師道:「曾有何顯應?」游奕神道:「宋丞相陳堯咨未遇之時,有遠遊,泊舟三山磯,先一日請謁,具告他來日午時有大風突至,舟行必覆,公宜避之,陳唯唯稱謝。到明日,自朝至中,天清氣朗,萬里無雲。舟人累請解纜,陳不許,舟人再三促之,陳說道:『緊行,慢行,先行,只有許多路程,更待同行。』舟一時開發殆盡,片帆風飽,無限悠揚,舟人嗟歎不已。甫及午牌時候,忽然西北上一朵黑雲漸漸而起,起到大頂上之時,大風暴至,折木飛沙,怒濤如山。同行舟收拾不及,不免沉溺之患,陳舟如故。舟人始信陳語,跽而致謝。陳心亦異小神之報,每欲謝無由。他日焦山下又見小神,陳揖小神近前致禮,問小神故。小神具告他是沿江游奕神,以公他日當做宰相,故奉告。陳說道:『何以報德?』小神說道:『貴人所至,百神理當接衛,不敢望報。但願求《金光明經》一部,乘其力,稍可遷秩。』陳唯唯。這正叫做:君子一言重於九鼎。陳他日專遣人送三部《金光明經》,詣三山磯投之。小神原日只求一部,因得陳三部,連升三級,陳宰相得小神免一時沉舟之患,小神得陳宰相昇平等數級之官。這一段情由,就是小神顯應。」天師道:「今日到此何幹?」游奕神說道:「因為寶船之上有聖旨在外,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回罷。」游奕神應聲「是」,天師又說道:「尊神且慢去,貧道還有一事相問。」游奕神說道:「有何事見教?」天師道:「你職掌游奕,可曉得朝廷麼?」游奕神說道:「朝廷一動一靜,神鬼護佑;一語一嘿,神鬼欽承。豈有不曉得之理?」天師道:「你既曉得,這如今萬歲爺可在南京麼?」游奕神說道:「在南京。」天師道:「前日有信,聞說道朝廷營建北京,有遷移之意,果是真麼?」游奕神說道:「是真。萬歲爺已曾御駕親臨北京城裡,這如今又轉南京來也。遷都之意已決,只還不曾啟行。」天師道:「不曾啟行,還是貧道們有緣。」游奕神拜辭而去。老爺道:「怎見得不曾啟行還是有緣?」天師道:「便於復命,不是有緣何如?」
  道猶未了,船頭上一道黑煙燭天而起。老爺道:「黑煙起處,又是個甚麼神道麼?」天師道:「多謝元帥老爺照顧,今日中間抬出聖旨牌去,接待了這一日江河上有名神道。今番卻又不是個神道,卻又有些確氣哩!」老爺道:「怎見得不是個神道?」天師道:「先前的神道,都是紅光赤燄,瑞氣祥煙,並沒有些黑氣,今番黑氣沖天,一定是個妖魔鬼怪也。」
  道猶未了,一聲響,一道氣,半邊青,半邊紅,上拄天,下拄地,攔住在船頭之下。元帥老爺吃了一慌,問說道:「這是甚麼?」天師道:「這卻古怪,是一段長虹。」老爺道:「這虹是些甚麼出處?」天師道:「虹即蝀,陰陽交接之氣,著於形色者。」王爺道:「古有美人虹,那是甚麼出處?」天師道:「那是《異苑》上的話,說道古時有一夫一婦,家道貧窮,又值饑饉,食菜根而死,俱化成青紅之氣,直達斗牛之墟,故此名為美人虹。蘇味道有一首詩可證?詩說道:
  紆餘帶星渚,窈窕架天潯。
  空因壯士見,還共美人沉。
  逸勢含良玉,神光藻瑞金。
  獨留長劍彩,終負昔賢心。」
  三寶老爺說道:「蝀便是真的,還望天師收起它去才好。」天師道:「貧道不敢辭!」好天師,說一聲「不敢辭」,已經手裡捻著訣,一個訣打將去。天師的訣豈是等閒,盡是天神天將蜂擁一般去。一聲響,早已不見了那條蝀,恰好散做一天重霧,伸手不見掌,起頭不見人。老爺道:「這重霧又是個甚麼出處?」天師道:「霧是山中子,船為水革及鞋,苦沒有甚麼出處。」王爺道:「難道沒有甚麼出處?昔日黃帝與蚩尤對敵,九戰不能勝。黃帝歸於泰山,三日三夜,天霧冥冥。有一個婦人,人的頭,鳥的身子。黃帝知其非凡,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婦人說道:『吾乃九天玄女是也。子欲何問,何不明言?』黃帝說道:『小子欲萬戰萬勝,萬隱萬匿,何術以能之麼?』女人說道:『從霧而戰,萬戰萬勝,從霧而隱,萬隱萬匿。』這豈不是個出處麼?還有梁伏梃《早霧詩》一律為證:
  水霧雜山煙,冥冥見曉天。
  聽猿方忖岫,聞獺始知川。
  漁人惑澳浦,行舟迷沂沿。
  日中氛靄盡,空水共澄鮮。」
  三寶老爺說道:「蝀又散做一天重霧,都是些古怪,卻怎麼處他?」天師道:「還是貧道做他的對頭。」好天師,說聲「對頭」,早已又是一個訣打將過去。一聲響,那一天重霧,猛然間潑天大晴。船頭之下,恰好又是一棵老松樹,上沒了枝,下沒根腳,無長不長,無大不大,筆筆直站在帥字船前頭。老爺道:「今番又變做一棵老松樹,好惱人也!」王爺道:「大夫松是個貴物,怎麼反惱人哩!」天師道:「難道松樹就全是貴物?」王爺道:「有哪些不貴處?」天師道:「方山有野人出遊,看見一個虯髯使者,衣異服,牽一百犬追迫而去。野人問說道:『君居何處?去何速也?』使者說道:『在下家居偃蓋山。此犬戀家,不欲久外,故去速。』野人尾之,使者至一古松下而沒。野人仰視古松,果仰偃如蓋,卻不知野人白犬之故。忽一老翁當前,野人問其故。老翁指古松說道:『此非虯髯使者乎?白犬則其茯苓也。』野人大悟,知使者為古松之精。松樹成精,豈是個貴物?」王爺道:「唐明皇遭祿山之變,鑾輿西幸,時事可知矣!禁中枯松復生,枝葉蔥菁,宛如新植者。落後肅宗果平內難,唐祚再興,枯松呈祥,這豈不是貴物?」天師道:「天臺有怪松,自盤根於宕穴之內,輪囷逼側而上,身大數圍,而高四五尺。磊砢然,蹙縮然,幹不假枝,枝不假葉,有若龍攣虎跛,壯士囚縛之狀,豈是個貴物?」王爺道:「庾頡歎和嶠說道:『和君森森如千尺松,雖磊砢多節,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豈不是個貴物?李德林有一律詩為證:
  結根生上苑,擢秀邇華池。
  歲寒無改色,年長有倒枝。
  露自金盤灑,風從玉樹吹。
  寄言謝霜雪,真心自不移。」
  三寶老爺說道:「二位再不消苦辯。只今日之間,一條長虹散為一天重霧;一天重霧,收為一棵古松,中間一定是個鬼怪妖魔,這等搬鬥。似此搬鬥之時,怎得行船?怎得復命萬歲爺?」天師道:「元帥之言深有理,待貧道審問他一番,看他是個甚麼緣故。」天師即時披髮仗劍,踏罡步斗,念念聒聒。念了一會,聒了一回,提起劍,喝聲道:「你是甚麼妖魔?你是甚麼鬼怪?敢攔我們去路麼?你快快的先通姓名,後收孽障。少待遲延,我這裡一劍飛來,斷你兩段!那時悔之,噬臍無及!」那棵松樹果然有靈,一聲響,一長長有千百丈長。天師喝聲道:「唗!何必這等長!」那棵松樹一聲響,一大大有百十圍之大。天師又喝聲道:「唗!何必這等大。」那棵松樹長又長,大又大,好怕人也。天師披著髮,仗著劍,喝聲道:「唗!你或是個人,就現出個人來;你或是個鬼,就現出個鬼來;你或是個物件,就現出物件來。你或是護送我們,就明白說我是護送;你或是要求祭祀,就明白說我要祭祀;你或是負屈含冤,就明白說我是負某屈、含某冤,要取某人命,要報某人仇。怎麼這等只是不吐,起人之疑?」
  天師這一席話,說得有頭有緒,不怕你甚麼人不聳聽。那棵樹果然的有靈有神,能大能小,一聲響,一轂碌睡翻在水面上。天師吩咐旗牌官:「仔細看來,水面上睡著是個甚麼物件?」旗牌官回覆道:「是一條棕纜。」天師點一點頭,說道:「原來是這個孽畜!也敢如此無禮麼?」老爺道:「一條棕纜,怎是個孽畜?」天師道:「元帥老爺,你就忘懷了!我和你當原日出門之時,開船緊急,掉下了一條棕纜,今日中間成了氣候,故此三番兩次變幻成形,攔吾去路。」老爺道:「一條棕纜,怎麼就有甚麼氣候?」天師道:「一粒粟能藏大千世界,一莖草能成十萬雄兵,何況一條棕纜乎!」元帥道:「既如此,凡物都有氣候麼?」天師道:「此亦偶然耳,不可常。」
  道猶未了,那棕纜在船頭之下,一聲響,劃劃刺刺,就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師提著七星寶劍,喝聲道:「唗!你這孽畜還是得道成神?還是失道成鬼?快快的現將出來!」一聲喝,狠是一劍。這一劍不至緊,天師只指望斬妖縛邪,哪曉得是個脫胎換骨!怎叫做脫胎換骨?那條纜早已斷做了三節。斷做了三節,筆筆直站起來,就是三個金甲神,頭上金頂圓帽,身上金鎖子甲,齊齊的朝著天師舉一手,說道:「天師大人請了。」天師道:「你是何神?敢與我行禮。」三個金甲天神齊齊的說道:「小神們已受上帝敕命,在此為神。只不曾達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裡伺候。」天師道:「你原是我船上一條棕纜,怎麼上帝命你為神。」三個齊齊的說道:「原日委是一條棕纜,在天師船上出身,自從天師下海去後,小神兄弟三人在這洋子江上福國澤民,有大功於世,故此上帝命我等為神。」天師道:「你只是一條棕纜,怎麼又是兄弟三人?」三個齊齊的說:「原本是一胞胎生下來,卻是三兄弟,合之為一,分之則為三。」天師道:「你們既是為神,尊姓大表?」三個齊齊的說道:「因是棕纜,得姓為宗。因是兄弟三人,順序兒排著去,故此就叫做宗一、宗二、宗三。」天師道:「上帝敕命為神,是何官職?」三個齊齊的說道:「兄弟三個俱授舍人之職。」天師道:「原來是宗一舍人、宗二舍人、宗三舍人。」三個齊齊的說道:「便是。」天師道:「既是這等有名有姓的神道,怎麼變幻搬鬥?」宗一道:「無以自見,借物棲神。」
  天師道:「尊神在江上有甚麼大功?」宗一舍人說道:「小神在金山腳下建立一功。」天師道:「甚麼一功?」舍人道:「金山腳下有一個老鼋,這鼋卻不是等閒之輩,他原是真武老爺座下龜、蛇二將交合而生者。蛇父、龜母生下他來,又不是個人形,又不是個物形,只是彈丸黑子之大,一點血珠兒。年深日久,長成一個鼋,貪著天下第一泉,故此住在金山腳下。前此之時,修行學好,每聽金山寺中的長老呼喚,叫一聲老鼋,即時浮出水面上,或投以饅首,或投以果食,口受之而去。呼之則來,叱之則去。寺僧以為戲具,取笑諸貴官長者,近來有五七十年。學好千日不足,學歹一日有餘,動了淫殺之心,每每在江面上變成渡江小舸,故意沉溺害人性命,貪食血肉;又或風雨晦冥之夜,走上岸去,變成美婦人,迷惑良人家美少年。百般變幻,不可枚舉。水府諸位神聖奏明玉帝,要驅除它,一時未便。卻是小神抖擻精神,和它大殺了幾陣。它有七七四十九變,小神變變都拿住它,卻才驅除了它。驅除它卻不除了這一害,救多少人的性命,得多少人的安穩,這卻不是小神金山腳下建立一功?」
  天師道:「這是一功。第二位舍人有甚麼大功?」宗二舍人道:「小神在南京下新河草鞋夾建立一功。」天師道:「草鞋夾是甚麼功?」舍人說道:「草鞋夾從古以來,有個精怪。甚麼精怪?原是秦始皇朝裡有個章亥,著實會走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是秦始皇著他走遍東西南北,量度中國有多少路程。他走到東海,斷了草鞋子,就丟下一隻草鞋在南京下新河,故此下新河有一所夾溝,叫做草鞋夾。那草鞋夾在那夾溝之中,年深日久,吸天地之戾氣,受日月之餘光,變成一個精怪。他這精怪不上岸,不變甚麼形相,專一隻在草鞋夾等待各鹽船齊幫之時,他也變成一隻鹽船,和真的一般打扮,一般粉飾,一般人物,故意的雜在幫裡。左一頭拳,右一腦蓋,把兩邊的船打翻了,他卻就中取事,利人財寶,貪人血肉。這等一個精怪,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騙了多少人的財物?再沒有人知覺。水府諸位神聖都說:『大明皇帝當朝,宇宙一新之會,怎麼容得這等一個精怪,在輦轂之下肆其毒惡?』計處商議要懲治於他,卻是小神不自揣度,和他大殺幾場。他雖然神通廣大,變化無窮,終是邪不能勝正,假不能勝真,畢竟死在小神手裡。這如今草鞋夾太平無事,卻不是小神建立一功?」
  天師道:「這也是一功。第三位舍人是甚麼功?」宗三舍人說道:「小神也在南京上面蝶磯山建立一功。」天師道:「蝶磯山是甚麼功?」舍人道:「蝶磯原是一個小山獨立江心,磯上一穴,約有千百丈之深,穴裡面有一條老蝶,如蛟龍之狀。那老蝶出身又有些古怪,怎麼古怪?他原是西番一個波斯胡南朝進寶,行至江上,誤吞一珠,那顆珠在肚子裡發作,發作得波斯胡只是口渴,只是要水吃,盆來盆盡,缽來缽盡,不足以充欲。叫兩個隨行者抬到江邊,低著頭就著水,只說好吃一個飽。哪曉得那個波斯吃飽了水,一轂碌攛到水裡去了!攛到水裡去不至緊,變成一個物件,說他像蛇,沒有這等鱗甲;說他像龍,又沒有那副頭角。像蛇不是蛇,像龍不是龍,原來就叫做蝶。蝶即蛟龍之類,故此那個磯頭得名為蝶磯。蝶性最毒,專一在江上使風作浪,駕霧騰雲,上下商船,甚不方便。是小神略施小計,即時收服了它,放在穴裡,雖不害它性命,卻不許它在外面維持。這如今洋子江心舟船穩載,這卻不是小神一功?」天師道:「這是一功。三位舍人果然是除國之蠹,有護國之功;除民之害,有澤民之功。上帝敕命為神,理當如此。」
  三位舍人齊說道:「小神兄弟雖蒙上帝敕命,卻不曾受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裡伺候天師,相煩天師轉達。」天師道:「三位既有此大功,貧道即當奏上,請回罷。」三位說道:「既蒙天師允諾,小神兄弟奉承一帆風,管教今夜到南京,明早進朝復命。」
  畢竟不知這一帆風果否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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