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百夫人墮地身死 引仙師念舊來援

  詩曰:
  獨臥南窗一夢賒,悠然枕上是天涯。
  十洲三島山無險,閬苑蓬萊路不差。
  詩句精神池畔草,文章風骨筆頭花。
  少年忠孝心如火,幾謁金門幾到家。
  卻說王爺道:「雖是話長,你也大略些說與我聽著。」王明道:「昨日小的承了老爺軍令,不敢有違,即時一根隱身草,閃進城去。進城之後,找到百夫人宅上,街衢屈曲,經過一頭茂盛的林叢,只見一個大蟲飛到面上來,一口就咬住個鼻子,咬得小的昏昏沉沉,就要瞌困。小的心裡卻明白,想說道:『元帥老爺軍令在身,怎麼敢在這裡瞌困?』連忙的口裡說道:『你是個甚麼蟲咬著我?我有元帥的印信批文在這裡,你可怕麼?』那蟲倒是個靈蟲兒,就會說話,答應道:『你既是個奉公差的,我饒了你罷。』小的又多了個嘴,問它道:『你是甚麼蟲兒?』靈蟲兒說道:『我的事也一言難盡。』小的說道:『你也說來。』靈蟲兒說道:『維我之來,嘿嘿冥冥,非虺非螫,元狀元聲。不寢而夢,不醉而醒;不疾而疲,不歎而呻。若浮雲而未墜,若負重而莫勝。入人之首,倏焉如兀;欲仰又俯,求昂反屈;若南郭子俯几而坐,北宮子喪亡而出。入人之目,若炫五色;注睫欲逃,回瞬成黑。如昌黎之昏花,步兵之眼白。入人之手,如摯如維。將掉臂而徒倚,欲撫掌而離披;墜何郎之筆,落司馬之杯。入人之足,如糾如纏;欲舉武如超乘,比寸步於昇天。李白安能脫靴於內陛?謝安何以曳履於東山,至若青緗浩牘,玉簡陳編,誦不能句,讀未終篇。惟我一至,令人茫然。如右軍之坦腹,靖節之高眠;又若汪洋奧義,佶屈微言,凝思佇想,欲採其玄。自我一至,忽然汗漫。如尹文之坐玄,達摩之逃禪。凡此之類,倦態不一,實我之故,伊誰之失!』是小的說道:『依你所言,你卻不是個瞌睡蟲兒麼?』蟲兒道:『是也,是也。』他又問小的是個甚麼人,小的道:『我是個枕頭。』蟲兒道:『你怎麼是個枕頭?』小的道:『你撞著我,卻不是個瞌睡撞著枕頭。』那蟲兒笑起來,一把扯住小的說道:『我正要個枕頭。』小的心上用得它,就將計就計,許下它一個枕頭,帶著它找到百夫人宅上。驀進百夫人房裡,只見百夫人正在那裡欲睡未成。是小的對蟲兒說:『這不是一個嬌嬌刮刮、白白淨淨一個好枕頭也。』那瞌睡蟲兒也曉得有些意思,一溜煙就溜在他的鼻子裡面去了。百夫人害了個瞌睡,鼾鼾的一片響,哪裡會醒!是小的乘其方便,撈將他這兩件東西來了。」王爺即時取過二千兩銀子,賞賜王明。
  王明馱了這一百二三十斤銀子,走出帳外來,劈頭撞見個旗牌官,都來報事。又撞見個唐狀元、黃鳳仙,也來報事。唐狀元問王明從哪裡來,王明卻把個取百夫人兩件寶貝、王爺賞賜銀子各樣事,細說一遍。唐狀元道:「王爺叫我們五鼓聽令,若是幹功,也會有賞。」夫妻一對,即時走上帳前,拜見王爺。王爺即時把那條紅錦套索、幌心鈴兒,交與黃鳳仙,又吩咐他幾聲,說道:「如此如此。」又叫過唐狀元來,吩咐他幾聲,說道:「如此如此。」
  到了天色黎明,番王領了左右頭目,大小番官,一齊坐在西門樓上,看百夫人出陣,功展何如。守到天明,哪裡見個百夫人出來?只見城下遠遠的兩個人,兩騎馬,來得從從容容,走到城門之下。只見左邊馬上是個男子,烏紗帽、大紅袍、黃金帶、皂朝靴,衣冠濟楚,文質彬彬;右邊馬上是個女人,金絲冠兒、大紅袍兒、官綠裙兒、紅繡鞋兒,眉彎柳綠,臉帶桃紅。兩個人齊齊的抬起頭來,看一看城上。番王一向心上疑百夫人在陣上賣國,今日之時卻又不見個百夫人出來,卻又看見城下兩騎馬兩樣的來人,心上越發犯疑,叫左頭目問城下道:「你們是甚麼人?」唐狀元受了王爺妙計,答應道:「我是大明國一個征西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蒙你百夫人新訂良緣,做我偏房次室,約了今早成親,故此特來迎接。」黃鳳仙受了王爺吩咐,高叫道:「我就是唐狀元的金紫夫人。連日和你百夫人敘話,蒙他許下嫁我丈夫,佳期約在今早,故此特來迎接。列位若不准信之時,現有他的三丈多長、八十一個金鉤的紅錦套索,搖得響的一個幌心鈴兒,昨日已經交付在我處,約定今早只是成親,再不廝殺。」唐狀元又說道:「列位若不准信之時,你看我們滿營中都是花紅掛綵,都是鼓樂齊鳴。」道猶未了,城外一聲炮響,各營裡鼓樂喧天。
  番王聽知這兩席話,滿心准信,高叫道:「潑賤婢,敢這等苟求快活!我已三五日前看破他了,都是你們眾人和他遮蓋!今日噬臍,悔之何及!」叫左右快去捉他過來。一會兒左右們捉將百夫人來了。原來百夫人吃了瞌睡蟲兒的虧,一覺睡到日高三丈,還是這等魂夢昏昏,到了番王面前,只得雙膝跪下。番王大怒,罵說:「好賤婢,好個唐狀元的偏房次室,偏你要受快活,偏我的國把你賣麼?」叫左右的:「拿刀來!等我親自剮他一百刀,看你去做偏房次室不做!」百夫人越發不曉得風在哪裡起?雨在哪裡落?連聲叫道:「好屈也!好屈也!」番王又叫拿刀來。百夫人道:「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怎麼平白地只要殺我?」
  番王怒氣填胸,只是不得個刀到手。左右頭目卻把個唐狀元說的前緣後故,細細的與他說一遍。百夫人情屈難伸,放聲大哭,說道:「天下有這等的冤枉事情!我丈夫死肉未寒,我怎麼許他偏房次室?假饒我要嫁人,銀眼國豈可少了我的丈夫?況兼甚唐狀元,我不曾看見他的面;甚麼大明國,我不知道在哪個東西南北?我怎麼有這段情由?」番王怒氣不息,罵說道:「潑賤婢,你還嘴強!你既是不曾得看見他,怎麼紅錦套索、幌心鈴兒兩件寶貝,都先交在他處?卻又睡到這等日高三丈,還不睜開眼來?」
  百夫人被說得啞口無言,委是睡在牀上不曾早起來;起來之時,止摸著九口飛刀,不見了紅錦套索、幌心鈴兒。正叫做屈天屈地,有口難分。哪裡曉得是王爺妙計,兩著雙關。百夫人只得長聲啼哭,哭一聲百里雁,喊一聲天,喊一聲冤,叫一聲屈,哭得淒悽慘慘江天冷,任是猿聞也斷腸。左右頭目哭得心酸,說道:「這個中間決有些甚麼冤枉。」沒奈何,再三稟告番王:「饒他一命罷。」
  番王看見百夫人哭得厲害,況兼又是左右頭目再三勸解,意思也罷。百夫人又哭又說道:「只是饒我死,我心事終是不明,放我出城去殺一陣,把那冤枉人的賊精,不是他,就是我!我死在沙場上心事就明。只是我死之後,不可令百氏無後!家有弱嗣,望二位老爺善為撫養。我夫妻兩個死在九泉之下,感恩不淺。」左右頭目說道:「你怎麼說出這許多的閒話?你只出城去殺一陣來,就見你的心事,勝敗非所論也。」番王道:「甚麼心事?只好去洞房花燭夜罷了!」左右頭目都說道:「決沒有此情。小臣兩個情願把兩家人口,做個當頭,放他出城而去。倘有成親之事,小臣兩家人口,願受其罪。」番王道:「既如此,你兩家各供上一紙狀來,我才肯放他去:「左右頭目各自供一紙,如虛甘同受罪,番王應允。百夫人挽刀上馬,大開城門,放他出去。
  百夫人騎在馬上,這一肚子冤枉,再沒處發洩,咬牙切齒,恨上兩聲。只見城門外果真一個頂冠束帶的少年,自稱唐狀元,和他拱手。他正然怒髮雷霆,又只見昨日那廝殺的女將,也是挽角穿袍,笑吟吟的叫聲道:「二娘子,你來也。」百夫人卻才曉得是這兩個人坑陷他!恨上兩聲,罵上兩聲,恨不得一刀就了結一個。把馬一夾,那馬走如飛。把九口飛刀盡著平生的氣力,飛舞而起,一直殺上前來。前兩騎馬轉身就走。前面兩騎馬走得緊,後面一騎馬趕得緊。走的走,趕的趕,不覺的一霎時就趕過了一層敵樓,一霎時又趕過了第二層敵樓。看看的趕上,早已又到了第三層敵樓。
  百夫人狠起來,飛一刀上前去,一刀砍下一邊馬腿來。百夫人有了興頭,又夾起馬趕向前去,前面就不見了那兩個人。那騎馬不知又是甚麼緣故,一轂碌跌翻在地上,把個百夫人一跌跌將下來。百夫人正在怒髮衝冠,勢如破竹,走發了性子,撇開馬就是兩隻金蓮,步路而走,還指望照舊是這等其快如飛。哪曉得走不過三五丈之遠,也是一轂碌一個倒裁蔥,跌翻在地上。一聲梆子響,兩邊游擊將軍,一片的鉤耙繩索,一會兒解到中軍帳上,一會兒砍下一個頭來。唐狀元領了頭,到西門外豎起根竿子,懸著這個頭,高叫道:「銀眼國國王及大小官員人等知悉,早早的開門納降,遲者與此同罪!」唐狀元號令已畢,回覆王爺。
  老爺道:「怎麼王老先生昨日就曉得今日百夫人會死?」王爺卻把個王明取過紅錦套索、幌心鈴兒,各營搭綵,各敵樓上細樂,各游擊鉤耙,各旗牌官掃沙安鐵菱角,唐狀元夫妻冠帶,事事細說一遍。老爺滿心歡喜,說道:「今日之功,奇哉!奇哉!王明是個抽車之計,唐狀元是個反間之計,搭綵鼓樂都是些插科打諢,鐵菱角、鉤耙繩索才是下手工夫。卻還有一件,原來要滴溜圓的石子兒漫街,已自就算定了是今日之用。長慮卻顧有如此。」王爺道:「我因百夫人一日會跑千里遠路,故此把個圓石子兒漫街。圓石子兒分外光滑,怎麼起得步去?漫街之計,特令人不知。昨日卻掃開沙來,安上鐵菱角,任他踹在石子兒上,石子兒滑他一跤;任他踹在鐵菱角上,鐵菱角鑿他一跤。故此百夫人趕將來,馬就馬倒,人就人倒。這也只當是個地網天羅,死死兒關住他的。」
  道猶未了,一面傳令諸將帳前頒賞。唐狀元夫婦各賞銀五十兩,各游擊各賞銀七十兩,各營各都督各賞銀三十兩,各旗牌官各賞銀二十兩。簪花掛綵,不在話下。
  三寶老爺道:「今番卻好安排筵席麼?」王爺道:「夜不收曾說是還有一個甚麼引蟾仙師,只怕他又來費嘴。」老爺道:「只在今日就見定奪。怎麼今日就見定奪?若是沒有那個仙師,今日一定開門納城;若是果有那個仙師,今日一定關上城門,之乎也者。」差人看來,果是關上城門,城中不見有些甚麼動靜。老爺道:「這番狗敢這等倔強無禮,明日拿住之時,剮了做一萬塊。」
  卻說番王看見西門外豎起竿子,掛起百夫人的頭來,卻才曉得百夫人是個真心實意,屈死了忠良。連忙的把兩張供狀交還了左右頭目,汗顏歸朝。左右頭目說道:「事至於此,不如開門納款,還得個乾淨。遲則禍來不小,欲解無由。」番王道:「起初不曾投降,得到如今卻是遲的。前日仙師,臨行之時,留下一個木魚兒在這裡,說道:『你國中若有大難,你就敲我的木魚兒,我自然下來救你。』今日如此大難,不免求仙師一番。」左右頭目說道:「仙師曾說百里雁何如?」番王道:「曾說他會死。」頭目道:「木從繩則直,人從諫則聖。前日仙師之言,主上不聽。今日百夫人之言,主上不聽。你莫怪小臣們所說,有眼不識忠良,有耳不聽忠諫,國破家亡,想在目下。」番王道:「你兩個人這等埋怨,你各人自去罷!我自有處。」左右頭目果真的收拾去了。
  番王道:「我只要求我的仙師,要你們做甚麼?」即時謹焚真香,對天禱告。禱告已畢,拿出木魚兒來輕輕的敲了三下。響聲未絕,一朵祥雲冉冉的下來,雲裡面坐著一個引蟾仙師。按下雲頭,進到殿上。番王扯著磕頭就是拜,仙師即忙還禮,說道:「主上,你今日怎麼行這個大禮?」番王道:「御兄在上,寡人今日國中被此大難,控訴無門。望乞御兄廣開方便,和我救拔一番。」仙師道:「百里雁何如?」番王道:「果中御兄之言,已經死了。」仙師道:「敵人連輸連走,正所以長他的驕,滿他的氣,他公然不知。驕矜自滿,驕兵必敗,欺敵必亡,焉得不死。百夫人何如?」番王道:「百夫人倒盡忠而死。」仙師道:「他那三件寶貝,這如今都在哪裡?」番王道:「飛刀隨陣喪失,套索、鈴兒,都是未死之先,送了中朝。」仙師道:「也沒個送中朝之理,想是被他們設計取將去了。左右頭目在哪裡?」番王也是個狡獪的,就裡一個小小的謊兒,說道:「左右頭目不堪提起。」仙師道:「怎麼不堪提起?」番王道:「他兩個每每主張我去投降,我說還有御兄在上,不曾稟告得,怎麼擅自投降?他兩個就使起性子來,說道:『今日也御兄,明日也御兄,當此大難之時,御兄在哪裡?你既是求教御兄,我們不如各人去罷,且看你御兄,明日做出甚麼乾坤來!』故此他兩個拂袖而去,再三留他不住。」
  番王這一席話,分明要激發個仙師。果真的激石乃有火,激水可在山。仙師就激將起來,說道:「這兩個人好沒來歷,何故小視於我?他說我不如,我偏然要做個大乾坤來他們看著。」到了明日,衣袖裡取出個經折兒,掀了一掀,撳出一個畫成的觸角青牛。仙師噴上一口水,那只牛就撲地一聲響,竟自走將下來。仙師穿起衣服,跨將上去,手裡一管沒孔的鐵笛,竟望西門上出去。番王道:「御兄,你不用些軍馬麼?」仙師道:「要他去抵槍?要他何用!」番王道:「你不用甚麼兵器麼?」仙師道:「要它去絆手?要它何用!」番王道:「你卻怎麼去廝殺!」仙師道:「這青牛就是我的軍馬,這鐵笛就是我的兵器。」
  道猶未了,逕自出了西門,來到一層敵樓下。各營裡不曾得令,不敢出兵。仙師跨著個牛,直前而走三五十里之遠,只當得緣繩走索的,緣一遭繩,走一遭索。一會兒走到第五層敵樓之下,看見寶林山石崖上一行大字,著眼一瞧,只見是「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十個大字。仙師沉吟了一會。怎麼看見個字有個沉吟?原來引蟾仙師是天上一個䩐鞳星,䩐鞳星頭上就是個利名星,憑著你是甚麼紇搭的,利名星一牽就走。他沉吟之時,看見百里雁死在這裡,是「雁飛不到處」一句,已經准驗了。若是「人被利名牽」這一句,再若准驗之時,卻不這場功勞是個假的,故此費了這一會沉吟。弄做個沒興走,撥轉牛來,照著西門上又是這等急走如飛。一會兒又在西門上各敵樓下,還不見些動靜。走了一會,又望山腳下一去;過了一會,又望西門上一來。一日工夫,就走了三五轉。元帥只是個不傳令,各營裡只是個不出兵。一個仙師,一隻青牛,跑進城裡去了。
  卻說二位元帥看見有個仙師又來出陣,也不傳令諸將,一竟請到天師。天師道:「容明日出馬,看是何如?」明日之時,天師整衣出馬,只見西門上走出一位仙師:
  頭戴鹿胎皮,身披鶴氅衣。
  青牛丹井立,鐵笛醮壇歸。
  倒也好一位仙師,洋洋的滿面風光。天師道:「來者是哪一位仙翁?願通名姓:「仙師把個青牛夾一夾,走向前來;把個鐵笛兒擺一擺,像個要吹之狀,從從容容,卻說道:
  仙翁無定數,時入一壺藏。
  夜夜桂露濕,村村桃水香。
  醉中拋浩劫,宿處有神光。
  藥丹山▉鳳,棋函白玉郎。
  弄河移砥石,吞日傍扶桑。
  龍竹裁輕菜,鮫絲熨短裳。
  權栽嗤漢帝,橋板笑秦皇。
  逕欲隨關令,龍沙萬里強。
  天師聽罷,說道:「這是李義甫贈玄微先生的五言排律。以此觀之,仙翁莫非是玄微先生麼?」仙師道:「是也,又名引蟾仙師。既承下問,願聞道長大名?」天師道:「吾乃大明國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是也。」仙師道:「既是一個天師,豈不知天時?豈不知地利?何故提兵深入我西洋之中,滅人之國,絕人之嗣,利人之有,費人之財,是何理也?」天師道:「仙翁差矣!我二位元帥奉大明國朱皇帝聖旨,欽差撫夷取寶,果有我中朝元寶,理宜取回。如無,即有一紙降書,何至滅國絕嗣之慘。」
  仙師道:「既不滅國絕嗣,怎麼殺了我國中一個百里雁,又一個百夫人,兵卒們不下五七百,這些人命都有何辜?一旦置之於死?」天師道:「這是他們不知天命,負固不賓,自取其罪。」仙師就惱起來,說道:「你說哪個不知天命?哪個自取其罪?」天師道:「像你這等助人為惡,就是不知天命,就是自取其罪。」仙師把牛一夾,就是一鐵笛掀過來。天師也把馬一夾,就一寶劍掀過去。你一笛,我一劍;你一上,我一下。仙師也打不著天師,天師也打不著仙師。弄鬆了一會,各人散伙。仙師道:「你明日再來,看我的本領。」天師道:「貧道一定來相陪。」
  到了明日,仙師相見,更不打話,坐在青牛背上,拿起根鐵笛來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聲道:「變!」那根鐵笛即時間變,一十、一百、一千、一萬,滿天都是鐵笛。又喝聲:「長!」那上萬的鐵笛一齊長起來,長有千百丈之高,拄天拄地。又喝聲:「粗!」那上萬的鐵笛一齊的粗起來,粗有三五丈之圍,無大不大。又喝聲:「來!」那上萬的鐵笛一聲響,又是一根鐵笛,掉將下來,拿在手裡。天師道:「這等的術法,有何所難!我也做一個看著。」拿著一口七星寶劍,喝聲道:「起!」那口寶劍自然騰空而起。喝聲道:「變!」那口寶劍就是變,即時間上十、上百、上千、上萬,滿空中都是些寶劍。喝聲:「長!」那上萬的寶劍就是長,即時間就長有千百丈之高,撐天撐地。喝聲道:「粗!」那上萬的寶劍也就是粗,即時間粗有三五丈之圍,遮天遮地。喝聲道:「來!」那上萬的寶劍一陣火光,一齊的掉將下來,還是一口寶劍,歸在天師手裡。
  仙師道:「我要自己變化,一個變十個,一個變百個,百個變千個,千個變萬個。你意下何如?」天師道:「這個不消了。分身之法,且莫說是貧道,就是貧道跟隨的小道童兒都是會的。」仙師心上有些不快活,說道:「你何視人之小也!既是你的小道童兒都會,你就叫他出來做一個我看。」天師笑一會兒,說道:「此何難哉!」叫出一個小道童兒來,年方十一二歲,頭髮兒齊眉,穿領毛青直裰,著一雙紅廂道鞋。天師吩咐道:「你做個分身法來。」那小道童兒且是慣熟,把個頭髮兒抹一抹,把個直裰兒抖一抖,口兒裡念一會,手兒裡捻一回,自己喝聲:「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雖然萬數之多,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直裰,一樣的道鞋。天師喝聲道:「長!」那萬數的道童兒就是長,就有十丈之長。天師又喝聲道:「粗!」那萬數的道童兒就是粗,約有五七尺圍之粗。天師看著仙師,問聲道:「可好麼?」仙師道:「也好。」「好」字未了,仙師手裡的鐵笛吹上一聲,只見一陣風突然而起:
  可聞不可見,能重復能輕。
  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聲。
  一陣風漸漸的大,漸漸的狂將起來,翻天覆地,平地上卻站不住人。仙師的意思要刮倒那些道童兒,哪曉得上千上萬的道童兒,就是釘釘住了的一般,動也不動。過一時三刻,風兒漸漸的萎,天師卻才丟下一道飛符,即時一朵祥雲從地而起:
  若煙非煙,若雲非雲。
  鬱郁紛紛,蕭索輪困。
  那上千上萬的小道童兒,都站在雲頭騰空而起。天師道:「今番可好麼?」仙師道:「好便好,只是起得慢些。」天師道:「你還要怎麼快哩?」仙師道:「你欺我不會快麼?」牛背上鐵笛又是一吹,那條牛早已起在半天雲裡。天師跨上草龍,也自跟到半天雲裡。仙師拿著鐵笛,照著道童兒橫一撇,要做個筆鋒橫掃五千軍。天師伸起手接著,還是一個道童兒,分明是個粒粟直藏千百界。仙師看見天師不是個巧主兒,落下雲來,竟回本國而去。
  天師輕輕的放了道童兒,拜見二位元帥,元帥道:「這仙師好一管厲害鐵笛也!」天師道:「那個鐵笛又沒有孔,又吹得響,又能呼風,又能變化,倒是個利嘴的。」三寶老爺道:「不如也叫王明去撈他的過來罷。」天師道:「這也通得。」老爺即時叫過王明來,吩咐道:「現今引瞻仙師那管鐵笛,你去撈他的過來。撈得之時,也照王爺舊例,賞銀一千兩銀子。」
  王明應聲而去。心裡想道:「前日王爺賞我一千兩銀子,只當吹灰。今日老爺許我一千兩銀子,不知財氣何如?且走進城去,再作道理。」進了城門,轉東彎,抹西角,找到仙師的宮中,摸進仙師的居裡。只見引瞻仙師端端正正在那裡,桌子上一枝燭,一爐香,一部《道德經》。王明抬頭瞧一瞧,仙師張著兩隻眼睛坐在那裡,卻又不見個鐵笛兒在哪裡,就是看見個鐵笛兒,卻也下手不得的。王明沉思了一會,無計可施。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計較,才撈得他的鐵笛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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