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三太子舉刀自刎 哈里虎溺水身亡

  詩曰:
  三千甲士盡貔貅,笑擁牙旗策勝謀。
  海上初分魚鳥陣,軍中還取犬羊頭。
  村原晝永天風靜,巢穴煙消海日流。
  從是天山三箭後,為言功屬狀元收。
  卻說唐狀元道:「分射的箭各得平過,且看合射何如?」三太子道:「請出箭來。」唐狀元道:「請出。」三太子一箭過來,唐狀元一箭過去,兩枝箭在半中間一撞,撲的一響,一溜煙爆出一塊火來;唐狀元只作不知。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間一撞,又是一響,一溜煙一塊火。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間一撞,又是一響,一溜煙一塊火。怎麼一溜煙一塊火?原來三太子立心不善,合射之時,恰就拿出個火箭來,思量要下手唐狀元哩。唐狀元心裡又靈,卻又拿出個箔頭箭來。箔頭箭頭是大的,故此一箭挺住他一箭,挺出他的火來。三太子看見三枝火箭,箭箭落空,心上有些懼怯。唐狀元只作不知,不說破他,只說道:「分射已是平過,合射又是平,將怎麼再見個輸贏?」三太子道:「我和你再射一回何如?」唐狀元道:「你這個箭射不得我,有一個女將和你對射一回罷!」
  三太子聽見叫個女將和他對射,心上好笑又好惱。怎麼好笑又好惱?天地間只有個文宮把筆安天下,武將持刀定太平,怎麼有個女將會射哩?這不是好笑!自古以來,交鋒廝殺,兵對兵,將對將,怎麼唐狀元叫個女將和我對射,忒小視於我,卻不可惱!心上吃惱,半日半日不曾開言。
  黃鳳仙高叫道:「番狗奴!你不答應,你欺負我是個女流之輩麼?你可曉得女媧煉石補天,木蘭代父守戍,這都不是女流之輩幹的勾當麼?」三太子受黃鳳仙這幾句話嚇倒了,說道:「也罷,我和你對射一回。」黃鳳仙道:「怎麼射?」三太子道:「也是先前分射三箭,落後合射三箭。」黃鳳仙道:「你先射來。」三太子道:「饒你先射起。」黃鳳仙道:「謝饒了。」牽開弓來,就是一箭。三太子也學得唐狀元,放下了刀,袖著手,把個頭往左一閃,一枝箭過右邊去了。黃鳳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個頭往右一閃,一枝箭過左邊去了。黃鳳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個頭一低,一枝箭過上面去了。黃鳳仙心裡想道:「番官也只是這等的本領。」故意的喝上一聲采,說道:「好!好!今番該你射過來也。」
  三太子拽滿了弓,搭准了箭,狠著是一箭射來,黃鳳仙道:「待我賣個獬來,你們瞧一瞧著。」怎麼的獬?喝聲「左」,那枝箭果真是左,剛剛的插在左邊鬢上。黃鳳仙道:「你可認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認得。」黃鳳仙道:「番狗奴!這叫做左插花,你就不認得麼?」道猶未了,三太子又是一箭射來。黃鳳仙喝聲「右」,那枝箭果真是右,剛剛的插在右邊鬢上。黃鳳仙道:「你可認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認得。」黃鳳仙道:「番狗!這叫做右插花,你就不認得麼?」三太子心裡想道:「這等一個女將,這等大賣弄。待我作準射他一箭,不要它過左,不要它過右,看他何如?」拿准了箭,認定了中間,狠著是一箭過來。三太子吃了老大的氣力,費了老大的心機,只說是三箭要把天山定,哪曉得黃鳳仙不慌不忙,喝聲「中」,張開個口來,那枝箭可可的中在口裡,咬著箭,還說道:「你可曉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曉得。」黃鳳仙道:「番狗奴!這叫做飛雁投湖,你就不曉得麼?」三太子吃了好一嚇,說道:「世上有這等一個女將。原來南朝人是有些難相處哩!」
  道猶未了,黃鳳仙道:「分射已畢,再請合射,看是何如?」三太子道:「請合射。」黃鳳仙道:「面對面兒的射,不見得高。我和你不如背靠著背兒射,不知你心下何如?」三太子低頭一想:「說是兩家合射,假饒面對面還怕有個差錯,怎麼說個背靠背兒的話?這個成不得。」故意的扯個謊說道:「我西洋風俗,相見之時,以面為敬,以背為慢。還只是面對面射罷!」黃鳳仙也扯個謊,還他說道:「我中國風俗,臨陣之時,以面為弱,以背為強。」三太子道:「風俗各有不同,卻怎麼處?」黃鳳仙道:「各隨各俗,箭中了就算贏家。」三太道:「假如射了你的背,卻不算暗箭哩。」黃鳳仙道:「但憑你射來就是。」三太子道:「請先射來。」黃鳳仙道:「今番該你先射了。」三太子道:「多承尊讓。」
  道猶未了,撲通的響,一箭過來。黃鳳仙背對著三太子,還他一箭過去。一箭來,一箭去,可可的射一相當,箭頭對箭頭,落在地上。兩邊大小軍人,齊齊的喝上一聲采。喝聲未絕,三太子又是一箭過來,黃鳳仙背著又是一箭過去。一箭來,一箭去,又可可的射一個相當,箭頭對箭頭,落在地上。兩邊大小軍人,又齊齊的喝上一聲采。喝聲未絕。三太子又是一箭過來,黃鳳仙背著又是一箭過去。又可可的射一個相當。一枝箭射一個相當,卻又有一枝箭射中在三太子甲上。怎麼一枝箭對一枝箭,又有一枝箭射中甲上?原來黃鳳仙的箭不用眼看,得心應手,有百步穿楊之巧。射到第三回上,他就連發了兩枝。一枝是尋常的箭,故此頭對頭的,射一個相當。這一枝卻是鋼鐵纖成的,就像個袖箭一般,故此飛身中在三太子的甲上,卻又中在肩胛上,引發了前日的箭瘡。
  三太子腳輕頭重,一個筋斗翻下馬來。南軍一擁而去,都要活活的捉住他。虧了哈里虎一張鬼頭刀,左三右四,前五後六,一蕩子攔住南兵,把個三太子救上關門而去。黃鳳仙喝聲道:「唗!今日且寄下你這兩顆驢頭,明日再來取也。」唐狀元同著黃鳳仙得勝回營,不勝萬千之喜,見了元帥。元帥滿口稱揚,吩咐一面紀錄司紀功,一面軍政司設宴慶賀,一面取過銀牌、綵緞,頒賞有差。
  卻說哈里虎救得三太子上關,調治幾日,心心念念切齒之恨。番王日夜裡耽憂,卻又不敢開言,怕氣壞了孩兒。調治幾日,好了箭瘡,番王道:「孩兒,今番只是投降為上,免得受這等刀箭之苦。」三太子道:「父王在上,有所不知。孩兒這如今是個騎虎之勢,不得自由了。」番王道:「怎叫做騎虎之勢,不得自由?」三太子道:「孩兒和他殺了一月有餘,恨入骨髓,不是他殺孩兒,定是孩兒殺他,卻不是個騎虎之勢?」番王道:「只怕他殺得你,你反殺不得他,怎麼是好?」三太子心上十分不悅,說道:「父王好差,只管攔頭說個不利市的話。也罷,就是他殺了孩兒,孩兒也顧不得了,畢竟要和他大殺一場,方才心死。」番王看見三太子說硬了話,又且埋怨於他,一任是不好開口,悶悶而去。這也是三太子命合刀下亡,兆頭先就不好了。卻說三太子看見父王起身去了,歎上兩口氣,說道:「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我分明要做個好人,偏我父王不肯把個好人我做哩!」哈里虎道:「這如今不在說父王肯不肯,只在說個破敵之策是怎麼樣兒?」三太子道:「我如今已自籌之久矣。只有一個夜戰,拿定要贏他。」哈里虎道:「怎麼拿定要贏他?」三太子道:「我受箭而歸,南船疑我十死八九。就是日上,他料我不能廝殺,莫說是夜晚間,他豈提防於我,況且今夜這等大風,他愈加不提防於我。我和你領了水兵,駕了海鰍船,劫他的水寨。只是這等劫他,還不是高?每船上多帶些荻蘆柴草之類,堆塞他的船上,放起火來,教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個計較,你說可拿定贏他麼?」哈里虎道:「前番反受了他的虧,不知今番卻是怎麼?」三太子道:「似此遲疑,再無了日。我如今也不管他或輸或贏,都在今夜一決。」哈里虎怕敗了他的興,只得轉過口來,說道:「用兵之道,只許向前,不要退後,只許說贏,不許說輸。」三太子聽見這幾句話兒,卻才有些喜色,說道:「好話!好話!得勝之時,我和你子子孫孫同享富貴。」道猶未了,即時同到教場之中,坐在牛皮帳上,選出平素精練的水兵三千多個。內中選出武藝熟嫻,深通謀略,堪充頭目的,得八個。點過海船三百號,各船滿載荻蘆柴草引火之物,分作六處。三太子和哈駙馬各領五十隻當先,八個頭目各領二十五隻押後。分為兩隊,如鳥有兩翼,如魚有兩個划水,前後策應,不許疏虞。分撥已定,只待天晚,便宜行事。卻說二位元帥正然坐在帳中,談論軍情重務,猛然一陣旋風,從西北上旋起,直旋到中軍帳下才止。老爺道:「這一陣怪風頭來,又主損折人馬。」王爺道:「這不為怪風,是個信風,一定有個事故,特來相報。」老爺道:「去請過國師來,問他是個甚麼吉凶。」王爺道:「國師哪裡管你這些,只請問天師便知端的。」
  即時傳令,請過天師來。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老爺卻把個旋風的事故,告訴他一遍。天師不敢怠慢,袖占一課,說道:「這個風不為小可,主今夜三更時分,賊兵來劫水寨,有好一場驚慌哩!」老爺道:「怎見得?」天師道:「西方屬金,性主殺,北方屬水,色尚玄。以此推之,便知夜半之時,賊兵來劫水寨。」老爺道:「何以處之?」天師道:「禍福無常,避之則吉。」既有賊兵劫寨,不過吩咐各將官預先做一個準備就是。」老爺道:「多謝天師指教,若不是這等神算先知,幾乎又中了這個番狗奴的奸計!」
  送過了天師,即時傳令諸將,會集帳前,商議退兵之策,一個將官陳上一個計策。王爺道:「俱說得有理,只要總起來便為得算。」老爺道:「怎麼總起來?」王爺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力;萬全之策,非一善之長。今日臨大敵,遇大變,怎麼不要總一個大主張?」老爺道:「今日之事,悉憑王爺主張就是。」王爺道:「依學生之見,水軍大都督陳堂領戰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神槍、神箭、鳥銃一干夜戰兵器,停泊在水寨左側,以待賊兵。中軍炮響為號。水軍副都督解應彪統領戰船五十隻,水兵五百名,各帶神槍、神箭、鳥銃一干夜戰兵器,停泊在水寨右側,以待賊兵。中軍炮響為號。參將周元泰統領哨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硫磺、燄硝引火之物,埋伏在海口上東一邊空闊去所,以待賊兵回來進口之時,攔住殺它一陣,聽候喇叭天鵝聲為號。都司吳成統領哨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硫磺、燄硝引火之物,埋伏在海口上西一邊空闊去所,以待賊兵回來進口之時,攔住殺它一陣,聽候喇叭天鵝聲為號。游擊將軍劉天爵統領哨船二十隻,水兵二百名,各帶風火子母炮,往來衝突放炮,以張我兵威勢。游擊將軍黃懷德統領小哨船十隻,水兵一百名,各帶號笛一管,往來巡哨,覘視敵兵來否、遠近,號笛報知中軍。刀如龍、胡應鳳、黃彪、沙彥章各領步兵五百名,埋伏海口裡面兩邊岸上空闊去所,防備番兵逃走上岸,兩路截殺。以銃響三聲為號。」各將聽令已畢,各自歸營,準備行事。
  老爺道:「調度精密多得王先生。只是還有一件,有些不利於我兵。」王爺道:「是哪一件不利於我兵?」老爺道:「今夜這等的大東風,是個攏岸風,不利於我西岸。番奴若是仍前放火,他是上風,我們是下風,我們就有些不便提防。」王爺道:「這個風不妨礙。我們左右兩翼,卻又在賊兵之上。放火燒他,那時節他自治且不暇,怎麼又能夠來燒我們?」老爺道:「這還不是個萬全之策。我燒得他,他燒得我,彼此有損無益。必須還得一個妙計才好。」王爺道:「再沒有個甚麼妙計,除非是把個風來調轉一下哩!」老爺道:「調轉得個風又要何如?」王爺道:「這個也不難,請天師來,就調得個風轉。」老爺道:「言之有理。」即時請過天師來,告訴他:「這個東風不便。」天師笑了一笑,說道:「昔日赤壁鏖兵之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日二位元帥又欠了西風。」王爺道:「華夷不同地,故此一東一西,全仗天師道力斡旋一番。」天師道:「貧道一力擔當。」元帥道:「須煩天師作速些才好。」天師道:「再不消二位元帥費心。但只是交了夜半之時,就有西風起來。」二位元帥謝了天師,各自歸營聽候。
  卻說游擊將軍黃懷德領了將令,回到本寨裡面,點齊了小哨船十隻,水軍一百名,先前出迅打探敵兵,一邊放船,一邊心裡想道:「元帥吩咐於我打探敵兵,我若是打探得不真,卻不違誤軍情!我若只是這等明明白白放開船去,驚動了敵人的耳目,怎麼打探得真?又且泄漏了我們軍情,他反得以為備。」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也罷,海上有一等白天鵝,就有我們這個船大。我不免把這個船,就扮做個天鵝樣子,令他不知不覺,我便打探得他真,他又不得提防於我,豈不為美!」籌算已定,即時吩咐左右取出白布來,把個小哨船去了桅竿,下了篷腳,渾身上下細細的幔了一周。前面取巧兒,做個鵝頭;後面取巧兒,做個鵝尾巴。自由自在,放在水面上閒遊。布幔裡面,都坐的是些軍士,撐起耳朵,張開眼睛,仔仔細細在那裡打聽,只等三太子的賊船出來。
  卻說三太子同了哈駙馬,到了一更天氣,叫起八個頭目,點齊三千個水兵,放開三百隻海船,大開水關,一擁而出。只見烏天黑地,船頭上一聲響。三太子問道:「船頭上是甚麼響?」水兵報說道:「關門上掉下一個白鬚老者,弔在船頭上,掉得一聲響。」三太子心上有些吃驚,叫道:「快拿他過來,我問他一個端的。這廝敢是南船上一個奸細麼?」拿過老者來,三太子問說道:「你是甚麼人?這等夜靜更深,到我船上有甚麼事?」那老者應聲道:「愚老是西總兵門下一個記室,特奉西總兵差遣,差遣我齎一瓶酒,一隻鵝,特來你這船上奉獻太子,聊壯軍容。」三太子大怒,罵說道:「這廝分明是個奸細,敢借我西總兵為名。我西總兵今已魂飛魄散,豈有鵝、酒夜來壯我行色之理。」掣過那兩張合扇刀來,照頭就是一下子。一刀下去不至緊,早已砍在船頭上,哪裡有個老者!只見船頭上左一邊是一瓶酒,右一邊是一隻鵝。三太子又說道:「這個鵝、酒都是些妖邪術法,惑亂我的軍心。」提起刀來,酒上一刀,一刀下去,就進出一團火來,望天上一爆;鵝上一刀,一刀下去,就跳起一隻鵝來,望海裡一飛。
  三太子心上有些不悅,一邊吩咐放船,一邊請過哈駙馬來,把個老者、鵝、酒之事,對他細說一遍。哈駙馬說道:「賢太子,你可記得前日祭賽西總兵之時,白鵝跳起來講話?」三太子記將起來,說道:「似此觀之,今夜有些不利。」哈駙馬說道:「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既曉得有些不利,莫若趁早抽兵而回罷。」三太子道:「我昨日曾對父王講過了,輸贏都在此一決。若要我抽兵而回,卻有些難。」哈里虎道:「既不抽兵而回,只怕前面有些差錯,反為不美。」三太子道:「怕有差錯,不如先差下一隻小船,前去哨探一番。哨探得果有準備,我這裡就鳴鑼擊鼓,明殺一陣。哨探得他若無準備,我這裡還是依計而行,不怕他不遭在我的手裡。」哈里虎說道:「這個有理。」即時傳令,差下二十名小番,駕著一隻小船,悄悄的到南船身邊哨探虛實。
  一會兒,小番回報,說道:「南船上鴉悄不鳴,草偃不動,沒有一些準備。只是海面上有幾十隻天鵝,游來游去,就像個曉得進退的意思一般。」三太子道:「只要南船上不曾準備,就是我們功勞該成,管它甚麼鵝不鵝!」哈里虎道:「那個鵝,只怕就是先前船頭上的鵝麼?」三太子道:「行軍之際,見喜不喜,見怪不怪。你只在說些邪話哩!假饒西總兵有靈,我明日成功之後,再去祭賽他一壇。他有父母,我替他奉養;他有妻子,我替他撫育;子孫成人,我替他蔭襲。他再有些說話罷?」一任放船開去。哈駙馬一會兒心驚肉顫,曉得有些不利,只是三太子纏著要行,不由他諫止。這也莫非是南朝當興也,莫非是三太子該敗。
  三百隻番船,將次一二里之時,海面上煙霧蒙蒙,急忙裡看不真。開岸風又緊,急切裡不得靠著水寨。只見水面上那一二十隻天鵝,又是這等游來游去,恰像有些意思的一般。番船正在靠著水寨,正要動手,他又走近前來,一衝一撞。三太子惱起來,叫聲:「彈弓在哪裡?」接過彈弓,復手就是一彈子。一彈子打得個天鵝背上一下,撲通的響,只見天鵝肚裡齊齊的號笛一吹。怎麼天鵝肚裡有個號笛會吹?原來這個天鵝,卻就是游擊將軍黃懷德打探軍情的小鰍船兒。他看見番船將近,故此趁著他的彈子勢頭,就吹一聲號笛。這號笛一吹不至緊,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
  響聲未絕,南船上一片的火光,如同白日。火光裡面,左壁廂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原來是水軍大都督陳堂,全裝擐甲,手執長槍,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一槍之苦。」道猶未了,又是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響聲裡面,右壁廂又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是水軍副都督解應彪,全裝擐甲,手執長戈,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戈兵之苦。三太子看見勢頭來得不好,不敢廝殺,即時傳令,收轉番船,望海口裡面而跑。後面陳都督、解都督兩路的得勝戰船,追將過去,勢大如山,再有哪個抵擋得住?番船一竟奔進海口子裡面。
  剛剛的巴著海口,只見南船上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東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炮飛將過去。又都把些硫磺、燄硝引火的諸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燃燒起來,再救得住罷!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參將周元泰,全裝擐甲,手執長刀,高叫道:「拿住三太子的賞金子一千兩。」道猶未了,又是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西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銃飛將過去。又把些硫磺、燄硝引火之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愈加燃燒一個不住。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都司吳成,全裝擐甲,手執開山大斧,高叫道:「三太子在哪裡?拿住三太子的,賞銀子一萬兩!」前後左右都是些南船,圍得番船鐵桶般相似。番船上又是發火燃燒。中間又是游擊將軍,劉天爵把些哨船雜進到裡面,放起子母炮來,喊殺的又多,炮又響,火又狠。況兼天師在朝元閣上祭風,風又大。番船上十個中間,燒死了三四個;跳在海裡,又淹死了有三四個;止剩得一兩個,也又沒處藏躲。
  三太子叫道:「會水的不如走上岸罷。」剛說得這一句「走上岸罷」,只見三聲銃響聯單,兩邊岸上又是喊殺連天,又是火明如晝。火光裡面,四路軍馬,四個將軍:一個是游擊大將軍馬如龍,騎一匹馬,拿一口偃月刀;一個是游擊大將軍胡應鳳,騎一匹馬,拿一根三十女節簡公鞭。這兩個在一邊,一上一下,一往一來。又一個是游擊大將軍黃彪。騎一匹馬,拿一桿方天戟;一個是千戶沙彥章,騎一匹馬,拿一根吞雲飽霧紫金鞭。這兩個又在一邊,也是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海口裡面兩邊崖上,閃出這四路軍馬、四個大將軍,那個再敢上岸去?太子起頭一望,燒得可憐。海面上通紅,海水都是熱的。
  隻身獨自,四顧無門。將欲廝殺,有手段沒處去使;將欲上岸,岸上軍馬又是不相應;將欲下海,枉死不甘;將欲投降,不脬這口氣。正在思量左右為難的時候,只見上流頭流下一隻小小的船兒,也沒有篷,也沒有桅,也沒有篙槳,也沒有錨纜,也沒有人。三太子看見,心裡一想道:「這等一個寡船兒,莫非是大船後面弔了的腳船兒?也罷,昔日項羽不渡烏江,致有自刎之慘!我莫若躲在他裡面,隨其波而逐其流,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一把抓過個小船來,一翻身飛將上去。剛剛的跳下船,艙裡面只見兩三下裡,槍的槍、刀的刀、鉤的鉤、耙的耙,雪片一般,奔到他身上。三太子曉得這個船是南軍扮成來捉他的,仰天大叫一聲,說道:「苦也!可憐我的西總兵,前日祭賽之時,那只鵝活將起來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賠了一壺酒,還要賠著一隻鵝。』今日出門之時,果有一壺酒,一隻鵝。這海上又是這等一群天鵝,好靈驗也!」說了這一蕩,又叫上一聲,說道:「父王!父王!我做孩兒的,今番顧不得你了。待戊來生之時,再做你的兒子,再盡個為子之道罷!」道猶未了,一手掣過一口刀,一手就掉下一個頭來。
  眾人提了他的首級,報上陳都督。原來這個船是陳都督的妙計,故此提得頭報上陳都督。陳都督親自檢驗。這一陣好狠也,三百隻番船、三千名番兵、八個頭目、一個三太子,都成灰燼之末。細查一番,只是不見了個哈駙馬。
  畢竟不知這個哈駙馬躲在哪裡,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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