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金碧峰輕恕神姑 王神姑求援火母

  詩曰:
  燦爛金輿側,玲瓏玉殿隈。
  昆池明月滿,合浦夜光回。
  彩逐靈蛇轉,形隨舞鳳來。
  誰知百零八,壓倒潑裙釵。
  卻說王神姑帶了這一掛數珠兒,那珠兒即時間就長得有斗來大,把個王神姑壓倒在地上,七孔流血,滿口叫道:「天師,你來救我也!」天師起頭看來,哪裡有個深澗,哪裡有個淤泥,明明白白在草坡之中。原來先前的高山大海,兩次深澗,樵夫、葛藤、龍、蛇、蜂、鼠,俱是王神姑撮弄來的,今番卻被佛爺爺的寶貝拿住了。天師心裡才明白,懊恨一個不了。怎麼一個懊恨不了?早知道這個寶貝有這等妙用,不枉受了他一日的悶氣。王神姑又叫道:「天師,你來救我也!」天師道:「我救你,我還不得工夫哩!我欲待殺了你,可惜死無對證。我欲待捆起你,怎奈手無繩索。我欲待先報中軍,又怕你掙挫去了。」一個天師看了一個王神姑,恰正是個賊見笑。
  原來國師老爺早得了一陣信風,說道:「哎!誰想今日天師反受其虧。」叫十聲:「揭諦神哪裡?」只見金頭揭諦神、銀頭揭諦神、波羅揭諦神、摩訶揭諦神一齊到來,繞佛三匝,禮佛八拜,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不知哪廂使用?」佛爺道:「現在爪哇國女將王神姑帶了我的寶貝,跌在荒草坡前。你們前去擒住他的真身,不許他私自脫換,亦不許你們損壞其身。」四個揭諦神得令而去。佛爺爺心裡想道:「揭諦神只好拘住他的真身,卻不能夠解上中軍來。張天師一人一騎,卻也不能夠解他上中軍來。不免我自家去見元帥一遭。」竟上中軍,見了元帥,劈頭就說一句:「恭喜!恭喜!」二位元帥眉頭不展,臉帶憂容,說道:「這如今燈殘燭盡,天師還不見回來,不知國師有甚麼恭喜見教?」國師道:「天師盡一日之力,擒了女將,成了大功。因此上特來恭喜。」老爺道:「天師既是擒了女將,怎麼此時還不見回來?」國師道:「天師只是一人一騎,沒奈他何,元帥這裡還要發出幾十名軍士,前去助他一臂之力,才然捆縛得他來。」元帥道:「夜晚間兵微將寡,恐有疏虞。」即時傳下將令,點齊一百名護衛親軍,仰各隊長依次而行,前去接應天師。
  這一百名親軍帶了高照,竟投荒草坡前而去。只見一個王神姑跌翻在地上,一個張天師手裡拿著一跟縧絲兒,說長又不長,說短又不短,左捆左不是,右捆右不是。正在兩難之處,只見一百名親軍一擁而至。天師大喜,說道:「你們從何而來?」都說道:「國師老爺稟過元帥,差我們前來與天師助力。」天師道:「國師神見,真我師也!你們快把這個妖婢捆將起來。」王神姑說道:「天師老爺可憐見,輕捆些罷!」天師罵說道:「潑賤奴,說甚麼輕捆些?我今日拿你回去,若不碎屍萬段,剮骨熬油,我誓不為人!」
  王神姑兩淚雙流,沒奈何,只得憑著這一百名軍士細捆細收,一逕解上中軍寶帳。國師老爺除了他的數珠兒,數一數還是一百單八顆。國師道:「天師,你怎麼今日成功之難?敢是我的寶貝有些不靈驗麼?」天師朝著國師一連唱了幾個喏,一連打了幾個躬,說道:「多承見愛!怎奈我自家有些不是處,故此成功之難。」國師道:「怎麼有些不是處?」天師卻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國師道:「既如此,多虧了天師。」二位元帥看見個王神姑和前番七十二個都是一般模樣,說道:「前日七十二個都是假的,今日這一個可真麼?」國師卻把個數珠兒和揭諦神的前來後往,細說了一遍。二位元帥說道:「既如此,又多虧了國師。」天師道:「這個妖婢無端詭計,百樣奸心,望乞元帥速正其罪,細剝他的皮,細剮他的肉,細拆他的骨頭,細熬他的油,尚然消不得我胸中之恨!」洪公道:「天師怎麼恨得這等狠哩!」天師道:「此恨為公,非為私也。」元帥道:「天師不必吃惱,我這裡自有個公處。」即時叫過刀斧手來:「你即將女將王神姑押出轅門之外,先斬其首,末後剝皮、剮肉、拆骨、熬油,依次而行。」刀斧手一齊答應上一聲「是」,把個王神姑就嚇得渾身出汗,兩腿筋酥,放聲大哭,吆喝道:「列位老爺饒命哩!就只砍頭,饒了剝皮、剮骨、熬油也罷。就只剝皮,饒了剮骨、熬油也罷。就只剮骨,饒了熬油也罷。」刀斧手喝聲道:「唗!你既是砍了頭便罷,卻又乞這些饒做甚麼?」王神姑哭哭啼啼道:「得饒人處且饒。」
  只這一句話兒不至緊,早已打動了國師老爺的慈悲方寸。國師道:「稟過元帥,看貧僧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這妖婦立心不良,我今日若放於他,他明日又來反噬於我。這正是養虎自貽患,這個不敢奉命。」國師道:「善哉,善哉!只一個女人有個甚麼立心不良?有個甚麼反噬於我?以貧僧觀之,擒此女人如探囊取物,手到功成。饒他再沒有反背之處,貧僧自有個道理。」天師看見國師苦苦的討饒,誠恐輕放了這個妖婦,連忙的走近前去,說道:「擒此妖婦,萬分之難,放此妖婦,一時之易。雖是國師老爺慈悲為本,也有個不當慈悲處。雖是國師老爺方便為門,也有個不當方便處。譬如天地以生物為心,卻也不廢肅殺收藏之令。這妖婦是一段假意虛情,誓不可聽。」國師道:「螻蟻尚然貪生,為人豈不惜命!他今日雖然冒犯天師,卻不曾加以無禮,這也是他一段好處。天師怎麼苦苦記懷?」王神姑又在那邊吆喝道:「饒命哩,饒命哩!」國師道:「元帥在上,沒奈何看貧僧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既蒙國師見教,敢不遵依。」即時傳令,吩咐刀斧手放他起來。
  國師叫過王神姑,跪在帳前,問他道:「你是本國女將麼?」
  王神姑道:「小的是本國女將。」國師道:「我元帥承奉南朝大明國朱皇帝欽差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撫夷取寶,到一國探問一國,有無我天朝的傳國玉璽。如無玉璽,不過取得一封降表降書,一張通關牒文,我元帥又不占入城池,又不滅人社稷。你這蕞爾小國,有多大的軍馬,敢倔強無禮?你這蠢爾女將,有多大的神通,敢賣弄妖邪?今日拿住你,是貧僧再三央說元帥饒你回城,你可知道麼?」王神姑磕了幾個頭,說道:「謝元帥不斬之恩!謝國師救命之德!小的回到本國,見了番王,即時獻上降書降表,即時換上通關牒文,再不敢倔強無禮,抗拒天兵,自取罪戾不便!」國師道:「萬一放你回去,背卻今日之言,那一次拿住你,碎屍萬段、剮骨熬油的事,卻都是有你的。」王神姑說道:「小的知道了。」國師老爺吩咐軍政司把他的披掛鞍馬,一應交還與他,還與他酒肴,示之以恩,放他回去。王神姑得命,好似踹碎玉籠飛彩鳳,透開金鎖走蛟龍,出了轅門,照著本國抱頭鼠竄而去。卻說王神姑已去,馬公道:「夷人反覆不常,況兼一女流之輩,他哪裡曉得個『信行』二字。方才還是不該放他,放他還有後患。」國師道:「人非草木,豈可今日饒了他的性命,他明日又有個反背之理!」馬公道:「莫說明日,這如今去叫他回來,你就有個推托。」國師道:「阿彌善哉!若是這如今去叫他回來,他就有些推托,貧僧誓不為人!」馬公道:「國師既不准信,稟過元帥,或差下一員將,或差下一員官,或差下一名番兵,趕向前去叫他一聲,你看他回來不回來,便見明白。」國師道:「這如今夜半三更,教他到哪裡去叫?」馬公道:「叫人也沒有,怎麼夜戰成功?」國師道:「既如此,稟過元帥,差下一名番兵去,叫他回來罷。」元帥傳下將令,即差藍旗官追轉番將王神姑,許即時回話。
  藍旗官得了將令,連忙的追向前去。高叫道:「王神姑且慢去!我奉國師老爺法旨,叫我回來,還有話吩咐於你。」王神姑正行之際,猛聽得後面有人指名叫他,吃了一驚,帶住馬聽了一聽,只聽得吆喝道:「我奉國師老爺法旨,叫你回來,還有話吩咐於你。」他心裡想道:「叫我回去,沒有別話,這一定是有個小人之言,說我反覆,故此叫我回去,看我今日推卻不推卻,可見後日反覆不反覆。我若不去之時,便中了小人之計。我偏做個堂上一呼,階下百諾,庶幾他不疑我,我明日得以成功。」連忙的問道:「果是國師老爺的法旨麼?」藍旗官道:「軍中無戲言,豈有假傳之理。」王神姑即時勒馬回來,拜於帳下,稟說道:「小的已蒙國師老爺開天地之恩,宏父母之德,放轉回城。適才又蒙法旨呼喚,不知有何吩咐?」國師道:「我適才思想起來,你是西番一女流之輩,我是上國一個國師。你明日回去弔領人馬,反覆不常,有誰與你對證?故此叫你回來,當眾人面前做下一個證明功德,才是道理。」王神姑道:「我要供下一紙狀詞,我又不通文墨。我要發下一個誓願,卻又口說無憑。不如將披掛鞍馬之類,但憑老爺留下一件,做個當頭罷。」國師道:「不是留下當頭的話,只要見你一點真心。」王神姑道:「若要見我一點真心,不如當天發下一個誓願罷!」國師道:「你就發下一個誓願罷。」王神姑轉身對著天磕了幾個頭,說道:「小的是西洋爪哇國女將軍。今日敗陣被擒,荷蒙國師老爺赦而不殺。言定歸國之後,稱臣納貢,不致反旆相攻。如有反覆,教我上陣不得好死,萬馬踏我為泥。」國師聽知此誓,說道:「阿彌善哉!發這等一個誓願夠了。」王神姑又磕了幾個頭而去。馬公道:「這個女人好機深謀重哩!」
  國師道:「他一叫便來,你還說他的不是。」馬公道:「這才是他的機深處。」國師道:「發下了這等一個誓願,還有個甚麼機深處?」馬公道:「近時的人都有二十四個養家咒,你那裡信得他的。」國師道:「倘若信不得,貧僧必然萬馬踏他為泥。」國師回到本船,叫過咒神來,記了王神姑的咒語。
  二位元帥每日專聽爪哇國的降表降書。哪曉得王神姑回到本國,見了咬海干,咬海幹道:「你怎麼被張天師所擒?既然擒去,怎麼又得回來?」王神姑故意說道:「我是虛情假意,探實他的軍情。」見了番王,番王道:「你怎麼被張天師所擒?既然擒去,怎麼又得回來?」王神姑也故意的答應道:「我是虛情假意,探實他的軍情。」番王道:「你既是探實了他的軍情,你何不大展神威,擒此僧道,與朕威鎮諸邦,有何不可?」王神姑道:「南朝的僧家金碧峰本領其實厲害,一時難以擒拿。」番王道:「既是難擒,卻怎麼樣處置?」王神姑道:「小臣還有一個師父住在甲龍山飛龍洞,修行了有千百多年,道行非常,成其正果。不食人間五穀,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身高三尺,頸項就長一尺有餘。頭有斗大,手似鐵鉗。因他頸項子長,人人叫他做個鵝頸祖師。他頭頂風扇,腳踏火車,左手提的是火槍、火箭,右手提的是火鴉、火蛇。因他是一團火性,人又叫他是個火母禪師。」番王道:「他既是修行之人,怎麼又肯來與你廝殺?」王神姑道:「是個兩截的人。」番王道:「怎麼是個兩截的人?」王神姑道:「我師父在修真養性之時,掃地恐傷螻蟻命;他若是火性暴烈之時,即時撞倒斗牛宮。」番王道:「怎麼得他火性暴烈?」王神姑道:「大王豈不聞激石乃有火,不激原無煙?」番王道:「此去多少路程?只怕一時不及。」王神姑道:「小臣不憚辛苦,快去快來,還趕得及。」番王道:「既然如此,有功之日,重重加賞。」
  王神姑辭了番王,別了咬海干,駕起一步膝雲。那膝雲一日一夜,可行千里,不消三日三夜,已到了甲龍山飛龍洞。王神姑落下雲頭,來到洞口,見一個小道童兒坐在門前。王神姑走向前去,打一個稽首,說道:「師兄請了。」那道童還一個禮,看一看說道:「你是爪畦國的王師兄也。」王神姑道:「便是。」道童說道:「來此何幹?」王神姑說道:「有事拜謁師父。」道童兒說道:「師父卻不在家了。」王神姑道:「到哪裡去了?」道童兒說道:「在大羅天上火堆宮裡打火醮去了。」王神姑說道:「去了幾日?」道童兒說道:「才去了三七二十一日。」王神姑說道:「火醮要打幾時?」道童兒說道:「要七七四十九日。」王神姑道:「我有些緊事,怎麼等得他來也!」道童說道:「天上的事由不得人。」王神姑道:「我如今不得見師父,天下的事也由不得人。」王神姑要得師父緊,只得守著。
  一日三,三日九,直守得過了四七二十八日,只見一朵紅雲自空而下。王神姑早已知道是師父來了,雙腳跪在洞門之外。火母落下雲來,看見個舊日徒弟,可驚可喜,說道:「王弟子,你從哪裡來的?」王神姑一劈頭就把兩句狠話兒打動師父,一邊做個要哭的聲音,一邊說道:「弟子今年運蹇時乖,遭了一年的厄難,受了一年的困苦,這如今還不得脫身。沒奈何,只得遠來拜求師父。」火母道:「是個甚麼人?敢這等窘辱於你!」王神姑又哭又說道:「是個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甚麼元帥,統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下俺西洋,撫甚麼夷,取甚麼寶,經今在俺爪哇國攪擾了大半多年。」火母道:「你怎麼讓著於他?」王神姑道:「先是總兵官咬海干出戰,被他砍了五百名魚眼軍,又被他煮吃了三千名步卒。」火母道:「天下有這等的道理!縱有不是,不該把個人來煮吃。你與他交戰何如?」王神姑道:「弟子與他交戰,本待不輸。爭奈他有個僧家,本領厲害,弟子那七十二張甲馬替身,俱被他所破。又把弟子的真身拿上中軍,若不是師父所傳的五囤三出,弟子也不得回來見師父。」火母道:「你沒有告訴他,你是我的徒弟?」王神姑就扯一個謊,說道:「益發不好說得。」火母道:「怎麼不好說得?」王神姑道:「不說師父倒還好,因為說了師父,他愈加又計較我們。」火母道:「他要怎麼樣計較於你?」王神姑道:「他也要把我們來煮吃哩!」火母大怒,說道:「天下哪裡有這等一個僧家!你不看經面也看佛面,怎麼要把我的徒弟來煮吃哩!徒弟,你先去,我隨後就來,定要與你伸這一口氣,定要與你報這一場仇,教他認得我的本領哩!」
  王神姑萬千之喜,歸到本國。國王道:「怎麼去了這些日子?」王神姑道:「因為師父在大羅天上火堆宮裡打火醮去了,故此耽遲了這些日子。」番王道:「師父何如?」王神姑道:「師父即時就到,小臣帶領本部兵馬先去伺候。」番王道:「凱旋之日,一總酬功。」王神姑辭了番王,領了本部軍馬,見了咬海干,問說道:「南兵連日何如?」咬海幹道:「他連日等我們降書降表。況兼天氣酷熱,前行不便,故此不曾來十分催攢。你師父在哪裡?」王神姑道:「即到荒草坡前。」道猶未了,火母已是落下火雲,先在那裡等著徒弟。王神姑雙膝跪下,說道:「不知師父早臨,有失迎候。」火母道:「徒弟,我此來,一非為名,二非為利,只為你是我的徒弟,我特來捉此僧家,與你伸這一口怨氣。只一件來,你決不可泄漏我的天機。你先出馬,看南陣上哪個將領來,待我好作道理。」
  王神姑出陣,早已有個五十名夜不收打探了實信,報與中軍,說道:「王神姑回去,拜請了他一個甚麼師父,住在甚麼甲龍山飛龍洞,修行了有千百多年,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身長三尺,頸脖子就有一尺多長,混名叫做鵝頸祖師。他頭頂風扇,腳踏火車;左手提著火槍、火箭,右手提著火鴉、火蛇,故此又叫做火母禪師。這如今現在陣前,聲聲要捉僧家,口口要拿道士。」三寶老爺道:「這都是佛門中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王爺道:「誰想這等一個女人,這等反覆!」馬公道:「去請國師出馬,萬馬踏他為泥。」老爺道:「這如今說不得那個話,快請天師來出馬,萬一天師推托,就著去請國師。」道猶未了,只見帳下諸將一齊稟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末將們不才,願先出馬,擒此妖賊。萬一不能成功,再請天師、國師未為晚也。」元帥道:「非我不遣諸將,只因此來的妖賊,都是些妖邪術法,小鬼旁門,非兵家之正脈,故此不敢相勞。連天師的正一法門且不能奈何於彼,連國師的佛力也不能奈何於彼。諸將當悉體此意!毋謂我為輕忽也。」諸將齊聲道:「怎麼敢說元帥老爺輕忽?只說馬革裹屍,大丈夫之事。末將們不才,願出一陣,看是何如。」王爺道:「既是諸將堅意要戰,許先出一陣,止許先鋒及五營都督,四哨官防禦寶船,不可擅動。仍要小心,不可輕視!」
  諸將得令,一擁而出。左右行鋒分為兩翼,五營大都督看營。前後左右按東南西北四方上,各自扎住一個行陣。一聲信炮,三通鼓響,南陣上擁出六員將官。只見番陣上站著一員番將,身長三尺有餘,臉如鍋底,手似鐵鉗。南陣上三通鼓響,正東上閃出一員大將,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騎一匹流金弧千里馬,使一桿丈八截天槍,原來是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高叫道:「站的敢是王神姑的師父麼?」那番將答應道一聲「是」,把那一張血光的口張開來,火光就進出來有三五尺。王良道:「你敢就是火母麼?」他又答應一聲「是」,又把那一張血光的口張開來,火光又迸出來有三五尺。王良道:「我聞你的大名如雷灌耳,原來是這等一個長頸鬼頭。你出陣來怎麼?你敢欺我南陣上無人麼?」掄起那一桿丈八的神槍,照著火母身上直戳將去。火母也不作聲,火母也不動手,只是戮一槍,一道火光望外一爆。王良左一槍,右一槍,殺得只見他渾身上火起,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王良未了,只見正西上閃出一員大將來,爛銀盔,金鎖甲,花玉帶,剪絨裙,騎一匹照夜白銀鬃馬,使一桿朱纓閃閃滾龍槍,原來是後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高叫道:「王應襲你過來,待我奉承他幾箭。」一連射了一壺箭不中。中在頭上,頭上就是火出來;中在眼上,眼上就是火出來;中在鼻上,鼻上就是火出來;中在口上,口裡就是火出來;中在面上,面上就是火出來;中在手上,手上就是火出來;中在腳上,腳上就是火出來。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唐英還要射,只見正南上閃出一員大將來,紅紮巾,綠袍袖,黃金軟帶,鐵菱角包跟,騎一匹金叱撥純紅的馬,使一條三丈八尺長的鬼見愁疾雷錘,原來是左營大都督黃棟良,高叫道:「唐狀元你過來,等我奉承他幾錘。」一連上手就是七八十錘,就打出七八十個火團兒來,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黃棟良還要打,只見正北上閃出一員大將來,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騎一匹紫叱撥騰雲的馬,使一件重一百五十斤的神見哭任君钂,原來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高叫道:「黃都督你過來,待我也奉承他幾钂。」一上手就是七八十钂,也只是打出七八十個火球來。金天雷說道:「好奇也,我這一百钂還是打鐘哩?還是煉銅哩?」道猶未了,只見火母颼地裡一道火光,把個金天雷一把扯住。金天雷慌了,說道:「師父,師父,你放了我再去扯別人罷!」火母說道:「我現鐘不打,又去煉鋼?」
  金天雷還不曾開口,只見左右兩個先鋒:一個身長九尺,膀闊三停;一個身長十尺,腰大十圍。一個黑面卷髯,虎頭環眼;一個回子鼻,銅鈴眼。一個一匹馬,一個一口刀。一個是左先鋒張計,一個是右先鋒劉蔭。一個高叫道:「金都督你過來,仔細我的刀。」一個高叫道:「你兩個不見了開路神,沒有這個幾多長數的。」一個左一刀,一個右一刀。一會兒,左一刀的不見了刀口,右一刀的不見了刀尖。不見了刀口的嚇得啞口無言,不見了刀尖的嚇出一身尖頭汗來。火母方才張開口來,大笑三聲,說道:「多勞你們了!我昨日在途路上,感冒了些風寒暑濕,多得你們這一場修養,我的感冒好一半。」六員大將都只是睜開眼來看他一看。火母又說道:「你們不要看我,你們轉去,叫你那牛鼻子道士來,叫你那葫蘆頭和尚來。」
  畢竟不知他單請天師、國師有何道術,且聽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