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金蓮寶象國服降 賓童龍國王納款

  詩曰:
  洞門無鎖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眇湖峰煙數點,高攢蓬島界三千。
  雲中雞犬飛丹宅,天上龍蛇護法筵。
  為問西洋多道力,笑收妖婦晚風前。
  卻說馬公道:「還有姜金定是個禍根,相煩天師一總結果了他也罷。」天師道:「這都在貧道身上。」三寶老爺說道:「且先把這些頭安頓在哪裡才好?」天師叫聲:「黃巾力士何在?」只見五個力士跪在面前。天師道:「你們把那些頭送到長流水裡去罷。」五個力士齊齊的答應道一聲:「是!」即時把這五串頭,一人一串,擲將出去,遠遠的送到大海中央。五個力士又來復命。天師道:「還有一樁事相煩你五位。」眾力士說道:「悉遵道令,怎敢有違。」天師道:「此中有一個女將姜金定,善能五囤三出,善駕三丈膝雲。我今日要拿他,你們與我出這一力。」五個力士說道:「但憑吩咐。」天師道:「你們五個人伏在五方,隨他囤在那方,那方力士即時活拿他來,各要用心,有功之日,明書上清。」
  吩咐已畢,只見藍旗官報說道:「所有姜金定單刀匹馬,在於沿海邊上追尋那些婦人頭。」天師道:「這妖婢今日自送其死。」好天師,跨上青鬃馬,馳驟而出。望見姜金定,喝聲道:「潑賤婢哪裡走!」姜金定未及回言,天師劍頭上早燒了一道飛符,早已有個天將捺將姜金定過來,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這等一個小丫頭,原來一肚子都是些金蟬脫殼。」天師道:「今番是個柘樹盤根,動不得了。」王爺道:「還是個推車上嶺,走不得了。」馬公道:「還是個隔山取火,討不得了。」姜金定自家說道:「我今日還是個倒澆蠟燭,由不得了。」三寶老爺罵道:「油嘴有這些講的!叫旗牌官來,把他就捆在我這面前,一刀刀的細細剮來,一根根的骨頭細細拆來,看他走到哪裡去?」姜金定說道:「縱然萬剮我,此心不死也難。」天師道:「你既然此心不死,再放你回去何如?」姜金定說道:「你若再放我去,再捉我來,我卻心死。」天帥道:「只捉你一轉,不見我的手段。昔日諸葛亮七縱七擒,才是個漢子。我今日也放你七轉,你心下何如?」姜金定說道:「若能七縱七擒,我卻死心塌地。」天師道:「元帥且放他,看走到哪裡去?」老爺道:「現鐘不打,又去煉銅。拿過來剮了罷!」天師道:「但放他去不妨,他走到哪裡去?」老爺道:「既然天師高見,悉憑尊裁。」天師道:「姜金定,你去罷。」
  姜金定方才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紅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就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青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黑臉力土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白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黃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著實的一擲擲將來。這一擲不至緊,把個姜金定跌得兩腿風麻筋力倦,渾身酸軟骨頭酥。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慢慢的爬將起來,說道:「我今番不走了。」天師道:「先說了七縱七擒,這才走得五轉,怎見得我的手段?」姜金定說道:「今番我已心死了,管你甚麼七縱不七縱。」天師道:「你既心死,可將去梟首罷。」姜金定說道:「我如今是個一几上肉,任君剁,怕甚麼梟首哩。」天師道:「我這裡不殺你,你與我立一項功來,你心下何如?」姜金定道:「但憑吩咐就是。」天師道:「你回去報與你的國王,你可肯麼?」姜金定說道:「既蒙不殺之恩,自當前去,夫復何辭!但不知天師意下何如?」天師道:「我這裡別無他意,只要你國王一封降書,投於俺元帥;一封降表,奏上我南朝天王。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專問有我南朝傳國玉璽沒有,有則作急獻來,沒有便罷。再次之,前日沙彥章失陷在你國,好好的送上來。此外再無他意。」姜金定說道:「諸事可依。只是甚么傳國玉璽,俺們並不曾聽見,這是沒有的。」天師道:「沒有的便罷,你快去快來回話。」
  姜金定抱頭鼠竄而去。見了國王,國王道:「姜將軍,你連日之戰何如?」姜金定說道:「非干小臣之罪,怎奈南朝來的將勇兵強,我們不是他的對子。況兼那個天師果真的駕霧騰雲,驅神遣將,十分利害。還有那個國師,懷揣日月,袖囤乾坤,斬將搴旗,不動聲色。事至於此,臣力竭矣,無可奈何。」番王道:「只是多負了愛卿。」姜金定說道:「臣之父兄死在南朝,臣之師父敗在南朝,臣之力量盡於今日。惟願我王早賜一刀,臣死瞑目。」番王道:「怎麼說個死字?俺的江山社稷,全賴愛卿扶持。」姜金定說道:「臣無力可施,怎麼扶持得社稷?」番王道:「天下事,不武則文,不強則弱。為今之計,何以退解南兵?」姜金定說道:「還有左右丞相,小臣怎麼擅專?」番王道:「是我不合監禁了左右丞相,今番卻怎麼轉彎?」姜金定說道:「事勢至此,不得不然。急宣丞相進朝,遲則不及。」番王即時傳一道飛詔,急宣左右丞相進朝,所有總兵官一體釋放,照舊供職。左右丞相見了番王,番王道:「是俺不聽忠言,悔之無及。今日要降書降表送上南朝,又要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須在二位丞相身上。」左右丞相說道:「這才是個道理,只還有一件來。」番王道:「還有哪一件?」丞相道:「獻上降書,須要糧草侑緘;獻上降表,須要些寶貝進貢。」番王道:「這個不難,但有的都奉上去就是。」姜金定說道:「前日陷陣的千戶沙彥章先要送去。」番王道:「便先送去。」即時姜金定送過千戶沙彥章,跪在中軍帳下磕頭謝罪。三寶老爺道:「辱國之夫,何顏相見!待你以不死,此後立功自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金蓮寶象國左右丞相見。」左丞相孛鎮龍帳前相見,手裡捧著一封金字降表,口裡說道:「小臣國王多多拜上元帥,所有金字降表一封,相煩進上天朝朱皇帝駕下,外土產不腆之儀,共成拾扛,聊充進貢。另具草單奉覽畢。」老爺吩咐中軍官奉表章,吩咐內貯官收下土產,吩咐旗牌官接上草單來看。只見單上開載的都是些道地寶貝。計開:
  寶母一枚,海鏡一雙,大火珠四枚,澄水珠十枚,辟寒犀二根,象牙簟二牀,吉貝布十匹,奇南香一箱,白鶴香一箱,千步草一箱,雞舌香一盤,海棗一盤,如何一盤。
  三寶老爺看了草單,滿心歡喜,問說道:「這些寶貝可都是你本國所出的麼?」左丞相孛鎮龍說道:「俱是本國土產。」老爺道:「這些寶貝你都識得麼?」丞相道:「都是識得的。」每月十五日晚上,置之海邊上,諸寶畢集,故此叫做寶母。」老爺道:「海鏡是個甚麼?」丞相道:「海鏡如中國蚌蛤一般相似,腹中有一個小小的紅蟹子。假如海鏡饑,則蟹子出外拾食,蟹子飽歸到腹中,則海鏡亦飽。其殼光可射日,故此叫做海鏡。」老爺道:「大火珠是甚麼?」丞相道:「這珠徑寸之大,渾身上是火,日午當天,珠上可燎香褻紙,暮夜持之,前後照車千乘,故此叫做大火珠。」老爺道:「澄水珠是甚麼?」丞相道:「此珠亦有徑寸之大,光瑩無瑕,投之清水中,杳無形影;投之濁水中,其水立地澄清,澄澈可愛,故此叫做個澄水珠。」老爺道:「辟寒犀是甚麼?丞相道:「辟寒犀是本國所產的犀牛角。但此角色如金子之狀,用金盤盛之,貯於殿上,暖氣烘人可愛,響應此叫做辟寒犀。」老爺道:「象牙簟是甚麼?」丞相道:「象牙簟就是象牙抽成細絲,織之成簟,睡在上面,百病俱除,土名象牙簟。」老爺道:「吉貝布是甚麼?」丞相道:「吉貝是柯樹,其花成時,如鵝毛之細,抽其緒,紡之成布,染以五色,文采燁然,土名吉貝布。」老爺道:「奇南香是認得。白鶴香是甚麼?」丞相道:「白鶴香是長成的一柯樹,劈開來片片是香,燒在爐中之時,其煙直上,結成一對一對的白鶴沖天,故此叫做白鶴香。」老爺道:「千步草是甚麼?」丞相道:「千步草也是生成的,其性本香,用之佩在身上,香聞千步之遠,故此叫做千步草。」老爺道:「雞舌香是甚麼?」丞相道:「雞舌是個樹名,其樹辛厲,禽獸俱不敢近。至四五月間開花,花熟之時,隨水出香,蓋釀花而成者。以口含之,毛髮俱是香的,故此叫做雞舌香。」老爺道:「海棗是甚麼?」丞相道:「海棗之樹,如中國棕櫚之狀,其樹五年一度開花,五年一度結實。實如瓜大,味最鮮美,土名海棗。」老爺道:「如何是甚麼?」丞相道:「如何亦是海棗之類,其形似棗,其大有五尺長,三尺圍,其樹九百年一結實。人生一世,不曾看見它開花如何,結實如何,故此叫做如何。」老爺道:「我大明朱皇帝駕下原有個傳國玉璽,卻被元順帝白象馱之入於西洋,不知可在汝國麼?」丞相道:「並不曾看見有甚麼南朝玉璽,有則即當奉還,不敢隱匿,自取罪戾未便。」老爺道:「請坐轅門外,再當轉敬。」
  左丞相已出,右丞相田補龍相見帳下,手裡捧著一封降書,說道:「俺國王多多拜上元帥,具有降書一封奉覽。」三寶老爺吩咐旗牌官接過書來,拆開讀之。書曰:
    金蓮寶象國國王占巴的賴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子者受天之命,為天之子,內主中國,外撫四夷。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莫不尊親。某僻處西戎,罔瞻冠服,致干天怒,爰示旌旗。覆天載地,識生成之有自;沐霜櫛雪,知收斂之無遺。幸具犬馬之知,敢肆蝮蛇之毒。敬將書幣,用展精忱,永作外藩,時輸內貢,矢心惟一,誓無二三!伏乞高明,俯垂憐鑒,某不任戰悚惶懼之至。年月日占巴的賴再頓首書。
  元帥覽書已畢,說道:「知道了。」右丞相說道:「俺國國王別具荒儀,奉犒元帥麾下列位軍長,伏乞一並收下。」元帥道:「是甚麼物件?」右丞相道:「具有小單奉覽。」元帥吩咐旗牌官接上來看著,只見單上計開:
  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活豬三百口,活羊五百牽,活雞一千隻,鮮魚五十擔,醃魚一百擔,稻米五百擔,柴草一千擔,椰子十擔,西瓜、甘蔗各五十擔,波羅蜜、蕉子各十擔,黃瓜、葫蘆各五十擔,蔥、蒜各十擔,檳榔老葉十擔,咂甕酒二百尊。
  元帥看了單說道:「太多了些。」右丞相道:「俺國國小民貧,毫無所出,此不足為敬,聊具軍中一餉而已,伏乞笑留。」元帥道:「多謝了。我且問你,這裡有雞,可有鵝、鴨麼?」丞相道:「小國不出鵝、鴨。就是雞,至大者不過二斤,腳高寸半或二寸為止。但雄雞則耳白冠紅,腰矮尾竅,人拿在手裡他亦啼,最是可愛。」老爺道:「這果子、蔬菜可都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果品還有梅子,味酸不敢獻上。小菜還有冬瓜,還有芥菜,非其時不得獻上。」老爺道:「稻米可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此米粒細而長,色多紅少白。大小麥俱不出。」老爺道:「這酒怎麼叫做咂甕酒?」丞相道:「此酒初然以飯拌藥,封於甕中,俟其自熟,欲飲則以長節小竹筒長三四尺者,插於酒甕中,賓客圍坐,照人數入水,輪次咂飲。吸之至乾,再入水而飲,直至無酒味而止。」
  元帥道:「你國中文字何如?」丞相道:「椎魯之徒,何文字之有!書寫等閒,沒有紙筆,用羊皮捶之使薄,用樹皮薰之使黑,折成經折兒,以白粉寫字為記。」元帥道:「你國中歲月何如?」丞相道:「我國中無閏月,以十二月為一年。晝夜各分五十刻,用打更鼓者記之。」元帥道:「你國中刑罰何知?」丞相道:「我國中刑罰,其罪輕者,用四個人拽伏於地,藤杖鞭之;其罪當死者,以繩繫於樹,用梭槍齊喉而割其首。若故殺劫殺者,以象踏之,或以鼻卷撲於地。犯奸者,男女各入一牛以贖罪。偷國王物者,以繩拘於荒塘,物充即出之。若爭訟有難明之事,官不能決者,則令爭訟二人騎水牛過鱷魚潭,理屈者,鱷魚出而食之;理直者,雖過十數次,魚亦不食。」元帥道:「國中婚娶之禮何如?」丞相道:「俺國中婚事,男子先入女家,成其親事,過到十日半月之後,男家父母及諸親友用鼓迎之歸家,飲酒作樂。」元帥道:「國中弔賀之禮何如?」丞相道:「百姓家不行弔賀,惟有國王當賀之口,用人膽汁沐浴,將領以下,俱獻人膽為賀。第不用中國人膽。相傳往年有用華人一膽者,是日一甕之膽盡皆朽腐,王即病死,故後來切戒之。」元帥道:「國王在位何如?」丞相道:「俺國國王,大凡在位三十年者,即退位出家,今弟兄子姪權國。王往東山持齋受戒,茹素獨居,呼天誓曰:『我先在位不道,當為狼虎食之,或病死之。』若一年滿不死,則再登王位,復理國事。國人稱呼為昔黎馬哈刺托,蓋至尊至大之稱也。」元帥道:「承教一番,三生有幸。」一邊吩咐紀錄司登禮物簿,一邊吩咐軍政司收下禮物,一邊吩咐授餐司安排筵席,大宴左右丞相及南船上將士。是日裡歌聲動地,鼓樂喧天。正是:
  將軍出使擁樓船,江上旌旗拂紫煙。
  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灑酒舞龍泉。
  莫道詞人無膽氣,應知尺伍有神仙。
  火旗雲馬生光彩,露布飛傳到御前。
  宴罷之時,元帥傳下將令,即將南朝帶去的青瓷荷盤一百面,青瓷荷碗三十筒,苧絲共二卜匹,綾絹各二十匹,回敬國王。又將燒綠珍珠二十掛,真金川扇二十柄,回敬二位丞相,盡歡而散。左右丞相回覆番王,番王大喜。明日清早,左右丞相又來參謁元帥,說道:「番王多謝元帥活命之恩,再差小臣特來相請。敢請元帥進城,遊玩西番景致。」元帥道:「多多拜上你的國王,軍務在身,不得相見。只是年年進貢,歲歲稱臣,足知相愛之至。」
  左右丞相已去。元帥請過國師,請過天師,論功行賞,頒賞諸將有差。一連過了三日,國師道:「不可久住,恐費此國錢糧。」元帥即時傳令,收營拔寨,盡歸寶船,又令絞動纜車,拽起鐵描,扯滿風篷,開船望西而進。
  只見一人一騎飛報而來,藍旗官問道:「來者何人?所報何事?」其人道:「俺本金蓮寶象國總兵官占的裡便是。今有本國三太子怨父王降順南朝,私自領兵逃去。國王懼怕前途有變,罪坐不明,故此先來稟過。」藍旗官報上中軍帳。元帥道:「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免坐其罪!」占的裡策馬而去。寶船仍舊分為中、左、右、前、後五營,左、右、前、後四哨。正行之時,只見沿海岸上一人一騎又是飛跑而來,高叫道:「寶船上聽稟!」藍旗官高聲問道:「你是甚麼人?有甚麼事來稟?」其人高呼道:「俺本金蓮寶象國巡邏健卒海弟寧是也。領俺國王欽旨,奉稟元帥得知,此去不遠就有一個小國,叫做賓童國。俺國王已差總兵官占的裡領兵前去通知,但遇寶船到彼之日,即便進上降書、降表,不必倒換通關牒文,不勞元帥費心費力,也見得俺國王內附之微誠!」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元帥吩咐藍旗官回覆他知道了。總兵官馳馬而去。
  寶船正行之時,天色已晚,中軍傳下將令,落篷下錨,權且安歇,明早看風再行。約至半夜,左哨上人馬嘈嘈雜雜,就像有個喊殺之聲。及至天明,元帥未及查問,只見左哨征西副都督黃全彥擐甲全裝,宣花銅斧,解上一班偷船劫哨的賊來。元帥審問了一番,原來為首的就是金蓮寶象國國王的三太子;為從的有三十多名,俱是些海賊。馬公道:「這些賊既是情真罪當,推他出去一人一刀,了結他罷。」三寶老爺道:「三太子,你還願死?你還願生?」三太子說道:「事至於此,有死無二。」老爺道:「你見差矣!自古道:『死有重於泰山,死有輕於鴻毛。』你今日之死,為著哪一件來?你若說道為臣死忠,我今日天兵西下,只受得你父王一紙降書,你社稷如故,你江山如故,這豈是為臣死忠?你若說道為子死孝,你父王安然為王,安然理國,既無戮辱,又無呵斥,這豈是為子死孝?你既不為忠,你又不為孝,此死何益?」原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三寶老爺這一席話,把個三太子說得啞口無言,滿面惶愧。老爺早知其意,又說道:「我這裡看你父王之面,怎麼殺戮於你?」叫軍政司取過麒麟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來,賞與三太子遮羞而回。三太子說道:「既蒙不殺之恩,不勝感激,怎麼又勞重賜,此何敢當!」老爺道:「你受了去,今後穿此員領之時,你顧名思義,只可習文,不可習武。」又叫軍政司取過青布海青三十餘件過來,賞與這些為從的:「自今以後只許穿衣吃飯,不許海上為非。」這一干人磕頭謝賞而去。王爺道:「老公公,今日之舉,恩威並至。王者制馭夷狄之道,無以逾此。」道猶未了,藍旗官道:「上面有一座山,頗多柴草。稟過元帥老爺,放軍人上山樵採,以備前面不急之需。」元帥許他。樵採已畢,元帥問道:「上面是個甚麼山?」藍旗官道:「這個山與金蓮寶象國山地相連,山陡而頂方。頂上有一股飛泉倒垂而下,如千丈瀑布之狀。頂上還有一塊石,如佛菩薩的頭,石上有四句詩,說道:
  浪作彌陀石作身,因貪海上避紅塵。
  有人問我西來事,默默無言總是真。
  詩後面又有一行字,寫著『凌洋子書於靈山僧石』。以此觀之,是個靈山。」元帥道:「上面可有民居?」藍旗官道:「民居稀少,結網為業。」元帥道:「上面可有土產?」藍旗官道:「上面有一樣藤杖,粗大而紋疏者可愛。次有檳榔蔞葉,餘無所出。」元帥吩咐樵採已畢,一齊開船。船行之際,每日順風,一連行了五六日,元帥問道:「前面又到哪一個國土了?」藍旗官道:「不見有個甚麼國土。」元帥道:「那報事的說,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國,怎麼還不見到哩?」藍旗官道:「行了這五六日,只在一個山腳底下,還不曾走得脫。」元帥道:「這是個甚麼山?有如許的長大哩!」又行了一日,才離了這個山,早已到了一個國。
  未及收船之時,只見占的裡領了一支軍馬遠遠迎住,稟道:「小將領了國王之命先來賓童龍國報他說道:『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二位元帥、一位天師、一位國師前來撫夷取寶,所過之國,俱要降書、降表,通關牒文。倘有負固不服稱南向者,誅其君、滅其國,毋赦。」現今賓童龍國國王已經親齎降書、降表,迎接天兵,不勞元帥費心費力,謹此稟知。」道猶未了,只見賓童龍國國王騎著一匹紅馬,張著一柄紅傘,前呼後擁,約有百十餘人,迤邐而來。藍旗官引上寶船相見元帥。二位元帥待以賓禮。國王不勝之喜,先遞上降表。元帥接下,交付中軍官安奉。次遞上降書,元帥接下。拆封而讀,書曰:
    賓童龍國國王的普哇拿牙現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明明天子,既以一人而撫萬邦;渺渺夷封,敢不以萬里而戴一主。矧茲蕞爾,敢肆猖狂。敬勒函章,用旌效順。望雲闕以翔魂,叩轅門而頓顙。仰祈朗鑒,俯賜矜憐。某無任戰慄恐懼之至。
  元帥看書已畢,說道:「書不盡言,足徵國王盛德。」國王道:「多謝天兵遠來,小國民窮財盡,無物可將,謹以土儀進上天朝大明皇帝。」元帥道:「領了降表足矣,不必進貢。」國王拿出一個珠紅匣兒來,匣兒上面有把小金鎖鎖著,雙手遞與元帥。元帥接下,交付內貯官收訖。國王又遞上一張草單,元帥展開看著,只見單上計開:
  龍眼杯一副,鳳尾扇二柄,珊瑚枕一對,奇南香帶一條。
  元帥道:「太厚了!」國王道:「禮物雖微,卻有一段足取處。」畢竟不知是個什麼足取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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