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長老誤中吸魂瓶 破瓶走透金長老
詩曰:
為問西洋事有無,猙獰女將敢模糊。
防風負固終成戮,儼狁強梁竟作俘。
可汗頭顱懸太白,閼氏妖血濺氍毹。
任君慣脫金蟬殼,難免遺俘獻帝都。
卻說三寶老爺聽知轅門外刀下不見了人,一時未解其意,請問天師。天師道:「黑煙是火囤,白氣是水囤。」三寶老爺不准信,說道:「既是他會水、火二囤,怎麼初然肯受縛而來?怎麼末後肯定供狀?」王尚書道:「似此綁縛,怎麼得脫?」天師道:「二位元師不信,即時就見分明。」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有妖道身騎著八叉神鹿,手持寶刀,帶領姜金定、藍面鬼,還有一支番兵番馬,聲聲叫道要放火燒船,張天師不在心上,單要生擒金碧峰長老。」原來羊角仙人是個仙籍上有名的主兒,就是馬元帥、趙元遇擅便,縱然爭鬧一場,水火籃、軒轅鏡俱已付還他了,故此他又下來討戰。三寶老爺道:「果真的,這些番狗死而不死,著實是不好處。」天師道:「此時天晚,莫若抬將免戰牌出去,俟明日天曉再作道理。」
卻說羊角仙人看見了免戰牌,高叫道:「你們有耳朵的聽著,我們今晚且回,明日來單要你甚麼金碧峰出馬,其餘的倒不來也罷。」三寶老爺聽知他這等吆喝,心上老大的吃力。到了明日早上,請出王尚書來,大家計議。王爺道:「今日妖道再來,我和你說不得了。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還只在國師身上才好。不然連我等的性命都是難逃。」道猶未了,妖道又來討戰,不要別人,坐名要金碧峰長老。王爺道:「說不得了,只得拜求國師。」老爺道:「見教的極是。」
相見國師,國師道:「連日勝負何如?」三寶老爺道:「這個金蓮寶象國如何這等費手也?」長老道:「怎麼費手?」老爺道:「前日有幾員番將,武藝頗精,神通頗大,仗憑朝廷洪福,國師佛力,俱已喪於學生的帳下諸將之手,故此不曾敢來驚煩國師。近日出一女將名喚姜金定,雖是一個女流之輩,賽過了那七十二變的混世魔王,好厲害哩!好厲害哩!多虧了天師清淨道德,敗了他幾陣。不料他到個甚麼羊角山羊角洞,請下個甚麼羊角道德真君來。那真君騎一隻八叉神鹿,仗一口飛天寶劍,帶領了一個小道童:三頭四臂,一手就伸有三丈多長,硃砂染的頭髮,青靛塗的臉兒。連番廝殺來,諸將不能取勝。昨日天師三戰妖道,雖不曾大敗,卻也不能大勝。今日妖道又來討戰,口口聲聲不要他將交鋒,坐名要國師老爺出馬,故此俺學生輩不識忌諱,特來相懇。」長老道:「善哉,善哉!貧僧是個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怎麼說個『出馬』二字。就是平常間,掃地也恐傷螻蟻命,飛蛾可惜紙糊燈。」三寶老爺心裡想道:「國師這個話,是個推托的意思。」王尚書心裡想道:「國師推托,我們下西洋的事,就有些毛巴子樣兒。」只有馬太監在座,倒是個肯說話的,他說道:「既國師不肯出馬,不如暫且寶船回京,奏過萬歲爺再作道理。」長老道:「阿彌陀佛!怎麼暫且回京?」馬公道:「用兵之道,進退二者。今日既不能進前,莫若退後。若做個羝羊觸藩,進退兩無所據,那時悔之晚矣!」長老道:「阿彌陀佛!你們都不要慌,待貧僧出去看一看來,看這仙家是個甚麼樣子。」馬公道:「看也沒用處。」長老道:「自古說得好:『三教元來是一家。』待貧僧看他看兒,不免把些善言勸解他歸出去罷。」馬公道:「道士乃是玄門中人,不比釋教慈悲方便。倘或他動了火性,饒你會說因果,就說得天花亂落如紅雨,怎奈他一個不信,他尊口嗷然佯不知。不如依俺學生愚見,暫且回京的高。」長老道:「欽承王命,兵下西洋,豈可這等半途而廢?待貧僧去勸解他一番,看是何如。」
長老站將起來,把個圓帽旋了一旋,把個染衣抖了一抖,一手托了紫金缽盂,一手拄著九環錫杖,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把個鬍鬚抹了一抹,竟下寶船而去。王尚書走向前來,問說道:「國師哪裡去?」長老道:「貧僧去勸解那個仙家,叫他轉回山去罷。」王爺道:「你把自己的性命都不當個性命。雖說你佛門中曾有捨身喂虎、割肉飼鷹,那卻是個朝元正果。你今日身無寸甲,手無寸鐵,旁無一人,光光乍兒前臨勁敵,豈不是個暴虎馮河。倘或有些差池,怎麼是好?」長老道:「有個甚麼差池?」王爺道:「國師忒看輕了。昨日天師帶領著許多人馬,況有令牌符水隨身,況有天神天將救護,況有草龍騰空而起,偌大的本領,尚不能取勝於他。你今日赤手空拳,輕身而往,豈不是羊入虎口,自速其亡?依我學生愚見,還帶一支人馬,遠壯軍威;還帶兩員將官,隨身擁護。國師,你心下如何?」長老低了頭,半晌不開口,心裡想道:「天師雖則是外面擺列得好看,內囊兒怎比得我的佛力。」過了半晌,說道:「貧僧也不用人馬,貧僧也不用將官。」馬公道:「國師可用一匹腳力?」長老道:「貧僧也不用腳力。」三寶老爺道:「你們只管瑣瑣碎碎,國師,你去罷!全仗佛爺無量力,俺們專聽凱歌旋。」長老把個頭兒點了一點,竟下寶船而去。長老去了,馬公道:「國師此行不至緊,我們大小將官和這幾十萬人馬的性命,都在他身上。」王爺道:「怎見得這些性命都在他身上?」馬公道:「我們當初哪曉得甚麼西洋,哪曉得甚麼取寶,都是天師、國師所奏,故此才有今日。到了今日,正叫做滿園果子,只看得他兩個人紅哩!昨日天師有偌大神通,也不能取勝。今日國師此去,又未知勝負何如。倘或得勝,就是我大明的齊天洪福;倘或不能取勝,有些差池,反惹他攻上船來,我等性命也是難保。」王爺道:「老公公之言深有理。只是這如今事出無奈,空抱杞人之憂。」
馬公道:「俺學生還有一個處置。」王爺道:「是個甚麼處置?」馬公道:「稟過元帥鄭爺,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軍情。若是個國師得勝,報進營來,我們安排金鼓旗幡迎接。倘或不能取勝,多遣將軍,多發軍馬,助他一陣。再若是國師微弱,被妖道所擒,叫他作速的報上船來,我們絞動纜車,拽起鐵錨,扯滿風篷,順流而下,回到南京,再作一個道理。王老先兒,你意下何如?」王爺道:「此計悉憑元帥鄭爺裁處。」稟過三寶老爺,老爺說道:「所言者是。」即時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前去打探消息。怎麼南朝的夜不收會到西洋打探軍務消息?原來三寶太監是個回回出身,他知道西番的話語,他麾下有一支人馬,專一讀番書,專一講番語,故此有這一班夜不收,善能打探消息。
卻說這五十名夜不收離了寶船,望崖上奔著,國師老爺就早已看見了。原來西番俱是些沙漠地界,無山林叢雜,無岡嶺綿亙,五十名夜不收走得塵土迷天,故此老爺就曉得了。老爺心裡想道:「這五十個人多應是元帥不放心,差下來打聽我的消息。只是俺卻也要提防他。怎麼要提防他?我如今是個四大假相,前面羊角道士若是個妖邪草寇,便不打緊。若是哪一洞的神仙,或是哪一代的祖師,我少不得調動天兵,少不得現出我丈六長的真相,少不得這五十個人看破了我。看破了我不至緊,你也說道:『國師不是個和尚,是尊古佛。』我也說道:『國師不是個和尚,是尊古佛。』自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卻就枉了我湧金門外托生的功果。又且前面有許多的國度,各國有許多的妖僧妖道,有許多的魑魅魍魎,張也挨我去,李也挨我去,我都去了,卻教這些下西洋的將官功績,從何得來?損人利己,豈是我出家人的勾當?故此我也要提防他一番。」好個國師,無量的妙用,把手望東一指,正東上吊將一位神將下來,朝著國師繞佛三匝,禮佛八拜,鳳盔銀鎧,金帶藍袍,手裡拿著一桿一千二百斤的降魔杵。國師起頭看時,原來是個護法韋馱尊者。長老道:「相煩尊神,把貧僧的四大色身重疊圍護,不可泄漏天機。」韋馱道:「謹遵佛爺牒旨。」國師又把手望西一指,正西上祥雲繚繞,瑞氣盤旋,一朵白雲落在草坡之下。長老起頭一看,只見一位尊神:
頭戴槍風一字巾,四明鶴氅越精神。
五花鸞帶腰間繫,珠履凌波海外人。
長老道:「尊仙高姓大號?」那仙家拜伏在地,說道:「在下不足是個白雲道長。」長老道:「相煩尊仙,可將白雲八百片遮住我南軍耳目,不可泄漏天機。」白雲道長說道:「謹依佛旨。」須臾之間,烏雲陡暗,黑霧漫天,坐營坐船的軍士還不至緊,所有打聽的五十名夜不收,囁囁嚅嚅,都說道:「好古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適才明晃晃的青天白日,一會兒就是這等烏雲蔽日,黑霧遮天。只怕還有大雨來,雨來卻耍了我們沒腳手的,不免到這個山凹底下躲一躲兒。」
卻說金碧峰長老一步步的望草地下來。羊角道德真君早已看見沿海岸走著一個僧家,頭長耳大,面闊口方,一手托著一個缽盂,一手拖著一根禪杖,隻身獨自大搖大擺而來。羊角仙人心裡想道:「來的就是南朝甚麼金碧峰和尚了。只一件,若是甚麼金碧峰,他是南朝朱皇帝親下龍牀,四跪八拜,拜為護國國師,他豈不領兵統卒?他豈不擂鼓搖旗?這還不是他。」一會兒又想道:「我這西洋卻沒有個和尚,想必就是他。也罷,是與不是,待我叫他一聲,看是何如。」高叫道:「來者莫非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原來三教中惟有佛門最善,長老低聲答應道:「貧僧便是。」羊角仙人看見金碧峰這等鄙萎,心裡想道:「過耳之言,深不足信。姜金定就說得南朝金碧峰海闊的神通,天大的名望,原來是這等一個懦夫。擒這等一個懦夫,如几上肉,籠中雞,何難之有!」叫一聲:「無底洞,你與我拿過那個和尚來。」
無底洞寫供狀的餿酸陳氣才沒處發洩,聽知叫他拿過和尚來,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起那一桿火尖槍,飛過來直取金碧峰長老。長老看見他的飛槍戳到自家身上來,說道:「善哉,善哉!貧僧是個出家人,怎禁得這一槍哩!」那佛爺爺的妙用,把個指頭兒略節的指一指,那無底洞兩隻腳就如釘釘了的一般,那無底洞一桿槍就像泥團兒塑的一般。無底洞分明要走,腳兒難抬;分明要廝殺,槍又不得起。只得口口聲聲吆喝道:「師父救弟子哩!」就叫出三丈長的金身來,就叫出三個頭,四個臂來,就叫出硃砂染的頭髮、藍靛塗的臉皮來。長老看了,笑一笑說道:「好說道你是個人,你又不像個人;好說道你是個神,你又不像個神;好說道你是個鬼,你又不像個鬼。」全不在長老心上。
須臾之間,長老起眼一看,只見他頂陽骨上,有三尺火光而起。長老心裡想道:「此人不中相交的。」把只僧鞋在地上拂了一拂,佛爺爺衣袖裡面走出一個小和尚來,不上一尺二寸來長,光著頭,精著腳,一領小偏衫,數珠兒一大索,朝著長老打一個問訊,說道:「佛爺著弟子哪壁廂使用?」長老道:「你與我把前面的無名鬼退了。」其人雖小,本事高強,走向前去,喝聲道:「無名鬼!此時不退,等待何時?」無底洞反笑起來,說道:「吃乳的娃娃就做和尚。」小和尚道:「油嘴!你還不退,要費我的手麼?」即時取出一尺二寸長的鐵界尺來,照著無底洞的孤拐上撲通一界尺,打得個無底洞跌翻地上,四腳朝天。
羊角仙人看見打翻了無底洞,心上老大吃力,高叫道:「好個出家人,恁的凶哩!焉敢就傷我徒弟。」連忙的催動八叉神鹿,走近長老身邊,提起一口寶劍來,望空一撇,喝聲道:「中!」那口劍先從下而上,復從上而下,竟照著長老的頂陽骨砍將下來。長老把個指頭略節一指,那口劍早已落在草地裡。羊角仙人見了,大驚失色,心裡想道:「這和尚不中看,卻中吃,比著昨日的道士老大不同。少不得也拿出那個寶貝兒來,會他一會。」即忙裡提過水火籃來,一手拿著軒轅寶鏡,望空一擲。這個軒轅寶鏡宜真不宜假,長老丈六金身,哪怕他照。只是長老本心是個真人不露相,不肯把他照破了,連忙的把個手裡缽盂也望空一擲。缽盂上去,就把個軒轅鏡迎住了,不能不來。一個是佛門中天無二日,一個是玄門中國無二王,兩家子敵一個相當。
長老收了缽盂,仙人收了寶鏡。仙人心裡想道:「這個和尚本領高強,不枉了南朝朱皇帝拜他八拜,拜為國師。我只是尋常的傢伙,耍他不過。兵行詭道,不免安排個巧計,教他吃我一虧,才見得我的本領,才不枉了姜金定請我下山。」心上經綸已定,方才開口高叫道:「金碧峰,我聞你是南朝護國的國師。一人之師相,百官之領袖。巍巍乎惟你為大,惟你為師。你享這等的大名,還有些甚麼大本領麼?」長老道:「阿彌陀佛!貧僧是個出家人,有個甚麼大本領。」羊角仙人道:「盛名之下難久居,你今撞遇著我是個真對子,你也拿出些本領來才像。」長老道:「阿彌陀佛!但憑仙人吩咐就罷。貧僧有個甚麼本領拿出來?」羊角仙人道:「也罷,我叫你一聲金碧峰,你敢答應我麼?」原來金碧峰長老是個佛爺爺臨凡,佛力廣無邊,無可無不可。憑人叫他長,他就長,叫他短,他就短,全不用半點兒心機。卻也憑你就是個八天王,也壞他不得。他說道:「阿彌陀佛!有問即對,豈有叫我名字我不答應之理?」羊角仙人道:「軍中無戲言。」長老道:「貧僧是個出家人,一言一語,有個甚麼戲言?」羊角仙人高叫一聲道:「金碧峰長老哩!」長老應一聲道:「有,貧僧在這裡。」只見羊角仙人手裡一個三寸長的瓶兒,把個長老撈將去了。
撈將金碧峰去了不至緊,早有那五十名夜不收打探軍情的,報上中軍寶帳。馬公道:「快上寶船,絞動纜車,拽起鐵錨,扯滿風篷,順流而下,竟轉南京。事在呼吸,不可遲疑。自古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王尚書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豈我們堂堂大將之事?」三寶老爺道:「大丈夫馬革裹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怎麼說一個『走』字?」道猶未了,只見非幻禪師早知其事,但未審是真是假,說:「即如是真,他自有個脫身之計。又或者是個疑上添疑,計中用計,亦未可知也。」三寶老爺道:「禪師言之有理。」這正叫做個知師者莫若弟子。即時取出一枝令箭,傳示各營,敢有妄報軍情者,即時梟首示眾。
卻說羊角道德真君拿了一個瓶兒,把個塞兒塞了瓶嘴,叫一聲:「姜金定,你來。」姜金定連忙的跪下,說道:「師父有何吩咐?」真君道:「我今日與你幹了這一個大功。」姜金定說道:「師父怎麼就撈翻了他?」真君道:「他不合打翻了我的無底洞,故此我惱上心來,用此毒汁。」姜金定道:「多謝師父的仙力,拿了這個僧人,其餘的將官不在話下。」羊角真君道:「徒弟,你拿這個瓶兒去見番王,算你的十代功勞。」姜金定說道:「這個瓶兒有些淘氣,弟子不敢拿。相煩師父進朝走一遭,同獻功勞,也不枉師父下山來一次。」真君不肯去,姜金定決意要請去。羊角仙人看見他心堅意堅,便和他同去,跨著一隻八叉神鹿,左手提著一口寶劍,右手拿著這個瓶兒。番王下榻相迎,說道:「寡人有何德能,敢勞祖師鶴駕,未及遠迎,望乞恕罪!」仙人道:「小徒之請,不得不然。」番王請羊角仙人坐在龍牀上面,自家下陪,說道:「多謝祖師仙力,擒此僧家,寡人的社稷堅牢,江山鞏固。自此以後,一時十二刻,俱是祖師之大賜。」羊角真君道:「仰仗大王洪福,憑著小道本領,擒此僧家,實是難事。」番王道:「拿的和尚在哪裡?帶過來與我看一看。」羊角真君手裡拿著一個瓶兒,說道:「和尚拿在這個裡面。」番王道:「怎麼和尚拿在瓶裡?」羊角真君道:「這個瓶盡有些來歷。」番王道:「是個甚麼來歷?」羊角真君道:「這是元始天尊煉丹的丹鼎,裡面有萬年的真火,百代的真精。」番王道:「有多少年代哩?」羊角真君道:「自從盤古不曾分天地之先,已經燒煉了萬千多載。及至盤古分天地之後,又曾燒煉了千百多年。」番王道:「怎麼會吃人哩?」真君道:「不是會吃人。天地間只有這一股真精真氣,放之則彌六合,卷之不盈一掬。一真相契,翕受無遺。」番王道:「怎麼得那個人進來?」真君道:「我這裡先開了瓶口,方才叫那個人一聲,那個人答應了一聲『有』,大抵聲出於丹田,聲到氣到,氣到精到,故此就把那個人吸將來。」番王道:「叫做個甚麼名字?」羊角真君道:「叫做個吸魂瓶兒。」番王道:「死魂可也吸得麼?」真君道:「吸死魂就是個吃死食的。」番王道:「祖師從何得來?」真君道:「這是我道家第一個寶貝,惟有德者有之。」番王道:「這和尚在裡面,怎麼結果他?」真君道:「到了午時三刻,便就化做了血水,就是他的結果。」番王叫左右的快排筵宴,一則款待祖師,二則守過午時三刻。真君道:「把這瓶兒掛在金殿上正中樑上,待等午時三刻,再取它下來。」番王大喜,設宴相待。正是:
一杯一杯復一杯,兩人對酌山花開。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瓶來。
番王與羊角真君獻酬禮畢,不覺的就是午時三刻以來。真君叫道:「快取樑上的瓶兒來與我。」當有番官番將雙雙兩兩,即時取過瓶來。真君接著,晃了一晃,說道:「裡面金碧峰長老已經化成血水了,明日擒了元帥,燒了寶船,天下太平,黎民樂業,大王再整一席太平宴。」番王道:「太平宴是小事,只是難逢祖師之奇珍。」真君道:「此乃小事,何足為奇。」即忙把個瓶兒遞將下去,文與文共,武與武連,看了一周,付還羊角真君。真君接到手裡,再晃一晃,覺知道輕了些,仔細看來,只見瓶底上有一個針眼大小的窟窿。真君吃了一驚,說道:「哎,罷了!」番王看見羊角道德真君吃驚,把他也唬倒了,問道:「祖師為何著驚?」真君道:「貧道這個寶貝百發百中,饒他就是超凡入聖,上界天星,入在瓶中,過了午時三刻,未有不化成血水者。哪曉得這個和尚鑽了我寶貝的底火。走了和尚不至緊,壞了我的寶貝,無藥可醫。」番王道:「一個和尚這等弄喧,寡人的龍牀坐不穩了。」真君道:「大王放心寬解,容貧道暫且回山採些藥草,補完了這個瓶兒,再來與大王出力。那時節盡數搬出我祖傳的本領來,饒他活佛,吃我一虧。」竟跨著八叉神鹿,駕起祥雲,望羊角山而去。無底洞趕向前,高叫道:「師父帶得弟子歸山去也罷!」真君道:「你暫且在這裡,我不日又來。」姜金定說道:「全仗先鋒,誠恐那和尚又來哩!」無底洞說道:「先鋒好做,鐵界方難熬。」大家笑了一會。
卻說金碧峰長老回到寶船,非幻禪師只是鼓掌而笑。三寶老爺道:「國師怎麼遭他的毒手?」長老道:「他是個吸魂瓶兒,叫一聲應一聲,就把個三魂七魄吸將去了。」老爺道:「怎麼又得回來?」長老道:「是貧僧把根九環錫杖搗通了他的底眼,抽身而來。」老爺道:「他今番又來,何以處之?」王尚書道:「只是一個不答應他,任他叫得花如錦,奴家只是一個不開言。」長老道:「到底不是個結局。」馬公道:「他的瓶底兒已經搗穿了,怕他來怎麼?」長老道:「他肯甘心做個破傢伙?一定要去泥補。」王尚書道:「就這個泥補裡面,安個機竅。」長老道:「貧僧自有個安排。」
畢竟不知長老是個甚麼安排,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