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九環錫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掃盡

  詩曰:
  岩下飄然一老僧,曾求佛法禮南能。
  論時自許窺三昧,入聖無梯出小乘。
  高閣松風傳夜磬,石牀花雨落寒燈。
  全憑錫仗連環響,掃蕩妖氛誦法楞。
  卻說長老問這個精怎的這等狠,土地道:「不管他狠事,只因他一家兒都是些兄弟兵。」長老道:「他是甚麼兄弟兵?」土地道:「他一門有四個房頭,都是精怪。只是大房頭更加茂盛些,一個老兒養了三十二個兒子,個個神通廣大,個個變化無窮,其餘的三個房頭,都是單傳的一家一個兒。」長老道:「可有個姓麼?」土地道:「也不知其姓。」長老道:「可有個名字麼?」土地道:「也不知他的名字。」長老道:「既沒有姓,又沒有名字,卻怎麼樣兒稱呼?」土地道:「他大房裡人多,就號做天罡精;二房裡只一個,號做鴨蛋精;三房裡一個,號做葫蘆精;四房裡一個,號做蛇船精。」長老道:「你這山上的是哪一房哩?」土地道:「這山上是四房裡蛇船精,故此只在九曲溪流之上。」長老道:「那三房都住在哪裡?」土地道:「第三房住在羅浮山上,第二房住在峨眉山上,大房裡住在五臺山上。」長老一直探實了他的底兒,方才吩咐這些神道各回本位。
  一個長老,兩個神僧,就在這個山上遇曉便行,遇晚便宿,遇峰頭便上峰頭,遇巖洞便進巖洞,遇寺觀便坐寺觀,遇祠廟便住祠廟,遇長老講上幾句經,遇眾生教他幾句偈,遇強暴引他進善門,遇慈悲掖他登法界,遇龍與他馴,遇虎導他仁,遇鶴任其舞,遇鳥雀隨其飲啄。不覺的鳥飛兔走,日復一日,這一日坐在齊雲谷的齊雲亭上,那亭外豎著一座碑,石碑上鎸著一首七言四句的詩。長老問說道:「那碑上的詩是甚麼人題的?」非幻看了一看,回聲道:「是朱文公題的。」長老道:「你把那詩念來與我聽著。」非幻慌忙的走近前去念說道:
  九曲將窮眼豁然,桑麻雨露見平川。
  漁郎更覓桃源路,除是人間別有天。
  一個「天」字才念得出聲,猛省得半空裡火光一閃,颼地裡一陣的響將來,只見:
  視之無影,聽之有聲。噫!大塊之怒號,傳萬竅之跳叫。穴在宜都,頃刻間弄威靈於萬里;獸行法獄,平白地見鞠陵於三門。一任他乓乓乒乒,慄慄烈烈,撼天關,搖地軸,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紅紅,皂皂白白,翻大海,攪長江,四海龍王同縮頸。雷轟轟,電閃閃,飛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滿眼塵埋春起早;雲慘慘,霧騰騰,折也喬林,摧也古木,說甚麼前村燈火夜眠遲。忽喇喇前呼後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龍鳳閣,也教他萬瓦齊飛;吉都都橫衝直撞,亂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難道是一毛不拔?雖不終朝,卻負大翼,吆的戴嵩之失牛,喝的韓乾之墮馬;才聞虎嘯,復訝鳶鳴,愁的雞豚之罔柵,怕的鳥雀之移巢。縱宗生之大志,不敢謂其乘之而浪破千層;雖列子之泠然,吾未見其御之而旬有五日。似這等的惡神通,那裡去聽個有虞解慍之歌,黃帝吹塵之夢?須別樣的善菩薩,才贏得這個高祖豐沛之樂,光武汾陽之詩。正是:萬里塵沙陰晦暝,幾家門戶響敲推。多情折盡章臺柳,底事掀開杜屋茅。
  真好一陣怪風也。非幻見了,只是縮了個頸;雲谷見了,他只是伸出個舌頭來;長老坐在齊雲亭上,只把他當一個耳邊風。這一陣風方才息了,又只見黑沉沉的世界,滿地裡傾盆倒缽的下將來。只見:
  渰然淒淒,霈焉祁祁,納於大麓而弗迷,自我公田而及私。王政無差,十日為期,未能破塊,才堪濯枝。微若草間委露,密似空中散絲。飲酒方觀於御叔,假蓋定聞於仲尼。若夫月方離畢,雲初觸石。紆灌壇之神馭,儼高唐之麗質。雖潤不崇朝,而暴難終日。爾其驂屏翳,駕玄冥,歎室中之思婦,集水上之焦明。蜀道淋鈴,周郊洗兵。罷陛楯於秦殿,奏簫鼓於劉城。或以占中國之聖,或以伐無道之邢。及夫舟運渡頭,水生堂上,喜甘泉之已飛,伊百穀而是仰。亦有洞中鞭石,鞍上飛塵,煩河伯之使,藉無為之君。則有諒輔聚艾,戴封積薪。漂麥已稱於南鳳,流粟仍傳於賈臣。隨景山之行車,折林宗之角巾。亦聞文侯期獵而守信,謝傅出行而致怒。或勤閔而求,或霖為苦。忤羅浮之神龜,鳴武昌之石鼓。復見商羊奮躍,石燕飛翔,玉女振衣,雷君出裝。認天河之浴豨,觀卯日之群羊。利物為神,零雲有香。霈則喻宣尼之相魯,霖則為傅說之輔商。又云欒巴噀酒,樊英嗽水。浮朱鱉於波上,躍黑於水底。陰陽吻合而風多,日月蔽虧而雲細。或因掩骼而降,或為省冤而致。考於羲易,悵西郊之未零;玩彼麟經,眷北陵而可避。正是: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庭院夢魂驚。
  渠添濁水通魚入,地秀蒼苔滯鶴行。
  卻又好一陣驟雨也。非幻伸出手來,把個指頭兒算一算。雲谷道:「你算個甚的?」非幻道:「我算一算來,今日剛剛的是七七四十九個日子了。」雲谷道:「這孽畜真個是會呼風喚雨的。」非幻道:「少說些罷。」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亭子上,合了眼,定了神,只當一個不看見的。須臾之際,雨收雲散,皎日當天。一撲喇,一個猛漢站在長老的面前:貓頭豬嘴,露齒呲牙。長老心裡想道:「今番卻是那畜生來也。」開了眼,輕輕的問道:「你是甚麼人?」那猛漢道:「你還不認得我哩!我是當方有名的蛇船大王。」長老道:「你到這裡做甚麼?」猛漢道:「你無故久占我的山頭,我特來和你賭個賽。」長老道:「你這等一個矮矬矬的人兒,要賭個甚麼賽?」那猛漢聽知道說他矮,他就把個腰兒拱一拱,手兒伸一伸,恰好就有幾十丈高,就像個九層的寶塔。長老道:「高便有這麼樣兒高,只是個竹竿樣兒,不濟事。」那猛漢知道說他瘦,他又把個身子兒搖幾搖,手兒擺幾擺,恰好就有十丈寬大,就像個三間的風火土庫。長老要他變高了,眼便不看見下面的動靜;長老要他變夯了,腰便不會如常的屈伸。長老想道:「卻好算計他了。」雙手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謹照著他的腰眼骨兒,著實斷送他一下,把個孽畜打得一個星飛繚亂,魄散魂飄,咬著牙,忍著疼,望正南上逕走。好個碧峰長老,拽著根九環的錫杖,帶著兩個證佛的高徒,金光起處,早已趕上了這個孽畜。這孽畜看見後面趕得緊,只是望著第三的哥哥處奔。他那裡前面走得緊,我這裡後面追得緊。
  這孽畜一走,走到一個高山之上,逕自奔到那個峰頭兒,只是一閃。長老起頭看來,只見這個山約有五六千丈的高,約有三四百里的大,有十五個嶺頭,神光爍爍;有三十二個峰頭,瑞氣漫漫。卻再看一看來,原本是兩個山,如今合做一個山。長老心裡明白了,把個頭幾點了一點。非幻問道:「師父,這卻是個甚麼山也?」長老道:「這是道書上十大洞天之一。」雲谷道:「想也就是那個土地菩薩說的羅浮山。」非幻說道:「既是羅浮山,卻不是他第三的哥哥家裡?」長老道:「不要管他甚麼第四、第三,直恁的碾將他去。」好個碧峰長老,說了一個「碾」字,金光起處,就在那個高峰頂上去了,起眼一瞧,並沒有一些兒動靜。長老道:「非幻,你把那個峰頭的上下細細的挨尋一遍,來回我的話。」雲谷道:「弟子也要下去尋他尋。」長老道:「你也去走一遭兒。卻一件來,一個望東而下?自西而上;一個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兩個小長老同領了師父的佛旨,同時下山來挨尋。你也指望捉妖縛精,師父面前來討賞;我也指望擒魔殺怪,師祖向前去獻功。
  非幻自東而下,自西而上,兩手摸著一個空;雲谷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半星兒都是假。兩個人走到師父面前來,你也說道「沒有」,我也說道「沒有」。好個碧峰長老,把個慧眼一張,只見那個峰窩兒裡面有這等一點兒妖氣。長老道:「你兩個同到那個峰窩兒裡瞧一瞧來,看那裡是些甚麼物件,快來回話。」兩個人走將下去,並不曾見有些甚麼物件,復回身來。非幻走得快些,一腳絆了一下,照地下就是一轂碌。雲谷走上前去打一看,原來絆了腳的是一根葫蘆藤兒。這根藤盡有老大的。非幻心裡就有些兒狐疑,雲谷心裡就有些兒費想。兩個人更不打話,逕直跟著了這根藤兒只是走。大約走三五百步,只見一個石岩裡面一個大毛鬆鬆的葫蘆。非幻道:「這敢就是那話兒?」雲谷道:「卻不是怎的。」兩個人抽身便轉,轉到峰頭上,回了長老的話。
  長老金光一聳,那個石岩就在面前。好長老,掣起那根九環錫杖,照著個葫蘆,只聽得一聲響,把那葫蘆打得個望岩上只是一溜。原來哪裡是個葫蘆,卻是一個毛頭毛臉的老妖精,手裡還牽著那個貓頭豬嘴的猛漢。長老又照著一杖,把這兩個妖精打得存紮不住。他兩個就走到玉鵝峰上去,長老就打到玉鵝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麻姑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麻姑峰上去;他兩個走到仙女峰上去,長老也打到仙女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真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真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仙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仙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錦繡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錦繡峰上去;他兩個走到玳瑁峰上去,長老也打到玳瑁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金沙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金沙洞裡去;他兩個走到石臼洞裡去,長老也打到石臼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朱明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朱明洞裡去;他兩個走到黃龍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黃龍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朱陵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朱陵洞裡去;他兩個走到黃猿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黃猿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水簾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水簾洞裡去;他兩個走到蝴蝶洞裡去,長老也打到蝴蝶洞裡去;他兩個走到大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大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小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小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橋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橋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柱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柱上去。他兩個妖精愈加慌了,又走到跳魚石上去,長老又打到跳魚石上去;他兩個又走到伏虎石上去,長老又打到伏虎石上去。他兩個妖精也無計奈何,雙雙的鑽在那阿耨池裡面去,碧峰長老也打到阿耨池裡面去;他兩個又鑽在夜樂池裡去,長老又打到夜樂池裡去;他兩個一鑽又鑽在卓錫泉裡去,好個碧峰長老,把那九環錫杖望地上略略的響一聲,只見他兩個妖精和那泉水兒,同時朝著面上一瀑起來。兩個妖精心生一計,逕走到御花園裡柑樹上,搖身一變,閃在那柑子裡面去了。碧峰長老已自看見,就遠遠的打一杖來。他兩個又安身不住,卻又搖身一變,藏在那御花園裡蘢蔥竹兒裡面去了。長老照著這個竹兒又是一杖來,他兩個又是安身不住。卻只見山上有一群五色的小雀兒共飛共舞,他兩個又搖身一變,恰好變做個五色的小雀兒,也自共飛共舞。碧峰長老把個九環錫杖對著雀兒一指,那些真雀兒一齊掉下地來,只有他兩個假雀兒,趁著這個勢頭兒,一蓬風飛了。
  他兩個在前面飛,長老拽著一根錫杖,領著兩個徒弟,緊著在後面趕。他兩個逕望西北上飛,長老也望西北上趕。正在追趕的緊溜處,非幻說道:「這兩個妖精只望西北上飛,莫非是到峨眉山上去討救兵來也?」長老道:「我已自理會得了。」雲谷道:「憑著師祖這根錫杖,怕他甚麼百萬妖兵!」師徒們正在閒談閒論,不覺的就是峨眉山了。他兩個妖精雖則靈變,卻要駕著霧借著雲才會飛。碧峰長老他本是個古佛臨凡,不駕霧,不乘雲,金光起處,還狠似飛,故此他兩個妖精再走不脫。他兩個剛剛的飛到峨眉山上,叫一聲:「二哥哩!」倒也好個二哥,平白地跳將起來,卻是三個妖精,打做了一伙。雲谷說道:「這個妖精又是個藍頭藍面的。」非幻道:「這就是那土地老兒說的鴨蛋精。」長老更不敘話,趕上前又還他一杖。今番又是三個妖精沒路跑了,只見大峨眉山上打到中峨眉山上,中峨眉山上打到小峨眉山上,小峨眉山上又打到大峨眉山上。山頂上打到山腳下來,把那八十四個磨盤灣,做了個銀瓶墜井;山腳下又打到山頂上去,把那六十餘里的之玄路,做了個寶馬嘶風。一百一十二座石頭的龕兒,龕龕的流星趕月;一百二十四張石頭的牀兒,牀牀的弩箭離弦。大小洞約有四十餘個,哪個洞裡不聽得這九環錫杖王吉王吉玎玎?洞裡穴約有三十六雙,哪個穴道不聽得這九環錫杖乒乒剝剝?雖則是光相禪師,也做不得個萬間廣廈;縱然有普賢菩薩,也做不得個西道主人。
  那三個妖精也自計窮力盡了,大家商議道:「和尚狠得緊哩!我和你莫若奔到五臺山去,就著那些天罡精再作道理。」說猶未了,後面又追將來。三個妖精沒奈何,捨著命直沖正北上走。長老拽著錫杖,領著徒弟,也望正北上趕將來。卻趕得有十之七八,雲谷道:「師祖,前面是甚麼山?」碧峰道:「就是五臺山。」雲谷道:「怎麼叫做個五臺山?」碧峰道:「這個山是北嶽恒山的頭,太行山的尾,綿亙有五六百里的路,按東西南北中的方位,結就金木水火土的氣脈,卻是五個峰頭。那峰數五,平平坦坦,就像臺基兒一般,故此叫做個五臺山。」非幻說道:「那三個妖精已自奔到峰頭上去了,師父快些掣出杖來。」長老道:「今番卻又不在打上。」只見那三個妖精慌慌張張、吆吆喝喝,這個峰頭上又跑到那個峰頭上,那個峰頭上又跑到這個峰頭上。長老也不舉杖,也不追他,只是坐在中間的臺上,念動幾句真言,宣動幾句密語,拽著根錫杖,領著兩個高僧,且自尋個善世法門入定去了。
  卻說他三個妖精,東邊也叫著天罡精哩,西邊也叫著天罡精哩。那些天罡精,東邊也跳出一個來,西邊也跳出一個來。叫的叫了兩三日,才叫得遍,跳的跳了兩三日,才跳得全。你看那三個妖精,又得了這三十三個天罡,如虎生翼,每日間在這些峰頭上跳的跳,叫的叫,飛的飛,跑的跑,吼的吼,哮的哮,舌丹的舌丹,的,的,的。每日間又在這個長老入定的門前,呼風的呼風,喚雨的喚雨,吸霧的吸霧,吞雲的吞雲,移山的移山,倒岳的倒岳,攪海的攪海,翻江的翻江,飛槍的飛槍,使棒的使棒,撒瓦的撒瓦,搬磚的搬磚,攫煙的攫煙,弄火的弄火。雲谷聽知門外這等樣兒鬧鬧吵吵,走將出去看一看,只見那三個,一個是蛇船精,貓頭豬嘴;一個是葫蘆精,毛頭毛臉;一個是鴨蛋精,藍頭藍面。新添的這三十三個天罡精,好不標緻哩,一個個光頭光臉,是白盈盈的,就是個傅粉郎君。雲谷也自有三分的懼怕,叫聲:「師父,你來看也。」非幻聽見外面叫他,也自跑將去看,見這些妖怪神通廣大,變化多般,心裡也自有兩分的慌張。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兩個人正在恂恂忄察忄察、忄養忄養,猛聽得裡面長老叫上一聲,嚇得他師徒兩個狠著一個大足龍踵,忙忙的走將進來,回覆道:「師父有何呼喚?」長老道:「我入定有幾個日頭了?」非幻道:「已經七七四十九個日頭了。」長老道:「外面的精怪何如?」雲谷道:「凶得凹哩!」長老道:「你們看見他麼?」雲谷道:「適來我和師父兩個人眼同面見的。」長老道:「待我出來。」好個長老,從從容容出了定,淨了水,納了齋,一隻手攫了髭髯,一隻手拽了那九環錫杖,後面跟著兩個高僧,大搖大擺的走出門去。
  早有一個小妖精就看見了。那小妖精口兒裡吹上一個鬼號,舌兒上調出一個鬼腔。長老剛剛的坐在山頭上,只見前後左右,四遠八方,盡是些精怪,都奔著長老的面前來。奔便是奔到長老面前來,及至見了長老的金身,也白有三分兒鬼扯腿。長老道:「你們是甚麼人?」貓頭豬嘴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蛇船大王?」毛頭毛臉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葫蘆大王?」藍頭藍面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個鴨蛋大王?」那些光頭光臉標緻些的跳下跳下,嘈嘈雜雜說道:「我們兄弟是個天罡大王,你本然不曾認得我哩!」長老道:「你們到這裡做甚麼?」蛇船精說道:「趕人不過百步,你趕我,怎麼直趕到這裡來?」葫蘆精說道:「一身做事一身當,便我的兄弟有不是處,你怎麼連我也趕將來?」鴨蛋精說道:「家無全犯,你怎麼樣一聯兒欺負我弟兄三個?」那些天罡精人多口多,齊聲說道:「你不合這等的上門欺負人。」
  長老道:「既是這等說來,你們也有些手段麼?」眾妖精齊聲說道:「你不要小覷了人!我們有神有通,能變能化。」長老道:「口說無憑,做出來才見。」眾妖精齊聲說道:「你教我們怎麼做出來?」長老道:「你們說道有神有通,你們就顯個神通我看看。」眾妖精說道:「看風哩!」說聲「風」,這些妖精打伙兒撮撮弄弄,果真是個「飄飄一氣怒呼號,伐木摧林鳥失巢」。風便是一陣大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風。眾妖精說道:「看雨哩!」說聲「雨」,果真是個「遊人腳底一聲雷,倒缽傾盆瀉下來」。雨便是一陣大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雨。眾妖精說道:「看霧哩!」說聲「霧」,果真是個「山光全瞑水光浮,佳氣氤氳滿太丘」。霧便是一天大霧,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霧。眾妖精說道:「看雲哩!」說聲「雲」,果真是個「如峰如火更如綿,雨未成時漫障天」。雲便是一天黑雲,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雲。眾妖精說道:「看山哩屍說聲「山」,果真是個「秀削芙蓉萬仞雄,天然一柱乾維東」。山便是一個高山,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山。眾妖精說道:「看海哩!」說聲「海」,果真是個「巨海澄瀾勢自平,百川歸處看潮生」。海便是一個大海,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海。眾妖精說道:「看槍哩!」說聲「槍」,果真是個「丈八蛇矛勢儼然,萬人叢裡獨爭先」。槍便是一根長槍,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根槍。眾妖精說道:「看磚瓦哩!」說聲「磚瓦」,果真是個「點點磚飛如雨亂,磷磷瓦走似星流」。磚瓦便是許多磚瓦,長老就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許多磚瓦。眾妖精說道:「看煙火哩!」說聲「煙火」,果真是個「黑燄蒙蒙逼紫霄,一團茅火隔煙燒。」煙火便是一番煙火,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煙火。
  非幻站在左壁廂,看見這些妖精這麼樣兒搬弄,說道:「師父,你莫道此人全沒用,也有三分鬼畫符。」雲谷站在右壁廂,說道:「豈不聞,『呆者不來,來者不呆』。」長老道:「你們有這些閒話,且待我來收拾他。」長老道:「你們的神通,我已自看見了。你們又說道能變能化,你們再弄個變化我看著。」眾妖精說道:「還是身裡變,還是身外變?」長老道:「先變個身外變來看著。」原來那些妖精本也是個通達的,你看那一字兒擺著,你也口兒裡噥噥噥,我也口兒裡噥噥噥,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株松。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耐歲寒。」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叢竹。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君子。」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剪梅。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春魁。」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朵桃。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紅孩兒。」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盤銀杏。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甜苦相勻。」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枝柳。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清明節。」
  猛然間,一個妖精唱說道:「一變已周,再看再變!」長老道:「你們再變來。」只見那些妖精,你也口兒裡又唧唧唧,我也口兒又唧唧唧,一會子一個人手裡一掛龍。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頭角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雙鳳凰。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五色成文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對麒麟。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應聖人之瑞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隻白鐲。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美玉無瑕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雙獅子。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認得文殊師利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頭白象。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不拜安祿山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隻老虎。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山君有名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豹兒。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南山隱霧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金絲犬。長老道:「這的倒像個渾金色相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玳瑁貓。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好皮毛的。」
  又猛聽得一個妖精唱聲道:「再變已周,三看三變。」長老道:「你們三變來。」只見這些妖精,你也口兒裡喀喀喀,我也口兒裡喳喳喳,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錠馬蹄金。長老道:「這的也只看得他是黃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錠圓寶銀。長老道:「這也只看得他是白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架景陽鐘。長老道:「這也只是雜銅雜鐵鑄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面漁陽鼓。長老道:「這也是雜皮兒漫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籠料絲燈。長老道:「這也只是和他人指路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草蒲團。長老道:「這也只是聽別人打坐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面古銅鏡。長老道:「這也只是自家心裡明白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把泥金扇兒。長老道:「這也只是自家身上涼快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壺茶。長老道:「這的原是盧仝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瓶酒。長老道:「這的原是杜康的。」又猛聽得一個妖精唱聲道:「茶酒已周,理無又變!」長老道:「這卻都是個身外變哩,今番卻要個身裡變哩!」卻不知這個長老說個身裡變,還是甚麼樣的千變萬化,又不知那些妖精的身裡變,還是些甚麼樣的神巧機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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