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賢臣避世勸耕織 烈女承恩繼史書

  帝與東平登台玩罷,車駕還宮。卻說扶風平陵一人,姓梁名鴻,字伯鸞。父讓,王莽時為城門校尉。及卒時,鴻尚幼,遭世離亂,因卷席而葬。復受業《大學》,家貧而尚節介。博覽經義,無所不通。學畢,乃牧羊於上林苑中。不覺家中發火,延及鄰舍。鴻知,歎曰:「是我累他。」乃歸,尋訪燒者,問:「所去失多少?」其主言曰:「家財無一毫物。」鴻悉以羊償之,其主猶以為少。鴻曰:「吾無他財,願以身居傭作,以盡賠還。」其主許之。鴻為執勤,朝夕不擔鄰家長者,見鴻貌非常人,乃責其主,而羨鴻賢。其主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羊。
  鴻不受而去。
  歸鄉里。富豪之家慕其高節,多欲以女妻之,鴻並辭不娶。
  時同縣孟良者,生有一女,名光,貌狀非常,而兼黑色。力舉石臼,擇對不嫁。至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光曰:「欲得賢如梁伯鸞者。」鴻聞而聘之,光求作布衣麻縷織作筐緝績之。及嫁,始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光乃跪牀下,請曰:「竊聞夫子高義,簡斥數婦,妾亦偃蹇數夫矣。今而見責,不敢請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汝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自有隱居之服。」即更作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因取字曰:「德曜」。
  孟光居之半載,光曰:「常聞夫子欲隱避患,今何為默默?
  乃欲低頭就之乎。」鴻曰:「然也。」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瑟,以自歡娛。仰慕前世之高士,而為四皓支來二十四人作頌。因東出關,過京師,乃作《五噫》之歌以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顧覽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
  帝聞鴻賢,命使安車持節以迎之。使者至,鴻迎禮畢,問曰:「使者何意?」答曰:「聖上聞足下賢能,特來相召,同匡國政,以濟天下之望。願足下早赴無拒。鴻曰:「吾乃一庸夫耳,豈能識國事!」竟辭不受。使者歎息而回。鴻遂改易姓名。與妻避居於齊魯之間。半年又去。適其將行,乃作詩而歎,詩曰:逝舊邦兮遐征,將遙集兮東南。
  心惙恒兮傷悴,忘菲菲兮升降。
  欲乘策兮縱邁,疾吾俗兮作讒。
  兢舉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
  固靡慚兮獨建,冀異州兮尚賢。
  逍遙步兮邀嬉,纘兮尼兮周流。
  儻雲睹兮我悅,遂舍車兮即福
  過季札兮延陵,求魯連兮海隅。
  雖不察兮光貌,幸神靈兮與休。
  惟季春兮華阜,麥含含兮方秀。哀我時兮逾邁,愍芳香兮日臭。
  悼吾心兮不獲,長委結兮焉究。
  口囂囂兮餘訕,嗟恇恇兮誰留。
  既至吳地,乃依大家臯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奉飲食,不敢仰視,於鴻前舉案齊眉而進。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時鴻友人高懨,少好老子,隱於華陰山中。鴻乃作詩以寄之。詩曰:鳥嚶嚶兮友之期。
  念高子兮懷僕思。
  想念懨兮爰集茲。
  二人遂不復見。懨亦高隱,遂終身不仕。
  卻說高密侯鄧禹,一日朝罷歸門,陡沾寒疾,臥榻不起。
  遂令長子鄧震,奏聞明帝。帝大驚,累次親臨視問。及薨,帝傳旨文武,悉皆掛孝。帝亦白袍素車,親出送葬,諡曰「元侯」。有詩為證:結髮行間見此公,兩河忠義侯元戎。
  勛成伊呂終方駕,算勝孫吳亦下風。
  千載清名垂竹帛,一杯黃壤對鬆桐。
  英雄已死嗟何及,獨立西風看去鴻。
  葬畢,車駕還官。次日,宣禹十三子至殿,受封贈職。以長子震嗣父職高密侯,襲為昌安侯。珍為夷安侯,餘悉皆受贈。
  各謝恩退。惟少子鴻,好謀籌策,封為小侯,引入後殿,與議邊事。鴻一一而答,帝甚喜,以為鴻能,拜為將兵長史,令五營軍士護鴻鎮守雁門關,鴻拜謝而去。
  卻說尚書鐘離意,聞全椒長劉平賢能,乃入朝奏薦,言:「平在全椒,仁政省罰,恩惠良民。或增貲就賦,或減年從役。
  太守行見其獄無擊囚,真可謂賢才之治也,陛下宜升遷之」。
  帝准奏,下詔征為議郎。
  帝性遍察,好以耳目隱發為明,公卿大臣每被殘辱。近臣尚書以下,或有不到之處,至見拖扭扯拽,常以事怒恨郎官藥菘。一日升殿,眾臣朝畢,帝下龍牀,以杖撞之,菘走入牀下。
  帝怒甚,疾言郎出。菘乃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出撞郎。」帝才息怒,遂赦其罪。由是,朝廷莫不慄慄,爭為嚴切,以避誅責。惟鐘離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
  八年,北匈奴遣使詣朝,請求交和,不復為寇。帝許之,遂賞使令還回報。乃遣越騎司馬鄭眾出使匈奴。眾領敕命,即上馬行。
  數日方至,令人報知匈奴。單于召入帳下,眾乃半揖而已。
  單于曰:「鄭生何為不拜?」眾曰:「汝非吾君,何得拜焉?
  」單于曰:「吾與汝主並肩,汝與吾臣相立,即奉使於吾,當行臣禮,何得自持而越法乎?」眾曰:「南朝臣將,膝有黃金,豈肯屈身而下胡虜哉!頭則可取,志不可移。」單于大恐,止不複語。乃發還京師,眾即出回。
  卻說南匈奴知漢與北虜交使,內懷嫌怨,欲起兵叛。遂密使人往北虜,令合兵共勢迎敵。鄭眾出塞,聞知其事,乃入朝見帝,奏曰:「今二虜連和,欲叛陛下,宜置大將以防拒之。
  」帝准奏,遂令鄭眾監軍十萬,渡遼水以鎮西域。眾即拜別,上馬領軍而去。帝夜夢見金人,身長項大,有光明。次日登殿,問於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其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如黃金色」。
  帝因使人往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求其書,大抵以虛無之說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得其術,建造殿宇,圖塑其像,以時奉祀。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有詩為證:出自西方曰天竺,中原由此缽相傳。
  不生不滅神明妙,時放毫光照大千。
  卻說明帝圖罷佛像,次日設朝,召文武共議匈奴之事。忽耿秉出班奏曰:「匈奴為害久矣,心無定制,或服或變,詭詐多端。若不以威加之,乘間擾害。臣願乞兵往伐,以絕後患。
  」帝准奏,令與竇固等引兵十萬,分道並出。
  數日方至,離五里下寨,令人報知匈奴。單于聽罷大怒,急點匈奴十萬,披掛上馬。單于頭頂寶篏盔,身穿銀鎧甲,手執降魔杵,坐下燕色馬,引軍出城,排陣搦戰。竇固出馬,罵曰:「(羊喿)靼賊奴!漢王有何負汝?不時寇擾邊界,早降罷戰,庶免殘生。若再拒言,粉身碎骨。」單于大怒,躍馬直齲二將交鋒,共戰十合,不分勝負。耿秉出馬,兩下夾攻。
  金鼓齊鳴,喊聲震地,匈奴大敗。單于首將撞東欲走,耿秉望見,攀弓趕上,奮射一箭,從其項下穿過,墮馬而死。單于見勢不利,急引殘軍,拼死殺開血路,回走本國而去。固遂令卒鳴金收軍,下寨安歇。於是聲震胡虜,畏不敢犯。次日,固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分兵八萬,進使西域。超郎拜別上馬而往。行至鄯善將近,善王廣先奉漢詔,禮敬甚備。後忽疏懈。
  超見廣有怠慢之意,乃謂官屬曰:「此必有北虜使來,與相交通。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不入虎口,不得虎子。」遂傳令軍士,夜以火攻虜營。眾軍得令,各整兵刃,披掛立待。至夜二更,一齊上馬潛往。既至,令卒放火。驚起虜使,亂奔出走。
  超遂躍馬趕上,拔劍望使一砍,首落於地。及斬從士三十首級,餘眾百十多人,悉皆燒死。
  次日天曉乃還,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級示之,一國震恐。
  廣叩頭言曰:「願附漢主,再無二心。」即令子入侍中國。超大喜,遂班師回京。見竇固具說所事,固大喜,謂曰:「將軍誠大才也。」次日入朝見帝,具奏超功。帝甚奇異。復下詔。
  令超出使於寘。超即上馬前行。既至,寘王廣德聞漢使至,忙出迎接,誠服歸降。於是,諸國胡虜皆遣子入侍。
  按鑒: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復通焉。
  卻說北虜匈奴亦反,擾掠俱入雲中地界。時太守廉范,發兵拒之。吏士進跪告曰:「匈奴勢大,吾等兵少,不可輕敵。
  太守欲進,急宜修書遣人,先往鄰郡求救。待其軍來,合勢共出,則可取勝。」范不許。至日暮,乃召軍士謂曰:「汝等今夜各持火把,列於營中,使虜眾見言我兵多,明早進擊,可破其勢。」眾將得令,悉從計行。
  至夜二更,高燭營中,火光沖天。虜軍望見,都言漢兵救至。帥王大驚,待旦而退。是夜,范令軍中就牀飽食,天明,大軍分道並進。虜軍聞風逃竄,棄甲丟戈。廉范趕上,大殺一陣,得虜首百級,死者千餘人。於是廉范威震邊塞,北虜不敢復向雲中。有詩為證.料敵行兵數有方,神機妙策蘊胸藏。
  破胡滅虜鷹擒兔,出塞驅夷虎奔羊。
  是日廉范班師,唱歌回府,令人奏聞朝廷。帝大喜,遣使持節,加范為大將軍之職,賜金百兩,緞匹五十。再賜白銀千兩,令賞軍士。使者上馬而去。
  卻說益州刺史朱輔,為人慷慨,有大才略。好立功名,在州數歲,宣示漢主德威,以唬夷虜。自汝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唐葭、盤木等百餘國,戶百三十餘萬,口六百萬以上,舉種奉貢,稱為臣僕。唐葭作詩三章,歌頌漢德。
  朱輔修奏一封,遣使將其詩章獻上朝廷。疏曰:臣聞《詩》云:「彼徂者岐,有夷之行。」《傳》曰:「岐道雖僻,而人不遠。」詩人誦詠,以為符驗。白狼王唐葭等慕化漢德,歸義作詩三首。路經邛來大山,陵高坂峭,危峻險百倍。岐道襁負老幼,若歸慈母,夷之語辭意難正,草木異種,鳥獸殊數。有捷為郡椽,由恭與之習狎,頗曉其言。臣輒令訊其風俗,譯其辭語。今遣從事史季陵與護送詣闕,並上言樂詩。
  昔在聖帝舞四夷之樂,今之所上,庶傭其一。臣朱輔頓首疏上。
  《遠夷樂德歌》詩曰:
  大漢是治,與天意合。吏譯平端,不從我來。聞風向化,所見奇異。多賜繒布,甘美酒食。昌樂肉飛,屈申悉備。蠻夷貧薄,無所報嗣。願主長壽,子孫昌熾。
  《遠夷慕德歌》詩曰:
  蠻夷所處,日入之部。慕義向化,歸日出主。聖德深恩,與人富享。冬多霜雪,夏多和雨。寒溫時適,部人多有。陟危歷險,不遠萬里。去俗歸德,心歸慈母。
  《遠夷懷德歌》詩曰:
  荒服之外,土地墝埆。食肉衣皮,不見鹽谷。吏譯傳風,大漢安樂。攜負歸仁,觸冒險狹。高山岐峻,緣崖磻石。未薄發家,百宿到洛。父子同賜,懷抱匹帛。傳告種人,長願臣僕。
  帝覽輔奏,見三歌之詩,甚嘉喜愛。遂令史官錄之於滕,使齎軍書往授輔為都護之職。使者拜別上馬而去。
  卻說北虜單于,遣西鹿蠡王率兵二萬,進擊車師。耿恭聞之,乃召諸將謂曰:「匈奴勢大,人馬精強,不可與彼交戰。
  且此國糧稀食寡,難濟軍用。吾聞疏勒城旁有澗水頗固,莫若先出據之,可宜長守,以備胡害。」眾將俱諾。
  是日,耿恭人據疏勒。蠡王聞知,即使眾匈奴擁絕其澗水,使不得飲。恭於城中令卒穿井,深十五丈,不得水出。吏士渴甚,乃笮馬糞汁而飲之。恭遂潔整衣服,向井拜禱,仰天告曰:「恭領漢王重命,職鎮邊疆,終日乾乾。夕陽若厲,並不敢少逸自怠,忘理政事。今不幸被匈奴圍擊,擁絕澗水,城中士卒人民俱遭渴死。恭穿深井一十五丈,不能致水而食,願天憐恤孤窮,早施甘澤,救生民之塗炭,慰漢主之願望。」祝罷而拜。
  須臾,泉水湧出。恭大喜,歎曰:「誠天助也!」於是城中百姓,威言恭德所致,豈人力之能哉!恭得泉水,遂令軍卒揚以示虜。虜見,各皆驚駭,咸相議曰;「耿恭真乃神助,吾等豈勝彼乎?」遂解兵,忙回本國而去。
  耿恭即設宴大饗軍士。次日倍表,遣使詣京,奏聞主上。
  表曰:
  日月麗中天,萬國仰照臨之德。乾坤大一統,群生荷覆載之恩。文教誕敷而治具畢張,威武繼揚而妖氣頓息。臣民欣載,海宇權騰。仰惟皇帝陛下,卓冠群倫,茂膺景運。皇圖啟祚,粵申命之自天。曆數在身,遂化家以為國。拯生民之勢弱,救亂世之劻勷。大鈞播而景物亨,皇權建而彝倫敘。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惟彼殘胡,敢行肆侮。竊乘間隙,侵犯邊陲。赫怒皇心,用加天討。爰聲罪而致伐,乃鞠旅以陳帥。臣耿恭賦質庸愚,忝受郡守之寄,慚無贊畫之能。拜命闕廷,俾率貔貅之眾。總戎行陣,誓空胡馬之群。前車師而虜蠡入界,後疏勒而擁絕水池。士卒渴挨,笮馬糞汁而為飲。人民苦悴,掘深井而無泉。臣恭淨潔禱祝穹蒼,忽湧甘泉,蘇回民士,令卒高揚以示虜。匈奴震怖而回兵。一旦廓清,羶腥無穢。皇風遠被於遐荒,胡運竟終於此日。凡茲勛庸之建,豈因臣下之能。蓋茲伏遇皇帝陛下,廣運如天,宏謨蓋世,明見萬里之外,遂成千載之功。東日窟而西月江,莫非王土;南荒炎而北弱海,洪惟帝臣。一統太平,萬年悠久。臣耿恭頓首百拜,謹奉表上聞。
  帝覽表,大喜,即遣使持節,拜恭為五軍都指揮使之職。
  並賞軍銀三千兩。使者齎敕上馬而去。秋八月,帝崩,年四十八。皇太子炰即位,年一十八歲。班固贊曰:顯宗丕承,業業兢兢。危心恭德,政察奸勝。
  備章朝物,省薄墳陵。永懷廢典,下身遭道。
  登台觀雲,臨雍拜老。懋惟帝續,增光文考。是日,章帝登殿,各文武朝罷。忽兵部尚書楊終越班上疏,極言匈奴之事。疏曰:三苗逆命,大禹有往征之師。玁狁侵陵,宣王有北伐之舉。
  屬妖氛之迅掃,致丑虜之歸來。喜溢臣民,歡騰遐邇。臣終切惟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以氈裘之遺孽,亡國之賤俘,負天地生全之恩,懷虎狼貪殘之性。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且胡虜之心,未有傾志屬國。
  少有未至,疾害妒生。殺戮我姓,使寇竊我邊陲。上違逆於天地,下阻遏於聲教。惟陛下留。念省察,除殘去害,爰興問罪之師。按節臨戎,實總天師之寄。將佐效忠而志力,士卒鼓勇以爭先。軍威遠震於虜廷,義氣橫行於瀚海。兵有不戰之勝,敵無梟首之虞。其匈奴出,即詣國門納款輸誠,革心向化。其餘軍民人等,咸加撫諭,各遂生全,同沾化育之恩,永絕腥羶之穢。是皆皇帝陛下之謀運,於宥在睿,知發乎先機。故能豫制於萬全,是以功成於莫測。臣等仰遵成算,祗奉天威,獲殫犬馬之驅馳,少盡涓埃之報答。萬方胥慶,睹日月之光華。率土歸心,樂乾坤之覆載。臣兵部尚書楊終,頓首誠惶百拜,謹奉表上聞。
  帝覽表畢,下示公卿議論。第五倫、牛融、鮑顯因共議入殿,奏曰:「孝子之心,無改父道。征伐匈奴,屯戌西域,先皇所建,不宜回異。」帝聞言,沉吟未決。楊終復上奏曰:「奏築長城,攻役繁興。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棄珠崖之郡,光武絕西域之國,不以介鱗易我衣裳。」
  帝從之。言未訖,忽一臣趨殿奏曰:「安夷縣吏略妻勒姐,原卑南種羌之婦。吏為其夫所殺,安夷吏長宗延追之出寨。種人見恐罪誅,遂共謀暗殺宗延。而與勒姐及吾良二種相結為寇,擾掠邊疆。乞陛下傳旨,發兵禦敵。」帝聞奏,下詔,著隴西太守孫純出兵討征。使者領旨,急往隴西而去。
  卻說純正在廳堂理事,忽人報曰:「朝廷遣使來至。」純急罷公出接,邀人後堂禮坐。問曰:「使來何意?」使者具說所事。純即發兵遣人往金城,令起兵應。自與從事李睦,引軍五萬,會於和羅谷口,列陣對敵。
  卑南出馬,大叫漢將搦戰。李睦聽言,披掛上馬,飛出陣前。不與打話,二將交鋒,共戰二十合,不分勝敗。孫純策馬衝陣混殺。征塵蔽日,金鼓連天。虜軍大敗,走伏踐屍。卑與孫純交馬,戰未十合,被純奮砍一刀,削為兩段。餘虜遁走。
  純率眾軍趕上,大殺一陣,斬首三千級,獲其輜重不勝其數。
  純遂收軍,凱歌回府。後詩贊曰:
  霆劍龍飛脫寶潭,將軍扼腕虎耽耽。
  指揮天地開經略,驅逐風雲入笑談。
  的擬萬全收塞虜,果然一敵斬卑南。
  煙塵一掃腥羶蕩,奏凱停鞭謾駐驂。
  是日,孫純回至隴西府內,大饗將士,賞勞諸軍。將卑南首級令人傳送京師。帝見大喜,即遣使持節拜純為征虜將軍,賜金二百餘兩。使者拜別上馬隴西而去。
  卻說馬皇太后,素愛躬履節儉,事從簡約。時兄馬廖為衛尉之職,見太后樸素,慮其美業難終,乃上疏於長樂宮,勤成德政。表曰:臣按:前世詔令,以百姓不足,於世尚奢靡。故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患。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
  夫國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譬,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以慢起京師。
  今陛下躬服黶縵,以去華飾,素筒所安,發自聖性。此誠上合天心,下合民望,浩大之福,莫尚於此。陛下既已得之自然,猶宜加以勉勖,法大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終。《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誡合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況於人心乎?況於行令乎?願置章坐側,以當瞽人夜誦之音。臣衛尉馬廖,誠惶頓首百拜,謹奉表上聞。
  太后覽表,深喜納之。由是,朝廷大議國政,每使眾臣詢訪於廖。
  時魯國魯人孔僖,字仲和,與崔篆、孫駰為友,極相喜美。
  一日,同游太學,講習《春秋》,因讀吳王夫差時事,僖廢書歎曰:「若是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駰曰:「然。昔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聖道,師則先王。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後恣肆,忘其前之為善。」值曰:「《書》、《傳》如此多矣!」
  時鄰捨生梁鬱在旁接曰:「如此,武帝亦是狗邪?」駰默然不對。鬱怒恨之。陰上書首告駰、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之事。帝怒,下詔令有司拿究。僖以吏捕方至,恐罪誅責,乃上書自訟。書曰:臣之愚意,以為盡育非謗者,謂實無此事,而加虛誣之也。
  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誠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之。夫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咸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
  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來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見也。
  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儻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惟原人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忿,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已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復官者矣。
  臣之所以不愛其死,猶敢與言者,誡為陛下深惜此大業。
  陛下若不自惜,則臣何賴焉。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以方比,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臣孔僖謹詣闕廷,伏待重誅。
  帝覽書,遂赦其罪,乃封僖為蘭台令吏。僖叩首謝恩而出。
  卻說中郎將竇憲,妹為皇后。憲恃宮闈之勢,以賤直侵奪沁水公主園田。公主畏憲寵勢大,不敢計較。後帝駕出,從其園過,帝指以問憲。憲隱意而對。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園田時,何用忿!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相糾糾,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詔書切切,尤以舅氏田宅為言。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人哉!國家棄竇如孤雛腐鼠耳。」憲大震懼。皇後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公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二月,帝東巡狩,還魯幸闕裡,以太牢告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語》。時孔僖因帝大會,乃自陳拜謝。帝曰:「今日之會,寧於卿宗有光榮乎?」值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遵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裡,此乃崇禮先師,增輝聖道。
  至於光榮,非敢所承。」帝大笑,曰:「非聖者子孫,焉有斯言乎?」遂升僖為郎中,賜褒成侯。再賜孔氏男女錢帛,令僖還京師,東觀校書。僖叩首謝恩,即隨車駕還宮。
  卻說劉粱嘗作《破群論》,時之覽者,以為仲尼作《春秋》,亂臣知懼。今此論之,俗士豈不愧心。其文不存,乃作《辨和同之論》一篇,以著於世。論曰:天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動而為害,有惡而為美。
  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暗偽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於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得由和興,失由同起。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
  《春秋傳》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劑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為正,以匡惡為忠。」《經》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則上下和睦能相親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
  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谷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惟是《春秋》窀穸之事。所以從先君於祖廟者,請為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有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大夫從之,此違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淫,暴虐無度。羊尹田亥從王之欲,以殯於乾溪,殉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
  郡陵之役,晉、楚對戰。陽谷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喜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疢也。
  」疢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為美者也。孔於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國。」亦有由也,作而不順,施而不恕矣。蓋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
  夫知而違之偽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與偽,其患一也。
  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違之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也。《夏書》曰:念茲在茲,庶事恕施,忠智之謂矣。」故君子之言,動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誠。進退周旋,惟道是務。苟失其道,則兄弟不阿。苟失其義,雖仇讎不廢。故解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鞮以逆文為成,付瑕以順厲為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為斷。不在憎愛,以遭為貴。」《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昔文翁老蜀道,著巴漢唐桑瑣隸,風移喂礌。
  吾雖小宰,猶有社稷。苟赴期會理文墨,豈本志乎!
  論罷,乃作大講書舍,延聚生徒數百餘人,朝夕親往勸究講辨。而義明試殿策,儒化大行。由是,此邑至後尤稱其教。
  帝聞梁名,下詔拜為尚書郎,使與僖共校書史。梁謝恩出。是日,帝傳敕旨,令大司徒袁逢將黃榜張掛,受納天下賢士能上計者。袁逢領旨出朝,即將黃榜掛訖。
  卻說洛陽西縣一人,姓趙名壹,字元叔。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良眉,望之正偉。而恃才倨傲,得罪於鄉黨,擬之以死。友人謝承力救得免。壹乃遺書謝友之恩,書曰: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神,則絕結之氣竭矣。然而精脯出乎車軨,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鈴之糒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玉鬥,極還之於司命。使乾肉復含血,枯骨復被肉,允所謂遭仁運神,直所宜傳而著之。餘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為《窮鳥賦》一篇,其辭曰:「有一窮烏,戢翼原野。罩網加上,機阱在下。前見蒼集,後見驅者。徼彈張石,昪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所畏觸,搖足恐墮。內獨怖急,乍水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
  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恩。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子孫孫。」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曰:「伊五帝之不同禮,三王又不同樂。數極自然,變化非是,故相反駁。德政不能救世圂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春秋時禍敗之始,戰國愈復增其荼毒。秦漢無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寧計生民之命,惟利已而自足。
  於茲迄今,情偽萬方。佞詔日熾,則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女禹)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至咎殃。捷懾逐物,日富月昌。渾然同惑,孰溫孰涼。邪夫顯進,直士幽藏。原斯瘼之攸興,實執政之匪賢。女謁掩其視聽,近習乘其威權。所好則鑽皮出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痕。雖欲竭誠而盡忠,路絕嶮而靡緣。九重既不可啟,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於旦夕,肆嗜慾於目前。奚異涉海之失,拖積薪而待燃。營納由於閃榆,孰知辨其蚩妍。政法屈撓於勢族,恩澤不逮於單門。寧饑寒於堯舜之荒歲,不飽暖於當今之豐年。乘理雖死而非亡,違義雖生而非存。
  謝承覽其書、賦,歎曰:「趙生誠大才也,而屈掩未用,良可惜哉。」時有秦客者在承家,見壹之辭賦,乃為作詩一首以歎之。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
  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
  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
  伊優北堂上,骯髒倚門邊。
  時魯生聞此辭係,亦為作歌而歎之。曰
  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
  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
  賢者雖獨悟,所因在群愚。
  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
  哀哉復哀哉,此是天命與。
  卻說趙壹聞京師出榜,舉辟上計,即喚妻謂曰:「吾少力游於學,廢寢忘食,欲為親揚名顯。奈世態炎涼,輕文賤藝,所以屈志未伸,淹埋塵世。今聞朝廷出榜,招納天下英才,能上計者。吾欲往走一道,妻意若何?」妻曰:「夫子數年命運蹇薄,故淹未遇。今既然欲赴,可推時運若何。」壹曰:「然也。」即往東街巷鋪,求發課算。
  忽遇一相士,坐市談術。壹與施禮,謂曰:「吾數年淹屈于家,功名未就。敢煩先生一相,可望否乎?」相士聞言,遂令解衣。週身視罷,乃曰:「賢士休怪庸言,敢伸直道。」壹曰:「無妨,請依形斷。」相士曰:「依愚直判,賢士貴不過郡吏,職不過驛丞。」壹不聽,遂賞其錢而回。妻即出問其故,壹曰;「言今年大貴發跡。」妻喜,即別而往。
  既至,袁逢令吏悉入。時上計者數百餘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逢望壹異,令左右責之,曰:「下計郡吏而揖三公者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聞其言,慌下席,執壹之手,同坐於上。
  乃問西方之事何如?壹具所答。逢大奇之,顧謂坐中曰:「此人西縣趙元叔也,朝廷莫有過之者。吾請為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之。及辭,逢親送出府外,二人揖別。
  壹遂往謁河南尹羊陟,不能得見。壹思公卿中非陟無足以托名者。次日又往。至其後衙,令人入報,陟尚臥未起。壹逕入堂上,言曰:「久仰高風,故來參謁。屢未得見,而忽然奈何命也。」因舉聲大哭其門下。眾人驚駭,皆奔入後堂。陟知壹非常人,乃起身整冠出迎。施禮畢,壹曰:「賤謁貴,故難能見。」陟赤頰而答曰:「非敢自許,奈寒疾不可以風,故慢殊甚,願勿為咎。」壹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豈可怨乎?
  」陟大奇之,二人遂別。
  明旦,陟從車騎回謁趙壹,見諸計吏多盛飾車馬帷幕,而壹獨柴車草屏,露宿其旁。乃歎曰:「壹真賢士也。」壹知陟至,急接延坐車下。左右莫不感歎,陟與壹談至晚,極歡而去。
  乃執其手謂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言罷,遂別。陟與袁逢共稱薦之。於是趙壹名動京師,士大夫想望其風彩。壹名未遂而還,道經弘農,太守皇甫觀者不令通見。壹遂遁去。門吏人見太守,具告所事。觀聞壹名大驚,乃奉書以謝之。書曰!
  蹉跌不回,企德懷風。虛心委質,為日久矣。側聞仁者美譽,區區冀承清誨,以釋遠懷。今旦外白有一尉兩計吏,不道屈尊門下更啟,乃知已去。如印綬可投,夜豈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寧當慢傲加於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責,倘有原察,追修前好,則何福如之。謹遣主薄,奉書下筆,氣結汁流竟趾。壹覽書,即修一封與其主簿回報。書曰:君學成師範,縉神歸慕。仰高風驥,歷年滋多。旋轅兼道,渴於言侍。沐浴晨興,昧旦守門。實望仁兄昭其懸遲,以貴下賤,握髮垂接。高可敷玩墳典,起發聖心。下則抗論當世,消弭時災。豈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友之德,同亡國驕惰之志。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勞。昔人或歷說而不遇,或思士而無從。皆歸之於天,不猶於物。今壹自譴而已,豈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於德何損。而遠辱手筆,追路相尋,誠足愧也。壹之區區,曷雲量已。其嗟可去,謝也可食。誠則頑薄,實識其趣。但闕節灰動,膝灸壞潰,請俟他日,乃奉其情。輒誦來既,永以自慰。
  皇甫觀覽書,歎曰:「趙生誠賢士也,奈何命乎?」於是,州郡爭致禮迎。皆不就,遂遁去。後以壽終于家。由是觀之,果如相士之言。
  戊子正月,帝崩,年三十一。皇太子肇即位,年十歲。六月,和帝登位。文武拜畢,忽一臣趨殿奏曰:「北匈奴饑亂,寇入邊界擾掠生民,陛下將如何治之?」帝聞大驚,急召文武商議。眾臣默然無計可設。時竇太后聞知,親自臨朝。和帝急下迎接,問曰:「娘娘何意?」太后曰:「吾聞匈奴入界,汝等眾臣無所治決,故來共定計破。」帝欣然問曰:「娘娘何計?
  」太后曰:「自古匈奴難與善治,若不以威加之,乘間擾害,可令竇憲領軍往伐,以絕將來。」帝曰:「娘娘言者甚當。」
  即以竇憲為車騎將軍,耿秉為先鋒,班固為未將,與精兵三萬,北伐匈奴。三將領旨,即日引兵上馬而往,逕望北夷進發。
  數日方至,憲謂秉曰:「匈奴勢敗,必望稽落山走。汝可分兵一萬,往彼埋伏。再令班固領軍一千,於稽落高處探望,見與單于搦戰,待其敗至,班固舉旗為號,耿秉伏兵齊起,截住去路。吾兵追襲,首尾相擊,必可破矣。」眾將皆曰:「此計甚妙。」遂各分兵去訖。
  卻說匈奴單于知漢兵至,即起大軍三十餘萬,分作兩道並出。至燕然山下,兩軍相遇。單于出馬,頭頂沖天冠,身穿青鎧甲,手執丈八神槍,坐下烏龍馬,立於陣前,大呼漢軍搦戰。
  竇憲聞言,急披掛上馬,躍出陣前。不與打話,令卒擂鼓。二將交鋒,約戰十合。單于抵敵不住,敗陣回走。竇憲趕上,溫禺王急出當頭截祝二馬相交,戰不三合,被竇憲一刀,連人帶馬削為兩段。單于見勢不利,引軍急走。竇憲躍馬趕上。
  至稽落山下,班固將旗展開,耿秉伏兵齊出,截住去路。
  屍逐王當頭衝陣,被耿秉大喝一聲,砍於馬下。單于勒馬復回。
  竇憲追至,前後夾攻,虜眾大潰。單于拼死殺開血路,遁走而去。竇憲率兵追擊諸部。趕至私渠北凝,大破之。斬其各王以下一萬三千餘級,獲牲口馬、羊、豬、牛、橐駝數萬餘頭。於是,溫犢、須日、逐溫、吾夫、渠王、柳提等八十一部,率眾降者八十餘萬。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寨三千餘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曰:維永元元年秋七月,大漢元舅,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惟清緝熙,乃與執金吾先鋒耿秉,述職巡御。理兵於朔方,英楊之交,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洎南單于、東烏桓、西戎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元戎輕武,長轂四方。雲輜蔽路,萬有三千餘乘。勒以入陣,蒞以神威。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遂陵高闕,下雞鹿經。績鹵絕火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屍逐以染鍔,然後四校橫俎。星流慧掃,蕭條萬里,野無遺寇。於是域滅區單,反旆而旋。顯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郡,跨安侯,秉燕然,攝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上以據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招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
  又封山刊石,昭銘上德。辭曰:
  鑠玉師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直其邈兮互地界,封神丘兮建隆碣。熙帝載兮振萬世。
  是日,憲等振旅還京,入朝見帝,具奏所事。帝大喜,令開府庫,賞勞軍士。其所將諸部,每二千石。子弟從征者,悉除太子舍人。封憲為冠軍侯,食邑二萬戶。篤為郾侯,景為汝陽侯,壤為夏陽侯,各食六千戶。悉叩首謝恩。惟憲不受封,辭帝引兵出鎮涼州。憲以北虜微弱,思欲滅之。
  二年正月,憲大會諸將,謂曰:「北虜雖服,心無傾向。
  倘其威盛,即動驕邊。莫若乘其勢弱,淨掃除之,以杜漢朝之患。諸公若何?」眾將皆曰:「此言極當。」憲大喜。是日宴罷,即遣右校尉耿夔與司馬任尚及末將趙博等,中分麾下精兵三萬,北擊匈奴。夔等遵命,上馬引兵而去。既至,屯下營寨,來日決戰。
  卻說北虜單于,正會匈奴飲宴。忽小軍報曰:「漢帝又遣校尉耿夔,引兵復來,侵害吾國,陛下將何治耶?」單于聞言,大怒,罵曰:「頗奈小將,不時加害。今若不除此賊,誓不回兵!」言罷,披掛上馬,勒領匈奴大軍五萬餘騎,出寨迎敵。
  行至金微山下,兩軍相遇。單于出馬,大叫曰:「漢將不怕死者出陣。」耿夔大怒,急奔上馬。任尚高聲言曰:「將軍休出,等小將先斬單于,提首來獻。」言罷,提槍上馬,飛出陣前,擺勢搦戰。單于謂曰:「汝主何是不仁,吾肯體納貢,庶擾黎民。今又故來犯界,欺人太甚!小寇早下拜降,保留殘命。倘若拒抗,碎首分屍。」尚大罵曰:「(羊喿)靼賊奴,不思皇天厚賦,一統劉君,豈容胡虜混世!」言罷,二人交馬,戰上二十餘合,不分勝敗。耿夔、趙博雙出夾擊。金鼓齊鳴,喊聲震地,虜軍大敗。東投西竄,無路可逃。斬將殺軍,屍填坑滿。單于撞出逃走,不知所在。餘虜皆散。夔逐收軍而還。
  回至涼州,入見竇,具言獲勝之事。竇憲大喜,急令排宴賞勞諸軍。次日,班師回朝見帝,具奏所事。帝大喜,重賜金帛珍寶。憲謝恩出朝。於是,憲平北虜之後,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為爪牙,鄧疊、郭璞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書僕射郅壽、樂恢,並以忤意,相繼自殺。朝臣莫不震懼,望風承旨。而駕進位,特進得舉吏,見禮依三公。景為執金吾,環為光祿勛。權貴顯赫,傾動京都。雖俱驕縱,而景為尤甚。奴客緹騎,依倚形勢,侵陵小人,強奪財貨。逼取罪人之妻,虜掠良家之女。商賈閉塞,如避寇仇。有司畏懼,莫敢舉奏。太后聞知,即傳旨減景之爵,使無橫為。獨瓖少好經書,節約目修,太后愛之,出為魏郡,遷造州太守。時竇氏父子及弟並居列位,充滿朝廷。叔父霸為城門校尉。霸弟褒為將作大匠。褒弟嘉為少府。其侍中將大夫郎吏十餘人,皆屑竇氏。憲負重勞,陵肆日甚。四年,封郭疊為獲侯。疊與其弟步兵校尉郭磊,及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皆相交結。舉出入禁中,得寵太后,遂共圖為殺害。
  帝陰知其謀,大恐,急召中常侍鄭眾定計誅之。眾曰:「陛下既欲是行,可先令執金吾校尉勒兵屯於衛南北宮,閉四城門,下詔收憲大將軍印綬,權封冠軍侯,使無疑意。陛下再行親出北宮,收捕疊、磊、璜、舉,然後召憲等入帳,不與言談講論,即令擒下,綁縛就國誅之,易如反掌,何難之有。」帝依眾計,密詔校尉勒兵屯伏。
  車駕即至北宮,先捕疊、磊、璜、舉四人,皆係於獄。令執金吾任尚誅戳家屬。詔下,追憲印綬,封為冠軍侯,令武士擒下。憲等大聲叫曰:「小臣建立大功,蕩除邪穢。今無罪,陛下何得負心?」帝曰:「天無負汝之意,汝何結黨陰謀,欲叛朕乎?」憲曰:「臣無是意,陛下何誣人邪!」帝不聽,令將陷入囚車,押還宮斬。
  車駕至殿,帝以太后之戚,故不欲明誅憲等。乃召辯士鄭眾,逼令自殺。眾領敕,令卒推出前宮,謂曰:「聖旨著汝速殺,免受刑迫。」憲曰:「聖上何是忘恩!匈奴入界,滿朝文武默然,無一人敢死出敵。憲獨監軍蕩滅毒□不生。今國享優游,而賢臣受戳,天何存乎?」眾曰:「雖汝建立大功,然恃勢驕橫,侵刻小民,不思漢王重爵位,品公侯,反交內外黨戚,陰謀欲叛。今罪應宜速處死,尚且飾非揜佞,而懷恨君王耶。
  」憲聞其言,低首無語。遂自縊而死。眾即入殿,奏聞所事。帝傳旨竇氏宗族賓客人等,以憲手為官者,皆罷歸本郡。惟瓖自修,不被逼迫,詔封羅侯。
  卻說班固以竇氏賓,為憲橫為,捕固擊係而死。有妹名昭,字惠姬,與同郡曹壽為妻。壽早卒,而昭新居寡。博學高才,撫養子成。固嘗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竟。帝聞昭才,乃下詔征人,令就東觀藏書閣,踵而成之。後帝常召入宮,令皇后諸貴人親尊為師,號昭曰「大家」。每有遠方貢獻異物,輒詔作賦頌。
  九月,皇太后竇氏崩,帝遂追母梁氏貴人為皇后。以梁竦三子俱封為侯。梁氏自此盛矣。十二月,帝崩。少子隆始生百餘日,即皇帝位。八月,帝崩,太后臨朝,召眾臣議曰:「帝今已崩,無子嗣位,且國家不可一日無主。朕欲迎清河王劉慶之子劉祐繼君,卿意若何?」眾臣答曰:「娘娘所言極當。」
  太后大喜,遂遣使安車往迎。
  使者拜別上馬前行,數日方至,令人報知。王令召入,參見禮畢。王問曰:「使為何而來?」答曰:「為孝殤皇帝崩世,無子嗣位,太后娘娘特遣小臣車來,迎大王幼君祐殿下,繼統山河。願大王早發赴京,以慰娘娘之望。」王大喜,令宴使者。
  次日天曉,王召劉祐至殿,囑曰:「今聖上崩後無嗣位,太后令安車迎汝繼統,務欲清政約刑,蘇活四海。謹先王之法則,立萬世之綱常。無使驕淫縱佚,國政荒亡,惕惕於心,歷精求治,身致太平,永安社稷。」祐曰:「父王嚴命,豈敢違背。
  但子庸弱,難當是位,願父王明以教導。」言訖,結合拜別登車。王親送出郭外,父子分首。文武群臣遮道簇擁,護駕前行。
  州縣官吏紛紛迎接。祐傳令旨,與來使先回京報。
  使者領命,飛奔入朝,奏知太后。太后大喜,即傳令文武安排香花,出城遠接。眾臣遵旨,整笏上馬,迎至安陽縣界。遙望旌旗簇擁,護駕而來。眾各跪伏道旁,呼迎萬歲。祐曰:「來者何臣?」答曰:「臣乃鄭眾、梁竦等,奉鄧太后娘娘救命,遠勞車駕,迎接慢遲,乞陛下姑宥!」祐聞大喜,令各前導。
  車駕至朝,太后迎入後宮,令司天監擇日登位。是日,安帝登殿,太后親臨攝政。群臣朝罷,加封鄧騭為上蔡侯,悝為葉侯,弘為西平候,閶為西華侯。各食邑萬戶。騭為定策高功,增邑三千戶。文武各封贈訖。騭等趨上辭曰:「臣等兄弟,愧無大功,何應是爵,願陛下別賜為榮。」太后不許。騭等遂退。
  次日,復上疏於長樂宮自陳。疏曰:
  臣兄弟污穢,無分可採。遇以外戚,遭值時明。托日月之未光,被雲雨之渥澤。並卿列位,光昭當世。不能宣贊風美,補助清化,誠慚誠懼,無以處心。陛下躬天然之姿,體仁聖之德,遭國不造,仍罹大憂。開日月之明,運獨斷之慮,援立皇統,奉承太宗。聖策定於神心,勛列垂於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萬一。而猥推嘉美,並享大封。伏聞詔書,驚惶慚怖。
  追想前世傾覆之時,退自惟念,不寒而慄。臣等雖逮及遠見之慮,猶有庶幾戒懼之情。常母子兄弟內相敕厲,冀以端慤畏懼,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保性命。刻骨定分,有死無二。
  終不敢橫受爵土,以增罪累。惟窘征營,昧死陳乞。
  太后覽表,傳旨飛下,不容再奏。是日,安帝設朝,文武拜畢,忽粱竦越班奏曰:「臣聞羌胡作叛,已入中土。搖蕩西州,人民塗炭,士馬遭殘。陛下急將何治?」帝聞奏,大驚,急問眾臣計將安出?滿朝公卿各皆恐懼,無以對答。帝即罷朝,入宮告問太后。太后曰:「此事無妨。」遂下詔令鄧騭監領左右羽林北軍五校及請部將兵擊之。鄧騭領軍,即日勒兵前往。
  車駕幸平樂觀,親自把酒錢騭酉行。飲罷,君臣分別。騭至漢陽屯下。
  次日天曉,召征西校尉任尚,謂曰:「今日進兵,與羌決戰。彼敗必望前岡奔走,汝可分兵五萬往其坡下埋伏。吾與從事中郎司馬鈞,夾襲羌胡。待其敗至,汝急令卒展旗,招起伏兵。首尾相擊,必可破也。」言罷,各遵去訖。
  卻說羌胡聞漢兵至,急引眾將披掛上馬,出寨迎敵。兩軍相遇,鄧騭出馬。不與打話,令卒擂鼓。二將交,約戰十合,羌胡抵敵不住,撥馬回走。司馬鉤見胡敗陣,張弓趕上,望其首將一箭,射落馬下。羌主力戰不利,急望前山岡走。騭等催軍後襲。任尚見其將至,令卒展開旌旗,坡下伏兵齊起。任尚挺戈當頭截祝二人交馬,戰不數合,被任尚大喝一聲,斬羌王於馬下。隨後鄧騭趕上,首尾相擊,羌胡大敗。殺得屍橫山積,血漲河流,溝塹坑渠,堆填墮滿。餘羌卸甲各奔逃散。騭等獲其輜重馬牛,不可勝數。遂令鳴金收軍,入城安歇。即設大宴,賞勞三軍。有詩為證:威武桓桓算妙謨,提兵一戰破羌胡。
  旌旗指日回中土,千古人瞻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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