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元冥關賣道求友 梭兒峽除暴伏強

  三緘將身隱著,暗藏密室,以候五臟王。候至紅日西沉,未見動靜。於是度出室外,行行止止。俄而廟門響亮,三緘極目望之,見白巾人急步而入。老僧四五,恭候於門,曰:「五臟王歸何晚也?」五臟王曰:「因領供言旋,途遇不平之事,吾心恨甚,當將強暴者一一誅卻,故爾歸剎稍遲。」老僧曰:「五臟王鋤強扶弱,誠為當世救人祖師。但不知今日歸來,還能用酒否?」五臟王曰:「業已酩酊,慵於重飲。可掃潔密室,吾欲臥焉。」老僧忙將密室掃潔,請彼安宿。五臟王入,趺坐牀頭,捧出匣兒,開而視之曰:「今誅強暴數人,污吾寶劍矣!」隨取小劍一柄,晶瑩如雪,約三寸餘長,持在手中,摩挲片刻,仍然安於匣內,置諸案上,曰:「如有邪魔來此,擾吾清夢,須立斬之,毋得驚吾!」言已而臥。
  三緘見其舉動,知係劍仙之流。暗至案前,將匣捧過,立於窗下,假作咳嗽至。五臟王聞聲驚起,見一道士在彼內室,怒呼老僧曰:「爾何濫容外人在吾室耶?」老僧聞呼,疾趨入室而應曰:「今日貧僧常將室門緊閉,未曾一啟,人安得而入之?」五臟王曰:「爾既緊閉室門,室內人又從何至?」老僧舉目諦視,果見三緘不語不言,窗下獨立,遂叱之曰:「爾屬何人?烏得暗入吾室?毋乃欲乘夜靜而為盜乎?」三緘曰:「廟為公地,無人不可往來。老僧既不容吾,何又容人榻上酣睡?」老僧曰:「榻上人係華境活命祖師,應享一市供奉。爾乃遊方野道,無功我市,安能容之?急宜速去,如其稍遲步履,俾得五臟王性情發躁時,命必休矣!」三緘曰:「自古以來,惟萬乘之君,乃可稱王。以下有何本領,敢充『王』字?豈是三頭六臂,無人敢敵者,而以『王』號僭稱乎?」五臟王聞言,心中火發,怒氣勃勃,立起身來,意欲揭開匣兒,以傷三緘。誰知匣已不見,五臟王大驚失色,曰:「誰盜吾匣,吾誓與彼不兩立焉!」三緘曰:「誰見爾匣?爾匣既為寶物,自然秘而又秘,安有露於外面,令人盜去之理耶?」五臟王心甚著急,用目斜視,瞥見匣在三緘手內。暗自思曰:「吾劍善能傷人,胡匣能彼手而劍毫不動?諒必深於法術者。」於是堆下笑臉,曰:「小子俗眼凡胎,不識道爺法術高妙,望其恩施格外,周全小子一生英雄。」三緘曰:「爾既知吾法高術妙,可拜門下,方為饒爾。不然,吾將此匣碎之,看爾所恃何物?」五臟王無可如何,遂向三緘拜舞不已。三緘曰:「爾習劍術,無非鋤強暴以安善良。然良善雖安,難免不傷人命,究不若修真養性,以還本體。久之,尚可升仙。」五臟王曰:「吾習此術,並未濫傷一人耳。」三緘曰:「既未傷人,何得在茲耗眾酒食?」五臟王曰:「此係合市民人甘以酒食供吾,非吾所強也。道長還宜相諒。」三緘笑曰:「以吾思之,市人之供爾者,大約畏爾如虎矣。亦知虎之為物,猛然異常,白叟黃童,靡不談而色變,宜其不生在世而木受制於人,胡有時誤墜陷阱,竟至身軀莫保?物而如是,其人不可悉知乎?」五臟王聞得三緘猛虎一譬,如夢初醒,又復拜舞,求指入道之路。三緘略言數則,彼若有會悟。五臟王喜。待到天曉,隨至望舍。
  三緘以「混元道人」取彼道號。道號予畢,命之入市,辭人供奉。當於是日,離卻此地,向坦道而奔。
  未審途歷幾何,來到元冥關內,見該地頗宏敞,人亦忠厚,師徒在此住之一日。三緘獨自閒遊,游至市東,見一老道手持麈尾,且行且言曰:「大道絕,大道絕,無人買我這塊雪;不知此雪白如銀,不知此雪皎如月;弗許塵埃半點侵,凝完一塊終不滅;有時風送大羅天,整頓衣冠朝金闕;世人若肯從吾言,吾身准他買半截。」三緘聞此,竊自計曰:「是必大羅仙子化身賣道,以度人者。吾且與之交談數語,看彼大道如何。」立在市旁,俟老道未言時,乃為之續曰:「大道高,大道高,不怕高時又怕高;華池水,去滔滔,三關之前穩著繞;有時幸遇蓬萊客,何妨俯首把恩叨;訪尋不得今方得,願買全截在今朝。」三緘言畢,老道走上前來,攜手緩行。尋覓僻靜古剎,將手放卻,笑而言曰:「適聽所說,應是高妙。吾之假賣道以游市鎮者,正欲得高人而友之也。」三緘謙不敢當。及考其玄中底蘊,雖不盡識,然亦不愧為賣道之人,遂訂金蘭,結為知己。
  結拜後,三緘曰:「既承道兄不棄,與吾為友,須留道號,以好識認他年。」老道曰:「吾乃太極道人。因在洞中,默會三萬六千野鬼將欲投生人世,分為三千六百旁門,餘皆曲學異端,散為諸般邪教。吾欲結得二三良友,將此大道闡明,一則以熄旁門,一則以熄邪教。殊游遍天下,同志無人,終恐大道為旁門諸教所掩。不意於此得遇道兄,真天假奇緣,不幸之一幸也!
  爾我同占四語,以表欣喜之懷,可乎?」三緘曰:「可。」太極於是沉吟片刻,曰:「道中有道道中天,結訂金蘭道共傳。」三緘不假思索,衝口而續曰:「削卻旁門和異教,端留大道在人間。」續已,太極辭別曰:「吾兄近日雲遊西地,闡道甚勞。
  吾亦道闡他方,助兄一臂。」三緘尚依依不捨,太極拱一拱手,出剎飄然。三緘竊思:「游到元冥養中,始遇一同志之士,可知大道雖在兩間,而能得道中之妙者鮮矣。」暗喜結得知音,闡道有助,又率諸子,向前而行,思欲再得良朋,同闡大道,俾世人皆入正孰,而不為他歧所惑,方遂乃心。師徒前行之言,不必復贅。
  且說梭兒峽有一力士,姓馬名良,結了數百強人,劫掠鄉村,居民受害不少。峽外六十里,有張老者,素好善行,每歲年中以粟濟貧,外而濟路修橋,無一不作。是鄉婦孺,均呼為善長焉。一日善長在市,見得馬良大醉,口出惡言,辱罵街坊,無人敢答一語。忽一孩子路過於此,佇立呆望。馬良即指而罵之。小孩無知,略與鬥口。馬良大怒,拔出佩劍,欲刺小孩。
  小孩駭然,狂奔而去。馬良隨後追逐,其勢甚速。善長上前止之曰:「念彼乳臭兒娃,無知冒犯,望祈力士從寬恕饒!」馬良捨卻小孩,即將善長百般辱罵。當此之際;凡受善長恩德者,俱為不平。奈馬良乃難惹強寇,不敢與之角勝,只得齊將善長拉入酒肆,以避其鋒。剛入肆中,馬良隨到門前,叫罵不止。
  眾恐善長受伊挫辱,暗開肆內後戶,護送歸去。馬良叫罵半日,毫無動靜,洶洶入內,不知善長已去幾時。
  是夜歸來,數十強人設筵同飲,馬良忿然不樂。眾寇問曰:「吾兄不樂如此,今日外出,何人冒犯虎威?」馬良曰:「今在梭兒峽罵一孩子,被一老叟於眾人屬目之地教訓數言。吾思以力服人,素莫予侮,茲忽為彼所制,是以心甚不樂焉。」眾寇曰:「老叟名姓,兄可知乎?」馬良曰:「不知。」眾寇曰:「既不知彼名姓,容為探訪。訪得其賣,不惟將彼財帛搶掠一空,且並殺及全家,以泄兄忿!」馬良曰:「必如是而吾心乃慰耳。」次日,馬良遣一強友赴峽探訪。好事者為之言曰:「此即梭兒峽外六十里許良善村之張老也。」強友訪得,歸告馬良。
  又一寇曰:「若是此老,與吾居相近。吾常歸省父母,來往必過其門,財帛多多固不必說,更有一女,名曰癸秀,容顏美麗,年已及笄。吾等劫彼家財,兼搶此女以作兄配,也不枉兄為眾弟之魁。」馬良曰:「有此美女,爾輩入至,先擒送出,吾遣車駕迎回,然後掠其家資,殺其家人,不可造次。」眾強寇同聲應諾。
  次早辰刻,分為二十路,緩緩散行,齊到良善村前。以初更起手,約定炮響為號。商議停妥,眾寇四散,馬良不勝歡喜。
  只待次日安排車駕,迎接張老之女。
  不知張老一生廣種福田,久為上天所羨,若遭強寇搶掠,共說天無報應,以後善門永閉,盡為惡黨矣,有是理乎?所以游神查得,奏聞上帝,請旨護佑。上帝速命紫霞誅此兇頑,以安良善。
  紫霞領旨,默會三緘師徒已至良善村外,不免化身入世,引彼師徒直到張老家中,收伏強寇。計定,雲頭按下,化作老叟,在大道上一趨一步。正遇師徒歧途在望,去路難分,立於道旁,以候行人指示。立未片刻,見一老叟持杖而來。三緘揖而詢曰:「老翁何往?」老叟曰:「歸吾良善村也。」三緘曰:「老翁歸村,諒是爾家所在,而乃淚垂滿面,其故何歟?」老叟曰:「吾家今夕有難,無人解救耳。」三緘曰:「爾家何難?」老叟曰:「風聞馬良強寇,統領數百餘人,將欲劫吾家財,殺吾夫婦,搶吾幼女。老拙四方求救,無有應者,所以倉皇在道。」說著,止不住淚盈兩腮。三緘曰:「叟不必悲。爾其導吾師徒,至爾府宅安宿一夕,不怕強寇數百,一力有吾擔當!」老叟聆言,轉悲為喜,紆徐曲折,將三緘師徒導入張老家中。張老素好善行,見來數十道士,即命家僕設齋以待之,又設牀榻以安之。此係天之默相善人,特引保護者以為善容。其實馬良計議,善長毫不知也。
  是夜,善長設酒款待師徒畢,安宿靜室。鼍更初報,忽聽村外炮響連天,霎時火炬齊明,喊聲大震。鄉鄰奔告善長曰:「強寇來劫爾家矣!」善長聞言驚駭,合家大小,號哭如麻。
  三緘已知其詳,出慰善長曰:「爾家人口,速覓一密室居之,休得聲張,亦毋得濫出。縱千百強寇,吾自有以誅之。」其時馬良已統手下小寇,毀門入室矣。三緘師徒立於門內,笑問之曰:「清平世界,何人敢犯律禁?獨不畏死乎!」馬良吼曰:「誰不畏吾馬氏弟兄?哪方野道,敢當吾鋒!」三緘曰:「山妖水怪,吾且不畏,豈畏爾小小毛寇耶!」馬良大怒,持槍便刺。
  三緘拋起飛龍瓶,現出萬道火光,頃將一干強人,圍燒四面。
  馬良等燒得無處藏躲,意欲逃去,誰知火燄相逼,身如索捆,有鬚眉俱失者,有皮膚濫腐者。圍燒良久,眾寇無奈,一齊跪地,俯首叫饒。三緘曰:「爾等輒恃強悍,搶掠鄉村,罪在不赦之條。若願生還,須要領吾洲誨,自此從新改過,吾方釋之。」馬良曰:「道長訓誨如何?吾等謹稟遵行,誓不違背!」三緘曰:「如聽吾言,待吾告誡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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