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誅白蟒群妖助戰 游南嶽獨自歸鄉

  樂道得二翠之言,同駕風車,向北鳳山而投。半空中,遙見此山高險可畏,中山形同鳥腹,首尾皆尖,如能飛舞,恰似一隻彩鳳。三人來至山頂,微將風車墜下。二翠導樂道入洞,香茗獻後,設筵待之。
  席間,二翠詢曰:「樂道兄自碧玉分散以來,吾師行藏毫不知耶?」樂道曰:「道兄道弟一無所遇,未識尚有幾人隨師雲遊。兄弟四處訪尋,渺無音信,不期至此與道妹相會。但訪師在後,現今白蟒挫辱於吾,道妹如何收之,以雪吾恨。」二翠曰:「白蟒道法,群妖不及,如得吾師腸紼子,治之不難。」樂道曰:「師形不見,何由得耶?」二翠曰:「吾於明月高豎花幡,招聚北鳳山大小妖部,訪有能收者,然後再至小月洞一決雌雄。」樂道曰:「如是事不宜緩,明日速行。」昧爽,二翠將花幡高豎,微風飄蕩,妖嬌如龍。
  群妖見之,陸續而至,一時約集數百有餘,交相問曰:「是誰立此花幡,招吾等前來酌議何事?」二翠曰:「花幡乃吾姊妹所豎,招得眾仙子來此,別無酌議,因小月洞之白蟒擾害生靈,而且壓及群妖,有罰無賞,藐視一切,吾姊妹意欲興師問罪,掃除惡魁,一以安靖生靈,一為群妖出氣。不知爾等以為何如?」群妖曰:「白蟒為人應當誅戮,無如彼之道法高過百里內外一概妖部,兼得南蟒紫花棍,真有萬妖不敵之勇。群妖久欲除之,所以隱忍不前者,實此故也。二翠仙姑既欲除此惡魁,諒所煉道法必勝於彼,吾等不過效厥奔走,衝鋒對敵還賴仙姑。」二翠曰:「此紫花棍係何物所化,厲害如斯?」群妖曰:「九曲山半有紫棠一株,歷經日月精華數萬年久,已成為妖,常在是山現美女形,迷弄人間男子。好色之輩,為彼毒死者不計其數。後得道祖《太極圖》一照,化作此棍。先為八公山鹿妖所得,獐妖為之驅使不堪,無可如何,將一女配之,以講和好。鹿妖美戀獐女,尋為獐女擊斃。獐女得棍稱雄,壓及群妖,與南蟒有桑間約。南蟒假為匹配,同洞而居。居約月餘,南蟒又復乘隙以斃獐女,亦猶白蟒之斃南蟒然。至若伏此棍者,則不知用何物焉。」二翠曰:「紫花棍之由如是,然不知伏棍何物,烏能與彼爭鬥乎?」
  中一老妖曰:「要伏此棍,亦不為難。」二翠顧而詢曰:「爾係何物所成?」老妖曰:「吾非他,乃九曲山之馬纓樹也。」二翠曰:「爾修多年?」老妖曰:「吾與紫棠同時耳。」二翠曰:「老妖仙既與紫棠同時,諒知治伏此棍之物。」老妖曰:「若得雅泉山樵鬼手斧,自易治之。」二翠曰:「樵鬼係何人靈爽哉?」老妖曰:「前有樵子采薪吾山,欲伐紫棠,剛伐至半,慮極而沒,屍成樵鬼。見紫棠已斃,尋至雅泉山內洞中修煉。仙姑要除此棍,非彼不能,此棍一除,群妖之內能戰白蟒者尚屬多多。」二翠曰:「樵鬼在洞,誰去相請?」老妖曰:「吾去請之。」二翠曰:「如此甚好,爾其速行。」老妖欣然,飛身而去。
  半日之久,樵鬼果至,但見獰猙面目,甚是怕人。二翠迓入洞中,設筵款待。言及紫花棍一事,樵鬼一力承擔。二翠不勝歡欣,遂商於樂道曰:「道兄可至小月洞叫罵白蟒,如彼出戰,且戰且走,吾姊妹左右截殺。俟彼身逢樵鬼,先奪此棍,然後擒之。」樂道曰:「此計妙甚,待吾即去。」去不多時,已到洞前,叫罵數聲,內無影響。近洞而視,只有七八小妖坐於其中。樂道曰:「爾洞白帝安在?」小妖曰:「今日群妖供獻佳釀,現為山後豹妖請去矣。」樂道曰:「後山不遠,爾去請彼歸來,吾亦有佳釀供之。」小妖曰:「白帝性最乖張,歸早歸遲,誰敢相強。」樂道見小妖不去,心中火發,手持利刃,橫順相刺。
  小妖駭,奔至後山,哭訴其由。白蟒聞言,忙傳群妖佈陣以待。急急馳歸本洞,見樂道已入洞中。白蟒吼曰:「仇人在此,休放彼逃也。」手持紫花棍,連擊樂道。樂道不能對敵,旋敗旋走,已敗在遂陽山前。
  正值力竭勢窮,倏左有翠華衝出,與白蟒大戰。白蟒擊以紫花棍,翠華敗走。敗未甚遠,翠蓋衝出,又與白蟒力戰,白蟒以紫花棍接連而擊。翠蓋敗去,翠華又戰;翠華敗去,樂道又戰。戰到垂楊枝下,樵鬼向前吼曰:「紫棠老妖,死而尚作厲耶?吾為爾慮斃山中,只言難以相逢,今日得遇,不伐爾數段,吾不休也。」言已,拋去樵斧,當劈紫花棍為粉碎。樂道、二翠見白蟒失卻此寶,四面攻敵。白蟒靡有所恃,騰空而遁。四人不捨,隨後追逐。
  白蟒為彼追得山窮水盡,無路可奔,忽見前面黑風擁著一團,白蟒直入,見一黑盔大漢立於其間。大漢睹此女妖貌美可愛,乃詢之曰:「女妖何往?」白蟒曰:「爾快救吾,吾與他妖相戰,敗下陣來,無地躲藏。爾如救得吾躬,願為爾配。」大漢喜,遂將黑風愈布愈開,遮卻天日。
  四人趕至此地,黑風突起,不知白蟒去向何所。頃之黑風收卷,大漢暗將白蟒隱於風內,墜下洞中。白蟒曰:「承得妖仙救吾,前言已出,願與爾結為夫婦,以復四妖之仇。但不知爾屬何妖,尚祈明以告我。」大漢曰:「吾乃黑泉洞中黑蟒精也。」白蟒曰:「若然結為良緣,真其匹配。」黑蟒曰:「如何?」白蟒曰:「吾與爾同類耳。」黑蟒喜甚,即與白蟒交拜成禮。禮畢,白蟒泣曰:「四妖仇結於吾,將何報彼?」黑蟒曰:「吾有一兄名『飛長蟒』,道法高妙,吾去搬弄,自復爾仇。」白蟒曰:「既為夫婦,妻仇即夫仇也,宜速去之。」黑蟒曰:「爾毋容憂,待吾兄搬至,斷將四妖斃命,以遂爾心。」白蟒聆言,喜不自勝。
  樂道不見白蟒,搜尋殆遍,蹤跡渺然。二翠、樵鬼曰:「彼已遠逃,窮寇勿追,不如各歸洞中,以為修煉計。」樂道曰:「可。」剛將風車播轉,後面走石飛沙。二翠曰:「白蟒必又搬兵至矣,各宜勇力敵之。」言猶未已,白蟒已至,怒氣言曰:「爾我素無仇隙,何相逼如斯?今特搬來精兵,與爾一決勝負。」樂道曰:「爾有精兵,吾輩不畏。」白蟒不復與語,身閃一旁;飛天蟒驅過風車,力戰樂道;黑蟒力戰樵鬼,白蟒力戰二翠。
  酣戰良久,莫決雌雄。
  雞心山前,有一蜈蚣成道,無事遊玩,遙見西北角上一縷黑氣,或升或降,或斜或倚,未審何妖在此鬥法。因將風車一展,於雲腳下用目偷覘,乃三蟒妖與虎蕉、樵鬼相鬥也。蜈蚣暗思:「蟒妖乃害人之物,吾且除之。」按下風車,大聲吼曰:「虎、樵等精,吾來助爾一陣。」二翠拜曰:「如得仙妖相助,此蟒不難除矣。」蜈蚣不慌不忙,轉過東南隅,口吐毒煙,截住三蟒去路。三蟒聞煙畏甚,飛身欲逃。白蟒稍遲,已被蜈蚣鐵杵擊斃。飛天蟒見白蟒已死,急向西遁,黑蟒亦向南奔。蜈蚣曰:「吾去追此二怪,爾等各歸洞府。」言置,飛空逐去。
  樵鬼亦辭二翠,歸於本洞。
  二翠謂樂道曰:「白蟒既除,已遂兄志,同至北鳳相與煉道,可乎?」樂道曰:「不可,吾與道妹道根未深,倘惹邪緣,墜落難升矣。爾姊妹仍回故處。如聞吾師消息,急急與兄寄信。兄也不複游玩,恐如前此生出無限風波。」二翠曰:「道兄又如何主見耶?」樂道曰:「而今白蟒已誅,吾即借彼洞中為修煉所。」言畢分別而去。自此樂道居於小月洞,二翠仍回北鳳山。
  三緘是時在南海游觀已十餘日,狐疑一夕稟曰:「海島之地絕少人煙,師徒長居,怎堪習道。」三緘曰:「南海地界本非凡境,在此煉道,道自易成,但不能廣積外功,如何飛昇天府?吾已準定明日又向別地遄征矣。」言談之間,天光發曉,師徒離了南海,向故道而回。
  行約廿日,已抵南嶽山麓。三緘曰:「未到南海,思至南嶽,誰知南嶽未至,先到南海。雲遊之鄉,誠有次序也。」師徒喜形於色,轉轉折折,直登峰頂。諸廟游遍,來至東嶽行宮,見一貧婦,送一幼子以為小僧,子母分離,抱頭大哭。三緘亦為淒楚,不禁潸然泣下,曰:「母之愛兒如是其極,回憶吾親在日,其愛惜乎吾也,必有更甚焉者。吾自欲修大道,未娶妻室,抱子承宗,天下雲遊,迄今八載,不知吾子宗繼於佳節時,可能親身拜掃祖墓否。吾念及此,殊令吾有桑梓之悲矣。」
  狐疑瞥見三緘淚下紛紛,稟詢所以,三緘詳細告之。狐疑、紫光亦各有所思,而悲泣靡已。紫光曰:「吾非吾師指示,已入逆黨墜於地獄。今也雲影望斷,難見親容,午夜思維,罪伊胡底。」言訖,不勝欷獻。狐疑曰:「吾物也,尚多孝親心念,人而忤逆,真物不如。」三緘曰:「世之人不如物者,豈少也哉?此吾輩習道,所以先敦五倫,五倫一敦,其道即得。彼避兄離母而隱於深山者,是謂之不知務也。汝等從師同游天壤,凡遇忤逆,先為化導,即是第一積善功夫。」狐疑曰:「師言甚善,弟子輩竊願學之。」三緘曰:「吾屈指算來,八載雲遊,未歸梓里。師欲一返鄉井,弟子以為何如?」狐疑曰:「師既欲歸,弟子願隨。」紫光曰:「師歸,弟子得返故里,一省親墓,雖不若父母在日得睹形容,然見墓猶之見親,亦可稍申孝念。」三緘曰:「人不入道,所為屬昏昏焉。一入道中,將倫常習熟,不啻又入一重天矣。信哉!人不可不講道也。」師徒是夜宿於東嶽行宮,次日別了是宮老僧,向故園而返。
  下得南嶽,又是秋深,但見柳葉蕭疏,蓼紅江岸,蟲聲唧唧,和鴻雁以飛鳴,天籟唔唔,偕秋風而隱約。三緘因以觸於目者,發諸口曰:「師徒同游不計秋,南來北往任周流;倏然觸動思親念,望望邱園趁意投。」吟已,師徒各抱思親之感,默默無言。久之,狐疑乃曰:「日將夕矣,吾師可以息足矣。」三緘曰:「爾向前途尋一所在,村莊寺觀俱無論焉。」狐疑奉命前行里許,聽得山磐一聲,鏗然達外,心竊思曰:「是地必有寺觀,吾不免向磐聲處而行之。」
  復行一二里,途遇老母,淚痕滿面,傴僂而來。狐疑見其形異,因問之曰:「老母奚自?」老母曰:「老身一子疾臥牀頭,靡有藥費,而且家計無出,度日維艱。前去義谷莊中借貸杜母,杜母始而不允,繼又暗使朱母與老身言曰:『爾子此病,大約凶而不吉。如將爾媳許配杜母次子,願予谷二石,以敷日用。』老身暗思,吾媳甚賢,將媳一出,不惟吾兒必死,老身亦難以生,況膝下呱呱待乳者乎?沿途思之,不覺淚落不干矣。」狐疑曰:「老母不必悲傷,吾有一師善全人事,今夜暫宿爾室,自保無虞。」老母喜曰:「如是吾家雖屬蓬閭,尚然寬敞,可容行人四五。」言罷欲去。狐疑曰:「老母毋得先歸,吾輩遠來路徑不稔,爾且在此候著,免吾師徒有誤歧途。」老母諾。
  狐疑忙忙將返,不意三緘、紫光已由山坳而至,見得狐疑而詢曰:「宿地可得乎?」狐疑曰:「得矣。」三緘曰:「觀耶,剎耶,亦村莊耶?」狐疑曰:「村莊耳。師可速行,導路者待已久矣。」三緘急急行走,遙見老母席地而坐。及至老母導入村莊,呼媳獻茗。茗畢,老母曰:「恨吾家無顆粟以款高賢,其奈之何?」紫光曰:「腹已餓矣,汝方可有售粟者乎?」老母曰:「有,但無銀耳。」紫光曰:「此有銀二兩,祈老母命人易之。」老母即命乃媳攜筐而去。頃易粟歸,烹熟以待。
  食已,狐疑將老母情景向師詳告。三緘於是詢及老母曰:「汝子何疾?」老母曰:「別無疾苦,只能食而不能行焉。」三緘曰:「可將汝子扶出堂前,待吾一觀。」老母聞說,命媳扶出。
  三緘極目,兩足臃腫,舉動號啕。三緘曰:「汝素日善開古塚而平為田土乎?」其子曰:「然。」三緘曰:「汝足之不能行者,即塚中人之報汝者也。」其子曰:「望道長與吾解釋,若得痊癒,肺腑銘恩。」三緘曰:「汝自茲後,猶平之否?」其子曰:「再不敢矣。」三緘曰:「如此將足移至吾前。」俟足移妥,三緘且捏且言曰:「塚中人,塚中人,千百年來有精靈。一時將墓毀,在汝固傷情。聽吾勸,解此冤,他年度汝享清閒。」言畢,愈捏愈重,當將臃腫捏成好足。其子立起身來,行動如常,拜謝三緘療疾之德。三緘復與紋銀廿兩,以作資本。老母及子稱謝不盡,欲留師徒厚設齋筵。三緘知之,暗於天曉時不辭而行,又向里閭緩緩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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