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失虎門關提督殉國 戰省河楊參贊揚威

  且說琦善信用鮑鵬,撤退防兵,失去沙角、大角兩炮台及與義律擅訂草約。巡撫怡良大不為然,並知海防空虛,廣東危在旦夕,自己也有守土責任,不得不把經過情形據實出奏。道光披閱怡良的奏折,更為震怒,即召穆彰阿至前,大加申斥,馬上降旨把琦善革職拿問,籍沒家產。故琦善接讀這道朝旨,心中一急,竟然暈了過去。經手下灌救,方悠悠醒轉,又將上諭重複細看,見裡面有覽怡良所奏,曷勝「憤恨」二語,琦善就下淚頓足說道:「我和怡良同是旗籍,而且前日無仇,往日無冤,為什麼要暗中損我呢?」說罷氣得手足冰冷,長歎不絕。正在此時,忽有水師提督關天培送來的告急請援文書。你想琦善剛接到革職抄家的朝旨,氣得像死人一般,哪裡還有心看他,當下就把文書丟過一邊。
  且說義律派有漢奸在北京探聽朝政,故爾續派奕山、楊芳來粵剿辦的消息他們先已知道。義律遂和伯麥商議道:「楊芳為著名上將,弈山也是知兵大員,不如趁他倆尚未到任之前,打他個措手不及,急速攻陷廣東省城,那麼我們占了優勢,所提出的要求,不怕他不依;若是遲延,那楊芳等一到,攻打就費手腳了。」伯麥稱善,立刻調齊艦隊,高扯紅旗,向虎門進攻。提督關天培正在靖遠炮台上把守,望見英艦魚貫而來,連忙一面告急乞援,一面督兵防守。天培親自指揮開炮,炮彈如雨下,起初倒也擊著英艦,可惜未中要害。鐵甲艦只管冒險衝入,把落地開花炮向炮台上轟擊,台上的兵卒,中彈喪命的,不計其數。天培只管死守,還望琦善派援兵前來接應。那英艦越攻越近,炮台上的守兵越死越少。敵彈宛如密雨般打下,天培左臂也中一彈,身邊的親兵,也大半被敵彈擊斃,軍心慌亂,各自下台逃命。水師提督關天培,乃是智勇兼備的有名大將,現在左臂受傷,援兵不至,所部士卒死亡逃潰,眼見這一座炮台萬難保守,就仰天大呼道:「英酋狡猾可惡,琦善怯弱無能,林前督忠而被謗,顛倒如此,叫我一木焉能支大廈?只好一身殉國了!」說罷,向北跪拜,立起身來,即抽出腰間佩劍,向頸項中一刎,一道忠魂直昇天府,就此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當時,關天培自刎而亡,炮台兵士逃避一空。英人見已無人發炮還擊,趁勢登岸,奪取靖遠炮台,進攻威遠、橫檔兩炮台。守台兵得悉主帥已經自刎殉國,指揮無人,自然無心應戰,紛紛潰逃,遂被英軍唾手而得。總兵李廷鈺,副將劉大忠,見部下全軍潰散,也只好退走。那虎門海口,全恃靖遠、威遠兩炮台為保障,現在兩炮台既然失守,英艦遂得長驅直入,如人無人之境,憑他們耀武揚威。
  伯麥傳令把虎門口各炮台所列大炮三百尊,西洋銅炮二百多尊,一律搬去,然後進攻離省城六十里的烏湧。守將總兵祥福,率同游擊沈占鼇、守備洪連科奮勇迎戰,只因眾寡不敵,總兵祥福及沈游擊、洪守備,皆中彈殉國。伯麥傳令乘勝奪取省城。虧得參贊大臣楊芳先一日率湖南兵三千名開進省城,聞得英兵攻城,親自登城,督兵防守。英兵屢攻不下,只好暫退。此時琦善已經拿問進京,只有怡良尚任巡撫,楊芳便去拜望他。怡良先把琦善撤兵主撫失著,細說一遍,然後說道:「現在英軍已入烏湧,門戶盡撤,海面不必講了。只有堵塞省河一法,以保省城。省河的要塞有兩處,一叫東勝寺,是陸路;一叫鳳凰岡,是水路。林督在任時,本有重兵扼守,琦督到任,才將省河防兵撤去,兄弟勸阻不住,現在敵兵臨城下,不得不作亡羊補牢之計。但是陸軍尚敷調遣,水師船隻已被英兵炮火毀盡,弄得無船無炮,這卻是一件為難之事。」楊芳說道:「既然沒有水師可調,單用陸軍把守河岸,也可以權時扼守。」商議一番,當即回轅。立刻令總兵段永福,率陸兵一千名,扼守東勝寺;總兵長春率兵一千名,扼守鳳凰岡。兩將接令去後,忽然探子來報,英艦已驅入省河。楊芳得報,隨即點五百名督標兵,親自率領出城救應。兵行近鳳凰岡,聽得炮聲隆隆不絕,即揮軍前進。趕至戰地,只見總兵長春,正在督兵迎敵,英兵艦仗著本身堅厚,雖被清兵炮彈擊中,損傷極微,依然只管冒煙衝進。楊芳連忙和長春分左右兩翼督戰,真是炮聲如雷,槍彈如雨,好一場惡戰!雙方猛烈激戰了多時,直到潮水漸退,英艦只好隨潮退去。當夜楊芳就在鳳凰岡中暫宿。
  次日,美國領事來營拜會,先向楊芳申請,准許美國商船進埔開艙。楊芳答道:「我朝與貴國並未失好,盡可通商,只為英人借端尋釁,累及貴國貿易停頓,這是英人的不是,我國並無意見。」美領事說道:「英人本也不願多事;只因貴國不准他通商,雙方誤會了,才弄到兵戎相見,累及各國通商全行停頓。所以我特來相勸,仍照舊制;准許英人一律通商,以免戰禍。義律已有文書,托我轉呈,即請收閱。」說時取出義律筆據遞過。楊芳接來看,寫的是漢文,說:不討別情,但求照常貿易,如帶違禁貨物,願將船貨入官。
  楊芳說道:「這筆據尚可商量,不過英兵已經無理佔據我國的定海,豈肯就此罷休呢?」美領事說:「此次開戰,英商並未參加,若然准他通商,貨船便即入口,就算英兵不肯罷兵,自有英商去交涉,利害所在,想來決不至再固執了。」楊芳深以為然,答道:「既承貴領事說情,本大臣當即據實奏聞,等有批諭寄到,再行奉告。」美領事應諾辭去。楊芳回省,與巡撫怡良商量,意見相同,聯銜會奏,大致云:敵入堂粵,守具缺乏,現在美領事出作調人,借此退敵收險,亦屬上策。
  楊芳以為這奏進呈,必定允從。哪知隔了幾天,接到朝旨大加申斥,反責備楊芳只知遷就完事,不顧國家大體,著先行交部嚴議。直氣得楊芳負負徒呼。此時靖逆將軍奕山、參贊隆文、總督祁土貢等,帶兵到粵,楊芳忙去迎接,見面時就把戰事利害及奏請准許美領事調解情形,細細說明。奕山說道:「聖上決計主剿,所以參贊奏請罷兵,反遭嚴斥。兄弟也知粵東門戶失陷,戰備空虛,戰守皆難,無如上命難違,只好背城一戰。」祁土貢言道:「前時林制軍在任,辦理很為嚴密,現在他還在這裡,何不請他來共同商議。」弈山點頭稱善。祁土貢即派親隨取名刺去邀請林大人。
  且說林公雖則被譴撤任,仍舊住在廣東省城裡,不問外事,專以吟詩寫字作消遣。當虎門口失陷,水師提督關天培殉國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忍不住放聲大哭。他想戰死沙場,留名青史,本屬男兒幸事;不過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英兵不敢輕視廣東,全仗關提督防守嚴密。只因琦善力主議和,坐觀成敗,不發兵,以致無可如何自刎殉難。隨令東南失一名將?豈不可惜!可見林公身雖在野,心仍在國。此時正在書室中看書,忽然接到祁土貢邀請的名刺,料必是商議軍情,未便推辭,馬上隨來使步行至督署。祁土貢出迎,延入花廳與奕山、楊芳相見。都是素來相識的,用不著浮文客套。大家入座,奕山首先發言道:「兄弟此次奉命來粵查辦,面奉聖訓,不准提及通商二字,一意主剿,徵調各路水陸兵丁一萬六千人,現在尚未到齊。不過英兵已臨城下,虎門要塞已為敵人佔據,分明敵入堂粵,如之奈何?素仰老哥忠心報國,威震外域,不知有無退敵的妙計。」林公皺眉答道:「寇入堂粵,剿堵皆難,省城無險可扼,兼之守備不完,兵力單薄,挽回此四面受敵的危城,很不容易。惟有設法羈縻,能夠計誘英兵艦,一律退至獵德二沙尾外面,連夜下樁沉船,堵塞出入口,一面用重兵大炮把守,使英夷明知上當,不能駛進省河。等到我軍準備完全,再行乘勢火攻,方為萬全之計。」祁土貢說道:「此為驅狼塞路之計,誠屬高妙,不過英艦盡泊在省河一帶,一時欲將他們誘至二沙尾外,甚不容易,又當用何法去誘他們呢?」林公答道:「法子是有的,兄弟聞得美國領事自願出來做調人,這不是一個現成的機會麼?」祁土貢、奕山都連連稱妙,並說以後各事,全仗大力幫助。林公說道:「林某辜負聖上知遇深思,在粵待罪,恨不能立刻把英人驅逐盡絕;無如琦中堂固執偏見,一味主和,撤盡海防,以致虎門失守,英兵長驅而入,使我負罪愈深。現在蒙公等不棄罪臣,詢及戰守,敢不竭忠效死嗎?」大家正在談論,忽見一個旗牌匆匆走來,報道:「聖旨下,請林大人出接!」林公連忙整衣冠出去跪接。原來聖旨上係授林公四品京堂,馳赴浙江會辦軍務。林公既奉此旨,只好與祁顱、奕山告辭,回轉公館,收拾了一肩行李,逕往浙江而去。
  且說義律自托美領事調解後,靜候楊芳奏准答復,哪知等了數天,杳無回音,他就遣人來催償煙價。奕山叱退來使,即與兩參贊計議出戰。楊芳說道:「水勇不多,兵船未備,此時只宜固守,且等準備充足,然後與他決一死戰,方有必勝的把握。」奕山說道:「若再屯兵不戰,勞師糜餉,朝廷又要降諭申斥的。現在有二萬粵兵,征集的兵隊也有萬七千名,兵力不算單薄,可以與他決一死戰。」說罷,傳令提督張必祿帶兵屯西炮台,出中路;令楊芳由泥城出右路;隆文屯東炮台出左路;又令水勇駕小舟,攜帶火箭噴筒,從黑夜裡駛出省河,突攻英艦。英兵在睡夢裡不及防備,燒燬舢舨船二隻、桅船二隻、小船數隻,英兵也死傷數百名。出兵得利,奕山快活非常,馬上把作戰經過拜折奏聞。不料英兵受此挫辱,懷恨在心,重整旗鼓,大舉進攻,弄得奕山走投無路。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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