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功罪倒持林公去位 昏庸瀆職琦善私和
且說林公忠而被謗,受了廷寄申斥,不能不自去請罪。他就磨墨濡毫,草就請罪折子,並加附片,聲明自願赴浙江軍營,戴罪效力。草就後交東平繕正,即日拜發。哪知奏折剛正拜發,又來嚴旨一道,林公接讀後更氣得發昏。你道旨意上怎樣說法,原來把此次的英國戰釁,完全推在林公一人身上,大意說:前因鴉片煙流毒海內,特派林則徐馳往廣東海口,會同鄧廷楨查辦。原期肅清內地,斷絕來源。哪知自查辦以來,私販來源並未斷絕,而本年福建、浙江、江蘇、山東、直隸等省,紛紛徵調,勞師糜餉,此皆林則徐辦理不善所致。林則徐、鄧廷楨著即交部嚴加議處;兩廣總督,著琦善署理。未到任以前,著怡良暫行護理。
這道是撤任旨意,罪名要等部裡核議。林公因知穆奸當道,早晚必為所傷,現在事已如此,只好傳諭各科趕辦移交,親自將總督印信及卷宗,交與廣東巡撫怡良保管。林公退居公館待罪。
隔了幾天,署理兩廣總督琦善到任,由怡良將印信移交。
不料他接任後,海防禁煙概不整頓,只顧搜查林公在粵督任上的罪狀。怎奈翻遍六房檔案卷宗,一點兒小差處都沒有。他就召水師提督關天培、總兵李廷鈺入見,曉得這兩位是林公麾下的心腹,見了面不去問他們近日的海防情形,一味訓責他們不應該聽信前任林制台的話,輕啟兵端。以後須要格外謹慎,事無大小,須稟奉本督命令而後行,方可免咎。天培和廷鈺聽了,氣憤填膺,只為他是頂頭上司,且知他是穆奸的同黨,犯不著和他作對,所以不曾出言頂撞,耐著一肚皮的氣憤,勉強答應而退。等到關、李兩人去不多時,琦善接到英領事義律的來文,連忙拆閱,文中大意謂:現將來粵與大人當面議和,不帶一兵一艦同來。貴國亦應該撤去海口兵備,始見誠意議和。
琦善看罷,立刻下令水師關提督將沿海兵防一律撤退,並將舊募之水勇一律解散。天培接奉此令,氣得兩眼發直,既不敢違令,倘然撤兵,又怕英兵乘虛攻入,以報前仇,弄得進退兩難,只好去求見怡中丞,稟明一切。怡良也不贊成撤防,送過天培,馬上提轎趕到督署,探問撤防理由。琦善答道:「兄弟這次陛辭請訓,聖上面諭主撫,不可再啟兵端。現在撤退沿海兵防,那是遵奉聖意,並非畏懼洋人。」怡良說道:「義律狡猾非常,不可不防,還求中堂明察。若然藩籬盡撤,英艦乘虛而入,如之奈何?」琦善捻須微笑道:「老哥膽子太小了!兄弟在直隸時,已和義律面約休戰,若不撤退兵防,反使他有所藉口,倒說我們沒有誠意。現在撤退海口防兵,無非使他無所藉口罷了。」怡良見他如此執迷不悟,自然無可再說,只好告辭而歸。
那琦善專候義律來議和,哪知等了十幾天,杳無消息。只有屬員上轅門稟報,英艦游弋粵海洋面;或則稟報拿住漢奸,請示怎樣發落。每日總有幾起,反惹得琦善性起,勃然大怒道:「都是你們這班混帳東西,輕事重報,才弄得這般模樣。
如敢再來進言,妄想邀功,立予嚴懲不貸,莫道本欽差是可欺的。」這班屬員卻是林公遴選的忠勇幹員,無端碰了這個釘子,氣得肚子都幾乎脹破。大家回轉衙門中,諸事不問,非傳上轅門,樂得過他們的安逸日子。
林公也住在廣東省城裡,縱有安邦定國的才能,無如琦善當他為罪魁禍首,不願去向他周旋。林公也只好暫作寒蟬,靜待處分。那琦善招請了一個能說英語的廣東人,叫作鮑鵬,曾經充過洋行買辦,和義律素來相識,充任翻譯官,琦善倚為心腹,言聽計從。實則鮑鵬是個無用之徒,素為義律所輕視。現在義律得悉鮑鵬充任了粵督署中的翻譯,紅極一時,就此上越知琦善無能,所以指使伯麥增修戰具,招幕粵中解散的水勇,以備再戰。琦善一心一意的在於求和,對義律催促議和。義律當即給他英文回書一角,帶回督署。琦善命他翻譯出來,大意說:上次在天津督署要約六條:第一條、賠償焚去煙價;第二條、開放廣州、福建、廈門、定海、上海為商埠;第三條、兩國交際用平等禮;第四條、索償兵費;第五條、不能以英船夾帶鴉片,累及居留英商;第六條、盡裁洋商浮費。以上六條,統求照准。還請割讓香港一島,為英國兵商寄居。允否限三日內答復。
琦善看罷,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跺足長歎道:「這都是林則徐闖出來的禍,倒累我做了難人,真是黃狗吃食,白狗當災。當在津時要約六款,已難允許,現在又添了什麼香港一島,給他們兵商做居留地,這個哪裡好照准呢!」鮑鵬是個天生奴隸性的東西,聽了此話,明知他心虛,卻又恐嚇琦善道:「書中限期,只有三天,若然過限不復,他們一定不依。倘若再把兵船開來轟擊,海防盡撤,如何與他們抵敵呢!」琦善聽了,急得兩眼發直,向鮑鵬說道:「有煩你快去向英領事說知,叫他靜心等待,待我拜折人家請旨定奪,一俟接奉上諭,再行答復。不過三日限期,斷然來不及的。」鮑鵬應命退出,琦善即令幕賓繕折拜發。不料鮑鵬回轅報告,說是義律堅持非四日答復不可。如三日沒有答復,先行開仗,再談和議。琦善聽了這一番話,直急得面容失色,半響說不出話來。正在驚慌之間,忽然遞進沙角炮台守將陳連升請派援兵的文書。哪知琦善還只是抱定主和不主戰的主意,不發援兵,仍命鮑鵬赴義律處磋商和議。鮑鵬早知無可挽回,在琦善前唯唯應命而退,陽奉陰違,不願到英船上去討怠慢,卻到他的寵妾處耽擱了幾天。
琦善還只是巴巴的望他回信,忽然緊急探馬來報,副將陳連升與英兵開戰,已經中炮身亡。他兒子舉鵬及千總張清鶴亦皆戰死沙場,沙角炮台已被英軍所得。琦善聽了,驚魂未定,第二次警訊又來,報稱大角炮台失陷,守將黎志安受傷逃遁。琦善正在自言自語道:「鮑鵬前去議和,還沒有回來,怎麼英兵只管進攻呢?」話語未絕,旗牌來報,鎮台李廷鈺有緊急公事請見。琦善道聲有請,旗牌退出傳話。廷鈺入見面稟道:「沙角、大角兩炮台已經失陷,英兵將進攻虎門,請中堂速發重兵,給卑職帶去把守。」琦善此時已驚得呆了,聽了廷鈺的話,搖了半晌頭,才皺眉說道:「我是欽差派來議和,並不是來視師的,怎好發兵迎敵,授英國以口實呢?況且已派鮑鵬前去議和,總有商量餘地,老兄且不必過慮!以靜制動,古有明訓,此刻任他們去胡為,只待鮑鵬回來,自有辦法。」廷鈺聞語,氣得發昏,向他說道:「現在要隘已失,還容與他講理!他若誠意議和,也不來佔據兩座炮台了!況且鮑鵬是個無賴小人,前因私販鴉片犯過罪案,他若通同英夷舞弊,如之奈何!」琦善只是搖頭道:「此人辦事頗有肝膽,決不如此,兄弟已和英領有約在先,如其發兵,英領事豈不要責我失信?就是他們不責備,上國的威信,也必因此損失。老兄還是靜待為佳。」廷鈺流淚道:「虎門為粵東第一重要門戶,虎門一失,省城斷不能保,廷鈺以身許國,戰死不足惜!不過中堂坐誤戎機,恐怕罵名後世。」說罷,匆匆辭出,帶本部兵卒,趕往虎門鎮守威遠炮台去了。那琦善如同發了瘋一般,在這種情形之下,還只是望和議有成。
再說鮑鵬避居在愛妾家中,聽得英兵已經攻陷沙角、大角兩炮台,行將進攻虎門、海口,曉得時機緊迫,只好硬著頭皮又見義律,磋商和議,只求他停戰,提出的條約,條條可以商量的。義律說道:「既已開戰,不達目的不能罷兵,且等琦中堂完全允許了七條要求,非但沙角、大角可以歸還,並且定海也可退讓。」的鵬聽說,連答了幾個是字,馬上作別回轉督署。
琦善望見鮑鵬入室,好似得了寶貝一般,劈口就問道:「你一去數日,怎麼此刻才回來呢?和議有無眉目?」鮑鵬答道:「前天奉命前往,義律不在兵艦上,兵士回答到定海去了,我只好等候了幾天,方得見面。和他談到和議,說得我舌敝唇焦,義律只是絲毫不肯讓步,倘然中堂完全允許他的要約,非但肯把沙角、大角兩炮台歸還,連帶定海也肯讓還。」琦善沉吟了一回,說道:「你再去和他商議,前提六條和約,煙價要賠償多少?廣州可以開放,香港也可商讓,以外各條,保留緩商。」鮑鵬奉命而去,隔了半日,回來說義律已經允許,請中堂前去先訂一草約,等待奏准後再行正式簽字。琦善問道:「可是要我到英艦上去麼?倘若他一翻臉把我軟禁起來,這不是耍的呵!」鮑鵬拍著胸脯說道:「我可擔保中堂的安全,決無危險發生。」琦善素來深信鮑鵬,故即借查閱炮台,同鮑鵬出轅逕到蓮花城,與義律商量和約,議定償還煙價七百萬兩,並許開放廣州,割讓香港。義律也許交還定海及沙角、大角兩炮台。
於是雙方簽定草約。琦善回署,翹著大拇指獎勵鮑鵬道:「林則徐闖出了這場大禍,虧得有你這位張儀轉世的翻譯,才能和議告成,收回失地,真是第一大功。」鮑鵬含笑答道:「全仗中堂提拔。」琦善即命幕友根據義律來文,奏達清廷。一面咨照浙撫接收定海。不料奏折到京,道光閱罷,勃然大怒!一面批諭申斥琦善怯懦無能,著即革去職銜,交部嚴加議處;一面命御前大臣弈山為靖逆將軍,提督楊芳、尚書隆文為參贊大臣,赴粵剿辦。
且說琦善見和議告成,正自洋洋得意,以為首功,及至接讀批諭,氣得身子發抖,只好再和鮑鵬商議。鮑鵬道:「大人不必擔憂,只要使英領事與大人和樂,後來的難問題,自有後任去承當,大人即可置身事外了。」琦善深以為然,於是搜集女樂,時常派鮑鵬去邀請義律、伯麥等到署中暢敘,博得他們的歡心。哪知義律等只管大喝大嚼,摟著歌女取樂,偶然和他們提及和議,依舊絲毫不肯讓步。正在花天酒地的當兒,忽又接到緊急上諭,琦善接讀之下,心中一急,竟然昏厥過去,虧得人手眾多,連忙將他救醒。
要知上諭如何說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