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訪能人酒客說真話 受愚弄乾役入牢籠
且說林公告養歸家,被張保仔密遣李彪去行刺,飽受了一場虛驚。紅娥當夜雖然把李彪嚇走,自知不是對手,倘然刺客同著幫手再來,非但自己性命難保,連帶義父也危險萬分,就把心事直告林公,說明此間住不得,只有暫時秘密移居親戚家,方保無虞。此時林公的父親病已告痊,也叫林公借居岳丈家中,鄭夫人也竭力慫慂,林公拗不過眾人,便秘密移往鄭公館,安居半年。
一日奉到上諭,補授淮揚道,不必來京請訓,著即赴任。
林公遂挈鄭夫人動身赴任。那淮揚道衙門在清河,林公先到南京,見過孫寄圃制軍及石振聲藩司,然後往清河接任。周保緒得悉林公補授淮揚道,即向周漕督托病辭職,仍至林公處辦理文牘。林公待以義婿之禮,與紅娥同居別院。淮場一帶,最多私梟,明目張膽,猖獗非常,雖有兩淮緝私營,不過奉行故事,每季和梟匪接洽,交出幾船稅私鹽,緝私統領就可銷差,倘若認真辦理,派水師兵船,駐泊海口,截擊大幫販私船,梟匪人人拚命,總把官兵殺得大敗;勢炎滔天,弄得緝私營兵丁畏匪如虎,不敢拿捉,兩淮鹽稅因此年年短少。江督孫寄圃素知林公膽略過人,辦事認真,專折奏請,調林公補授淮揚道。林公到任以後,即與保緒商量整理鹽政。保緒說道:「大小梟匪,不下數十幫,一網打盡,頗非容易,只可一面招募緝私小隊,勤加訓練,使成勁旅;一面向督轅請領槍炮,並探明大幫鹽梟頭目姓名和出沒所在,設法誘捕,方有肅清之望。」林公稱善,馬上備文,稟准江督,然後出示招募小隊三百名,委保緒勤加訓練,不及兩個月,已成勁旅。林公另編二十名偵緝隊,四出哨探。那時大幫梟匪頭目,最兇悍的叫做煎海乾方老哥子、鬧海夜叉李八、海虎劉歪嘴,三人手下各有一千多匪黨,百十來號小艇,每次裝著私鹽進口,都用炮艇開路護送,如入無人之境,向下水開往通如、崇海、江常、太寶等處銷售。以西麻鎮為根據地,停泊在那裡的私鹽船,約有三四百艘。林公心想:手下只有三百名小隊,二十艘槍船,兵力單薄,哪裡敵得過數千鹽梟呢?只有用以毒攻毒之計招降一二大幫,命他們去剿滅各幫,除此別無辦法。保緒也很以為然。林公當即派偵緝員楊春生,前往方、李、劉三梟匪處接洽,不料春生幾乎被李八所害,虧得方老哥子相勸,說他來招降並無惡意,願降不願降,他也不能相強,我們也不當傷他性命。春生才得狼狽回衙,向林公稟明前情:梟匪都是青紅幫中人,誓同生死,不肯自殘同類。林公聽說,曉得以毒攻毒之計難行,便與保緒密商。保緒說道:「只有設法誘捕,現在梟匪已有準備,急切不能得手,寬假時日,別作計較。」林公也知欲速不達,只好暫時擱過一邊。每遇空閒,就出外探訪民情風俗。
那一日,行經城外遇雨,路旁恰有一家酒店,林公便走入店中,一面喝酒,順便避雨。坐了一會,喝了幾杯,忽見門口進來一人。全堂酒客,一見此人,盡行起立招呼,有的稱他頭兒,有的稱他老伯,當下店主人就招呼他到賬桌上坐下。林公暗想:這是誰呀?聽一班酒客的稱呼,估計上去定是個極有勢力的差役,心中一動。那時恰好同座有個老者,年約七十以外,林公便向老者問道:「請教老丈!進來這位酒客是誰?好大氣派!」老者答道:「這位是清河縣裡的捕快頭兒,姓施名順。提起他的名字,方圓數百里,無有不知,本地的縉紳先生,販夫走卒,無不與他往來,就是江湖上的私鹽販子、綠林響馬、九流三教之人,凡是稍有名望的,也無不相識,端的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因此人家給他起個外號,叫做賽秦瓊施順。他在清河縣裡充當都頭以來,經手破獲的疑難奇案,莫不下數百起!因此大家都敬重他。記得他兒子做親,縣太爺也送禮登門道賀,可稱紅極一時的了。前年告病退卯,雖經縣太爺竭力慰留,他老人家終究擺脫開了公門生活,家居享他清閒之福。」
林公道:「他既然紅到如此,又為什麼要退卯呢?」老者答道:「他歷破巨案,不免與綠林中人結下深仇,尤其是長江幫首領韓大麻子,和他最過不去。有一天他赴西鄉吃喜酒,被韓大麻子得知,率領黨徒,等候在西麻鎮。施頭兒不曾曉得,乘船歸家,經過西麻鎮,被大幫圍住。正在這千鉤一發的當兒,恰巧私商大首領方老哥子坐船經過,見此情形,竭力勸解,才算彼此無事。那方老哥子也是水路上有名人物,平昔與施頭兒往來極好,幸而遇著他,否則施頭兒的性命就恐不保了。施頭兒受了這一次挫折,十分煩惱,回來就想退卯,無如本官不答應,只得敷衍下來。後來縣官命他去捉拿方老哥子。他想姓方的曾經救過自己性命,豈可恩將仇報?於是裝病退卯。」林公聽罷這一席話,心中暗想:他和梟匪原有淵源,兼之早已退卯,豈肯聽咱調遣?但是另訪一個與各幫鹽梟通往來的人,也非易事,舍他不用,又覺可惜!正想間,卻巧周保緒也閒遊到此。林公向他招呼,搬到他桌上共飲,並指著施順說道:「那個是名捕施順。」接著把老者的話略說一遍,並商收用辦法。保緒道:「不曉得他的住址,無從著手。」說到這裡,恰巧酒保走來,林公便向他問明,施順就住在道署相近。保緒在旁聽得明白,記在心頭,酒罷回轉道署。林公密囑保緒收用施順。
有一天保緒正在署前散步,瞥見對面走來一人,身高八尺光景。仔細一看,正是施順,就假裝怒容,向他大喝道:「施順你乾得好事?」施順驟聞此言,吃了一驚!定神觀看,只見道署前站著一個人,怒衝衝地瞪著眼。施順悄悄答道:「我安分平民,久居家園,只知吃飯睡覺,不曾幹什麼好事壞事。你是何人,敢來冤誣我?」保緒答道:「我是道署周師爺,你乾得好事,還敢抵賴?膽子可莫不小。」說時將手中旱煙鬥向施順頭上輕輕連擊幾下,叱道:「速去速去!」施順頓覺擊處隱隱作痛,想和保緒理論時,保緒已轉身走入署中。施順只好含怒歸家,連稱晦氣。不料頭痛漸漸增劇,到得晚間頭腫如斗,痛不可忍,呻吟了一夜。直到天明,他老婆薛氏向他問明得病原因,情知必是周師爺作怪!就趕到道署,跪在保緒面前,哭泣求救!保緒說道:「欲治此病,可將他扶來。」薛氏叩謝回家,叫人扶施順到道署。保緒仍用煙鬥,在他頭上輕輕遍擊一番,施順便覺腫痛若失,便向保緒說道:「周師爺你這種惡作劇太使人難當了。至於你昨天的說話,也未免太含糊了,究竟你知我乾了什麼壞事,要下此辣手呢?」保緒答道:「你有所不知,我們大人前天到南京去,孫制軍說你與鹽梟合伙販私鹽,命我們大人密拿重辦。我奉命密查,才知你是個好人。猶恐人言不足取信,有意在署前和你作耍,見你並不還手,才信是好人,只是此事幹係重大,上邊既然注意了你,若不設法自白,如何可以了結此重公案。你也曾是公門中人,懂得此中底細,你道這件公事怎樣辦法?」施順聽說,急得一籌莫展。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