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小繼請客 強氏招親

  詩曰:
  紫薇花對紫薇郎,不顧綱常把醜揚。
  要知來年陽壽絕,何必今朝不洞房。
  話說孫小繼聽見奶奶之言,只唬得他魂飛楚岫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峰。奶奶說:「此不是兩便的了?」小繼說:「奶奶,你省事些罷!就這麼玩玩罷,你老人家不要若是被旁人批評,不是玩的,吃飯傢伙就要搬家了!」奶奶說:「你不依我,我一定是要招你的!」「奶奶,你可曉得於禮不合?天下那有娘嫁兒子道理?」奶奶說:「偏要!小繼,你莫要呆了,你同我前世有緣,兩下牽連了在一堆。我是揚州人,你是泗洲人,你不是孫家兒子,你我是前世一對好夫妻,今世裡人在一堆。」小繼此時,騎虎之勢,欲罷不能,被奶奶三番兩次胡言亂語迷惑住心了:「聽奶奶,辦罷。」奶奶說:「小繼,你娶親不是冷冷清清的瞞著人的,必須要熱熱鬧鬧的,請些人來恭喜,吃一杯喜酒,還要用二扣帖子請那幾位老爹來家吃喜酒,還要拿捧兒香,要辦七簋兩道湯。」小繼說:「奶奶,你老實些吧!悄悄招了,不要驚動人了。」
  奶奶說:「不肯!一定要辦酒,擺擺我翻身一場,嫁夫作主,一定要請人一回酒。」大爺說:「不用辦罷,恐人曉得,大有不便。」奶奶心中不悅,到了飯後,逼著小繼,教人買了帖子家來,逼著小繼:「代我寫,寫完了念與我聽。」上寫的:二十一日菲酌。候光眷晚生孫小繼頓首拜復又念與奶奶聽。奶奶又叫寫了長簽,請的是湯老爹,汪老爹,方老爹,張老爹,吳老爹,胡老爹,盧老爹,儲老爹,陳老爹,任老爹,文老爹,著人送至司房,下了二十一日請帖,又叫人喊了廚子。
  小繼回家,奶奶又叫買了一對紅燭回來,又叫買一百錁子,準備燒靈脫孝,此還是奶奶一點好心。世界上天只勸人,除結髮之妻,繼配討妾,皆可不必。天下可有六月初三死丈夫,八月二十一日他倒嫁人,連百期都不能守?可歎,可歎!奶奶又叫小繼出去買了些時樣絨花,家中又掛燈,又結彩,一齊都鬧鬧熱熱的,忙亂三天。叫小繼保養身子,用好飲食,成天將養著他。奶奶晝夜忙忙不止。到了十九日下午,又叫小繼買一斤頭紅燭回來,好做富貴燭,又請香燭、元寶零星物件,一切齊全。
  忙到二十一日,手不住,腳不停,俱是奶奶承管。到了二十一日,小繼早上來梳洗,用了一餐面,吃過,用茶嗽口,吃袋煙。奶奶這一天打扮與往日不同:內裡穿了一件玉色綾褂,下穿一條白績褲子,足換了一雙畫眉色褶褲子,一雙富貴不斷頭楊妃色花鞋,外繫一條天藍夾裙,加上一件西綾夾襖。上穿一件天青衫子,頭上戴了一根龍頭金釵,又戴了一枝面簪,兩旁邊掛下弔珠,道是釵結一般。奶奶今日打扮十分俊俏,今日又做新娘一回,用了中飯,勻勻臉,刷刷頭。今日奶奶頭梳的光搭搭的,搽的水射油,連蒼蠅都不敢歇在上面,恐怕滑了腳,跌斷了腿。
  再說司房眾人,看了孫小繼請帖,擅用紅帖,未滿百日。
  見帖內又是菲酌之談,眾人不懂是個甚麼意思。內中有一位談論:「不知用紅帖子是何道理?」大家商量,想必是孝姑出嫁,不然就是小繼定親。有一位老爹說:「我們今日是要一定去的罷。同大理相好,小繼又用帖請,倘我們今日不去,外人就要批評我們不是。人在人情在。」眾人說論,下午司房會齊。
  再言小繼到了下午過的時候,眼睛不住地跳,耳朵發熱,心神恍惚,叫了一聲:「天老爺,快下雷暴雨罷!淹起來,沒得人來也罷!」過了一刻,外面敲門,原來是廚子來了,挑了四桌菜。小繼對師父說:「先會三桌,留一桌,待客散了,再用團圓席一桌。」
  到了太陽下山,一眾老爹來了。到孫府敲門,大家進來,走到堂屋內來,眾人請孫氏見禮。小繼開言:「諸位老伯請坐了罷!嬸母有事。」眾人說:「強氏大嬸原是通家,今日大翁去世,少年寡婦,自被嫌疑,好的可敬,可敬!」眾人也不問今日何事,就吩咐會菜罷。一刻工夫,擺下醬油碟子,請他們敘坐。眾人都是一處的人,每日會見,就敘齒坐下。
  再講奶奶叫小繼:「對他們說了罷!」小繼說:「奶奶,我不好說!」奶奶說:「你此刻不說,我就喊了,說你如何,你我就要分開了。小繼,你看還是說的好,不說的好?」小繼被逼不過,只得硬了頭皮出房,叫:「諸位老伯老叔,在塊今日菲酌。我家嬸母年輕,與其這們乾,不如那們乾!」眾人不懂何事,內中有一位說:「我明白了。大翁在日,上了我一個會,我差他會銀子。我是中秋把三兩,過年把三兩,明年清楚。」
  小繼說:「錯了!不是,嬸母說我人大了。」眾人說:「我們曉得了,你家嬸母代你娶一房親事麼?」眾人說:「如何?我說他該用紅帖請人,必是喜事。是那一家姑娘麼?」孫小繼說:「不是。小姪定親,諸位老伯、老叔在塊,我家嬸母年輕,意欲這們乾,倒不如那們乾!」眾人說:「令嬸母要改嫁,好是好的,何不依他,早些讓他去罷!是甚麼人家?」小繼說:「我個人大了,與其花錢費鈔,兩下省事些罷,不如這們乾罷,倒不如做嫁招夫罷!」不一刻工夫,上頭萊。奶奶喊小繼說:「拿氈條拜頭菜,禮不可缺。」小繼拿氈條,眾人說:「頭菜頭湯,一齊都免了罷!」再講眾人說:「孫小繼,你的意思要招你令嬸母不成?」內有一位老爹有了底氣,就罵了一聲:「該死的喪心禽獸,枉在世上把個人皮你裹了!」遂站起來,罵了一聲,伸手打了他一個嘴巴子,把新郎官躲在桌子底下。眾人各散,天翻地覆的了。
  不提眾人散去,再言大娘在房聽見,此刻有了底氣,把門簾一掀,罷了,罵了一聲:「該死的些不中抬舉騷拇養的!我嫁強盜,嫁大王,與你什麼相干?好意請你們吃酒,為何打起新郎來?我好恨耶!我氣得過不得了!我不是今日是我的喜日,百年大事要緊,不定我同他們這班騷拇養的把命拚的了!我又恐怕喜神被我唬去了!」在桌子底下把新郎官請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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