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落孫山喜獲麟兒 走旱道驚逢強盜

  且說正色不亂的錢正林,在白雲庵中盤桓了數日,即到金陵鄉試,豈知文星未透,以致朱衣不點頭,掃興而返。回到如臯,進城到了自家門首,只見大門雙掩,寂靜無聲,心中好生疑惑,連叩幾聲,無人答應,只得推門而進,一迳走到房中。
  只見妻子坐在牀上,啟口言道:「相公回來了,妾身因前日聲晨分娩,生下一個男孩,今日正是三朝。婆婆出去,買些香燭禮物回家,堂前拜謝祖宗,無人出來開門了。」說罷,就將懷中小兒,抱出與丈夫觀看。錢正林瞧見了新養的兒子,忙用手接過來,仔細一看,相貌魁偉,眉清目秀,好不歡喜!少頃,他母親買了香燭等物回來。正林連忙上前拜見道:「有勞母親了!」老太太道:「罷了!我兒回來甚好,你去點香燭叩謝神明祖宗。」正林應了一聲是。
  當夜一宿無話。次日清晨,錢正林梳洗方畢,正要出門閒散一回,忽聽大門上有叩門之聲,忙走到外邊問道:「誰人打門?」外邊答應道:「此處可是錢老爺家?」正林道:「正是。」
  開門一看,卻是個長隨的打扮。問道:「你是哪裡來的?」那人道:「我們太倉胡老爺要來拜望,因為初到貴地,問來問去,問了多少人,方才尋著。不知尊駕可是錢老爺麼?」
  正林聽說,知是太倉胡國初,忙道:「正是,你家老爺今番從哪裡來?」那人道:「我家老爺,因為南場不遂,今要想赴北場,又想路途遙遠,一人難行,想走到此地來,約錢老爺一同去趕考北闈,由此去清江浦,走王家營子上京,所以特到貴地拜訪。」正林一聽此話,便答道:「你先回船去,拜上你家老爺,說我就來。」那長隨即辭了正林而去。
  錢正林連忙將此話告訴母親知曉。老太太道:「趕取功名,乃是正事,既是朋友來約你同去,你便同他去甚好。」錢正林得了母命,唯唯稱是。退進房中,將此話又告訴妻子,隨即啟箱開帽籠,換了一身衣服,用了早膳,出城到南關碼頭,抬頭一看,只見那船梢上扯起一面紅旗,上書順天鄉試字樣,便高聲問道:「這船可是太倉的。」那船梢上答道:「正是正是。」
  其時胡國初正坐在中艙看書,聽見岸上有人來問,即忙推開和合窗一看,原來是錢正林到了,好不歡喜,舉步跨出中艙,走到船頭,含笑叫道:「錢兄來了,久違久違!」忙叫水手道:「你們快來搭好扶手,挽這位老爺上船,要小心些兒!」水手答應一聲,扶住錢正林道:「慢慢兒走好走好!」
  正林就走到船頭上,將手一拱道:「國初兄,久違久違!」
  國初連忙答了一揖。二人挽手進艙坐下,長隨獻茶,彼此敘過了契闊,談及南場不遂,互相歎息不已!國初道:「目下弟想趕順天,未知錢兄意下如何?」正林道:「今番南京鄉試,名落孫山,弟已灰心;今得尊兄欲赴北闈,弟敢不從命。今兄封敝地,真正難得!請寬住一宵,以便稍盡地主之誼。」胡國初再三謙遜道:「容小弟明日造府,拜過伯母與尊嫂,再作計較。」
  二人在艙中閒談著,不覺日已正午,就在船中午飯。隨後錢正林告辭回家。明日胡國初催促動身,正林忙整頓行李,隨同胡國初鼓棹而行。日行夜宿,起旱到盧溝橋地界,天色將晚,看看金鳥入海,玉兔漸升,要趕到王家店住宿,還有二三里路。錢正林道:「奈何此地沒有村莊,人煙稀少,若要到王家店,還不知有多少路?耳聞北邊地方,傍晚時盜賊出沒乖常,你我都是文人,倘或遇著,如何是好?」胡國初聽了,連說不妨。
  原來胡國初自幼習成-身武藝,故而極其膽大。他還有一件家傳的絕技,身上掛一個布袋,袋內盛著數十粒石子,各約有雞卵大小,若遇對敵之際,他就摸出石子,百發百中,比那鳥槍弓箭彈子靈便,而且敏捷,從前水滸傳中,有一種沒羽箭,就是這個東西。
  正林、國初二人正在且說且行的當兒,忽見樹林之內跳出一個大漢,手持一根鐵包頭的棍棒,阻住大路,叫道:「朋友,我們這兄弟要借幾個錢!」錢正林一見,嚇得面如土色,抖做一團。胡國初道:「錢兄,不要駭怕;待小弟前去,與這強盜決一勝負。」說畢,撩衣捲袖,迎將上去。
  胡國初走到前邊,厲聲喝道:「呔!你這瞎了眼的強盜,敢在我的面前放肆麼?」那大漢放開大步,擺了一個勢子,名叫老僧挑擔,立在路中,胡國初一看樹林之內還有數人,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心中一想:「手無寸鐵,如何是好?」想著腰間布袋帶著,隨即放開大步,擺了一個拳勢,叫做玉兔奔鷹,候他棍棒打來招架。
  那大漢便將棍棒掄開,轉身一個盤頭蓋頂掃將過來。國初眼快,就將兩腳向上一聳,讓這條棍棒掃空,乘勢翻身一個猿臂掛面,一拳打上那大漢的頭頂。大漢躲避不及,連忙將頭一低,頭雖避過,但頸項上被拳頭擦過,卻已疼痛難忍,如果避得慢一些,早已被他這拳打穿天靈蓋,腦漿進裂了。那大漢叫聲好!雙手將這棍棒劈面打來,這就叫蛟龍出水。國初見他來勢厲害,就將身子一偏,一腳尖兒,相定他的手上一踢,剛剛踢在他手臂之上,這條棍棒就踢落在地上。那大漢並不開口,棍棒也不要,跑到那樹林裡去了。
  國初將這條棍棒拾在手內,要想迫到樹林裡去,錢正林連忙趕上一步,叫道:「國初兄,窮寇莫追,不要中了他們的鬼計。」國初一想,有錢正林在此,恐他駭怕,只得止步不追。
  不想那樹林之內還有一個大漢,在那裡探頭探腦,待要跳出來的模樣。胡國初好不眼快,一邊與錢正林說話,一邊伸手到布袋中,摸出一個石子,隨手發出,不偏不倚,正打中那漢子頭顱,登時頭破血流,抱著頭跑進樹林去了。
  這個沒羽箭之功,非同小可,倘敵人來得多,他只要立定一個地方,見一個,打一個,來一個,中一個,絲毫沒有虛發的。所以胡國初立在大路之間,望望他們這班強盜,究竟有多少?躲在哪裡?怎奈天色已晚,遠遠兒竟看不出來!等了半晌,不見動靜,諒必這班強盜不敢再來。回轉頭來,只見錢正林呆立在那裡,在近前來,錢正林道:「我只曉得你詩賦文章稱為能手,卻不曾曉得你有這打人的本領。佩服佩服!」胡國初道:「快快趕路,怕這些強盜到來報復。」二人緊步而行,到了王家店住宿。
  次日清晨動身,趕到京師住下,頭二三場考罷,二人望著。
  出榜之日已到,豈知二人仍是榜上無名,不禁滿面愁煩,茶飯懶進。那跟來的家僮常在國初面前好言勸慰解說,國初只是嗟歎,不肯回家。錢正林因新產一個兒子,一心掛念老母、妻子,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奈有胡國初一同在此,不便單身先行,再者路上又怕強盜,只得相陪,再作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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