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振寺規夜襲淫穢廟
好漢陳大勇,隔窗瞧見了和尚妓女,還有兇犯半邊俏,鬧得實在難言,就像公狗見了母狗走身子一樣。好漢大怒,剛要進門動手,復又想我:「且住,他們人多,武藝扎手;再者,三人同來,不叫他們,如何使得?饒省了他們勁,還叫他們挑眼,說我不招呼他們了。等我出去,將他二人叫進來。」好漢想罷,往外面去,不表。
且說朱文、王明二人,自江寧府一處當差,二人俚戲。王明眼望朱文,說:「朱二哥,陳頭兒進神湊子去了,這麼半天了,別是花班神湊子器兒內有果,是頭花班賒果,拿到陳頭兒梆聲兒哩罷?」朱文說:「不是,不是,陳爺是那樣人呀?」
王明說:「朱二哥,如今年成的人,拿得住舵嗎?我也上去瞧瞧我才放心呢。」朱文說:「你忒透了!」王明說:「朱二哥,你聽過夏迎春私探昭陽正院,齊宣王蹲在地上,夏迎春腳登宣王肩膀上去,私探的這段書?」朱文說:「我倒聽過。你今要學夏迎春,可要登好著,別掉下來,把屁股跌出兩道口子來!」王明說:「怎麼兩道口子呢?」朱文說:「你個要學夏迎春,迎春前頭不長了道口子呢?你今要掉下來,前頭也跌出一道口子來!」王明聞聽,說:「那可就難為了我朱文咧!好的,有你的詈,樂了我了。我是個膘子,學完了夏迎春了!蹲下罷,我把你這個皇會上的柱子,木頭板子碎損,當間加杉篙--心裡不老實的空筒子日的!」朱文說:「好桂兒,詈起來!」王明說:「莫詈,要詈,你就是個齊二寡婦的小叔子咧!蹲下罷。」朱文剛然蹲下,王明才要登肩上牆,忽聽牆上「吃嘍」的一聲,王明連忙站住。
王明一見忙站住,忽見牆上跳一人,低聲他就春著咽:「川丁合子聞我喜,神湊子窯兒把哈到,花班戎孫窯兒內存。還有月丁是賒果,窯兒裡搬山飲劉伶。內有流丁羊蹄宛,大家攢兒中動色心。你我快把撥眼入,亮出青子好拿人。」二人聞聽將頭點,王明他,眼望朱文把話云:「你我快把山門進,幫著陳爺好拿人。」朱文邁步山門去,王明轉步隨後跟。千總王彪身在外,手拿腰刀把山門。三十名官兵圍四面,撓鉤套索要拿人。不言眾人安排定,再把大勇表一番。
列公,方才陳大勇上牆,眼望王明弔坎,說市語。古時坎兒最貴,非離了真正江湖,才會弔市語。再不然就是外州府縣,公衙中爺們會坎兒,差不多的都不會弔坎。哪像如今乾隆年間,人伶俐了,坎也賤咧。如今,差不多都會了。旗下老爺們下了班,撞見朋友了,這個「阿哥,那客?我才下班,阿哥喝酒客罷!」「好兄弟,我才搬了山了。」那位又說:「阿哥,臉上一團怒色。」這位說:「兄弟不知道,了不得!好發什昏窪布魯,他攢裡真是尖剛兒!罷了!我們再說罷,兄弟請罷!」「阿哥也不候兄弟咬葉了。」列位,這位讓喝酒,他說「搬了山了」,是喝了酒了;又問這位臉帶怒色,他說「好發什昏」,是滿洲話活該的人;「窪布魯」是罷話;又說「攢裡真是尖剛兒」,這句又是坎兒,這是那人心裡厲害;「不候咬葉」,咬葉是喝茶,這叫作滿洲話帶坎兒。為甚麼愚下說坎兒賤了呢?就是頭裡陳大勇和王明打市語,待愚下破說明白。諸公知者的,聽之爽神;不知者的,說出滿嘴會多的。待在下說破,眾位不知是什麼好。
王明他說「神湊子窪兒裡的花班」,這是廟裡房的和尚;又說「戎孫戎孫月丁」,是兩個賊;「果」是婦人;「賒果」是養漢奶奶。
閒言少敘。且說王明、朱文二人,聞聽點頭,邁步逕奔山門。表過山門是馮吉虛掩,三人推門而入。大勇前邊引路,不多一時,來到後院。這時天有三更,僧俗帶酒,男女貪著淫欲,一齊脫衣而睡,將燈吹滅,大家作樂。這廟門中唯有楊四巴汗病才好,二更以後,就告辭,手拄竹杖,回後邊玉皇閣上睡去了,圖的是清靜。馮吉見無有二更,躲在廚房喝酒聽信,不表。
且說三家好漢擋住房門,各拿兵器,一聲喊叫,說:「兇手禿驢!你二人出來,快快受傳!」半邊俏蕭老兒、四和尚二人並無睡,睜眼聽一聲喊,說「凶僧凶徒出去受傳」,半邊俏一骨碌爬將起來,說聲「不好!快些出來!」和尚忙了。表過僧人不會武藝,就只會幫嫖幫賭;他也急了,伸手亂摸,燈又滅了,房內發黑,和尚著急。
四和尚嚇得魂都掉,赤條精光找衣巾。伸手牀上摸一遍,摸不著衣褲汗渾身。拿著那,九妞兒小衣頭上套,他把件大紅衣衫穿在身。唬得他身子站不住,連忙滾在地埃塵。一趴趴在炕洞下,腿肚朝前轉了筋。口中只把佛來念,「救苦救難觀世音!」復又口內宣佛號,「嗎呢呼來嗎呢呼」
真笑人!「暗中神佛佑弟子,自此後,和尚天天把香焚。
和尚若要有假話,神叫我,只變驢來不變人!」說著說著地下躺,僧人聞聽嚇冒魂。腹內暗著說「不好!」他只當,拿他二人走進門。只見他,咕容咕容爬不起,那人登時到來臨。和尚仔細留神看,原來是,九姑娘爬在一處存身。
也是上下精光無條線,口內低聲說「嚇死人!」僧人這才心放下,低低聲兒把話云。
和尚只當是拿他們三人,正然害怕,則見那人也是爬呢!
爬到跟前,原來是一秤金。和尚一見,說:「嚇死我了,我的親媽!做什麼來了?」一秤金說:「人家要臨門進彩拿人,你又沒了影兒,我們魂都嚇冒了!七妹妹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蕭老叔,奴瞧見他把後窗戶櫺子,不知道怎麼弄下兩根,他一出溜沒了影兒了。剩下我咧!奴不藏躲,那還了得?嚇死我了!
好祖宗,你閃閃炕洞門,奴也去躲躲兒。」和尚聞言,將臉一仰,說:「你爬進來罷。」九姑娘答應,連忙往裡就爬。地兒最窄,剛夠一個人的空兒,九姐兒進了半截,就爬不進去了,口內說:「你閃閃,奴進不去了!」和尚連忙仰巴腳兒躺在炕洞門口,一秤金從和尚身上一爬,剛爬兩步,炕洞門上有一塊磚尖,將一枰金的腰一頂,一秤金疼痛。四和尚說:「別嚷呢,看人聽見!好心肝。」一秤金說:「心肝?明兒還是大腸呢!我把你這個不要臉的白三禿子日的罷!」便趴在和尚身上,不表。
且不說炕洞僧妓女,再將半邊俏表一程。忽聽門外有人喊,叫他受傳莫消停。飛賊就知事情犯,有人拿他到公庭。連忙爬起不怠慢,穿褲登鞋,汗衫拿來穿在身形。褡包煞得實在緊;單刀拿來手中擎。轉身來到後窗站,忙用手,窗戶櫺子搬兩根。側身一縱縱出去,好蕭老兒,飛身出房站住身形,閃目留神往下看,但則見,三個人站在地流平。又聽一人高聲叫:叫聲「賊快些出來莫消停!你不出來不中用,想保殘生萬不能!」
大勇說:「凶徒!快些出來罷,裝會子烏龜,縮回脖子,也是不中用呀!別等著我們拿尿澆,澆出來,就漏著丟了!」又說:「凶徒!你不出來,我就放火燒咧!凶徒快滾出來罷!你要不出來,就是婊子的兒子--小癩頭鼋了!」又見旁有二人,也詈,說:「房內的臊老婆不算,和尚和賊三個人,都不滾出來!」半邊俏蕭老兒站在房簷,往下觀瞧,聽看得真切,只聽三人大罵。飛賊說:「這兩個是嚇唬吃食的。可恨那人堵門而詈,我有心下去給他一刀,他要是條好漢,豈不可惜?我如今且叫他知道知道我的厲害!」想罷,蕭老兒將房上的瓦掀起幾塊,拿在手內,蹲在房簷之上,將手一揚,把一疊瓦照著大勇的後心打將下來。「吧」一聲,瓦打在後心之上。大勇不防,往前一撲,幾乎跌倒。心內吃驚,說聲「不好!」扭項觀看。
大勇著忙回頭看,天無月色看不清。王明、朱文一齊問:「怎麼了?陳爺身上晌一聲!」大勇說:「何處瓦來打?必有埋伏在房中!」三人言詞還未盡,忽聽房上喊一聲,大叫:「三人休乍廟!這麼個本事想要把刀擎?方才瓦是老太爺打,不過先把你驚一驚!我有心身後將你命來要,怕你也是一英雄。老太爺最愛英雄漢,故此暫且我留情。等我下去咱動手,你們要保殘生萬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