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焦素英憤題絕命詩

  話說青兒拿著一百錢,來到劉大人跟前站住,帶笑開言,說:「道先生,咱們這是老價錢,昨是一百,今日是倆五十。
  像這個買賣,你一天作六十來遭兒,你就發定了財咧。費了你什麼咧?」大人聞聽,將錢接過來,把筆硯包好。青兒把大人送出去,將街門閉上,進內不表。
  再說劉大人出了富全家門,街上一路無詞。來到府衙,依舊打後門進去。張祿接了,進內書房坐下,獻茶上來,茶罷擱盞,隨即端上飯來。大人用完,內廝撤去,復又獻茶。劉大人手擎茶杯,腹內思想,說:「方才本府去到東街探訪民情,路過關王廟,鐘不撞而自響,這件事有些情節,內中必有緣故。」
  大人沉吟良久,說:「有咧,明日升堂,何不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如此便見真假虛實。」說話之間,天色將晚,內廝秉上燈燭,一夜晚景不提。一到了次日清晨,張祿請起大人淨面,獻茶,茶罷擱盞。劉大人更衣,說:「張祿兒,傳出話去,本府升堂辦事。」張祿答應,翻身出去,到了外邊,照大人的言詞傳了一遍。書吏三班一齊伺候。張祿進內,回明大人。大人點頭,慌忙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張祿跟隨,到了外邊,閃屏門,進暖閣,升公位坐下,眾書吏人等在兩邊站立。劉大人座上,手拔差簽二支,瞧了瞧,上寫「朱文、周成」。忠良往下開言,說:「周成、朱文。」「有。小的伺候。」大人說:「限你們五天之內,把鐘自鳴拿到本府的當堂聽審。」「是。」說罷,差簽往下一扔。周成他拾在手內,向上磕頭,說:「回大人:這鐘自鳴在那州、那縣、那府、那村居住?望大人指示明白,小人好去辦差。」劉大人聞聽差人之言,連他老人家也不知在何處居住,不過是想理究情,捕風捉影,依仗胸中的才學,還不知道有這麼件事、無有這麼件事,故意的動怒,說:「好一個膽大的奴才!有意的頂嘴,不用本府跟了你拿去?再要歪纏,玩法不遵,立刻將你狗腿打折!」「是。」周成是久慣應役,攢裡頭露著比朱文透漏,想了想:「不好,劉羅鍋子難說話。再要問他,他就說玩法不遵,拉下去打。好,不容分說,拉下去把眼子打個一撮一撮的,還得去拿。俗語說得好,光棍不吃眼前虧。罷了,算我們倆的月令低,偏偏的叫著我們倆咧。少不得暫且去訪,且救一救我的眼子要緊。」想罷慌忙站起來,眼望朱文,講話說:「起來罷,我知道鐘自鳴家的住處。」朱文聽說,也就站起來。他們倆連頭也無從磕,翻身下堂,出衙而去,不表。
  且說劉大人又辦了些別的公案,剛要退堂,忽見打下面走上一人,來到公案前,打了個千,說:「大人在上。今有屬下句容縣的知縣王守成,詳報人命一案,現有文書在此,請大人過目。」劉大人聞聽,吩咐:「拿上來我看。」這書辦答應,站起身來,吐津將文書套潤開,雙手高擎,遞與忠良。劉大人接過,留神觀看這清官座上留神看,文書上面寫得清:上寫「卑職句容縣,名字叫作王守成。因為人命一件事,卑職開清才敢上呈。小縣管,有個秀才本姓魯,名字叫作魯見名。家住縣西黃池鎮,這村中,有個土豪惡又凶。因賭錢,贏去秀才他的妻子,紋銀三百事下清。這惡棍,本是一個大財主,『黃信黑』三字是他名。誰知道,秀才之妻多節烈,佳人名叫焦素英。至死不肯失節志,懸樑自盡赴幽冥。留下絕命詩十首,令人觀瞧甚慘情。全都開列文書後,大人尊目驗分明。」劉大人看到這一句,錦繡胸中吃了一驚,腹中說:「女子竟會將詩作,可見得,文盛南方是真情。」大人沉吟多一會,復又留神驗分明。大人復又留神,後看焦氏留下的詩詞:
一首風雨淒淒淚暗傷,鶉衣不奈五更涼。
  揮毫欲寫衷情事,提起心頭更斷腸。
  二首風吹庭竹舞喧嘩,百轉憂愁只自家。
  燈蕊不知成永訣,今宵猶結一枝花。
  三首獨坐茅簷雜恨多,生辰無奈命如何。
  世間多少裙釵女,偏我委屈受折磨。
  四首人言薄命是紅顏,我比紅顏命亦難。
  拴起青係巾一帕,給郎觀看淚痕斑。
  五首是誰設此迷魂陣?籠絡兒夫暮至朝。
  身倦囊空歸臥後,枕邊猶自呼么么。
  六首焚香祈禱告蒼天,默佑兒夫惟早還。
  菽水奉親書教子,妾歸黃土亦安然。
  七首調和琴瑟兩相依,妾命如絲旦夕非。
  猶有一條難解事,牀頭幼子守孤幃。
  八首滄海桑田土變遷,人生百歲總歸泉。
  寄言高堂多珍重,切莫悲哀損天年。
  九首暗掩柴扉已自知,妾命就死亦如歸。
  傷心更有呢喃燕,來往窗前各自飛。
  十首為人豈不惜餘生?我惜餘生勢不行。
  今日懸樑永別去,他年冥府訴離情。
  劉大人看罷焦氏留下的十首絕命詩,不由得點頭贊歎,說:「真乃紅顏薄命!」
  眾明公,劉大人將這件事,打折子進京,啟奏乾隆老佛爺。
  太上皇見了焦氏的詩詞,龍心大悅,說:「婦女之中,竟有這樣才深之女,可見得江寧府魚米之鄉,詩禮之地。」乾隆佛爺龍心復又思忖,說:「土豪黃信黑,實在可惱!」太上皇就在劉大人的本後,御筆親批:「土豪黃信黑,罰銀一萬兩,與焦氏修蓋烈女廟。將秀才魯見名的兩手,去其巴掌,與焦氏守廟焚香。」在位明公,有到過江寧的知道,而今焦氏的祠堂現在,此是後話不表。
  單言劉大人,雖說打了個折子進京,又辦了些別的公事,這才退堂,暫且不提。
  再說朱文、周成奉劉大人之命,去拿鐘自鳴。二人出了衙門,同到了個酒鋪之中坐下,要了兩壺酒喝著。朱文眼望著周成說:「老弟呀,你知這個鐘自鳴家離咱這腳下有多遠?他是個做什麼的?」周成說:「老弟,你這個話問了個精!我知道他家離這有多遠?誰知道是個做什麼的!」朱文聞聽周成這話,說:「好哇,敢則你淨是鬧煙炮!那麼著你說你知道?」周成說:「老弟,你枉當了衙役咧。這件事情,你也不知道聞名,這個羅鍋子劉大人有點子難纏。今也不知道哪的邪火,要找咱倆的晦氣。你要再問他,他就說你頂嘴咧,拉下去不容分說,輕者十五,重者就是二十。打完了,你還得去拿。這是何苦?
  白叫他挺一頓。莫若我說知道,咱們哥兒倆下來咧,再另拿主意,不知道做哥哥的,說得是不是?」朱文聞聽,說:「有的,真有你的!既是這麼著,我倒行個主意。你想,天下的地方大的呢!哪拿去?再者,他的限期又緊。依我說,左右是左右,我聽說句容縣唱戲呢,就是咱們這北門外頭十里鋪,萬人愁徐五爺家的戲,好行頭,亮瓦一般。咱喝了酒,何不瞧他媽的戲子會去?樂了一會是一會,到了五天頭兒上,再另打主意,好去給他哀幫。他要打不是?咱們倆就給他個趴下,他橫是要不了咱的命。」周成聞聽,說:「老弟呀,你叫我也無法咧。就是這麼著罷。」說罷,他們站起身來,會了酒錢,出了酒鋪,一直又出了江寧府南門,上了句容縣的大道而來兩個人說罷不怠慢,逕奔句容大路行。周成開言把朱文叫:「老弟留神要你聽:為哥跟官好幾任,江寧府中我大有名。前任知府好伺候,可惜的撂了考成。乾隆佛爺親筆點,來了羅鍋叫劉墉。騎著驢子來上任,提打扮,笑得我肚腸子疼。一頂纓帽頭上戴,纓兒都發了白不甚紅。帽胎子,磨了邊咧青絹補,老樣帽子沿子寬,五佛高冠一般樣。那一件,青緞外褂年代久,渾身全是小窟窿。繭綢袍子倒罷了,不值兩把好取燈。方頭皂靴稀腦爛,前後補丁數不清。也不知,是特意兒來妝扮,也不知真正家窮。依我說,既窮很該將錢想,換換衣裳也長威風。昨日裡,鹽商送禮他不受,審官司,總不見羅鍋順人情。要提他,吃的東西更可笑,老弟聽我講分明:從到任,總無見他動過肉,好像吃齋一般同。小內廝,常常出來買乾菜,還有那,大黃豆與羊角蔥。我問內廝作何用?他說是,『咯喳小豆腐,大人愛吃這一宗。一月發給錢六弔,我們爺倆,一天才合二百銅,哪裡還敢去動肉,要想解饞萬不能!單等著,八月十五中秋日,大人給開齋--每人一斤羊角蔥!」他兩個,說著話兒朝前走,邁步如梭快似風。此書不講桃花店,杏花村也不在這書中。大清小傳不多敘,句容縣,城池不遠眼下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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