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鬧寶局二王施勇 增盛館嘉慶欠帳

  喜見春光到眼前,風景且是杏花天。
  囊空不必愁沽酒,榆樹枝頭落古錢。
  話表二位王爺更換衣服,十七王爺頭戴青緞帽盔,上安甩頭紅纓,身穿繭綢袍,外套猩猩紅氈馬褂,後飄大撒手辮子,腰繫河南帶子,掛著對子荷包,足登薄底緞靴,暗帶短刀一把。
  勉三王爺更換的是頭戴一頂便帽,身穿天藍綢袍,外套哈呢馬褂,腰繫洋縐帶子,足登粉底皂靴,身藏短刀一把。出了北京,一直大道,不多時,叔姪二人來到通州壩。正然行走,尋找嘉慶皇爺,猛聽那旁三間瓦房內吆喝:「免三免三哪!」勉三王爺聞此言,心中不悅,停步口呼:「七叔,你老聽見否,是誰敢在此提名道姓叫我勉三?」十七王爺說:「你且莫著急,你進去看一看,是誰叫你名字。若是當今聖主,咱叔姪進去接駕;若不是主子,再不依他也不遲。」勉三王爺聞聽有理,邁步走進瓦房。
  暗中交待:此三間瓦房名叫剝皮亭,內有四家光棍:一名攔路鬼藍四,一名漢子尖張德,一名追命鬼柳七,一名白花蛇張三。這四家光棍終朝每日在這瓦房內立寶局,用轉心寶盒訛人,指此為生。若有人輸下他們的帳,不管你典房賣人口,也得給錢。今日這寶官做了一個三,寶吏在一旁給眾人打著錢碼。
  三上錢碼太多,寶吏說:「還有上錢的沒有?我要揭寶盒裡。」
  遂高聲招呼:「掐一去二免三,免三哪免三!」
  勉三王爺心中不悅,闖進瓦房一看,原是一座寶局,這勉三王爺方把氣壓下去。這位自幼好寶,今日見了寶局,如同蠅子見了腥物的一般。旁邊有一條春凳,遂坐在上邊,鴨子腿一盤,看著寶吏一分一分將錢賠完,那寶官又出了盒哩。勉三王爺說:「我也高上一合寶。」這王爺自幼兒是硬脾氣,他若押寶,也押硬盒,上一盒揭了一個三,遂從囊中取出兩個元寶,向寶吏說:「接著。」寶吏問:「你老要記櫃嗎?」勉三王爺說:「不記櫃,與我押上罷。」寶吏問:「不知押在哪一門?」
  勉三王爺說:「都押在三上的孤頂吧。」寶吏聞言,把兩個元寶放在三上。眾押寶的見三上押了兩個元寶,齊大呼的把錢都移到三上。寶官一看,三上兩個元寶,又押了二百多弔,偏偏盒內是一個三,不由心中把攢揉腸,暗說:「不好若揭寶盒,賣了老婆孩子也不夠打發這一盒的。」遂向眾伙友一使眼色。
  眾伙友皆都明白了,遂假裝拌嘴打仗,你扯我打,我揪你踢,一陣大亂,趁勢搶銀子的搶銀子,搶錢的搶錢。
  勉三王爺一看此光景,不由得大怒,把臉一翻,大喝一聲:「好小子們!爾等快賠銀子,牙崩半個不字,送你小子們當官說理,還得賠銀!」寶官說:「放你娘的狗屁!他眾人哄鬧打仗,拆了我的寶局,我還未說,你倒要我們賠銀,反言當官說理。別不告訴你,你在這通州城裡關外詢聽詢聽我的名姓,若打官司咱就走,要動拳腳當面玩!」勉三王爺一聞此言,氣炸了肺管,哪能容得?對準那人眼眶就是一拳。眾光棍一齊動手來打勉三王爺,將勉三王爺圍在中間,打在一處。
  十七王爺在瓦房外邊等侯多時,不見勉三皇姪出來,心中正然納悶急躁,忽聞瓦房內大聲喊道:「小子們,上!哪怕你們人多恃眾,竟敢作下圈套搶銀子,反了!反了!」聽語音乃是皇姪勉三的聲音。探頭望裡一瞅,真是皇姪與眾匪棍廝打。
  不由得心中大怒,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飛空,遂將辮子盤起,把大衣甩了,抽出短刀,一個箭步躥進瓦房,喊叫:「好一群狐群狗黨,倚眾欺人!猴兒崽子睜開狗眼看一看,大太爺是誰!」舉刀就剁。
  眾光棍正然打不了這個人,忽然看見從外邊又闖進一個人,手擎短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心中膽怯。常言說:「光棍不吃眼前虧。」一使眼色,眾光棍闖出房門,一溜煙似的轉眼不見了。叔姪二人停步,不去追趕。十七王爺問:「你吃了虧否?」勉三王爺道:「並未吃虧。」十七王爺低聲說:「咱叔姪快尋主子去,好保主子平平安安回京。」十七王爺穿好大衣,在大街小巷去尋主子。這話言講不著。
  且說嘉慶皇爺腹中饑餓,看看天色已是午錯,暗想:「須尋一座酒飯店,打一打尖方好。」正往前行,迎面有一座大飯店,甚是威嚴,門上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增茂財源賓上座」;下聯是「盛似生意客滿堂」。上橫四個字是「勝友如雲」;上又懸著赤金大匾,上有三個字,是「增盛館」。
  皇爺正看這飯館威然熱鬧,忽見從飯館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頭戴一頂緞氈帽,盤著辮子,身穿標布夾襖,肩上搭一條花布手巾,腰繫藍圍裙,足登魚鱗?鞋,乃是堂官打扮。口呼:「老先生,你老是要打尖嗎?請到裡面坐,又寬敞又乾淨,又無跳蚤又無臭蟲。客官要吃飯,皆都現成,南北碗菜、小賣俱全。」皇爺聞言,龍心大悅,說道:「我吃飯,哪裡不是花錢?常言說得好:『死店活人開,一個去百個來。』你們掌櫃的用你這樣的好伙計,必然買賣興旺。你頭前引路。」
  皇爺進增盛館,坐在正面桌上,抬頭四下觀看,見當中懸著一座佛龕,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志在春秋心在漢」;下聯是「久存剛強義存先」;橫批是四個字:「亙古一人」。見龕內神像,左立白臉的捧著印,右立黑臉的執著刀,上坐一位赤紅臉、臥蠶眉、單鳳眼、五綹長髯,就知是關聖。又見牆壁上懸著一張橫批,是「酒醉八仙」。那旁懸著一張挑山,畫的是「劉海戲金蟾」,兩旁配著一副對,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下聯配「財源茂盛達三江」。這邊亦掛一張挑山,上畫合和二仙,蓬頭赤足,大仙哈哈大笑。兩旁亦配著一副對聯,上聯是「近者悅遠者來一團和氣」;下聯是「交以道接以禮四海春風」。
  正然觀看,只見堂官捧著一杯茶來,皇爺接過飲下。堂官又送過一袋香煙,皇爺接過,吸了幾口。堂官遂在檳榔荷包內抽開口,拿出幾個砂仁,口呼:「先生,這是我孝敬你老的。」
  皇爺接來含在口內,見堂官甚是慇懃,問道:「你是何姓名?
  將酒菜報一報我聽。」堂官含笑說:「我名李鳳。若說增盛館內一百多樣,要報亦得半天工夫,我揀報幾樣。若喝茶,有龍井、芥眉、老君眉、碧羅春、雀舌、竹葉青、大葉、小葉、雨前、毛尖、香片、雙薰;酒是玫瑰露、狀元紅、史國公、茵陳酒、佛手露、紹興女貞酒、老白乾;面是一窩絲,拔條面;餅是荷葉餅、油酥餅、葷油餅、家常餅、花卷包子、蒸食餃子;飯是大米蒸飯;菜是燕窩、魚翅、海參,山珍海錯,煎炒烹炸,無不全備。」皇爺說:「你揀上等酒席與我擺三桌。」李鳳問:「你老是請客嗎?」皇爺說:「我是自己用。」李鳳聞言,不敢怠慢,立刻喊下去了。
  只聞刀勺一陣亂響,不多時三桌酒席齊備,端上來,擺在三張桌子上。皇爺自斟自飲,悶悶不樂。這堂倌李鳳心靈,遂笑嘻嘻口尊:「大太爺,你老自飲,有些不樂吧,不如咱爺倆
  猜上幾拳,如何?」皇爺聞言,暗說:「好奴才,我在北京,那五府六部也不敢與朕猜拳啊!是了,他是叫朕開心取樂的意思。」遂說道:「來!來!來!我就與你猜幾拳。」遂猜了三拳,李鳳輸了三拳,飲了三杯酒。
  皇爺用完了午膳,遂擦臉洗手漱口,命李鳳算一算飯帳。
  李鳳遂算了算,共該白銀十兩零三錢。皇爺說:「好,不多,先令你掌櫃的寫上吧。」李鳳聞言,口呼:「先生,別打哈哈,老先生今日初次照顧我們,一來不認識,二來又不知先生名姓住居,如何寫帳?你老既說寫帳,我向我們掌櫃的說去。」言罷,向櫃上喊道:「大太爺這裡用了三桌上席,該銀十兩零三錢,言說寫帳,過日清還。」掌櫃的白士祿聞言不悅,怒說道:「你這小子不端,無眼色,他無銀錢,你敢給他擺三桌上席?
  又未在此常吃飯,竟言寫帳?他若無銀,剝他的衣服。」皇爺聞言大怒說:「誰敢剝我的衣服?」白士祿說:「不光剝衣服,還得打一頓!」遂招呼:「小子們,給我去打呀!」只見竄出七八個愣小子,奔去找皇爺。
  堂官李鳳擺手攔阻說:「不可,既然先生無帶飯錢來,掌櫃的從權些,下我李鳳的帳吧。若打出人命來,也是鋪中之禍。」白士祿說:「李鳳,這是你自己情願,日後莫要後悔。」
  李鳳說:「是我情願,並無後悔。」眾打手退去。
  皇爺問:「李鳳,你我素不認識,為何代我還飯帳?」李鳳含笑,口呼:「先生,俗言:『五湖四海皆朋友。』何況今日小東道?你老請吧。」皇爺說:「像你這樣人兒,天下少有,你每日有多少工錢,竟能替我還帳?」李鳳說:「我雖然每日三百文工錢,有兩三個月的工錢就還清了。」皇爺說:「賺這點錢,不如隨我進北京。」李鳳問:「你老做何事?我去有何勾當?」皇爺說:「你給我裝煙點火斟茶。」李鳳說:「我還做堂官,不去為奴才。」皇帝說:「我家是大財主,有財有勢,金銀堆成山。我家的大小管事不記其數,就是那戴亮紅、亮藍頂子的,皆都奉承我。我說的俱是實話,非是虛言,你自己再斟酌斟酌再說。你為我認下飯帳,你還得借給我一弔錢,因出京慌忙,未帶出錢來,將馬褂當在天順當,煩你給我贖來。」
  李鳳聞言,暗想:「看此人非是騙子手,我已經將他飯帳還了,既然再借一弔錢,我亦給他。」想罷,轉身至櫃上又支了一弔錢,說:「這是一弔錢,你拿了去吧。」皇爺說:「這是當票一紙,煩你贖了來吧,一客不煩二主了。」李鳳只得接當票,逕奔天順當。
  不一時來到天順當,站櫃頭的眾朝奉口呼:「李掌櫃,為何有閒工夫?裡面坐,吃茶。」這些朝奉因何與李鳳熟識?因當鋪公事已完時,常往增盛館內閒坐。
  閒言少敘。李鳳說:「我代人贖一票。」當眾朝奉接票一看,說:「這是午前老監事的手內所當的馬褂,還請監事的在他手內贖。」
  不知怎樣贖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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