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治奇病晨施藥餌 訪真情夜上茶樓
上回說到李公帶了捕快人等上船,吃過晚飯,即便開船,向嘉善進發。走了二十餘里,天色已、黑,李公就叫停船,派這四個捕快分更次輪流守夜。次日天明開船,到晚便找一鬧熱的去處停泊。到第三日落太陽的時候,已到了嘉善地方。那水手等巴不得靠了岸,忙到張富有家去報信,說富有已經問定了殺罪,下在縣監。他兄弟也差人押去,尋人頭去了。
李公帶了這九個人上岸,分做三個住處。派趙升同趙甲、王福住在一處。周起同張中、黃道梅住一處。李公同裴道運、李益、吳太住一處。先吩咐道:「你們都要改裝,趙中可裝個爛腿,趙升裝個駝背,王福裝個算命測字的先生,到各煙館、酒店打聽。黃道梅、周起裝個窮秀才,每日到各處茶坊,向吃茶的客人求幫告助。裴道運就掛招牌,在十字街行醫。張中係本地人,人都認得,不能改裝。就逢人稱說為裴先生揚名。每日酉初、酉止、戌初,分做三起,到我的寓處見面,告訴日間耳聞目見的情形。」吩咐已畢,各尋住處,多相離不遠。
李公便同裴、吳、李三人,找了一個小店,將破衣舊帽同吳太兩個人分穿。李益就給裴道運背藥箱。到了明日,輩道運就在三仙街十字路口將招牌掛起,地下鋪了個包袱,將藥箱擺設中間,上面排列著藥瓶、刀剪,把膏藥攤在箱屜內,口中高叫道:「杭州五世醫裴道運,路過貴地,揚名三天。有緣的趁早來治,試試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取。貧窮的,施醫捨藥,分文不取。」道言未了,早團團的圍了一大圈人。
忽有一個爛腿的,一路一拐的來分開眾人說道:「先生,我這腿疼痛得了不得,卻是乾痛,你看這一大片發黑,又不腫,又沒有水,就是觸手便連心的痛。請問你可治得好?」裴道運說:「治不好那還算五世醫麼?我叫你立刻不痛,好好的走回家去,叫大眾看看。我瞧你是個窮人。也不要你的錢。你先將這腿用布好好包上。」那客人感謝不盡的便坐在地下,將那條腿用手巾紮上。老裴取出兩粒丸藥,說道:「哪位行方便的,佈施一碗清水?」真有個年輕好事的貪看把戲,取了一碗水,分開眾人,遞給老裴。老裴便叫那爛腿客人用水將兩丸藥服下。老裴又在他腿上用手磨擦了半晌,便說道:「客人你站起來。」那客人立即起身,老裴說:「還疼嗎?」那客人說道:「怪呀,不疼了。」
老裴說:「你且用力在地下一蹬,看疼不疼。」那客人連蹬了三四下,哈哈笑道:「不疼,不疼。」老裴說:「這就好了。我再給你兩張膏藥,回家貼上,保你永遠不犯。」那個客人口叫「活神仙」,磕頭道謝,說道:「我窮人沒麼報答你,只能天天給你跪香揚名。」老裴道:「這是你與我有緣,倘沒緣分,任憑你給我千兩黃金也治不好。」那客人磕完頭,拿了膏藥,竟飛跑的去了。
那看的人無不個個稱奇,人人說怪。老裴道:「不要說他這條腿,就是爛去了一半,也能給他立時醫好。」旁人聽見,更加稱奇。其中有個老翁擠過來說道:「活神仙,我老漢今年七十三,這雙耳不通氣了,有治法沒有?」老裴大聲的向他說:「容易,容易,我給你兩丸藥,就此吃一下。再給你七丸,回家去隔一日吃一丸,不可出門,靜坐半個月,保你聽得見。」那老翁吃了藥,將那七丸包好。放在褡褳內,歡天喜地的去了。因此一傳兩,兩傳三,通時立刻「活神仙」的名就傳出了。看的人更擁擠不開。老裴道:「我每天在此,送醫三天。今天尚有小事,諸位明早再來光降。」
眾人中尚有求醫買藥的,那裴道運故意不肯,收拾起招牌,回寓去了。這裡眾人便稱奇道怪的傳揚開了。那個爛腿客人真請了一封香,跪在街心頌揚活神仙的靈驗。於是,來來往往的人,個個想見活神仙的面。合境內有病的,都想求活神仙醫,就怕活神仙明日不來,茶坊酒店議論不休,這且不在話下。
卻說李公同吳太兩個人,這一日就扮做窮途落魄的模樣,在大街小巷往來。到了午後,聽得人人傳說活神仙治病的原由。知是裴道運作得機變,心中甚喜。但是仍察訪不出兇手的消息。看看天晚,只得仍回寓所。李公與老裴雖然同店,卻是分做兩起。老裴同李益早已回來,見李公問店,也不交談,彼此心照不宣。少頃,趙升、周起等陸續來向李公處悄悄的回話。今早那個爛腿客人,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趙甲。卻不便同李公說話,拿子香在店門口磕了個頭,說道:「謝活神仙。」李全便會意了。那店主人問了趙甲的緣故,知道這位裴客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領,便加意的巴結,不在話下。
晚上各自歇息。吳太向李公說道:「我們今日跑了一天,也察聽不出一些消息。到底知道這兇手家在何處?這樣的瞎訪不是海中撈月麼?」李公道:「你不要忙,五七天內,我保你自有著落。」吳太便不敢再說,卻是心中納悶。看看不過定更天氣,便推說出恭,溜到街上去散步解悶去了。
李公待他出去,也到街上打探消息。想起前日天河館的情形,便一直向天橋走來。尚未過橋,看巷口有個茶館,底下賣茶,樓上是個煙館,來來往往,熱鬧非常。李公進了茶館,走上扶梯,見吳太正在那裡開燈抽煙。見了李公,似乎不好意思,急忙立起身來。李公使個眼色,叫他不要如此,便也在煙鋪下首坐了,叫吳太照舊抽煙。那個跑堂的便給李公倒了一碗茶,遞了一把手巾,問要添一個燈不要。李公擺手道:「等會兒再說吧。」跑堂的接過手巾,轉身去了。李公留心聽眾人的口風,有說活神仙治病怎麼靈驗的,有說南河下跳板船來了個新人兒會唱京調的。
忽聽見間壁鋪上說道:「老三呀,天底下竟有這種冤枉事。」一個說道:「什麼冤枉?」那個說:「你不知道,咱鎮上開航船的張富有會打人命官司,問成死罪,下了監牢了。」一個說道:「殺人償命,咋說冤枉?」那個說道:「你知道這個人是他殺的麼?這個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除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可惜我不做問官。」李公聽說話有因,回頭仔細一看,見一個約三十來年紀,盤著辮,穿一件青布小袖棉襖,黑絨坎肩,盤著腿,坐在下首吃水煙。那個先說話的四十餘歲,穿一件白灰夾小襖,青布坎肩,束著腰,紫絨帶子,兩太陽穴上貼著頭風膏,躺在上首,拿了煙在那裡抽。李公知道對路,將身移近,聽個清楚。這可謂: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知這兩個人到底說出些什麼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