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忤逆子半途殺母 杭州路母子相逢

  不孝空燒千張紙,欺心枉焚一爐香。
  神仙本是正氣作,豈受人間枉法贓!
  話表逆子姚庚知機關洩露,難以隱瞞,羞惱成怒,用手一指老安人:「你休倚是我母親,以上壓下!我賣楊氏是好意,因她擾家不安。如今她妄控不實,掐監下獄,想必已死在牢中。
  若想見面,除非半夜夢中顯魂!我勸你好好隨著我度日。你若不依,你也得去見閻君!」老安人聞言,心內無名火起,說:「好一個逆子,竟敢膽大謗母!我與你拚了罷!」遂惡狠狠撲過去,望姚庚一頭撞去,說:「我的老命交與你罷!」姚庚見一頭撞來,一伸手把老安人推倒在地,惡狠狠的掄拳要打。劉氏上前用手拉住,說:「當家的,你不必生氣。打她也無益,只向她說個明白。她若肯將家財、田地盡數交付你我,萬事方休。
  如若不依,連小金鐘殺害,給他一個熱水潑老鼠,一窩都活不成。」
  小金鐘見姚庚要打祖母,手扯住姚庚之衣,雙膝跪倒,口呼:「伯父息怒,休打姪兒的祖母,不可亂倫,須念劬勞之恩。
  伯父開恩,將姪兒的母親放回,情願將家產、田園交付與伯父管業,我們情願安居受貧。」姚庚聞言,心中動怒,滿面生嗔,說:「你這個小冤家,休推睡裡夢裡!你母被我送到當官,早已死在牢中,如何當得了家?依我言,你祖孫跟我度日,是你們的造化;你們若多說半個字,惹惱了我,我把心一橫,管教你祖孫兩個性命難保!」金鐘害怕,攙起祖母,說:『「奶奶,隨我回房去罷。」
  安人忍氣吞聲,祖孫一同入後院,進房。安人說:「你伯父萬惡絕情,我明日赴州衙去告逆子姚庚,好救你母出牢。」
  金鐘口呼:「祖母年紀高邁,路遠難行。孫兒年幼,可以前去鳴冤。」老安人聞言,腹內忖度:「明日我去告狀,小金鐘必要跟去,只恐耽誤大事,不如哄他才是。」遂說:「金鐘孫孫,你去告狀救母,也是你一點孝心。無奈明日是月忌之日,不可前去。等到後日,咱祖孫再去告狀也不遲。」金鐘聞言,信以為實。次晨,金鐘上學房。不表。
  且言安人見金鐘去上學,遂用烏帕罩了頭,腰繫表裙,暗暗出了後門,竟撲正東而行。這高氏安人原乃富戶人家,從未出門走路,今日為救兒媳,告姚庚忤逆,一怒離家奔州。不料年高,步履難行,只走了二里之遙,自覺遍體酸軟,兩腳疼痛,舉步艱難。無奈,坐在荒郊野外歇息,腹內暗暗祝祈:「上天憐念遇難之人,保佑此去告倒姚庚,救出兒媳楊氏,情願修齋念佛,答謝龍天。」此事不表。
  且言姚庚清早起來,只見小丫鬟進來說:「大爺起得怎晚?
  未有老太太起的早,烏帕罩包頭,上州衙救二奶奶去了。」姚庚一聞此言,只嚇得驚疑不止,埋怨劉氏:「這可如何是好?
  她前去鳴冤,萬一翻了案,我可要吃了大虧哩!我只當鎮住了她,就結了;哪知道她前去告我,竟同我作了對頭冤家!」劉氏聞言,將眉頭一皺,口呼:「夫主,婆婆既去告了咱,俗語說,『一告三不親』,從今為陌路人。你何不持刀趕到半路,把她殺死,以除後患?」姚庚說:「此話言之有理。我一不作二不休,這可不怨咱。」言罷,遂把鋼刀藏在腰中,匆匆出門。
  追趕有二里多地,見前面黃土坡畔坐著一個人,正是安人,不由得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手提鋼刀,大踏步趕奔上去,喝道:「虎毒不吃子,你今絕情,我就絕義!」言罷,舉起明晃晃鋼刀往下就落。
  高氏安人見姚庚舉刀殺母,遂喝道:「好逆子,竟敢殺母!」
  姚庚說:「誰是誰的母?今日追了你的殘生,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刀往下一落,老安人手一搪,只聽「咔嚓」一聲,老安人五指落地,「哎喲」一聲,血流不止,昏倒在地。姚庚復又舉刀來殺,忽然從地上起了一陣狂風,把安人撮起,頃刻間刮去,蹤影全無。姚庚一見,只唬得呆呆發怔。呆了半刻,只得轉身回家,向劉氏將適才之怪事說了遍。
  劉氏聞言,哈哈大笑,口呼:「當家的,我想一個肉人,被怪風刮了去,若從空中掉下來,一定摔一個肉餅子而死。咱還有一心腹大患。」姚庚問:「心腹大患在哪裡?」劉氏說:「剪草不除根,萌芽仍舊發。婆婆與姚義倆口皆已害死,還有金鐘是後患,害死他,方乾淨!」姚庚聞言,說:「賢妻所言有理,待我明日把金鐘誆去,害了他的性命,就結了。」
  二人自顧講話,不防二公子玉磬下學回家用飯,將話盡情聽在心裡,只唬得驚惶失色,暗暗的來到書房,見了金鐘,遂將他父殺祖母,「神天保佑,將祖母一陣怪風刮去,明日還要害你的性命等情,說一遍。金鐘聞言,只唬得面如土色,雙膝跪倒,口呼:「賢弟雖不是同母生,叔伯兄弟也不遠,這可怎好?賢弟救我!」玉磬近前挽起金鐘,口呼:「兄長且莫心慌,我的父母不仁,行此大逆之事。古語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後事發,小弟難逃連累。小弟欲同兄長逃走,奔杭州去尋叔父,倘若神天垂憐,在途中相遇,也未可知。但能相逢,好救嬸母出監。」金鐘口呼:「賢弟不可,你想拋家棄業逃難,出於無奈。若路途有變,豈不斷了祖宗的香煙?賢弟不可同去。」
  玉磬口呼:「兄長不令我去,我的父母任性胡為,倘若日後案犯,當堂只恐玉石不分,小弟難脫污穢。我想走為上策。」金鐘見玉磬同逃是實,口呼:「賢弟既懷大義,只可同逃。但缺短盤費,如何是好?」玉磬說:「兄長遇事遮迷,素日咱兄弟積蓄下幾兩銀子也忘了?在路省用可已夠。趁先生不在書房,快走罷。」兄弟二人出離書房,竟奔大路而行。
  列位明公,金鐘、玉磬久後都有官星,今日逃難應該分散,只等難滿方可完聚。這當方土地福德正神把一隻神虎拘來,好衝散他弟兄。
  閒話休講,且言兄弟二人正往前走,忽聞見一陣腥風所過,從路旁躥出一隻斑斕猛虎,只唬得兄弟二人一個往東,一個向西,二人不能相顧,各自逃生。金鐘走到山東,幸遇一家員外收留,收為義子;玉磬走到河南,被開豆腐房的收留,認為螟蛉。這且不表。
  這姚庚與劉氏在家中,一日不見金鐘、玉磬,到書房也未有,遂派人各處尋找,並無蹤影。惡夫婦心疼兒子,終日吵鬧不休。這話按下不表。
  且言太白金星用神風將高氏安人撮送到杭州的大路,輕輕放在地上,又用靈丹將安人的五指治癒,方才歸天而去。老安人甦醒過來,睜眼一看,不似方才之處,心想:「莫非逆子將我殺死了?」又見紅日當空,心中納悶。見迎面來了一位老者,高氏安人忙忙站起,口尊:「長者,這裡萬福了。借問一聲,此處離涿州良鄉縣有多遠?」老者見問,說:「此乃杭州,而涿州良鄉乃是北地,至此至少也有二千多里路。」言罷而去。高氏安人聞言,只唬得驚惶失色,暗想:「我怎麼迷迷糊糊來到杭州。此處舉目無親,夜宿何處?一日三餐,怎得到口?
  回家鄉路途遙遠,又不知賢媳楊氏生死,不知金鐘孫孫怎樣盼我。」思前想後,不由一陣傷心,落淚痛哭不止。
  可巧姚義受了梁客人三百銀往杭州貿易,幸而生意興隆,得利倍增。一日算清帳目,打點行囊回家,正從此路經過,見路旁有一位老婦人坐地痛哭,仔細一看,乃是生身老母,不由著忙,連忙下車,雙膝跪倒,口呼:「母親因何來至此地?」
  老安人聞言,仔細留神一看,說:「你是姚義兒嗎?」姚義回答:「正是。」老安人手拉姚義,悲喜交加,遂將姚庚謀害楊氏,在郊外殺母,削去五指,被風刮至此處始末說了一遍。姚義聞言,怒說道:「害楊氏可恕,殺母難容!兄長不仁不孝,為弟焉能有義?回家我一定當官代母控告,以正忤逆。」安人擺手說:「千萬不可赴州縣去告,皆因他用銀錢上下打點通了。」
  姚義說:「母親不必多慮,為兒聞從京中來的客商言說,皇上欽命一位直隸巡按毛大人,忠正無比,咱母子趕到保定府鳴冤雪恨。」老安人說:「咱母子就起身。」姚義攙扶母親上車,直奔直隸小城,前去鳴冤。這且不表。
  且言涿州知州劉子雲將巡按戒笞了四十手簡,下在牢獄。
  贓官退堂暗想:「這個秀才雖然攪擾公堂,並無大罪,倘若上司聞知,多多不便。不如暗將狂生害死,以絕後患,豈不少些周折?」主意已定,遂命門役將禁卒傳至面前,跪倒口呼:「太爺喚小人哪邊使用?」知州問:「你叫何名?」禁卒回答:「小人名喚王彪。」劉知州說:「本州有一機密事,你肯與本州出力否?」王彪說:「太爺吩咐,焉敢辭勞?」劉知州聞言歡喜,說:「適才本州坐堂問案,忽一狂生擾鬧公堂,本州將笞責下獄。你先遞一病呈,暗暗將他害死,本州必重賞你。」禁卒王彪聞言,唬了一跳,口尊:「太爺,這事辦不得。如今比不得從前。現今新任巡按不久到任,風聞這位大人為國為民,清如水明如鏡,又愛私訪暗查。今日若把秀才害死,倘若被巡按訪知,此案發覺,小的命如蒿草,死是無妨;太爺的前程太大,其禍非小。請太爺思之。」
  劉知州聞言不悅,不由動怒生嗔,說:「你這奴才,真乃膽大包身,豈敢抗本州之命!太爺我一怒,管教你命喪黃泉!」
  王禁卒口呼:「太爺息怒,既令小人去行此事,除非日久得便,方可下手,遮掩眾人耳目,不能十分甚快。」劉知州聞言,微微冷笑,說:「好一個禁卒,在本州面前花言巧語搪塞。也罷,限你半個月的工夫,務必要把狂生害死。如若不然,定追爾的狗命!下去罷。」
  禁卒王彪退出簽押房,暗想:「此事作不得。若作了,久後事犯,本官推在我的身上,那時我的罪名太大。」心中為難多時,暗想:「咳!我不如回到監中,將此事向那秀才說明,教他仔細提防。我急速寫一辭差事帖,一辭差事,我就遠走高飛,何處不能吃飯穿衣?豈不是兩全其美!」主意一定,走出監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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