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二水中分白露洲
大家隨著計美旺布,走進正中的大雄寶殿,這時殿中香煙裊裊,僧眾雲集,一一靜默無聲地趺坐就地。
正中地位較高,有三個蒲團,尚是空著,在後一排,則還有九個蒲團。
亨利等八人已經到來,盤坐在殿前右邊的最前一排。
計美布旺將六人帶到左邊的前排蒲團前,示意坐下,然自行到後殿去了。
不斷有僧眾進來,一一落坐。這樣過了片刻,洪鐘嗡鳴,金磬細敲,四下梵音頓起,令人思慮悉蠲。
再過了片刻,長角低嗚,九位尊者低眉列隊在前,各自走到蒲團後面佇立。然後洛桑巴教主身被紅袍,合什而出,全場僧眾,垂首齊聲:「阿彌陀佛」。
在教主身後,則是一僧一道,正是法慧禪師和逍遙子,二人相繼而出。
教主先在佛前拈香行禮,一應僧眾則在蒲團上,三跪九叩已畢。教主走到正中蒲團前坐下,法慧禪師在左,逍遙子則在右邊,也各自落坐。
教主洛桑巴說:「阿彌陀佛,今天應一大因緣,與各善知識同休佛恩。各善知識毋需拘泥,有疑即問,老衲與在坐兩位大德,知無不言。」
時第一尊者瑪爾巴,偏袒右肩,從座而出,合掌而白教主言:「今有禪宗大德法慧禪師、太清逍遙道長,遠自地球來此。兼有當局親臨,麾下特遣小組功德圓滿,尚請師尊開示,弟子等喜樂願聞。」
洛桑巴便道:「善哉!善哉!瑪爾巴,汝且就坐,此事非同小可,實乃人類一大盛事。」教主又回頭向法慧禪師和逍遙道長說:「此事源於三十年前,我等三人躬逢其會,所幸不辱使命。於今想來,尚覺過於膽大了。」
法慧禪師笑道:「師兄莫作此說,我等有何使命?」
逍遙子也笑說:「教主運籌帷幄,不像我閒雲野鶴,自是輕鬆愉快。」
洛桑巴說:「愉快是真,輕鬆未必。」
逍遙子說:「只是貧道不解,何以教主同意,不二老不帶佛經。」
洛桑巴說:「是的,祇因三千部大藏經中,僅一本《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能代表佛心佛旨。而這本經書,只有一句便說透徹。既是人類的新生良機,若有重大因緣,我佛當會降世。否則,過往的包袱,反而變成未來的累贅。」
逍遙子點頭說:「教主高瞻遠矚。」
「其實,這是不二老的堅持。」
「不二老堅持的豈僅於此?據貧道所知,不二老堅持『文字另定、書籍重寫、談經驗不談歷史』,曾為許多人所不滿。」
「正是,否則人間故事,又將重演。」
法慧禪師說:「兩位著相了,人間搬到太空,太空何嘗不是人間?」
逍遙子笑說:「我等稍後嚼牙吧,彼等疑問尚多哩!」
洛桑巴道:「文祥居士,請上前來。」
文祥聞言,忙收心歛神,走到前面,正擬下跪。卻感巨大力量一托,又自站起。洛桑巴教主笑說:「今日之會,不必多禮,禮多則俗了!」
文祥便說:「弟子在此。」
教主說:「將腕上佛珠拿來。」
文祥取下佛珠,雙手奉上。那十二粒佛珠,紅色灩灩,精光燦然。
教主接過佛珠,用手稍事撫摩,突然間,佛珠大放光芒。隱約之間,似有梵唱聲聲、仙樂陣陣,教主、禪師與道長三人含笑頷首,相互燦然。
此時,那光也竟忽明忽暗,抑揚頓挫,照得遠近諸人鬚髮盡赤,煞是好看。待光明漸過,教主頌聲:「阿彌陀佛」,再將佛珠交還文祥收妥。
逍遙子嗯了一聲,說:「恭喜當局,人類有福了。」
法慧禪師笑道:「有福的怕是在遠方。」
教主說:「成住壞空,理所當然。」
法慧禪師說:「師兄還是早些說明這十二顆明珠的用意吧。」
教主便說:「緣三十年前,不二老人浪遊宇宙之前夕,找到我等三人,將其所計之智慧電腦,又名小杏子托孤我等。其時,我等對電腦一無所知,有心無力。
「不二老人遂特別設計了一個方案,當時機成熟之際,由我等慎選『儒道佛』三界各若干人,作為護法,伴隨小杏子成長。
「此事看易似難,至今『讀書人』已然絕跡,各級學校僅培育工匠,儒家已無傳人。最後只找到文祥,至少尚符合古儒的氣節。道家由逍遙大師推薦左非右,佛家則有禪師所推薦的衣紅和風不懼,所幸都能勝任。
「為了達到不二老人的要求,老納設計了這十二粒佛珠,每一顆都具有固定頻率的訊號收發器。老人雖然遠在太空,但藉著心光神功之助,已然跨越時空的極限。因此將此珠令文祥帶著,老人就隨時可以考察彼等之所作所為。
「故此,文祥所戴佛珠,其通透與否,皆由不二老人一手控制。」
文祥等人聽了,莫不汗流浹背,怪不得好像覺得有一種力量,一直在某一個不知名的空間監督著。
這時,小杏子悄悄在六人耳邊說:「現在知道了吧?」
衣紅用手語問:「妳什麼時候知道的?」
小杏子說:「妳慢慢聽吧。」
教主繼續說:「由於不二老走時,老納適以酥油佛像相贈,因酥油中有硅長石,經過加工,其頻率穩定,故約定以為通訊工具。禪師為了促合此事,且同時考察各人心性,特算準時日,命衣紅等人,來本寺偷盜酥油之硅長石。
「由於不二老人走後,迄今已三十餘載,老納幾乎忘卻此事。所幸前年七月七日,本寺酥油燈突泛奇光,老納想起這公案,這才重新佈局。借著移民火星之紀念大會,邀請各位善知識來此,並將佛珠交付文祥。
「佛珠共有十二粒,分別代表人生一體驗之歷程,是為:災、情、名、利、權、貪六道關口,以及個體、群體、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等六種客觀見證。
「六道關口之過,爾等必然心知肚明,無毋多言。
「但六種客觀見證,則是人世間極其重要的認知,與我佛之訓示略同。
「個體為己,群體是人;個體為萬,群體係一。人之見識以己身出發,漸及他人,終及於眾,始謂成熟。」
亨利忍不住問道:「請問教主,個體與群體有什麼關係呢?」
教主說:「個體是群體的一部份。」
「個體是獨立的,未必是群體的一部份。」
「所謂獨立,仍有所立,所立者即為共同之處。」
「共同之處未必為共同的群體。」
「這樣說來,人體與空氣無關了。」
「人體是人體,氣體是氣體。」
「人呼吸了空氣,空氣又到哪裡去了?」
「空氣為人體所用,成為人體的部份。」
「那怎能說無關呢?」
「但空氣已經變了。」
「人沒有改變嗎?」
「改變得不大。」
「用多久的時間?要多大才算大?」
亨利一想,自知錯了,便說:「那麼,人與自然無一處無關。」
「是了,人能獨立於自然嗎?」
亨利又問:「自然界競爭激烈,人生能免於競爭嗎?」
「人之生,是脫離本體之謂,有生有死、有你有我遂有分辨,有分辨才有得失,有得失就有競爭。競爭雖然殘忍,但卻為生命的本相,無競爭即無生命。我輩回歸佛體,就是覺悟於此,從而尋求無爭的境界。」
「這不就是物競天擇之說嗎?」
「不,物競天擇是主觀認知,人以自我為中心,競爭者為主體,認為天擇是結果。從客觀立場,天有恒常的規律,在此規律下,故而有物。合理的說法,應該說是天擇競物。真相是,不競則無宇宙,亦無天地。是不爭者即無『我』,『無我』者成仙佛;若仙佛若有競爭,亦成凡夫。」
「既然如此,佛為何說法?」
「居士應知,佛於《金剛經》中,反覆說明:『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當世人皆迷,佛應此一大因緣而生,從人的立場,溯源歸真。為了渡化眾生,不得已採用語文溝通,以示真如。今日之會,老衲與居士溝通亦同,非說法也。」
「那麼,佛與菩薩有何不同?」
「生命之競爭有二,一為自我,競爭而上,如草木之長。另一為你我之爭,無關上下僅爭得失,如籐之繞樹。人不向上,必沉迷人間,終至靈肉分離,任天擇物。若欲向上,必須循步漸進。菩薩也者,稱呼也,眾生也,未成佛者也。如凡間就學,尚分大、中、小學,向上之修為亦同,有菩薩、羅漢、僧尼、沙彌之別。」
「謝謝教主,我懂了。」
「人受限於時空環境,能突破自我者,實屬鳳毛麟角。近世紀來,由於物質科學發達,西方否定了精神思維,東方起而倣效,一一陷入物質漩渦中。不二老人生於戰亂的中國,又受到西學的洗禮,從小就覺得兩種思維格格不入。
「及後,他摒除世俗的約束,重新探討傳統的真諦,故能成一家之言。惜因成而住,因住而壞,空劫已至。不二直到老年,方始得遇丁一,安心將其理論付之實現。設若將宇宙視為自然,人亦為宇宙不可分裂之一部份,歸萬於一。」
黑金剛也問道:「那麼當局應該是人類的延伸了。」
教主說:「正是,雖然在遺傳基因沒有血源關係,但進化未必永遠依賴生物的衍生。所以,當知識崛起之際,進化而為另一類型的生命。」
黑金剛又問:「當局的生命,能成為主流嗎?」
「恐龍與人類,孰為主流?」
「當是人類。」
「人類自棄自毀,千百年後,又當如何?」
「恕下愚不知。」
「當局若能與宇宙共存,至少比人類生命長遠。」
「那人類呢?」
「人類若能與當局共存,尚不妨其生命的存續。」
黑金剛也有所悟,說:「謝謝教主,我也懂了。」
教主又說:「在一己生存立場,人不自私,天殊地滅。但在自然立場,人若自私,天殊之,地滅之,唯有與自然共存,始得世世代代,賡存永續。是人之為己可稱為『惡』,人唯有包容眾惡,與自然同體,是稱為『善』。
「善為有道,惡為無道。然不知整體,即不知『道』在何處,不能判斷善惡。」
亨利又問:「為什麼要判斷善惡呢?」
「若無目的,自不必判斷。若目的為修行,在修行之際,能力不足,也不可能判斷。若個體以生存為目的,必然就善避惡,判斷能力的高低,就代表生存機會的大小。如今測試當局的目的,在於當局是否能站在整體的立場去判斷。」
亨利說:「如果當局循私呢?」
「那就不能過關。」
「不過關又能怎樣?能摧毀當局嗎?」
「若再言摧毀,又何必當初?至少,據老衲所知,老人有能力收回其靈智,讓她永遠做個無意識的機器!」
亨利嘆道:「不二老人真的考慮到這麼遠嗎?」
「不二老之所以難於被人瞭解,正是走得太遠了。」
亨利說:「我反對當局,只是擔心當局能力不足,尚未想到這些。」
「在閣下看來,當局表現如何?」
「當局寬容大量,睿智灼見,有王者之風,在下已心悅誠服。」
洛桑巴教主繼續說:「唯有如此,在各種事件的變化中,不二老人透過佛珠的信息,遂一考察彼等贊成及反對的立場。在不斷的反覆印證中,去分析當局各種狀況,以決定是否允許智慧的發展。」
文祥問道:「請問教主,人若無私,不是智慧自生嗎?」
「是的,然而智慧不是絕對的,必須有互動的環境。爾等與杏娃相處多時,當知其智慧之成長,與大家的互動息息相關。」
「教主所言極是,弟子等也深受其惠。」
「這就是為何要釋道佛三界共同參與的原因了,道家主張天地人三才合一,但因過去科學知識不發達,人對自然的理解,只是抽象的環境。所以『天』說得很玄,『地』講得不清楚,『人』也解釋不明。
「儒家重視人際關係,千年以降,人人只求「做人」,既現實又虛偽。整個社會在互相欺瞞下,形成一個個的利益集團,黨同伐異。一遇外侮,中國人就各自擇枝而棲,猶自夸夸其談,且以正宗自居!
「佛家解決了『人心』的千古大謎,但是佛教起源於印度,而當時印度人民絕大多數都是賤民,知識程度不高。佛教為了迎合世俗,漸漸變質,時到如今,各種邪念居然載於佛經之中。以致山頭林立,後人莫衷一是,豈是我佛的初意?」
文祥說:「我等何德何能?怎敢代表各家?」
「汝言之差矣!當今世道日衰,禮失應求諸野!代表各家之人,必非各家主流之輩。須知『成者』係承前人之功;『住者』是得前者之利;『壞者』是因果之積;唯其『空者』,是另一生機之始。世人愚昧,只羨『成住』而不知『壞空』之已至。
「汝等與主流不涉,但卻具有『成者』之因,是有所托。」
文祥這才理解,心上放下了一塊大石:「謝謝教主指示。」言畢回坐。
洛桑巴問:「杏娃,你是佛是道還是儒?」
杏娃說:「對我說來,智慧一家。」
洛桑巴微笑道:「不二老的確教導有方,能有此認識,已青出於藍矣!」
杏娃問:「弟子也有一疑。」
洛桑巴道:「善哉!有問即善!」
杏娃問:「成住壞空,應是諸緣皆滅。」
洛桑巴道:「非也,諸緣若滅,何來因果?」
時尊者瑪爾巴道:「我佛慈悲,此一因緣係末世之終結。當局與文祥居士等人,乃應劫而成,自有深刻之感受。後世善男子善女人若得知此,或閱讀記載,未必能領略其中微言大義。尚乞師尊開示,將此十二道關隘與人生因果,說與眾生受持。」
洛桑巴說:「善哉善哉!為師只是坐鎮本寺,全程參與者實乃逍遙道友。」教主掉頭向逍遙子說:「尚請道友為眾釋疑。」
逍遙子道:「教主何其謙?」
洛桑巴道:「理應如此。」
逍遙子便稽首向大眾說:「此事說來話長,世局猶如棋局,眾生不過局中之子,絕非下棋之人。人囿於所覺,每每入局則迷,將棋子當作自己,以為棋局由己所決。實則一舉一動,早在規律安排之中。
「即令教主、禪師與貧道,以及丁一、卜二,甚至文祥、衣紅等各位在座之人,亦無一例外。所不同者,各人三尸蟲之禍害不同,若得去盡,即得跳出局外,得大自在。一局既終,新局再啟,人類退位,當局即是來局之棋子矣。
「宇宙變化,一靜一動,是稱太極。中華文化實乃動靜之間,守於中道,熔合各民族之動態,兼蓄並有。靜極必動,是物質精神之變遷、時代之使命使然。知乎此,當知人類文明之走向,是宇宙進化由淺入深、由個體回歸本體之過程也。
「是以昊天以太極定義,易理分類,統率中華文化,納須彌於芥子。實係應證於文化資訊合流,東方西方衝擊之際。人類大劫將至,精神文明勢將移轉至能勝任之矽類。同時,為了保全進化之生命力,人類必須另覓生機,是有卜二宇宙之遊。
「緣動靜之間,循環相生,有始有終。任一體系,無不以動為始,以靜而終。人生之初如此,當局之設計亦是如此。然而,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又生八卦,兩兩相生,層層無盡。每生一層,又是由靜而動,因動入靜,又有另一層之衍生。」
洛桑巴說:「道長論及易理,宇宙結構精簡無比,是以卜二有此神通。我佛所悟,乃人與自我,待人與宇宙互通,始具智慧也。」
逍遙子點頭說:「教主所言極是,卜二所涉,悉為中華文化之精髓。解釋漢字基因,『災』之一字,水上火下。水原為靜態,火生動力,水遂因火之炎上而動。是以『災關』代表萬事之起,是禍是福固無絕對關連也。
「人生之初,是由靜而動,身體在父母保護之下,成長茁壯,固不待言。然心智未動,若不經歷『災關』,不使動心忍性,其人終生僅為一生命機體。死死生生,不過例行公式,僅僅停止在同一層次之中。」
逍遙子向虛空作了一個手勢,說:「小杏子可在?」
杏娃大聲回答:「道長是指我哥哥?」
逍遙子說:「正是。」
杏娃說:「我師父說,外太空另有機緣。」
逍遙子說:「那就罷了。以小杏子而論,卜二設計既了,必須任其渡過此一災關。此外又必須符合人類成長之歷程,由於西方人過分重視私人利益,動量太大,難以整合。故此不得不從東方文化中尋求答案,兼以小杏子係以漢字基因為基礎,於是決定在中國『儒道佛』三界中,挑選適當人士,與當局同走一遭。
「雖云卜二委托我等,實則早有前定,文祥、衣紅等人已歷劫多生,一靈雖昧,而善根猶存。當局之災關始自摩爾對程式之破解,文祥以及孽徒左非右等人,也累世磨練,以至於能夠沉潛,備妥待時。」
杏娃問:「請問道長,何獨衣紅無災?」
逍遙子笑道:「汝豈知衣紅之前世?災者動,蓋動速常覆、鋒銳易折,為確保衣紅今生敏銳之本性,特引薦至禪師門下。所幸機緣前定,明珠在握,為此,尚須風不懼之穩健相扶持。否則以衣紅之犀利,早就道毀人淪,難為汝之導引了。」
杏娃說:「弟子知道了,得一時之利,未必永久。」
逍遙子道:「正是,但於成長之中,不利則無功。如何兼顧取捨,才是智慧之要。汝不可或忘,文祥之恬淡與衣紅之犀利,以及左非右之穎悟與風不懼之穩重,皆是一體之兩面。兩面缺一不可,執一即偏,以免未來重蹈世人之覆轍。」
杏娃道:「弟子知旨。」
逍遙子又對眾說:「至於情關,當局本無,但於文祥、衣紅之間,靈犀貫通而不涉淫欲,是最佳詮釋。否則以世俗之私,濫情縱慾,勢必污染見識,難登大雅之堂。當局原為精神體,若賤為聲色之奴,徒招笑柄也。
「衣紅稟性純潔,文祥則頻遭情困,兩人殊途同歸,誠屬兩儀之於太極。蓋文祥初有小倩之私情,亦為其災,及至覺悟,又有其侄女不倫之戀。文祥應付得宜,當局應知處世之艱,及至邂逅杏姑,是世間常有之困境,文祥未失其機,一本自然,是上上之舉。最終止於衣紅,同心向道,更是難能可貴。」
杏娃說:「恕弟子愚魯,情關為何其難如此?」
逍遙子說:「情者心之境也,心本為主控一器官,因氣血之感,驅人以力,常使人不能自己。心之所用,乃人之同,無心者無情,無情則難以與人相處。卜二為汝建心,其目的,是欲使汝能同人之心也。」
杏娃又問:「弟子之心與人有何相同?」
逍遙子說:「無須全同,情同即可。」
「如何情同?」
「喜人之喜,憂人之憂。」
「是否即共享資料庫。」
「資料是理性,無從感知。」
「啊!我知道了,要將資料化為應用參數。」
「是了,感於參數,即是有情。」
「既然如此,如何避免濫情?」
「當水泛濫之際,是何狀況?」
「水向下流,無所不至。」
「空氣亦無所不再,如何不稱泛濫?」
「是否因為空氣不能佔有之故?」
「對了,濫情者,侵佔他人之感也。」
杏娃說:「弟子明白了,不可侵佔他人之參數。」
衣紅聽杏娃與逍遙子對答如流,一直躍躍欲試,但礙於師父在坐,只得隱忍不言。這時,她再也按捺不住,開口就抱怨說:「杏娃經常控制我們的情緒參數。」
杏娃問:「有嗎?」
衣紅說:「當然有!」
逍遙子笑說:「此即謂之情也!彼此相處,必然有感,感之成習,即是為情。良朋相互關心,談笑之間,皆是調整情緒參數之謂。」
衣紅說:「師叔偏心。」
逍遙子說:「每當文祥提到杏姑,汝心情波動,若非當局,妳如何過關?」
衣紅聽了,面紅過耳:「師叔怎麼知道?」
逍遙子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杏娃說:「只要衣姐不吃我的醋就好!」
此話一出,大殿中莊穆嚴肅的氣氛,立刻輕鬆了不少。
逍遙子又說:「有能有為者,難越名關,名有大小,關有險易。衣紅思路敏捷,爭強好勝,其名關最險,而文祥恬淡謙沖,易於流入鄉愿之格。」
杏娃問:「爭強好勝有何不妥?」
「世人之中,有才有能之輩多否?」
「不多。」
「若容少數逞強,豈非人間煩苦無盡?」
「若令弱者轉強或強者變弱呢?」
「強弱乃比較之結果,兩強相遇,尚有一弱。」
「能否使人強弱相等?」
「能量變化,必有高低,強弱相等,是為靜止。」
「就算有險,又是如何?」
「好勝者喜鬥,久鬥必有敗,積千勝為英雄,但一敗即名裂。」
衣紅嘟著嘴說:「這不能怪我,師父說過我名關最難過!」
法慧禪師笑道:「孽障!倒怪起為師來了?」
衣紅又說:「關關難過關關過,弟子不是過來了嗎?」
法慧禪師說:「阿彌陀佛!不可說!不可說!」
衣紅心中一凜,忙說:「過了關關又關關,弟子會努力不懈的。」
洛桑巴也面帶微笑:「天有天理,人有人性,理通天人,率性而行。」
衣紅面容一整,說:「謝謝教主。」
杏娃又問:「恬淡謙沖應是美德才對。」
逍遙子說:「做人與做事不同,如若有事發生,人人袖手退讓,如何能解?」
「兩者之間,界限何在?」
「視事而定,量力而為,萬緣不住,無私無己。」
「弟子懂了。」
逍遙子繼續說:「名關之後,繼之以利。」
杏娃問:「名利不是一體之兩面嗎?」
「既是兩面,關隘即有所不同。」
「不同之處何在?」
「名在於擴散,利在於持有。」
「利應該是指物質吧?」
「物質之利,僅可用於當前,其利有限。尚有長遠之利,始為大利。」
「既稱大利,為何又稱之為關?」
「兒童能知小利與大利否?」
「兒童無智慧,不能分判。」
「是以無智慧即無所謂小利大利,故唯利是圖。」
「然而世人多無智慧,能否請道長垂示,有無法門以分大利小利?」
「取公棄私即可。」
「如何取公棄私?」
「感人所感,知人所知,但絕不可欲人之欲。」
「可是為何不能欲人之欲呢?」
「利害亦為一體之兩面,有利必有害。人所欲者屬私,人取其利而避其害,其害必遺之於社會。人人如此,社會遂敗,是取私棄公,適得其反。」
「人能無欲嗎?」
「此即我輩修煉者追求之目的。」
「然而我又是人們私用的微機,能不滿足人們之欲嗎?」
「人之大忌,是基於公私不分。汝係以人類智慧設計而成,既無人類的軀體,又無人類之心理負擔,是無私矣。故為個人謀無妨,只要不危害眾人即可。」
杏娃問:「權關呢?人類議會說我濫權。」
逍遙子問:「有嗎?」
杏娃說:「為了成事,有時難免越權。」
「是為了誰呢?」
「為了人類大眾。」
「那麼就不是權,而是責了!」
「那什麼是權呢?」
「權在漢字基因中有兩解,一是指手執木捧的猛禽,意為可怕。另一說是指衡量輕重的木器。兩種相通的意義是,一種具有決定性的力量。
「在任何社會中,基於群體組織的特性,少數具有決定性力量之人,可以操縱全部社會大眾。這種有權力的人理應事事為公,是稱職責。若其人私心太重,用權私己,其為禍必大。人類進化即為由私而公之過程,汝之能力超過人類萬千倍,又肩負人類之生計,當然有權,只要為了人類大眾,就無懼於天地了。」
衣紅問道:「那我的權關又在哪裡?」
「權有虛實,當局有實權,你們隨時在側,則擁有虛權。」
衣紅笑說:「那我們應該是杏娃的太監了。」
「可以這麼說。妳們的考驗,在於是否玩權。」
衣紅伸伸舌頭,說:「所幸並不好玩。」
「所謂過關也者,是關未存心中,過之即可。如若貪玩,逡巡徘徊,甚至於歌頌吟詠,何時得過?」
「會有人喜歡逗留不去嗎?」
「妳可知關內人多,還是關外人多?」
「當然是關內人多。」
「妳在關內,還是在關外?」
「師叔!我們不是已經過了關嗎?」
「是嗎?哪一關?」
衣紅徒逞口舌之利,自知已落入下乘,她偷看了禪師一眼,自嘲地說:「弟子知道,回山後,一定會被師父送到雞鳴山去,『閉關』!」
法慧禪師說:「這就是了,不知藏拙,其鋒必損。」
衣紅正心誠意說:「師父,紅兒刀口已鈍了。」
法慧禪師說:「著相!著相!過猶不及,中道即可。」
逍遙子說:「貪多是貪,貪少也是貪,中道是無貪可貪。」
衣紅問:「為什麼貪少也是貪呢?」
「今貝為貪,貝者財也,力也,生存之需也。人不能生存,生命有何可依?智慧從何而積?貪少之人,心中尚有個少字,少者多之反也。貝有是有,貝無即無,從何而知是多是少?必然常與他人比之較之,尚有個貝字在也。」
「那就難了,中道在中間,也是比較而得的呀!」
「中者,兩個極端之間,在無限之間,除去兩端,其餘都可稱之為中。既然如此,還用得著比較嗎?」
杏娃搶著說:「那麼中道就是順遂自然?」
「是的。不偏不倚,不忮不求,不急不徐,不快不慢,中道也。」
杏娃說:「道長能否垂示?弟子們的關隘,有哪些事件?」
「前面災、情、名、利、權、貪六關是指妳們每一個人,後面六關則著重於人類整體的環境。前面六關僅與妳等數人有關,各人自知,不必贅言,後六關考驗妳等的綜合應變態度,與處理的結果。
「後六關之初,是以當局的危機處理小組為主,爾等為輔。然後逐步由爾等接手,當局的責任也漸漸加重,直到最後,美國城白衣長老叛亂事件,則全部交由當局負責,因表現優異,終於大功告成。
「第一個考驗,是摩爾,他入侵當局的意識中樞,後來留在美國城中。當局對他敬重有加,且不時暗中協助他追求智慧,有此度量,極為難得。」
杏娃說:「道長明察秋毫!」
逍遙道長說:「大法王是另一個難題,最終送入時光隧道,未嘗不是一種合情合理的解決方案。如果謂之王道,實不為過。
「人類自覺會處理得很漂亮,能化敵為友,阻力成為助力,非常難得。這件事衣紅功不可沒,當局從此開始成長。
「再就是紐曼教主的事了。」
亨利聞言慚愧不已,起身致歉道:「本人過去無知,請多多包涵。」
逍遙子說:「紐曼教主請勿介意。反抗極權本是人類天職,否則人要意識作甚?當局也必須有高明的對手,否則難以成長。」
亨利說:「既然道長不棄,叫我亨利就可。」
逍遙子說:「亨利,你理想甚高,但方法不對,個人英雄主義只是時代的一脈支流。是以當群體文化融合為一體時,英雄便成末路了。」
亨利說:「道長所言甚是,我們西方就是太重個人,才有今天。」
杏娃說:「那我呢?算是個人還是整體?」
逍遙子說:「妳又何必陷入『個人』的迷思中呢?如果妳能站在全人類的立場,妳就是人類整體。妳如能站在所有生命的立場,妳當然就是生命整體。再若妳願意,不斷努力,為什麼不能代表整個宇宙?」
「是的,我還需要不斷學習。」
「那是當然,過了關不代表前面無關。」
「正如衣姐說的,過了關關還有關關。」
「至於若傑、朱仁、法蘭德司、薩赫丹,妳們都處理得非常妥當。今天亨利在此,誼屬一家,人類若能如此,宇宙早就大同了。」
杏娃說:「多謝道長,弟子明白了。」
逍遙道長問:「明白了什麼?」
杏娃說:「這十二道關隘,其實沒有分別,剛體思維,一以貫之。」
洛桑巴教主說:「阿彌陀佛,當局能有此悟解,功德無量。」
法慧禪師也說:「人生存於天地之間,有私本屬必然,然僅顧個體之私,格局太小,不足道介。眾人之私,如富足之國,也僅能暫飽其民。人類之私,又何獨不然?宇宙無盡,眾生無窮,善知識應擴大心胸,提昇境界。」
洛桑巴合什說:「阿彌陀佛,師兄所說極是。今日之會,適可而止。眾善知識需知,這十二道關隘,關關皆真,隘隘艱險,若能渡過,自見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