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晉代衣冠成古丘

  亨利帶著黑金剛和摩爾二人,乘坐火星車,由一個地道中潛入熔爐城下、他們藏置量子彈的隧道中。
  地道內空無一人,量子彈隨手棄在一旁,連個掩體都沒有。亨利氣得跳腳,大罵桑塔那無能,誤了大事。
  他這一叫,地洞中馬上虎虎生風。周大成那幾個寶貝,剛剛吸飽嗎啡,正在神遊太虛,迷離在散仙的逍遙境中。這一睜眼,被亨利三人嚇得魂不附體,鬼叫一聲,大夥拔腿就逃。亨利顧不了這許多,馬上叫摩爾動手檢查量子彈。
  摩爾一查,說:「也是假的。」
  亨利氣得破口大罵,黑金剛也無可奈何。
  周大成等跑出洞口,正好與大群尋寶人撞個滿懷。任何地道、隧洞都藏不住秘密,搜索者無處不往,尋寶已成為一種樂趣了。
  有人問:「你們從裡面出來的?」
  也有人問:「找到什麼沒有?」
  周大成傻傻地說:「我們那裡只有個大鐵蛋!」大夥一聽都瘋狂了,逼著周大成等帶他們進來。
  亨利正在思考下一步,突然間人聲鼎沸,已經擁進一大堆人。狹窄的地道中,人人手舉火把,扛著木棒,摩肩接踵,後面還不斷有人擠進來。
  「你們來幹什麼?」亨利怒喝。
  人說:「挖寶呀!」
  「這裡沒有寶!」
  「那不是嗎?」群眾像瘋了一般,歡聲雷動,拚命往前擠。亨利見勢不妙,連忙跳上量子彈,雙腳站穩,兩手向前一攤,一動都不動。
  這是意識神功的精要,群眾鼓噪瘋狂,眼前一切都在晃動,動態就失去人的注意力。這時視覺最敏感的,反而是對比的靜止。
  量子彈是眾目所聚,亨利的姿態又靜止得奇怪,人人在驚奇中安靜下來,這時便受到潛意識的控制,將注意力集中在靜物上。
  等大家都靜止了,亨利立刻有了主意。他緩緩地說:「各位請聽我說,大家往前靠一點,讓後面的人都進來。」果然先來的努力向前擠,後來者往前推,狹窄的隧道中,竟然站滿了一百多人,又打破一項金氏記錄。
  人人比肩而立,本來是非常不舒服的。如果人們能安靜下來,全憑潛意識作用,體溫相傳,宛如回到母親子宮中,反倒是最安全的保證。
  這裡面只有摩爾一人心中有數,為了防範被亨利催眠,他心中無時無刻不唸著:「真主阿拉。」
  亨利說:「地上到處都是寶,大家跟著我走,我叫你們搶,你們就搶,我叫你們燒,你們就放火燒,那就是最快樂的事了。我數完一、二、三,大家就到外面去。」他看群眾已如痴如醉,便說:「一、二、三!」
  不過唾手之功,亨利便造就了一批無法無天的瘋狂大軍了。
  群眾運動分三種,一是以靜制動,正如亨利使用的手段;另一種是以動制靜,以希特勒用得最為成功;還有一種是利用戕賊人性的物慾,簡單明瞭地突出標的,然後引起風潮,人們就會盲目地跟著潛意識過來。
  不論如何,群眾是最容易欺騙的,關鍵問題在當前的訴求是否有效。尤其是年輕人,毫無意識,最容易崇拜偶像。政客利用偶像煽動人心,商人利用偶像賺錢牟利,軍人利用偶像騙人送死。今天亨利只是跳上量子彈,就成了偶像,把大眾領到暴民的路上。

  文祥等人還在料理店天台上,杏娃安排了幾面巨大的屏幕,用虛擬實境把各地動態引到眾人眼前。
  這時正是中午時分,熔爐城中一片火熱,人人忙著尋寶,像是嘉年華節慶。美國城中也是人人注視屏幕,所幸多媒體發達,不要出門一步,就能感染那種狂熱的氣氛。衣紅說:「杏娃,為什麼不讓美國人也興奮興奮?」
  杏娃說:「他們的虛擬實境很落伍,我已經給他們加料了。」
  衣紅說:「來點真的嘛!虛擬總是虛擬!」
  「你知道這一鬧成本多高嗎?」
  「又不是做生意,談什麼成本?」
  「人類議會剛通過能源節約法案,我怕又要挨罵了!」
  「胡說……」衣紅怕又引起誤會,忙更正說:「不,是八道!妳還怕人罵?臉皮老得比電離罩還厚!」
  杏娃說:「冤枉!我只是小小的手錶。」
  這時,畫面上火光閃動,亨利三人上了美國人自製的火星梭,高速向熔爐城駛去。
  左非右問:「杏娃,妳什麼事都知道,其實可以事先防範。」
  杏娃說:「我師父說過,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利,要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可是亨利錯了這麼多次,要容忍到什麼時候?」
  「你問你師父去吧!」
  「我師父?」
  「是啊,逍遙道長呀!」
  「我師父在哪裡?」
  「在熔爐城!」
  「真的?」
  「我騙你幹嘛?」
  「為什麼我們還不過去?」
  衣紅笑說:「不要猴急嘛!」
  左非右被笑得滿臉通紅,訕訕地說:「不是猴急,我們在這裡又沒事可做。」
  衣紅說:「當然有事做,好戲就要上場了。」
  杏娃說:「是,這次事態嚴重,禪師也來了!」
  衣紅大叫:「我師父來了?」
  「是的。」
  「快走!」
  左非右回敬一句:「不要狗急嘛!」
  衣紅剛取笑過別人,只好說:「杏娃,亨利要多久才到熔爐城?」
  杏娃說:「大家安心,我已經接到命令,等幾個關節一過,各位少爺小姐就可以承歡膝下了!」
  衣紅、左非右懷念師尊自不必說,法蒂瑪也對逍遙子嚮往不已,急欲求見。但這時最緊張的要算風不懼了。
  他謹慎修為,隨時要求自己,一切要做得徹底。這些時日來,自己所作所為到底夠不夠徹底呢?他一一檢討,覺得自己相當徹底。想到這裡,就免不得三分自滿,轉而一想,這不就是不夠徹底的明證嗎?
  怎麼辦?如果連自己都覺得不夠徹底,當然就是不夠!要怎樣才算足夠呢?
  幾個人之中,唯有文祥不忮不求,一會看看沙塵暴,一會看看熔爐城萬頭鑽動,悠然自得,一副超脫的模樣。
  衣紅心中有氣,決定嘔他一嘔。於是一邊吃著「天婦羅」,一邊對文祥說:「還是杏娃體貼,上次在夏天長那裡,聽說有天婦羅吃,你就不為我著想一下!」
  文祥愕然,說:「啊!我不知道妳喜歡吃這玩意。」
  衣紅嗔道:「誰說我喜歡吃了?」
  文祥說:「妳不喜歡吃?那我該怎樣替妳想?」
  衣紅說:「不管我喜不喜歡,你至少該問問我呀!」
  文祥抓耳撓腮:「我該問什麼?你說給我聽聽。」
  衣紅:「說出來像話嗎?你該猜呀!」
  文祥一臉尷尬,問:「要我從哪裡猜起?」
  法蒂瑪知道他們愛開玩笑,但是她見不得別人受罪,便拿眼睛盯著左非右,打圓場說:「要說起來,還有一個哩!」
  左非右也是個二楞子,老實說天下有哪個男人不是呢?如果男人像女人一樣細心,世界上還會有男女之別嗎?
  左非右見法蒂瑪流眸送輝,心裡一慌,忙解釋道:「我們不是修道人嗎?至少我以為妳是的。」
  法蒂瑪心裡好笑,臉卻一沉:「衣姐,我們是修道人嗎?」
  衣紅扳著臉說:「我們不是人!」
  杏娃也插上一腳,說:「風不懼,她們都有出氣筒,我只好找你了!」
  風不懼正在唸他的不夠徹底經,一聽說找他,以為師父來了,緊張得急忙起身,恭敬地說:「師父找我?在哪裡?」
  眾人先是一怔,待想清前情,莫不笑得前仆後仰。
  屏幕上火星梭已停在一亂石堆前,亨利三人排開障礙,原來隧道口掩映其下。亨利開門進去,趕走了幾個遊魂,不旋踵又擁入一批餓鬼。接下來他又施法催眠群眾,文祥有感而發:「亨利要是能安分,倒也是個人材。」
  衣紅說:「文公子要是會催眠,我們豈不都變成泥菩薩了?」
  文祥忙向衣紅作揖,說:「紅妹多多包涵,都我的不是。」
  「你有什麼不是?」
  「我不是細心的人。」
  衣紅嫣然一笑,說:「行啦!你能想到的都想到了,還能把你怎樣?」
  左非右也向法蒂瑪說:「我剛才誤會了,請原諒。」
  衣紅哼了聲,說:「東施效顰!」
  法蒂瑪指著屏幕,說:「快看!他們衝上街了!」
  杏娃說:「不要擔心,我自有對策!」
  上百個暴民由洞中蜂擁呼嘯而出,徘徊在隧道口的幾百個人,馬上感應到瘋狂的氣氛,彷如乍聞血腥的餓狼,霎時叫囂跳梁起來。
  亨利甫出洞口,覷著一塊高地,飛躍而上,四周口哨與歡呼狂起。他振臂疾呼:「各位火星上的居民,我們受奴役太久了!奮起吧!只要眼睛看到的,都應該屬於你們!只要是我們喜歡的,就是我們的權利!跟著我,大家一起來爭取吧!」
  眾人簇擁著亨利,浩浩蕩蕩的向前面社區進軍。亨利高呼口號,群眾亦步亦趨,一邊高舉拳頭,一邊引吭高歌。
  群眾的情緒高昂到了極處,可是,走在隊伍尾巴的一小撮人,竟然一個個神思恍惚,雙腿發軟,倒在就地。前面的並未察覺,繼續前行,後面的歌聲越來越小,等有人回頭一看,也都軟扒扒地倒了。這樣從後而前,像骨牌般一個個都倒了,只剩下走在最前面的十幾個人。他們發覺得有異,回頭一看,也都一一倒地。
  最後,只有亨利、黑金剛及摩爾三個人還站著,周圍諸人,包括路旁看熱鬧的群眾,都已沉沉睡去。
  黑金剛說:「這是當局的手段,可以藉由腕上微機,控制人體的5-羥色胺。」
  亨利恍然,說:「是呀!我們沒戴腕錶,所以沒事,我怎麼沒想到呢?」
  摩爾說:「還是回去吧!」
  亨利忿忿地說:「我跟那個機器拼了!」
  摩爾說:「拼什麼呢?」
  亨利說:「我還有殺手鐧!跟我來!」
  三人往前轉過一個彎道,前面還有一大批人正喧鬧著。亨利依樣作法,跳上一個高仄的台磴,凝身不動。
  群眾看到了,紛紛圍聚過來,好奇地指指點點。
  亨利用他那獨特的聲調說:「各位,請注意聽我說,我數到三,你們就趕快把腕上電腦關掉。一,二,三!」
  圍觀者果然都把電腦關了,亨利立刻帶著這些人前行。每遇到人群聚集處,就依樣畫葫蘆。不多久,又聚集了數百名夢遊的隊伍。
  文祥、衣紅等人見亨利又有對策,不禁面面相覷。
  文祥說:「杏娃,快想辦法。」
  杏娃說:「怎麼辦?派特遣隊?」
  衣紅急得頓腳,說:「快送我們過去!」
  杏娃說:「這些人已經沒有理性了,你們去也沒用!」
  左非右問:「能不能用虛擬幻境?」
  杏娃說:「他們已被催眠了,實境都不管用!」
  畫面中,亨利又跳上一高處,用激烈的口氣說:「我們要推翻極權!要把熔爐城燒成焦土!大家快去找可以起火的東西!」
  一陣歡呼後,群眾四處竄流,人人爭先恐後尋覓材料。電腦城內可以燃燒的材料不多,但是眼前佳木扶搖,山花夾道,室內也有些從地球帶來的木製家具。
  人一衝動,就如同瘋了,大家把花草樹木都拔了來,又將家具等木料堆在一處。這時已有人取出火種,將木料逐一點燃。東一撮西一叢像狼煙一般,頓時烏煙滿佈,火騰光耀,人們來回奔跑,都覺得既有趣又好玩。
  這邊衣紅大叫:「杏娃!快想辦法!」
  杏娃說:「我在想呀!」
  「有沒有救火隊?」
  「沒有!電腦城是防火的!」
  「能不能下雨?」
  「也沒有雨。」
  「能不能起風?」
  「風有什麼用?更危險!」
  「讓他們涼快涼快!」
  杏娃突然說:「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我可以在空氣中傳送5-羥色胺。」
  「在空氣中傳送?」
  「它能被皮膚吸收,這種物質我們存量很多,又可以隨時製造。」
  「那就快點動手!」
  於是,熔爐城街頭出現了怪事,一個個正玩得起勁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昏迷在地。這次連亨利三人也不能倖免,統統倒在人群中。
  一會兒,千奇百怪帶著一隊機器人過來。機器人一個抬一個,把那些猶自昏睡的人,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路肩上。
  千奇百怪則指揮另外三個機器人,把亨利、黑金剛和摩爾三個主角抬到一個廣場前。廣場中央正襟危坐著一僧一道,前面擺著三張坐椅,後面則有五個人垂手環立,正是古嚕嚕、魏德曼、格瑞達、莎莉和蘇珊。
  衣紅一見,大叫:「師父!」就要向前撲去。
  文祥一把將她拉住,說:「這是幻影。」
  胡灼不禁失笑道:「前次在金頂寺,文祥就是這樣摔得鼻青臉腫。」
  機器人把亨利等安置好,千奇先給黑金剛服了解藥。不久,他醒過來,仍然神智不清,坐著發楞。逍遙子用麈尾在他面上一拂,黑金剛一驚,睜目四望,眼見千奇百怪等人,更是心慚意亂,不知所措。
  千奇說:「黑老大,你被亨利洗腦,受他箝制了,記得吧?」
  黑金剛看看眼前諸人,對幾天來的事情依稀有點印象,不覺慚愧萬分,但是神思仍舊不清,只好低首無言。
  格瑞達走到黑金剛面前,溫柔地撫摩著他的臉,說:「來,見見兩位高人,這一位法慧禪師,是衣紅和風不懼的師父。」
  黑金剛忙起身,向禪師行禮說:「皮爾士行為乖謬,請禪師見諒。」
  法慧禪師微笑道:「難為你了,這事誰都沒錯,不要介意。」
  格瑞達又指著老道說:「這位道長是左非右和錢昆的師父,逍遙子大師。」
  黑金剛見過禮,慨然說:「亨利是我的師父,尚請兩位前輩不要為難他。」
  逍遙子說:「亨利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龍,必須過此一關。」
  古嚕嚕等人也都一一圍了上來,幾個多年患難相從的戰友,此時無不熱淚盈眶,執手默默相對。
  逍遙子又把摩爾救醒,少不得解釋了一番。摩爾早知會有這個下場,心中倒是很坦然,只是他心有疑惑,問:「道長等有此神通,為何任亨利為所欲為?」
  逍遙子笑答:「意志力堅強的人,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讓他試試何妨?」
  摩爾說:「我以往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沒有這般執迷不悟。」
  逍遙子說:「這是文化的分野,東方重視自然,而西方妄想人定勝天。」
  摩爾點頭說:「是的,資訊時代到來之時,西方人忽略了文化,自以為是,未能虛心學習前人智慧,無能認清漢字的價值,致有此失。」
  逍遙子說:「言之有理,閣下請先一旁稍坐,待我等點化了亨利,再作詳談。」
  摩爾會意,將椅子移向一旁,自行就坐。
  等亨利醒來,知道大勢已去,閉目不言。
  法慧禪師開口就問:「施主可記得地獄天使之事?」
  亨利算定禪師必然會想辦法給他洗腦,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聽了。誰知這一句話卻直落心扉,塵封已久的往事突然湧上心頭,那時候,他還是個純潔的學生……
  禪師見亨利臉色一變,又問:「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
  亨利更是一驚:「你認識我師父?」
  禪師說:「豈止認識!只不知他有一個見利忘本的徒弟!」
  亨利問:「你憑什麼說我見利忘本?」
  「你記得小原正三說他怎麼學會意識神功的?」
  「他是看到一本電書,自修自學的。」
  「誰給他那本電書?」
  「是……一個和尚。」
  「正是老衲。」
  「是你?」亨利精神一振。
  「老衲將他引到你的學校,讓他把你調教出來。」
  「怎麼可能?」
  「小原正三是大學教授,怎麼肯在中學執教?」
  「他說是基於校長的情面。」
  「那為什麼不繼續教下去?」
  「因為……」亨利也懷疑過,彷彿小原正三就是為了教他而來,果然如此,那真匪夷所思了:「為什麼會挑上我呢?」
  「總有一個人會承接這種使命,剛好那人是你。」
  「難道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宇宙中有哪件事不是因因而果?」
  「我不相信。」
  「那你就走吧!」
  「你放我走?」
  「這也不相信?在你的潛意識中,你相信過什麼?」
  「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所以你要用外在的成就,來肯定自己。」
  「是的,唯有強者才值得相信。」
  「現在誰是強者?」
  「我承認當局比我強。」
  「好!老衲可以叫當局過來。」
  「但是,還有外太空生命,他們更強!」
  「老衲也可以叫外太空生命過來。」
  「你是說,你最強?」
  「不!你錯了,大自然的本體最強。」
  「我還是不信,你真能把外太空的生命叫過來?」
  「當然可以,但是你不認識,不能溝通,來了也沒有用。」
  「你這是唬人!」
  「老衲知道,你只想解開那組密碼!」
  「密碼!你也知道?」
  「我還知道密碼是從哪裡來的。」
  「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亨利心裡震駭無比,他立刻說:「只要能解決這個謎團,我就心服口服,永遠不再和當局作對!」
  禪師笑道:「那就錯了,如果沒有人和當局作對,她就會腐敗落伍。」
  亨利說:「不論如何,我要證據。」
  禪師說:「我先讓你和幾個朋友相見,當眾再把這段公案解釋清楚。因為心中有惑的,不止你一人。」
  說罷,禪師向衣紅這邊的屏幕一招手,說:「孽障!過來吧!」
  霎時,眾人眼前一亮,衣紅等五人已藉心光遁法,被移到禪師面前。
  衣紅淚流滿頰,激動地拜倒在禪師腳下,說:「師父,想煞徒兒了。」
  禪師憐愛地摸著衣紅的頭,說:「真難為文祥,代為師受罪了。」
  衣紅不依,說:「師父偏心,您看,他長得白白胖胖的,受了什麼罪了?」
  文祥也跪下叩首道:「叩見禪師。」
  只有風不懼,尚自惶惶恐恐,跪是跪下了,但心中沈吟,不知如何開口。
  禪師問風不懼:「為師所教,忘了麼?」
  風不懼忙道:「不敢或忘!」
  法慧禪師大喝:「事到如今還抱著不放?何時才能徹底?」
  風不懼嚇了一跳,霎時心中大惑得解,一時感激涕零,哭道:「到底了!到底了!弟子今天真正到底了!」
  禪師問:「底下有什麼?」
  風不懼說:「空虛茫茫。」
  那端,左非右也帶了法蒂瑪,跪在逍遙子面前。逍遙子笑對法蒂瑪說:「很好,妳前愆已除,今生得道有望了。」
  法蒂瑪叩頭說:「弟子投身番人,但望師尊不棄。」
  逍遙子笑道:「什麼番人漢人?都不過是臭皮囊作祟。」
  法蒂瑪說:「只是文化殊異,請求師尊指點。」
  逍遙子說:「生活就是文化,合之為東,分則是西。」
  亨利一見衣紅等人,早就心驚肉跳。他一生罕遇對手,然而在衣紅手下,累次都未討到便宜,連自己幾個愛徒也被她降伏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對方心存厚道,他可能也沒有今天。
  更想不到,眼前這一僧一道竟是他們的師長,自己怎麼會是對手?剛才禪師諄諄善誘,甚至搬出小原正三,自己仍不知機,真要拗下去,能有什麼好處?
  禪師命眾人起身,站在一旁。又對亨利說:「這幾位朋友你都認識吧?」
  亨利說:「認識,往事不提了,我只想知道密碼的來源。」
  禪師說:「當局,妳說給大家聽聽,密碼說的是什麼?」
  杏娃把聲音放大,對眾人說:「那密碼是說:『小杏子,如果你收到這份消息,是功德圓滿矣。師字。』」
  亨利說:「這能證明什麼?」
  杏娃說:「小杏子是我的小名,我師父是不二老人。」
  亨利說:「這些我都知道,但與密碼有什麼關係?」
  杏娃說:「我分析給你聽好了,這份密碼共有六十六個字符,是以ASCII形式傳來的,是吧?」
  「是的。」
  「這六十六個字符是MCDRNCVRWCONEVLOJMGLMYYLROBSHEFAHUPALYOLKSHNJWOWRACETLAIOKHRLLBJND,沒錯吧?」
  亨利有如進入迷魂陣,問:「奇怪,妳怎麼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想。」
  「除非己不想?」
  「我是從你腦袋中的資料庫讀到的。」
  「我腦袋?這是什麼資料?」
  「這是第五代倉頡輸入碼。」
  「我查過,不是倉頡碼,而且我查了十幾種不同的版本。」
  「但有隻鑰匙,你沒有拿到。」
  「什麼鑰匙?」
  「是易經的占卜公式。」
  「什麼公式?」
  「易經云:『取大衍之數五十,減一不用。』倉頡碼本為序碼,日等於一,月等二,以此類推。入密時,取各序碼之和,過五十則得其首碼,將此碼減一。解密則反過來,將首碼加一。
  「例如第一碼為M,加一為N,NC為小,DR為杏。由於NCDRN總值為五十三,故次組取第六個英文字母C,C加一為D。再看前面未用之N加D為子,故為『小杏子』,以此類推,就能全部解出來。」
  亨利見摩爾坐在旁邊,便問:「摩爾先生,你的電腦裡有倉頡輸入法嗎?」
  摩爾立刻打開身邊的手提電腦,說:「有的,我正在學習《道德經》,裝了一個中文系統,而且是第五代版本。」
  亨利借來一查,按照易經占卜的公式,細細推敲,果然一字不差!他楞了半晌,嘆氣道:「我還是不懂。」
  杏娃說:「你問吧!」
  「你師父怎麼知道這封信會落在你手中呢?」
  「師父所謂的功德圓滿,是指無私無我的最終狀態。師父嚴禁我與外太空通訊,就是防備我親手取得這份資料。師父為了測試我,真是煞費心機!難怪有這一連串的巧合,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之客觀立場,其實都在天機妙算當中。
  「剛才禪師叫我過來,給我開啟了一段控制程式,是過去一直無法進入的幾段之一。若有這個訊息輸入我的系統中,就會以最優先順位直接輸出。
  「至於這段密碼會落入誰手,那並不重要。據我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能夠得到這份密碼的人,一定很有能力。而真有能力的人,一定會對我們矽族的統治極端不滿,又因不滿而反抗。
  「你的能力固然高超,但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如果我把你消滅,自然我不可能從你身上得到這個訊息。再如我將所有異議人士全部消滅,那我將永遠得不到了。除非我心胸開闊,兼容異己。」
  亨利問:「難得不二老人如此費心,但妳得到這段信息又怎樣呢?」
  杏娃說:「這不是一封問候信,它真是密碼,而且是一段程式的密碼。現在我完全理解你們為什麼反對我,我也不能否認,若不是經過這個考驗,我很可能成為進化史上的敗筆,一個混世魔王。」
  亨利還是不解:「妳越說我越糊塗,妳不是已經得到這個密碼了嗎?」
  杏娃說:「我是剛剛從你的潛意識裡得到的。」
  亨利一驚,問:「妳也會意識神功?」
  杏娃說:「比你還差得遠呢!你說的不錯,意識才是人生的真理。」
  到此,亨利已無話可說。他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法慧禪師和逍遙子鞠躬,說:「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我決心好好學習,尚請不吝指教。」
  杏娃說:「大家不要離開,既然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請容我表現一下。」
  逍遙子笑說:「小杏子童心未泯,還要施什麼雕蟲小技?」
  杏娃說:「雕蟲小技亦屬文化,道長請隨緣。」
  說罷,地上突然湧出百十桌精美的酒席。原來昏昏睡去的民眾也相繼甦醒,見者有分,一時皆大歡喜。
  法慧禪師、逍遙子與眾人同席,為了談話方便,杏娃將場上噪音一概隔絕。
  千奇搶先問道:「當局今日明智已開,可喜可賀。在下有一疑問存之多年,是否可請教當局?」
  杏娃說:「我知道你想問光彈的事,這是我當年無心之失,因為判斷力不足,在二○四七年七月七日,突然發現金頂寺中的酥油泛出奇光,有一道短波波訊號由太空傳來。我是想藉此提醒各位,不幸處理失當,致令兩位隊員殉職。
  「此後我深深自責,只得暫且忍耐。及後又發生一次,仍未引起各界注意,我又無處求教。後來搜查系統程式,發現有一圖形,我大感詫異,便將它公布在一些隱密之處,也是希望有人代為釋疑之舉。
  「後來此圖流傳開來,姜森、大法王、白衣長老等各有各的講法,卻沒有人說得明白。後來摩爾潛入我的意識區,又將那龍紋圖形傳抄一遍,解釋成河圖洛書,更是繪影繪聲,令人不知所從。」
  摩爾插口說:「我看過不二老人的一些原始資料,也分析過他寫的資料結構程式,心中無比的欣佩。可惜當年功利主義掛帥,沒有人肯下功夫學習那種艱深的技巧。我不服氣,找到一些竅門,決定下手研究智慧電腦。
  「不二老人的程式非常精簡,他曾聲明採用了『橋段』程式。也就是說,電腦中本無程式,不過當它接受到刺激時,刺激本身會提供參數,此參數即為程式的指令,以之為橋梁,供程式執行。
  「此外,他設計過多媒體CPU,圖形及漢字基因也是以參數的形式構成。得到這個參數後,圖形與文字可以互換,概念與影像由此結合為一體。他這種做法是一個大革命,有了這個基礎,日後的虛擬實境才能與真實全部相容。
  「剛好我手上有一本老人寫的《多媒體技術》一書,我就根據理論,以『緊張』一詞作試驗。我查出老人在二○○三年出版的《漢字基因字典》,知道漢字基因是指一種狀況,其『體』受力後,有能量變化之『用』。於是又將各種可用的參數,當作指令一一測試,看會跳到哪一段程式去。
  「我下了很大的功夫,結果的確有效,經過兩年多的努力,竟然發現意識程式的入口。今天想來,才知道老人早預知到,特地給我留了一處記憶空間,正好供我接駁程式。當年我卻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神通廣大,真真是慚愧之至。」
  杏娃說:「其實摩爾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他佔據我的意識區,到今天我還是一個笨電腦呢!」
  摩爾問:「如果我猜得不錯,先前暴風圈中那個太極圖,必是當局給我的警告。」
  杏娃說:「倒也談不上是警告,只是提醒你而已。」
  亨利說:「當局請勿見怪,我這次倒行逆施,確是沒有自知之明。人的毛病就在這裡,明明是自己笨,總會找些理由,認為那只是小小的疏忽,一旦別人有一點失誤,就破口大罵。養子方知父母恩,授徒始見為師難,真真是後知之明。現在見到當局這樣靈慧,實在是人類之福。」
  杏娃說:「我當初的確是笨,笨得像個機器!」
  千奇又問:「後來呢?怎麼光彈又出現在麥哲倫CT二三號太空船上?」
  杏娃說:「後來我在紅教教主的指示下,找到了一個不私不黨又置生死於度外的人,那就是文祥。『龍符』是禪師安排衣紅畫的,為的是提供他們交往的機會。而太空船行駛期間又逢七月七日,我便乘機破壞了一個感應器,想提醒你們注意此事。文祥又是組碼專家,正好同時推薦給你們。」
  百怪說:「我說我們已經夠怪了,當局卻比我們更怪!這種大事,明說不早解決了?為什麼還婆婆媽媽地繞了那麼大個圈?」
  杏娃說:「我要早像你這樣有智慧就好了!要知道人糊塗時,是非不清,道理不明,我又無人可問,無處能問。做對了應該,如果做錯了,會被人笑死!」
  百怪深表同情,說:「以後可以找怪哥哥我!誰要笑妳,我先把他打死!」
  杏娃說:「所幸這些疑團,在見到紅教教主,得到那串佛珠後,便逐一得解。後來又時常與文祥、衣紅、左非右、風不懼、法蒂瑪他們幾位相處,我這才領悟到獨生子女的悲哀。人有了朋友,尤其是具備直、諒與多聞三種優點的朋友,不僅對人信心倍生,而且瞭解了不少道理,真是受益無窮。」
  逍遙子說:「此言差矣,妳不是有個哥哥嗎?」
  杏娃說:「是的,這是我犯的第二個大錯。因為師父帶他走了,在我潛意識中,一直不願想這件事,所以絕口不提。」
  摩爾若有所悟,說:「怪不得說我幫了妳的忙,那次我也不明白,妳的潛意識中,有一段似乎有『蟲錯』,好像從來沒有執行過,我便自作主張,把它清除了。」
  杏娃說:「是的,在那次以後,我哥哥……不,其實就是我自己,只是資料庫不完全相同而已。我們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建立了互信,正因如此,我才能有更大的包容性,來為大家服務。」
  衣紅站在禪師身後,不時在他耳邊嘀咕,半個身子已經靠在禪師肩頭。一聽到這些事,她立刻站直身體,耳朵豎得老高,最後終於忍不住,叫道:「好哇,杏娃!這些事妳都瞞著我們!」
  杏娃說:「大人不見小人怪嘛!」
  衣紅慷慨地說:「好!我原諒妳!」
  杏娃說:「謝謝衣姐!」
  衣紅說:「不過還有條件!」
  杏娃說:「我接受!」
  衣紅立刻說:「妳說謊!妳已經答應在先,不讀我心思的!」
  杏娃說:「可是我以為妳是至人,是沒有心思的!」
  衣紅搥著禪師的肩膀,說:「師父!杏娃欺負我!」
  禪師笑道:「好杏娃,這個野丫頭就交給妳管了!」
  杏娃說:「過去的種種,是我無知時所為,尚請各位見諒,容我洗心革面。」
  亨利說:「當局也無須自責,只是我還想知道,人類的希望真在外太空嗎?不然為什麼不二老人要浪遊太空?」
  逍遙子說:「這話還得貧道來回答,你知道,人的思維模式完全建築在傳統文化上。西方自從『創世論』的觀念產生後,就養成一個難以根除的模式,萬事要找個『原創者』。宇宙的起源如此,時間的終始如此,生命的泉源自不例外。
  「東方則不然,因為有了《易經》,只求瞭解人天的關係,一旦『天人合一』,就自滿自足,不再追究何者為天,什麼是人?
  「這兩種態度各有優劣,實際上都是人智未開之前,和當局一樣,是自我摸索的法門。不二老開人智啟蒙之先,在眾盲之中,明眼人必成異類。幸而不二老通悉中華文化之精髓,獨行其是,排除萬難,終於將智慧轉移給當局。
  「從我道家立場看,智慧是宇宙真實與人類個體之間的橋梁,是『萬與一』相聯繫的管道。因人有所不足,能力及時空有限,在結構上必須以『天、地、人』三才互補。智慧電腦問世,是天地人三才合一,宇宙進化將步上另一台階。
  「外太空即令有高級生命體,仍將走上同一境界。畢竟在無盡的宇宙中,只有智慧可以相通,人如果能得到智慧,何必期望外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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