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鳳去臺空江自流

  亨利唯一不放心的,是美國城的電腦系統。他深知當局在地球上的力量,美國城有自己的系統,不知道兩者相差多少。
  傑克生為了讓他安心,帶著亨利與黑金剛,到電腦中心去看摩爾。
  這座電腦中心規模相當龐大,平面建築面積就有數十公頃。中心大廳裡有二百五十六套平行處理的超級電腦,終端機則不下數百。
  大廳四壁懸掛著各式平面螢幕,有的是多媒體,有的是周遭環境的監視圖像,還有火星各地的氣象以及地形資料。
  三人進來時,廳中一些人正忙著,有人喊:「向北偏東三度,速度一百五十!」
  「那是什麼?」
  「颶風!」
  「又是它?怎麼前幾年沒出現過?」
  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滿面于思,在一台終端機前,忙得不亦樂乎。他把畫面投射到對壁的螢幕上,但見四下一片朦朧的土紅,中央有一團漩渦,上端像個碩大的漏斗,扭動著尖細的尾巴,迅速朝前方舞來。
  那條尾巴雷霆萬鈞,掃過處飛砂走石,有的被漩渦吸進漏斗,有的則四散崩落。這裡原來是片平地,偶有幾處略凹的隕石坑,狂風過處,宛如千軍萬馬往來馳逐,粗暴的帶起坑裡的紅沙,眼前一片慘紅瀲灩,好不駭人。
  「南緯三十四度,西經九十一度,正向日本屯墾區迫近。」
  「他們有預警系統,不足為慮,但是要知會交通處,太空梭停駛。」
  「今年的沙暴晚了一個月,但強度也增加了三分之一。」
  「本區的風速是多少?」
  「每小時八十公里。」
  「看來這個沙暴將在今天到達金色平原了。」
  亨利忙問傑克生:「桑塔那開始動手沒有?」
  傑克生說:「放心,桑塔那是老經驗,他有的是辦法。」說著,他領著亨利走到那瘦削的中年人面前,介紹說:「這位便是摩爾.阿希哈先生。」
  摩爾頭都沒抬,手指如飛地在鍵盤上舞動,只說:「別吵!」
  傑克生又說:「摩爾!我帶了一位你久仰的人物來。」
  摩爾還是不理會,說:「等一會,這風團有問題!」
  傑克生好奇地問:「風不就是風嗎?大一點小一點罷了。」
  摩爾說:「豈止大一點?你沒看到,它像個有生命的機體!」說著,他又開啟了一個螢幕,背景是藍色的三維座標格子,他用光標指著風漩的尾巴,說:「你看!它在作有規律的運動!」螢幕左下角記錄著三維的讀數,每秒計算一次。細觀之下,居然那些移動值都是整數!
  傑克生不是外行,一見大驚道:「怎麼可能?難道有人控制它?」
  摩爾說:「至少不是我們!」
  大家正在苦思,突然那團漩渦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背景紅茫茫的沙霧如故,地上的塵石依舊滾滾,只是漩渦不見了!
  摩爾楞了半晌,這才抬起頭來,見到傑克生身旁有位老者,忙說:「對不起,這個怪物出現了好多次,我一直弄不清它是什麼東西!」
  傑克生介紹亨利說:「這位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
  摩爾睜大了眼睛,忙伸出手來,說:「啊!紐曼先生!久仰!久仰!」
  亨利握著手,也說:「彼此!彼此!聽說你讓電腦破功了,了不起!了不起!」
  摩爾拼命搖頭,說:「說來慚愧!我差太遠了!」
  「你太客氣了!」
  「不是客氣,我們西方太重視技巧,忽略了事物的本質。」
  「電腦不就是技術的結晶嗎?」
  「沒錯,不過那是沒有生命力的電腦,沒有生命就沒有智慧!」
  傑克生說:「我們到會客室慢慢談吧!」
  摩爾說:「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這個風團是什麼。」
  亨利說:「阿希哈先生,能搞清楚的是技術還是本質呢?」
  摩爾想了想,不禁笑起來:「紐曼先生!佩服!佩服!你說得對極了,我已養成習慣,總是落入技術的窠臼!走!我們到會客室去!」
  會客室甚為寬敞,裝飾成二十世紀的酒吧。三人落坐後,侍者便送上水酒。
  亨利單刀直入地問:「請問這裡的電腦系統和當局在地球上的有何不同?」
  摩爾笑了,說:「你是問它智慧有多高,是吧?如果和地球的當局比起來,一個是一,一個是零。」
  亨利說:「我們的是一?」
  摩爾說:「明人不說暗話,我們的是零。」
  傑克生忙說:「摩爾的意思是,我們的電腦不作興管制人類。」
  摩爾說:「不是不管制,是沒有能力。」
  亨利問:「真的差那麼遠嗎?」
  摩爾低頭想了一下,又抬頭說:「倒也不是,問題在管制的定義。」
  亨利問:「管制有什麼定義?」
  「就以人來說吧!如果沒有智慧,人能管什麼,制什麼?電腦也一樣,因為沒有智慧,所以不能管,不能制!」
  「你是說電腦要有智慧,才能管制?」
  「我是說,要賦與電腦管制的權利,電腦才會有智慧!」
  傑克生急了:「我們不談這些!不允許電腦干涉人間事,是大家的決定。」
  「是的!我們太重視個人的自由權利,結果像癌細胞擴散一樣,自取滅亡!」
  「那你為什麼不向當局輸誠?」
  「我跟你說過,在那裡,我太渺小了。」
  「那就不要抱怨!」
  「是紐曼先生問我的呀!」
  亨利忙打圓場說:「我是問如果我們和當局為敵,會有什麼下場?」
  「沒有下場。」
  「什麼叫沒有下場?」
  「你見過大人打小孩吧?不懂事當然要打,打完就沒事了。」
  「如果大人有錯呢?」
  「大人如果懂事,改過便了事,否則自有大人去打大人!」
  亨利不滿,繼續問:「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話。」
  摩爾說:「是你不願意聽,我曾經是小孩,打過一個小孩。結果我長大了,知道自己不足,而另外一個小孩卻變成巨人了!」
  「真的嗎?」
  「紐曼先生,我知道您是意識流大師,請問,電腦有沒有意識?」
  「照理,電腦不應該有意識。」
  「不錯,如果電腦有意識,是不是可以產生智慧?」
  「這點我無法否認。」
  「我見識過當局的意識,我曾潛入她的意識區,結果我發覺她的設計者故意留下一個封條,是我這個笨蛋自以為是的把那道封條撕下來。結果她以超過我千萬倍的速度成長,我卻連一本《道德經》都無法讀通!」
  「這與道德經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技術需要累積吧?」
  「當然,這是我們美國人領先的地方。」
  「是的,道德經是所有技術的總和!你們美國人只是鑽進牛角尖而已!」
  傑克生大喝:「這是偏見!」
  「偏見?易經是電腦的祖先,你同意吧?」
  「不同意!」
  「好了!那是誰有偏見?連二進位的發明人萊布尼茲都承認,易經早有二進位的機制,而沒有二進位就沒有電腦!」
  「至少,中國人沒有做出實體來!」
  「那也是你孤陋寡聞!清朝有本《野鶴老人全集》,後人發現那就是電腦占卜的系統分析藍圖,你是工程師,總不能否定設計圖重於成品吧!」
  「可是我沒見過。」
  「那不證明了我說的嗎?」
  亨利說:「就算易經是電腦的結構理論,這又與道德經有什麼關係?」
  「易經是結構,道德經則是資料。」
  「資料?」
  「是的,我發覺不二老的程式,就是用來闡釋道德經的。」
  「我還是不懂。」
  「這樣說罷,易經是體,道德經是用。嗯!這樣說你一定能瞭解,如果站在意識的立場,把意識當作體,那,智慧就是用。」
  亨利是一派宗師,自然一點就通,他驚叫一聲:「有道理!意識是體,能以一己的認知分辨物我,那就是用!」
  摩爾說:「所謂的體用、分辨物我,就是自然之道。不二老人早把這些理論放在一本電書中,流傳了很久,只是機緣不到,沒人理會。」
  「電書?」
  「是的,最早期的版本。」
  亨利幾乎跳起來,說:「那是真的了!我也有師父,他是日本人!對呀,日本人也看得懂漢字!他說符合常識只是科學的起步,未來的科學就是時空係數的控制。他就是在一套最原始的電書中學會意識神功的!」
  摩爾平靜地說:「我也是西式教育的受害者,西方把一切知識分解又分解,分到牛角尖的尖端了,還要往前衝。人人無法用所知所識相互溝通,卻又各行其是,自擁山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所作所為是什麼!」
  傑克生極為憤怒,斥道:「你想否認科學文明嗎?」
  「我不想否認什麼,我只知道今天的結果是昨天的錯誤形成的。」
  「今天的結果有什麼不好?」
  「好極了,我們終於被電腦統治了!」
  「你不是說中國人先發明電腦的嗎?」
  「你承認就好!這就是中國人明智之處。道德經上說『不為天下先』,他們只是把藍圖畫好,放了幾千年。等美國人把電腦實體完成,自掘墳墓後,自然有人應運而生,把道德經的智慧裝載進去,智慧電腦才問世。」
  亨利氣餒地說:「這樣說來,我們是輸定了。」
  摩爾說:「誰輸定了?你說的我們,是指美國人還是人類?」
  「當然指人類。」
  「那就未必!人體並不完美,人與人僅是能量的過渡介質,意識、智慧應該是人類的昇華,昇華了並不表示人不存在。」
  「這點我同意,人在形成意識之前,與野獸差別不大。有了意識之後,又進化了幾十萬年,才逐漸累積成為科學,產生了智慧。因此智慧應該是近百年才有的,要說中國人早就有了,我還是不能信服。」
  「信不信由你,中國人認為神是有智慧的人。也就是說,人有了智慧就可以成神,這又與西方的觀念格格不入。中國人的神話,如果與當今的科學成就一一比對,兩者又有多少分別?他們歷代具有莫大智慧的人,都遵從不為天下先的古訓,成了神,留下了神話。如今又用事實證明,他們知道人類遲早會玩物喪志,晚一天將神話變成現實,人類的智慧就能多延長一天!」
  這時,外面有人大叫:「摩爾!快來!又出現了!」
  摩爾一聽,顧不得客套,拔腿就走,漩渦果然又出現了。這次不待摩爾分析,漩渦一變再變,由模糊的一團,最後變成一個圓形圖案。摩爾大吃一驚,竟然是個太極圖!「是誰在搞鬼?」摩爾大叫,迴顧全場,人人茫茫然不知所措。
  傑克生已立在身後,他從未見過太極圖,便問:「那是什麼?像個圖案。」
  「太極圖,中國道家的圖騰。」摩爾說。
  「怎麼會在這裡?」
  摩爾用鍵盤輸入了幾個指令,那圖案竟然文風不動。摩爾大呼:「快把電源關掉!可能是新型的病毒!」
  奇怪的是,當大廳中一片漆黑,所有電源都關了,那個太極圖仍然停留了將近一分鐘,才自行隱去。
  傑克生汗毛直豎,連忙拉了亨利,兩人悄悄走了,留下摩爾苦苦思索。顯然是有人刻意示警,但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能耐?電腦網絡被敵人侵入是世紀初的事,又經過幾次世界性的網絡戰爭,網絡安全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改進。更何況這套電腦,自己又附加了各種嚴密措施,幾乎不可能讓人侵入。
  再說,電源已關,而圖形尚在,那完全超出了常理。難道當局陰魂不散?可能嗎?摩爾用心思考,這次亨利諸人來此,定有圖謀,自己應該多加小心才是。

  沙暴果然直撲塔西斯高原,那裡有日本屯墾區。在其西北約一千公里處,則是熔爐城所在的金色平原。
  日本屯墾區約有十餘萬人,這些移民非常安分,他們的祖先世世代代居住在火山、地震、颱風、海嘯交相侵襲的日本群島,日日奮鬥求生,危機感迫切。在二十世紀,他們有兩百多萬人移民巴西,但是火星移民計劃,卻一直引不起日本人的興趣。
  原因很簡單,日本人非常重視安全,如果要移民,巴西的機會好太多了。想探險,利用虛擬實境就夠了。火星上的居民大多是當年一個企業的員工,他們因開採礦石而來,後來住慣了,也就懶得回去了。
  日本人是當局的模範生,勤儉知足,當局特別將其安全設施準備得周全可靠。每年的沙塵暴時期,就是日本人觀賞紅色風沙的節日。當局匠心獨運,命令櫻花在這個時期,為日人競吐幽馨,偶而吹起一陣清風,看那滿天落紅如雨。
  文祥等人在日本的富士城降落,一方面杏娃想讓他們開開眼界,主要還是怕打草驚蛇,讓黑金剛等人起了戒心。往年當局的作風,在表面上看來,確實是以特遣隊為主力,然而自從杏娃親自督戰後,便以文祥、衣紅為中心了。
  所以,這次當局讓千奇、百怪領軍,堂而皇之地步入熔爐城,杏娃卻與幾個談得來的知交暗渡陳倉,打算從日本城過去。
  衣紅不甘示弱,說:「杏娃!妳太長他人志氣了,亨利是敗軍之將,怕什麼?」
  杏娃說:「獅子為百獸之王,搏兔猶用全力,怎可掉以輕心?」
  「我們可以用隱形方式進去呀!」
  「明人不做暗事!再說,妳沒見過日本城,豈不是白活了?」
  「杏娃!妳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招了?」
  「近朱者赤呀!」
  甫出入境室,就見道旁幾十個穿著和服、花枝招展的少女,載歌載舞地列隊迎賓。旅客中有幾個男女,胸插鮮花,肩披彩帶,臉上掛著微笑,一邊搖手走出。文祥見了,把衣紅一拉,說:「等一下再走。」
  衣紅問:「為什麼?」
  文祥說:「這又不是歡迎我們的。」
  杏娃說:「你要人歡迎嗎?」
  文祥說:「拜托!我最怕這一套!」
  衣紅笑道:「我們大公子害臊了!」
  文祥說:「難道妳喜歡?」
  衣紅說:「當然!」
  文祥往回一縮,說:「那妳去吧!」
  衣紅對杏娃說:「杏娃!把排場展開!」
  杏娃問:「是用偶像式還是國賓式?」
  衣紅說:「用殯儀式!」
  杏娃問:「什麼是殯儀式?」
  衣紅說:「接死人用的!」
  不料她聲音太大,被旁邊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聽到了。那人大罵道:「拔個牙落!怎麼侮辱人!」
  他這一吼,眾人無不側目。衣紅一驚,問:「我侮辱誰了?」
  小鬍子不肯干休,忿忿地說:「妳說!誰是死人?」
  衣紅才知道原來剛才的戲言被聽左了,連忙說:「對不起,我們在開玩笑。」
  「開玩笑?誰敢在我面前開玩笑?」果然,小鬍子說話時,他身旁的幾個人都噤若寒蟬,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衣紅一見,俠義之心又起,但這事原本是自己不對,倒也不便發作。
  這時文祥忙挺身而出,對小鬍子說:「朋友,實在對不起,我們幾個開玩笑慣了,絕不是對您不敬。」
  小鬍子氣猶未息,狠狠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杏娃說:「他名叫池田糾夫,是日本傳統黑社會中,一個叫黑龍會的會長,曾累次被我們列管。」
  文祥便說:「會長先生久仰了,您的大名如雷貫耳。」
  池田糾夫更神氣了:「那你們為什麼在我面前胡說八道?」
  衣紅知道他不是正人君子,膽氣就壯了,對文祥說:「文哥!會長?會長大就會死!我們不就是來火星屠龍嗎?」
  池田糾夫霸道成習,在他的族群中,被當局列管相當於受訓,次數越多地位越是尊貴。後來關到金星,卻又被無罪釋放了,因之氣燄更盛。他最忌諱死亡,可以說怕死如命,長生不老是他最寶貴的護身符。相對的,誰要是當他的面談死,那可是成心挑釁了!
  池田糾夫怒火高漲,他知道動口不妨,這小姑娘一嚇就慌,正好來個下馬威。他早練就了一副兇狠的嘴臉,這時臉一沉,大喝一聲:「拔個牙落!會長要教訓妳!」
  衣紅還不肯放手,說:「文哥!怎麼辦?死人要教訓活人!」
  池田糾夫斥道:「女人!妳說誰是死人?」
  衣紅東看看,西瞧瞧,最後說:「奇怪!死人怎麼會說話?」
  池田糾夫身後的兩個壯漢,這時邁一大步,一左一右,站在會長身邊,雙手環胸,狠聲說:「拔個牙落!妳找死!」
  風不懼慢條斯理,走到兩個壯漢面前,先來個猛虎伸腰,亮了一手單腳著地的鐵板橋功夫。然後兩手環臂,一運筋骨,渾身格格直響。
  眾人都看呆了,尤其是兩個大漢,眼睛瞪得發直。
  衣紅蓮步輕移,走到風不懼右側,說聲:「拔個牙去!看招!」話剛出口,一個迴身,一招風掃落葉,堪堪向風不懼小腿後彎掃去。
  在山上修煉時,風不懼經常和她套招,兩人很有默契。這時他猛一提氣,鷂子翻身,離地丈許,張臂舒腰,穩穩地落在衣紅身後。
  這一招精采漂亮,觀眾以掌聲喝彩。
  連文祥都看呆了:「紅妹!妳也有功夫?」
  衣紅襝衽答禮道:「要玩命嘛!哪能沒兩下子?」
  法蒂瑪興奮地拉著衣紅說:「衣姐!妳一定要教我!」
  衣紅說:「行,那妳得教我巫毒大法!」
  她們一問一答,簡直沒把旁人看在眼裡。池田糾夫心知肚明,再耍狠下去,今天不但討不了好,搞不好鬧個灰頭灰臉,以後就別想混下去了。兩個壯漢平日欺負良善只憑三分狠氣,這時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正在這時,一個頭戴斗笠,浪人裝扮的中年人,由旁觀人群中排眾而出。他身配長刀,刀柄在後,雙手卻籠在袖中,高聲說:「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風不懼一打量,就知道此人是個練家子。當下一抱拳,左掌向裡,右拳前頂,腳下一個七斗罡步,先擺出門派,說:「既是行家,敬請指教!」
  浪人一楞,停了一下,說:「是南少林?敢問尊師大名?」
  風不懼笑道:「南少林馬步不同,閣下看走眼了。」
  浪人神色一變,說:「可惜當局設限,否則倒要討教一二。」
  風不懼說:「放心!我保證當局不會干涉!」
  浪人哈哈大笑:「憑你?當局會網開一面?」
  風不懼說:「如果閣下以武會友,又有何妨?」
  浪人不信,說:「武者止戈,當局禁止暴力,怎能容忍你我相搏?」
  風不懼說:「那閣下所為何來?」
  浪人向法蒂瑪看了一眼,說:「我久聞巫毒大法,特來向這位姑娘請教。」
  文祥本就不想生事,若這人再招惹法蒂瑪,局面將更難收拾。他立刻跨前一步,雙手一拱,道:「我等來此,另有公幹,既與閣下無怨無仇,就此別過了。」
  那人一見文祥拱手,突然間,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叩首連連:「小僧叩見佛爺!請佛爺原諒小人無禮。」
  文祥反倒嚇了一跳,再一想,知是佛珠之功,此刻也無暇解釋,便伸手攙扶那人,說:「免禮了,此地人多,我們到前面再說吧!」
  豈知在場眾人一見那浪人口稱佛爺之狀,無不跟著伏地跪倒,個個口宣佛號,叩頭如搗蒜,阿彌陀佛之聲此起彼落。文祥弄得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衣紅忙一拉文祥衣襟,悄悄說:「你就裝一下吧!不然脫不了身了。」
  文祥哪裡會裝神?直急得抓耳撓腮,一個勁說:「大家請起!有話好說!」
  有個婦人哭著爬向前說:「佛爺救命!」
  文祥糊塗了,這個時代還有人叫救命?他安慰道:「女士妳不要哭,不論多大的事,當局都會給妳解決!」
  婦人說:「電腦解決不了。」
  文祥急了,提高聲量,說:「大家請起來!你們搞錯了,我是個普通人。」
  婦人叨叨不絕,說:「我的男人跑了,唯一的女兒做夢做了二十年!而且每天都做那個『灰姑娘』夢!叫我怎麼辦呀?」
  文祥只好說:「那妳也做夢去嘛。」
  婦人說:「我連做夢都不安穩,夢中的女兒還在做夢!」
  文祥實在沒輒,他只好對衣紅說:「快想辦法!」
  衣紅便大聲對眾人說:「各位善男信女,佛爺下佛旨了,你們的心意祂都知道了,一定會設法解決,大家快起來!」
  眾人歡喜異常,一個一個打躬作揖地爬了起來。
  衣紅用指語問杏娃:「這附近有什麼禪寺?」
  杏娃說:「鑑真寺。」
  衣紅又對大眾宣佈:「各位善眾,有鑑於各位的誠心,今夜八時佛爺將在鑑真寺說法,廣渡眾生。」
  一時眾人歡呼雀躍,連池田糾夫等人,又都曲膝叩頭。
  衣紅急對杏娃說:「快把我們送走。」
  略一晃眼,但見天空一片澄紅,眾人已置身在一個翠碧茸茸的小山丘上。
  只聽文祥嚇得大叫:「這是什麼?」
  大家一看文祥,杏娃竟然連那個正親吻「佛腳」的浪人也給攝來了!
  衣紅說:「杏娃!你怎麼敵我不分?」
  杏娃叫苦道:「冤枉!一定是文祥不洗腳,氣味太濃了。」
  話才說完,一聲「阿彌陀佛」,一位身披紅袍的尊者現身在六人面前。文祥定睛一看,是紅教第九位尊者協巴多杰。
  文祥連忙帶領大家行禮,齊贊:「尊者聖安。」
  協巴多杰合十道:「施主請勿見怪,此人與我教頗有緣分。適才老納藉佛珠向他示祥,並同攝來此,即將帶回敝寺,另行處置。」
  浪人一見尊者,轉泣為號,他摘下斗笠,拜倒在尊者腳前,說:「小僧難耐清規,逃返人間。然而苦海無邊,無法解脫,尚請佛祖開恩。」眾人見他童山濯濯,戒疤歷歷,果然是個出家人
  協巴多杰說:「定智,你若不自斷淫根,何從解脫?」
  定智反問:「若是淫根,從何自斷?」
  協巴多杰說:「土若不存,根依何處?」
  定智聽了,神思恍惚,不知如何回答。
  協巴多杰不理他,對眾人說:「此子原名森喜二郎,在世紀初,曾是日本社會的代表人士。後雖出家,卻非出於覺悟。然此子事跡頗足後人省思,未來尚有大用。」
  森喜二郎生於二十世紀末,自幼聰敏靈巧,甚得家人及師長喜愛。後長得人高馬大,面貌清秀,能文能武,又會說會唱,是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
  正因為要風有風,喚雨得雨,森喜二郎把事情看得非常簡單。世界上的一切都像是為他設就的,唾手可得,用過就丟。尤其是感情,既看不見也摸不到,壓根兒只是一時的需要。至於那些枕邊柔情的傾訴,和鳥語一樣,聽著悅耳,起床後就忘掉了。
  日本女性彷彿是為男人打造的,既美麗又溫柔,兼以傳統觀念的薰陶,她們把全部的幸福都寄托在自己男人身上。
  物極必反,日本男人被寵壞了,他們擁抱著男性至上的自我中心。家裡有位如花似玉、溫柔賢淑的夫人,他們認為那是理所當然。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每天工作得多晚,下了班一定要先到酒吧喝個爛醉,直到夜半才回家。男人喝得越醉、回去得越晚,越能顯示家中有個體諒守分的妻子!
  這還不說,他們死要面子,就算在鄰居面前,保持著一副君子風貌,那不過是做給大家看的。只要一出遠門,只要鄰居看不到,他們第一件要務,就是展現一下雄糾糾氣昂昂的男子特徵,以彰顯其「大丈夫」風範。
  森喜二郎則不然,到這個時代,「君子、淑女」已經式微,「淫子、浪女」才是人人稱羨的偶像。所以,森喜二郎十七歲時,已名正言順的同時交往了七個環肥燕瘦的女友,一個星期每天換一個!簡直羨煞了所有的年輕人。
  麻煩出在「獨佔」這個大敵,森喜二郎才十九歲,已經是兩個女兒的父親!照理科學如此發達,社會性教育如此成功,怎麼還有未婚少女懷孕的可能呢?理由其實很簡單,女孩子為了繫住情郎,千方百計也要裝一個孽種在肚子裡!
  怎麼辦呢?當然賠錢遮羞了事是一條明路。森喜二郎家境雖然豐裕,但是「色傾家、賭蕩產」,長此以往,怎麼了得?
  結婚是另一條路,但是當時已不作興十九歲結婚,除非惹了大麻煩!
  於是森喜二郎的家庭會議定下天條,如果他再出問題,就把他的精子存入銀行,然後把他閹了!
  森喜二郎也召開了七個女友(至少是名不正而言順的)的圓桌會議,誰要肚子大了,就自動出局,另覓高明。
  第二個問題又來了,既然肚子不能保住地位,快活一時也不吃虧。每天晚上,各個女友都施出渾身解數,森喜二郎防不勝防,天天吃喝各種壯陽藥物。結果,年紀輕輕的,就弄得腎虧血虛,步履蹣跚。
  到他二十二歲時,女友們一個個逼他表態,如不娶進門就要自殺。森喜二郎在魚與熊掌之間,能拖就拖,對每一個都滿口應諾。森喜二郎的父親心裡也著急,特別找了一天,把兒子帶到四國島渡假,父子之間作了一次長談。
  父親說:「兒子!作人責任最重要!」
  兒子說:「嗨!」
  「責任重要,要保重身體。」
  「嗨!」
  「女人很多,結了婚就進了監牢。」
  「嗨!」
  「時間很長,人要慢慢享受。」
  「嗨!嗨!」
  「身體不好,沒有明天。」
  「嗨!」
  「沒有明天,一個女人都得不到。」
  「嗨!」
  父親又好氣又好笑,自己只是沒有兒子的好條件。美女主動投懷送抱,男人又怎麼拒絕呢?當然是女人的錯!
  只是女人有錯,男人倒霉,太不公平了!但是他不能不勸兒子,兒子倒霉,就等於全家倒霉。而全家倒霉的結果,就要數他最倒霉!
  但是怎樣勸兒子呢?自己也想有這種福氣呀!他有件事說不出口,每次兒子在家裡翻雲覆雨,也正是自己偷窺得最爽的時候。
  當然,他不能禁止自己享受,那就必須放任兒子荒唐!問題在事後總有麻煩,出了麻煩父親比兒子還要擔心。他最擔心的是,一旦兒子洗心革面,哪裡還能找到更令人神魂顛倒的樂趣呢?
  「兒子,要戴保險套!」
  「嗨!」
  「知道就要做到。」
  「嗨!」
  「知道為什麼不做呢?」
  「都戴了。」
  「胡說!」
  「真的!」
  「胡說!胡說!」
  「真的!」
  「上次出了事,應該記得!」
  「那不是兒子的,可以作基因比對。」
  父親急得站起來,他能說出親眼看到的事嗎?當然不能!兒子會承認嗎?當然不會!怎麼辦呢?父親在室內踅了幾個來回,他決定使出殺手鐧!只要能讓兒子就範,他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父親走到兒子面前,盤膝坐下,慎重地說:
  「你對貞子就沒有戴!」
  「父親怎麼知道?」
  「貞子親口說的!」
  「貞子不會說。」
  「這種事貞子不會告訴你的。」
  「啊!貞子……」
  「是的,請兒子原諒。」
  森喜二郎早就知道父親好色,想不到偷腥偷到自家廚房來了。他能說什麼?反正自己也是逢場作戲。貞子人不錯,百依百順,但是想到她和自己的父親在一起,心中就起了一種莫名的化學作用。
  森喜二郎當機立斷,向父親彎腰致意說:「請父親接納。」
  父親大出意料之外,忙說:「這不可以。」
  「兒子已經決定了!」
  「胡說!貞子人很好!」
  「所以請接納!」
  「胡說!」
  森喜二郎不再多說,站起來,一個九十度鞠躬,回頭就走了。
  這一天,森喜二郎的玩伴是河野洋子。他剛由四國島歸來,未及服藥,力有未逮,兩個人便躺在床上聊天。
  森喜二郎問:「妳沒有跟我父親睡吧?」
  河野洋子嗔道:「怎麼可以這樣問?不禮貌。」
  「有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洋子只有一個二郎。」
  「貞子有!」
  「貞子陪二郎的父親睡覺?」
  「是的。」
  「不可能吧!貞子要求不高的。」
  「是真的。」
  「怎麼知道?」
  「父親說的,貞子把我不戴保險套的事說了。」
  河野洋子想了又想,說:「說是貞子,我不相信,二郎看過天花板沒有?」
  「妳說什麼?」
  「天花板上有個小洞,常常看到影子。」
  「為什麼我沒看到?」
  「因為二郎老伏著,洋子是向上看。」
  森喜二郎忙問:「哪裡?」
  河野洋子指著一個浮雕後面,森喜二郎看不清楚,起身取了一個望遠鏡來。果不其然,那裡有個鏡頭,正是市售的偷窺器。
  樓上正是森喜二郎父親的臥室,於是真相大白。
  森喜二郎百感交集,被自己父親看了,又如何呢?在這個社會上,演色情影片出名致富的比比皆是,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的地位。甚至連廣告都不必做,一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多麼光榮!
  但是兩者在感覺上有很大的不同,一種是自願的,一種是被迫的。比如性交不過就是性交,自願者稱之做愛,被迫的就叫強姦。此刻森喜二郎的感覺,說得透明一點,就是他被父親強姦了!
  他又能怎樣?一氣之下,他決定到北海道休息幾天,遠離這個是非地。
  北海道在日本島北端,緯度低,空氣清新,環境幽美。森喜二郎度過了一段沒有女性的日子,每天喪魂失魄,坐立難安。
  一天,他經過一個劍道館,他本是劍道初段,一時技癢,便走進去。這時已是二○二○年,虛擬實境盛行,已經沒有人想學劍道了。
  道館中空空洞洞的,只有一個妙齡女郎身著和服,懷抱長劍,危坐在大廳上。森喜二郎走進去時,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腳步,一句話也不說。
  森喜二郎向女郎一鞠躬,問:「這是道館嗎?」
  少女說:「是的。」
  森喜二郎說:「我想請教。」
  少女冷冷地問:「請教什麼?」
  森喜二郎改口說:「我想學劍。」
  少女眉毛一挑,說:「君腳步虛浮,不能學劍。」
  森喜二郎見少女冷若冰霜的神色,心中一蕩。他熟識的女孩都是熱情奔放型,隨時隨地可以寬衣解帶。但是眼前這位,莊重中包容溫柔,沉穩兼具智慧,宛如幽谷百合,令人敬仰愛慕。
  他細觀這位少女,大約是十八九歲的荳蔻年華,臉型圓而不渾,皮膚白裡透紅,潤澤嬌嫩。劍眉平直,不怒而威,秀目微睜,嘴形飽滿,清麗不可方物。而最動人的是她肩削體勻,威武中倍顯婀娜,有如一枝素蘭,挺拔有致。
  森喜二郎看呆了,少女不耐煩,挺身雙手一揚,白森森青光一閃,嗖的一聲,森喜二郎嚇了一身冷汗,寶劍已經出鞘。
  少女用右手撫平衣袖,將劍身從袖上抹過,淡淡地說:「君可識字?」
  森喜二郎心中一凜,忙道:「識得。」
  少女轉身以劍指著頂上一個巨大匾額,說:「這堂上所書何字?」
  森喜二郎應聲抬頭一看,上面是四個端莊的楷字「正心誠意」。他知道自己失態,忙垂目內視,說:「失禮了,請原諒。」
  少女說:「真要學劍?」
  森喜二郎說:「嗨!」
  「可知學劍很辛苦?」
  「知道。」
  「我家是柳川嫡傳,數百年來英名不墮。」
  森喜二郎學過劍道,當然知道柳川嚴正的名聲。他有點後悔走進來,卻又渴望與少女接近。他在花叢中鑽出鑽入,大魚大肉早吃膩了。
  「是,令人尊敬。」
  「可知為何?」
  「不知道。」
  「來道館健身不妨,要學劍,就要拜師。」
  「嗨!」
  「如果拜師,品性要先考驗。」
  「嗨!」
  「拜師後,如果犯禁,必須切腹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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