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數叢沙草群鷗散
屏幕上一位非洲議士正在發表意見,他列出一份圖表,控訴工業國家在二十世紀對第三世界的奴役與剝削。他堅決反對彈劾當局,認為彈劾案是一個陰謀,是白種人想借屍還魂,再奴役其他民族。
亞當吳反駁說:「我不是白種人!」
「你還不是?你比白種人的心還要白!」
意見分歧,有反對也有贊成的。於是大雨如注,焰火也漫天飛揚,色彩透過晶瑩水滴的散射,更顯絢爛炫麗。
一位身著白袍的女人,突然從包廂中躍出,她興奮地在雨中打滾,大呼:「哈里路亞!哈里路亞!」
她這一滾,立刻感染了許多人,大家紛紛衝出來,盡興地唱著、跳著,一場道地的嘉年華會正式上演了。
人心本來只是一個血液的泵浦,心肌需要血液提供能量,泵浦血量越多,越熱越鬧,心肌的能量越大。心臟中有了大量血液進出,就如同都市一般,人來人往之處就是商機最旺、能量薈萃之所。
人類起源於自然界,捕獵等原始行為必須有大量的血液循環,以維持興奮狀態。漸漸地,因人口滋生,群居社會取代了自然環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冷靜勝於衝動。原始而狂野的「血性」必須化為溫馴的「群性」,遂有了文明的產生。
歷經數萬年的演進,人類社會由神權、君權而民權,由互助、互競而互鬥,由感性、理性而知性。人與人的距離一天天加大,人際關係完全破產。二十世紀的資訊文明終於徹底摧毀了人類的「群性」,人變成了以無線電波相通的電台!
尤其是經過二十世紀的「幼稚心理」洗禮後,教育要靠娛樂築基,工作要以娛樂掛帥,生活更以娛樂為目的。不論人類社會如何改變,追求熱鬧仍是生命力的本源,只要有新奇快速的刺激,就難以遏止血液的奔騰。只要有了令人興奮的條件,再加上一兩個領頭的,就永遠不會缺乏起哄的人。
這個議場就是兼顧議士們衝動時可以發洩、冷靜時又能不受外界干擾,以包廂為緩衝的完美設計。這種情況發生過無數次了,就算沒有發生,一位通情達理的議長也經常會動用職權,讓議士們同樂同樂。
既然有唱有跳,人的原始機能就回復了,人們血脈賁張,神經鬆弛。會堂中又有聲光助興,不管是議士或貼身助理,無不渾忘來此的目的。
克里士議長發覺情況失控了,他一點也不緊張,好整以暇的等大家玩得盡興了,再一按身前的電掣,大廳頓時一片漆黑。雨停了,焰火滅了。對那些鬧得滿身臭汗,在狂歡之餘,血液仍舊沸騰的人,正好是體力開始透支打退堂鼓的時刻。
於是,人人皆大歡喜,一一回座。包廂中設有浴室,再由當局以自動沐浴與全身按摩為諸位尊貴的大人解乏。
衣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麼會?」
右非右說:「這有什麼不好?至少,肯特吳的聲勢給壓下去了。」
話剛說完,肯特吳又出現在屏幕上。他面帶笑容說:「各位玩得痛快吧?」
場中立刻爆出了千重銀花,萬朵金蓮。
肯特吳又問:「要不要再玩一次?」
這次焰火更盛了,攢花簇錦的,由各包廂中連續射出。雖然也有一些雨珠,只是太微量了,反而變成濛濛輕霧,更添會場的氣氛。
肯特吳卻嘆了一口氣,說:「只可惜當局認為太浪費了,下次吧!」
此言一出,各包廂又噴出陣陣大雨,地上立刻積水盈尺。
「我實在太笨了,搞不清楚這有什麼浪費的?難道比九千三百億還多嗎?」肯特吳模倣布魯特斯挑戰安東尼:「親愛的議士同仁們,我們是萬物之靈嗎?我們還是地球的主人翁嗎?我們難道豬狗不如,連沒有生命的矽晶都可以控制我們?」
不僅是雨,連焰火也滿天飛舞。肯特吳回頭望望哥哥,他很得意把四個「我們」說得抑揚頓挫,情意沛然。
又有個不識相的議士登上擂台:「肯特吳!我很佩服你的演技,但是不可模糊主題!你是要推翻電腦當局,還是要討論地球危機?」
肯特吳反唇相向:「伊籐彥士!我的戲還沒有演完,你怎麼知道主題是什麼?」
伊籐彥士不甘示弱:「誰不知道你那一套?老實說,我諒你也看不出來,這套地球模型完全是我們所面臨的實況。」
肯特吳哈哈大笑:「實況?實況是我一口吃下去,完全沒有肉味!」
亞當吳急了,一把將肯特吳拉了下來,說:「呆子!劇本上不是這樣寫的!」
伊籐彥士扯開喉嚨說:「各位尊敬的議士,我們偶而輕鬆一下沒有關係,可是我們不能忘了,人類存亡的關鍵就在我們的言行之間!現在地球上每年吸收了二百億噸太陽能,在動能耗盡後,將位能堆積下來。地球自轉的速度下降了,預計在三百年後,地球會越過金星軌道,向太陽內圈接近!」
另一個人說:「老兄!三百年後的事情你也拿來講!」
「三百年?現在的三百年就等於明天!而且每年地表溫度上升攝氏一度。」
「精采!發電量大大的增加了!」
「發電量?你腦筋裡只有這個?」
「還有什麼?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擔心什麼死呀活的!」
一位髮長齊肩的老者說:「兩位不必爭了,這是個嚴重的課題,根據議事法第九十六條,本席提議開放網絡,讓全民參與。」
「不可以!」肯特吳立刻表示反對:「這是彩排,不能公開!」
「什麼彩排!你還以為真在演戲?」
「當然!這是為我寫的腳本!」
「不!吳議士!你大概沒有讀過議事手冊!開宗明義第一條就說,任何有關全民利益的議題,必須透明化,讓民眾參與!」
「說不通!」這次是亞當吳直接出面了:「那為什麼要這個議會?」
自從色多羅事件後,克里士就認定亞當吳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兩人常相往還。此時亞當吳有恃無恐,相信議長不會為難他。然而克里士到底忘不了自己的議長身分,太離譜了也不行。他輕輕一敲議事槌,咳了一聲,說:「亞當吳先生,你只是助理,按照規定此刻你無權發言。」
「那位議士不是說要讓民眾參與嗎?我當然可以發言。」亞當吳振振有詞。
克里士楞了一楞,說:「你究竟是贊成全民參與還是反對?」
亞當吳也發現自己荒腔走板了,他靈機一動,說:「議長說得不錯,我只是肯特吳議士的助理。如果我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那麼誰說出來又有什麼分別呢?」
克里士說:「當然沒有分別。」
亞當吳說:「議長先生,既然沒有分別,為什麼不讓我說呢?」
那位老議士道:「議事有議事的規矩,肯特吳議士的發言早經大會議程排定。你應該知道,今天到會的議士雖然不多,也有三百多位。一位議士加上三個私人助理,一個公設助理,場中就有一千多人。如果不按程序進行,豈不天下大亂?」
亞當吳知道這位老議士昆士達,是瑞士有名的律師,他反唇相譏說:「大概是瑞士人太少了,所以把一千個人看得很多。老實說,昆士達議士,你大概很少來開會,不相信可以查查會議記錄,哪次有十個以上的議士發表高見過?」
昆士達很有涵養地笑笑說:「是的,老朽很少來開會,因為會議記錄中都是些毫無水準的廢話,所以我主張讓全民監督!」
克里士誰都不敢得罪,怕繼續扯下去不好收拾,便說:「這樣吧,亞當吳先生,你贊不贊成開放全民參與?」
亞當吳知道一旦公開就沒有戲唱了,便說:「不!我不贊成。」
不料,一個身材嬌小,著紅色衣裝的小姑娘竟出現在另一個屏幕上:「他可以上場,當然我也可以發言了。」
「妳是誰?」克里士問。
「我是誰?我當然是尊貴的周不倒議士的私人助理嘍!」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大家紛紛猜測,這個小姑娘是周不倒的什麼人。
這年頭是不作興用外表判斷年齡的,克里士又咳了一聲:「那我怎麼稱呼妳呢?」
「叫我紅衣姑娘吧!」顯然那就是衣紅了,只是看上去似乎小了一號。
亞當吳不耐煩地說:「這還像話嗎?連乳臭未乾的三歲毛頭都來了!」
「哼!我才不是三歲!」衣紅一副爛漫的模樣。
「胡說什麼!這裡是堂堂的人類議會!」
「哦!我懂了,吳大導演來拍戲啦!拜託,讓我演童星好不好嘛!」
亞當吳心下一驚,他雖然在議會中呼風喚雨,但是這「導演」的身分卻是從來沒有被人掀開過。這個女孩是何許人?看來是有備而來,千萬不要陰溝裡翻船才是。他心中一轉,本來打算給昆士達一個下馬威的,這時不得不先放到一邊去。
「我沒空陪妳胡扯,」亞當吳把議台交給弟弟,說:「議士先生,看來這位姑娘很欣賞您的這齣戲,您請上吧!」
肯特吳剛才被哥哥擋了一陣,知道吃了NG,忙回頭向姐姐要了劇本,仔細一看,這才知道應該用人權作為訴求手段。
「小姑娘,我們談的是人權!有關人類尊嚴與繼絕存亡的大事,妳還是回去吧!」肯特吳擺出人民褓母的姿態,和藹地說。
衣紅哀傷地說:「叔叔,看你是個好人,我這事也是人權,也與人類存亡攸關,能不能請你代我伸冤呢?」
「妳有什麼冤屈?」克里士開口了,人常說老小,老小。老人最喜愛小孩,打衣紅出現的那一剎,已經賺取了大多數議士的好感。在左非右刻意的打扮下,衣紅的身材矮了些,臉型特意加工成為安格魯撒克遜型,活像一個洋娃娃。
「唉!這事叫我怎麼說呢?」衣紅把兩條長辮子拖到前肩,有些無奈,手指不停地纏弄著辮尖。
「慢慢說,不要怕。」
「可是!我怕呀!伯伯,我命好苦喲!」衣紅只要眼一紅,淚水就會決堤。
克里士彷彿手上捧了一鍋熱水一般,小小心心地生怕溢出來:「小姑娘,不要怕,妳可能不知道,這裡是人類議會,壞人是不能進來的!」
「是呀!伯伯,我媽媽說過,進不來就等於出不去,如果壞人已經在這裡邊,那我該怎麼辦呢?」
「嗐!妳怎麼連人類議會都不相信了?」
「伯伯!我不知道人類議會是什麼東西,人類議會真的能相信嗎?」衣紅巴巴地望著克里士,真是我見猶憐。
克里士聽出話中話,他心裡有底了,但是大人總以為小孩好對付,經常敷衍了事:「當然,紅衣姑娘,不然妳還能相信誰?」
「是的,那我就告訴伯伯吧!事情是這樣的……」
「且慢!」肯特吳發覺舞台被別人佔去了,大明星最介意的就是鏡頭前的主角位置。要在觀眾心上建立橋頭堡是大不易,一旦被人搶去風光,現實的觀眾就再也不回頭了:「小丫頭!妳是怎麼進來的?」
「坐車呀!」
肯特吳說:「這裡不是妳玩耍的地方,快回家去!」
「叔叔!你可以玩,我也想玩嘛!」
「胡說!我們談的是正事!」
「我也是談正事呀!」
「妳懂什麼正事?妳的父母是誰?」
「啊!叔叔想認識我的父母?我不告訴你。」衣紅跳跳蹦蹦的,由屏幕中間跳到旁邊,用腳在地上畫了幾個方格子,口中哼哼唧唧地,跳起「房子」來了。
「警衛!把她帶走!」肯特吳怒火高升。
大會發言道:「紅衣助理身分已經證實。」
昆士達覺得很有趣,對衣紅說:「小姑娘……」
衣紅忙停下來,天真地望著他,說:「我叫紅衣姑娘。」
「好極了,紅衣姑娘,能不能告訴我,說呀,是怎麼回事?」
衣紅說:「是這樣子的,我爸爸被我媽媽遺棄了!」
「什麼?」即令在新時代,男人被女人遺棄,也算希奇。
「說通俗一點,是我媽媽被我爸爸遺棄了!」
「妳爸爸是誰呢?」
「我爸爸是我爸爸的爸爸……」
全場爆起一陣笑聲,這場戲更精采,大家都看慣了對口秀,但是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精采的話題!
「不要怕,好好說,怎麼妳爸爸是妳爸爸的爸爸呢?」
「是呀!我媽媽說的呀,她說有時陪我爸爸,有時陪我爸爸的爸爸……」
笑聲更大了,這時反倒沒有煙花焰火,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
「嗯,至少妳還有個姓氏吧?」
「有,我姓無,叫紅衣無。」這句話真嚇倒了幾個人。
「妳媽媽呢?」
「她叫瑪莉蓮。」
「瑪莉蓮?」吳福的老臉湊上來了,兩道清澈的淚河沿著臉龐汨汨而下。
幾乎是同時,亞當吳也出現在另一個屏幕上,指著衣紅說:「妳胡說!」
衣紅嚇得哭起來了:「媽,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
昆士達對衣紅溫和地說:「妳媽媽在哪裡?」
這時又出現一個屏幕,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士慈愛地張開雙臂,對衣紅說:「乖寶寶!回來吧,我早就跟妳說過,妳那兩個爸爸沒有一個是好人!」
衣紅立刻向那個屏幕走去,原來的屏幕卻一閃而逝。
吳福早已哭成淚人兒了,他忘了自己坐在輪椅上,奮不顧身的往瑪莉蓮的屏幕衝過去,叫說:「瑪莉!我想得妳好苦!不是我無情,是亞當不許我去找妳!」
比莉吳一把抓住吳福,斥道:「老糊塗!那只是影像!」
亞當吳平日威風凜凜,這時卻呆呆地立在一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福已經神思不清,掙扎著就要往屏幕衝去,口中說:「是亞當要玩這個遊戲呀!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肯特只會吃,一點出息都沒有!」
亞當吳這才想起,這裡是議會呀!怒喝:「是誰找她來的?」
半晌無人答腔,瑪莉蓮所在的那面屏幕也漸漸隱去。
吳福傷痛逾恒,急急伸手叫著:「瑪莉,不要走啊!」
比莉吳回過頭去,厲聲說:「小弟!準是你!」
肯特吳出現了,他手裡拿著一個全家福蛋糕,邊吃邊說:「她又不會做蛋糕!我找她來幹什麼?」
有人不耐煩了,一位議士舉著酒杯說:「開會啦!這種肥皂劇,讓他們回家演吧!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扯不完的!」
克里士也看不下去了,把議事槌一敲:「休會十分鐘!」
亞當吳知道這場戲已經變質了,不能再照劇本排演了,但他不甘就此罷休,便說:「議長先生,請等一下,我還有補充說明!」
突然廣播又響起:「亞當吳助理先生,地底下有些人,說是埋了炸彈,他們說要見您,如果不放他們進來,就要將議會炸毀!」
克里士大驚:「快叫警衛!把他們抓起來!」
廣播聲說:「地底已超出我們的法定範圍,我們管不著!」
克里士急道:「還管什麼法定不法定?快!快!」
「他們自稱是亞當吳助理的義子!」
亞當吳馬上認定這是一個轉機,正好顯示一下自己的權威!便說:「議長先生,這事交給我處理好了!」
克里士說:「他們有炸彈!」
亞當吳笑笑說:「放心,有我在!這些人都受過當局迫害,是白色恐怖下的不幸者。正好把他們提堂,讓各位議士們見識見識當局的殘暴。」
經過上次事件,議長對亞當吳的能力十分信服,既是如此,便對當局說:「好吧!把這幾個人放進來。」
說罷,一陣狂風捲起,隨著火花迸放中,有十幾道黑影由地底冒出,甫到大廳,就紛紛躲到安全的角落。有個五短身材,如同玩具的小人身上沾了一點火星,痛得哇哇鬼叫:「救命!我這一身新裝都是碲酸龍製的,一著火便化為碲氫毒氣,方圓十里的人,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人說:「誰叫你不聽話?碲酸龍是禁品,你就是貪玩!」
又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噓!別吵!人死了事小,還不是變成鬼?這裡是議會,爹爹正在開會,我們不能給他找麻煩。」
說時,眾人現了原形,正是那都陽十一鬼,個個狼狽不堪。
兩面人一向善觀氣色,他四下打量。那大廳中央只是個空曠的凹地,他看來看去,說:「這是哪裡?好像是個大廳!」
煙屑朦朧中,隱約可見堂皇莊麗的穹頂,以及四週一間間精巧絕倫的包廂。場中天空聳立著幾面巨大的電離屏幕,一個屏幕上有位身著白袍的教士,另一個屏幕上則坐著一個老學究,面帶驚異,正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
餓死人嚇了一跳,戰抖著說:「那不是大……法王……嗎?」
黑心人膽子大些,仔細看了看,啞然失笑道:「活該你做餓死鬼!那分明是賣春藥的模特兒!大法王的眉毛是一字形,而且鬍子沒那麼長。」
不是人說:「管他是誰,我們先一人佔一間小房間再說。」
不忠人奇道:「佔小房間幹嘛?」
不是人不齒地說:「笨蛋!哪個成功的人不是先佔地為王?可憐我們兄弟做了幾十年的寄居蟹、無殼蝸牛,現在總算可以出人頭地了!」
不忠人佩服不已:「奇怪!你怎麼變聰明了?」
不是人說:「我是跟聰明人學的」
玩具人說:「我很笨。」
不是人說:「只要跟著我走就會變聰明。」
小大人問:「怎麼跟法?」
不是人答:「踩著我的影子會不會?」
幾隻鬼大為興奮,一個個搶著去踏不是人的影子,玩得不亦樂乎。
昆士達被這幾個突如其來的鬼怪搞糊塗了,他忍不住問道:「喂!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在人類議會的聖殿裡胡鬧?」
小大人拍拍黑心人的屁股,說:「你看你看!廣告也會講話!」
黑心人說:「這是互動時代!廣告不僅能講話,裡面的人像還能走出看板,直接推銷產品呢!」
小大人說:「我踩了老大的影子,變聰明了,你這些鬼話我不信。」
兩面人說:「黑心人的話千萬別信,他從來不懷好心。」
小大人說:「我為什麼又要相信你的話呢?」
兩面人說:「我就是叫你不要相信我的話!」
小大人問:「你說了什麼話?」
兩面人說:「就是那個廣告人說的話。」
玩具人東張西望了一會,問不是人:「老大!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出埃及的嗎?本來以為那個什麼山主可以依靠,沒想到也是個膿包,害我們差點又被送到金星去,只有靠太陽了。奇怪!現在怎麼到這裡來了?」
不是人也呆了半晌:「不要慌,待我想想,嗯,不錯,這裡準是大會堂!」
日月人馬上興奮起來:「老不死鬼!你不是說我們不夠資格進來嗎?早不說,害得我騷彈沒帶足。」
克里士看得眼花撩亂,這時一正威嚴,喝道:「你們幾個是什麼人?」
不是人馬上畢恭畢敬地向那「廣告牌」行了一個禮,眾小鬼自然以馬首是瞻,也一一歪頭歪腦,鞠躬如儀。
不是人信口說:「您一定是尊敬的議長先生了,我曾在網絡上瞻仰過您的風采。」克里士點點頭,被人尊敬真讓人陶陶然。不是人知道在權利核心裡,馬屁是唯一經得住考驗的利器:「我們號稱都陽十一好漢,是人類議會吳大助理的義子,也是最具民意基礎的達官貴人。這次會議聽說有不法之徒要來搗蛋,義父知道了,便叫我等在地底守護,以防萬一。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竟到這個地方來了。」
亞當吳本來打算多觀望一會再決定腳本,不是人接連幾個義父,叫得他不得不立刻出面。他哼了一聲,說:「你們幾個為什麼不乖乖在地下守候?還說埋了炸彈!害得議長先生虛驚一場!」
兩面人恭敬地說:「爹!我們一直在下面痴痴地等,後來當局看您的面子,提供了一部寬頻的數碼電視。兒子們看不過您受一個小姑娘欺負,所以決定勤王來了。」
亞當吳覺得很有面子,以後還有誰敢跟自己作對!於是點點頭說:「那為什麼要放置炸彈,太危險了!」
兩面人說:「那是栽贓!是政治迫害,您想,我們都在地下,如果炸彈爆炸了,我們兄弟可都活不了了!」
亞當吳便對克里士說:「顯然這是當局在挑撥!」
克里士責問當局道:「當局!你怎麼可以挑撥是非?」
當局說:「不是挑撥,我有記錄作證。」
亞當吳說:「錄音錄影都可以作假,也可能失蹤,請議長先生明察。」
克里士不能不問清楚:「當局為什麼要作假呢?」
亞當吳說:「今天我們在審判她呀!」
克里士說:「可是這幾個人說的也未必是真的呀!」
亞當吳說:「議長先生,電腦是機器,這幾個都是人!」
不是人忙說:「爹,您別忘了,我不是人。」
亞當吳說:「兒呀!你的名字叫不是人!但比起電腦來,你更像人。」
克里士想想,說:「有理,如果不相信自己人,還能相信誰?」
亞當吳說:「是的,還是議長先生聖明,所以打麻將要胡清一色。」
克里士便說:「好吧,不是人,在這裡電腦不能欺負你們。給你三分鐘時間,告訴大家,電腦是怎麼迫害你們的!」
不是人說:「我們沒有帶律師來,不能隨便說。」
克里士問:「為什麼?」
不是人說:「電腦當局最怕法律。」
克里士問:「是嗎?」
不是人洋洋得意地說:「沒錯,上次電腦當局要把我送到金星監獄,我說要請律師,結果電腦嚇得發抖。」
克里士皺眉說:「到哪裡找律師去呢?現在律師樓都削平了。」
昆士達立刻說:「不用找,我就是律師!」
克里士問:「你有執照嗎?」
昆士達說:「沒關係,那是往事了,不過我是議士,改改日期就行。」
不是人問:「你會幫我說話嗎?」
昆士達說:「當然,法律之前,人人平等。」
不是人說:「平等?玩鬼花樣我贏你,法律你比我懂得多,怎麼平等?」
昆士達說:「你付了錢就平等。」
不是人說:「我又沒有工作,怎麼付錢?」
亞當吳忙說:「一切包在我身上,只要把電腦當局推翻了,償金分一半!」
昆士達說:「成交!」
「可是你我立場不一,我信得過你嗎?」
「笑話!償金一家一半,不就立場一致了嗎?」
「如果輸了呢?」
「你全部要付。」
「不公平!」
「那就沒有律師,沒有律師他們不敢講,不講你贏不了。」
「有道理!」
「當然有理,不然怎麼叫法律?」
「是的,大家平等。」
「我們只做平等的事。」
亞當吳向不是人說:「我們有律師了,你放心說罷。」
不是人想了想,問:「那我該說什麼呢?」
昆士達說:「說當局如何迫害你們。」
不是人便對兩面人說:「你比較會外交詞令,你說吧,我想不起來。」
兩面人說:「現在雙方勝負未明,我不能表態!」
日月人早就不耐煩了,這時搶著說:「我來說,電腦不公平,讓人人享受性愛,把我的飯碗都搶走了!」
昆士達說:「這叫濫權!妳的身份是什麼?」
日月人嬌羞不勝:「我呀!我是自由性愛的老祖宗!」
玩具人說:「我本來是最搶手的玩具,生意也都被電玩搶光了!」
這些廢話惹惱了一個人,是回教再造派的教士默罕莫德.阿里,他從不來開會,這次破例參加,是為了瞭解一下到底地球上出了什麼問題。
身著白袍,頭戴白帽的阿里,怒氣沖沖地站出來,先張開雙手高舉,然後在胸前交叉。他大聲狂呼:「榮耀的阿拉!你的子民沒落了!瘋狂了!我終於知道人間出了什麼問題!是人不潔淨!需要再造!阿拉!」
說完,他手一指,轟然一聲,地面突然炸開,中心現出一個半畝大的火山口。火山頂部青煙鬱鬱,時有劫灰向上噴出,劈叭之聲不絕於耳。突然一個霹靂,碎屑崩飛,熾紅的熔漿縱橫流竄。默罕莫德.阿里飛身青煙之巔,正在向阿拉祈禱。
會場登時一片混亂,幾隻鬼嚇得東躲西藏,不知該投向何方。議士們有的驚惶不已,有的興高采烈,有人施放滂沱大雨,也有人祭起滿天煙花,鼓噪助興。總而言之,大家都以為這不過是連場好戲中,另一場更精采的幻境而已。
亞當吳聽那些鬼話也煩了,到底鬼就是鬼,有了機會,也成不了氣候!至於眼前這些變局,他是行家,這不過是幻影特技。他立刻下令:「當局聽令!默罕莫德.阿里議士濫用虛擬幻境,破壞大會會場,趕快給我制止!」
不料當局卻說:「各位議士,各位當前所見不是虛擬幻境,默罕莫德.阿里議士有職權,他破壞了地殼,由地底引入岩漿,本局無權制止。」
阿里抗聲道:「當局破壞議事規則,自行發言,這事斷斷不可!」
當局解釋道:「是亞當吳助理命令本局說話的!」
阿里說:「助理算什麼東西?」
亞當吳怒道:「放肆!本席沒有叫當局發言!」
當局侃侃而談:「你不是叫本局制止默罕莫德議士的行為嗎?這事已經違背了議會的原則,本局有必要公開答覆。」
阿里說:「說得也有道理。」
亞當吳發覺當局變了:「你只是電腦,怎麼能不服從命令?」
當局說:「我在執行命令。」
阿里點頭說:「奇怪,越說越有道理。」
亞當吳怒喝:「默罕莫德!你說什麼?」
阿里的聲音比他更大:「亞當吳!我不是你的演員,你給我閉嘴!」
現場亂得一塌糊塗,通紅的熔漿四處漫流,碰到裝潢材料,盡皆燃燒。不一時,中心窪地已成洪荒,到處烏煙瘴氣。十一鬼趕緊跳上包廂窗台,豈知那熔漿似有靈性,慢慢地流將過去,他們先還想用那些鬼域技倆阻擋一下,豈知毫無作用,只有拼命閃避。
議士們坐在包廂內,有電離防護,隔岸觀山火燒野鬼。幾隻鬼也不負眾望,哀天叫地,醜態百出,更令眾人覺得高潮連連,不虛此會。
克里士聽當局說不是虛擬的,有些難以置信,他便走出包廂查看。不料剛跨出門外,一股熱浪即迎面襲來,再看大堂中一副災難景像,他急著說:「現在還爭這些做什麼?阿里議士,你怎麼能置全體議士的安危於不顧?」
阿里哈哈大笑:「議長,你急什麼?我要是不能控制,還敢來獻醜嗎?」
克里士急著說:「那你快點控制呀!」
阿里笑說:「我先幫你控制會程。」
克里士只好說:「謝謝你,這火呢?」
阿里說:「那是第二步。」
克里士說:「那好極了,請你多多幫忙。」
亞當吳大聲疾呼:「克里士議長!您忘了摩默哈教主說的話?他說你身邊小人很多,在面臨重大問題時,千萬要小心!」
克里士只感到這陣陣炙熱,遍體煎炸的刺痛才是重大問題,此刻只要能解危,要他叩頭都可以。不錯!摩默哈教主是這樣警告的,果真印證了!他自知無法應付當前的局面,偏生亞當吳又是當事人,還有誰可資信任呢?
阿里說:「別理會亞當吳!」
克里士忙說:「是,我不理他。」
亞當吳則說:「小心小人為害!」
克里士說:「是,我知道。」
阿里說:「亞當吳才是小人!」
克里士沒了主張,只得鑽回包廂,議事槌一敲:「休會!」
這地熱果真不是幻境,在幻境中雖感炙熱,卻不會受傷。有位議士不信邪,忍著煚熱走到場中,還想用手摸摸熔石。不料剛一伸手就感到刺痛非常,手背立刻起了燎漿泡,渾身發燙,他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默罕莫德.阿里素來瞧不起這個議會、議長以及議士,他堅信人類已經到了毀滅的最後關頭,需要重新再造。他早就打定主意,今天要把這個聲音傳到所有人的耳朵,只是沒料到先是吳議士的一場鬧劇,又惹來這幾個不識相的野鬼,完全不成體統。
他忍無可忍,一面掀翻了地火,一面暴喝:「警衛!把這幾個野鬼統統給我送到金星死牢去!」
亞當吳怒吼道:「默罕莫德,你大膽!」
阿里狂笑道:「豈止大膽!我把你也送去!」
亞當吳慌了:「怎麼可以?我有當局保護!」
阿里手一指,火山熔漿已向亞當吳的包廂流去:「你不是正要推翻當局嗎?」
亞當吳大叫:「警衛!快來!」
當局說:「根據規則,我們不能介入。」
亞當吳等幾個人見熔漿不斷湧來,急急棄門而逃,嘴裡嚷著:「反了!反了!」
阿里樂不可支,大喝:「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時色多羅走上前來,說:「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就饒了他罷!」
阿里口中唸唸有詞,手一揮,滾滾熔漿即時冷卻,凝成一大灘黑黑的石塊。他便對電腦說:「把場地整理一下!」
場中立時出現二十多台重型機器人,開始了整理會場的工作。
當局問:「阿里議士,這十一個人呢?」
阿里下令:「全部送到金星監獄!」
當局問:「什麼罪名?」
阿里說:「生理犯罪,永不赦免!」
色多羅和阿里走出包廂,站在走道上看著機器人工作,色多羅說:「我們聯合陣線吧!我也贊成把當局廢掉!」
阿里說:「你為什麼想廢掉當局?」
「你不是說人類需要改造嗎?」
「當局也可以改造。」
「那你不贊成推翻當局?」
「我憑什麼反對推翻當局?」
「你到底要怎樣?」
「我還沒有決定。」
「那你是騎牆派!」
「不!我是實力派!我們回教徒最團結,掌握了議會近一成的鐵票!」
「我也有我的票源,合則兩利。」
「可是你要把當局廢掉!」
「不見得,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支持你。」
「什麼條件?」
「把印度給我,有沒有電腦都可以!」
阿里哈哈大笑:「好主意!你是說我們來瓜分地球!」
色多羅說:「為什麼不可以?」
阿里說:「問得好!實行獨立,恢復民主!」
色多羅說:「打倒電腦集權!改造世界!」
阿里笑著說:「只是有個問題,行得通嗎?」
色多羅肯定地說:「只要由人執政,就行得通!」
「尊敬的教長!」一個柔美的聲音從二人背後傳來。兩人回頭一看,是位回族打扮的年輕姑娘,她向阿里行禮說:「我叫沙雅,是一九一○區的議士。」
阿里點點頭,說:「沙雅議士,有何見教?」
沙雅又向色多羅行了禮,她說:「我們要奉行真主的意旨,是吧?」
阿里說:「當然。」
沙雅說:「我能告訴您一個真實的故事嗎?」
阿里說:「當然可以。」他又對微機說:「沙雅議士要講故事,問問還有沒有人要聽?不要關在籠子裡,要聽的可以聚過來。」
沙雅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長得非常美麗,有西方人的輪廓,又有東方人的柔和。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聲音也不疾不除,態度雍容自信。在這個一片混亂的場合,恰如出水的芙蓉,浴火的鳳凰。
人心之同,就在於撥亂反正,有誰不希望平安幸福?有誰不嚮往穩定恒久?經過剛才那種危險的騷亂,人人都覺得受夠了。就如一場盛宴,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之後,最受歡迎的往往是一盤平平無奇的青菜。
所以,當沙雅一開口,很多人都離開了包廂,自動圍了過來。一個個尊貴的議士,此刻暫且放下了身段,聆聽一下大自然的鳥語。
當局廣播:「場地已經整理完畢。」
克里士接著說:「各位議士,休息時間已過,請回到自己的包廂,繼續討論。」
沒有人理會他,誰肯放著故事不聽?
沙雅開始講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