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波上馬嘶看棹去
公元二○五○年九月十四日,為了召開的第十四屆第三次人類議會,議會臨時徵召了幾百位合格的「菜貓」。
最先來報到的菜貓,是個非裔小青年卡伊拉。他之所以志願參加,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認為這是一種榮譽,更重要的是,要見識一下世面。還沒等到上班時間,卡伊拉心焦意燥,乾脆先到議會來了。
幾個保全人員正在閒聊,也難怪,除了吃喝玩樂,他們整天無所事事。大腦中的神經九成都白化了,身體機能也用得不多,只剩下幾種感覺器官。
當今這種退化的活化石多不勝數,過去人幻想長生不老,只有美麗的夢境,就像畫上的美女,不吃不喝,永保青春。一旦長生不老成為事實,人才發覺其代價極為高昂,時間有如牛步,漫長的人生簡直無法打發。
如果能長時期沉醉在夢裡,彷如陳列在博物館中的標本,別的不說,至少不會影響別人。而這些大腦短路的化石,既不是做綺夢的料子,又不是追夢的人。他們喜歡「真實」的感受,卻不想知道什麼叫做真實,他們唯一的真實,就是讓感官活著。
從二十世紀起,有一股現實的風氣興起,那就是「就業」。任何一個社會,如果老百姓就業率低,就代表國家落後、貧窮、社會動盪不安!因此人人追求就業,求學為了就業,工作為了就業,生活為了就業,連生命也是為了就業!這些人忠於傳統,為了應付真實的需求,必須出來就業,以支付一些為了就業而增加的額外開銷。
這幾個就保全業的人員天天重複著同樣的話題,就算說者沒有說膩,聽者是早就聽膩了。一見到卡伊拉,知道是隻菜貓,大家都樂了。看人出洋相的機會來了,等於是今後三年五載東扯西拉的素材也有了。
「你來幹嘛?查勤的?是不是?」保全甲扯著嗓門,十里以外都聽得到。
卡伊拉很少跟陌生人談話,老實說,他大半時間是在夢中度過。就算做夢,夢中也都是些熟人,甚至他在選夢境時,不論什麼情節,演員總是那幾個。
這次聽說人類議會徵召臨時服務人員,他想增加一點生活經驗,鼓起勇氣報了名,也獲得錄用,一大早就興奮地跑來。
保全甲如雷的嗓音嚇了他一跳,他本能地驚惶四顧,人人都開心地笑了。他們笑得很真誠,也笑得很痛快,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
保全甲的聲音還是一樣大:「小弟弟!來報到是吧?哪一組?」
卡伊拉靦覥地說:「我是……我叫卡伊拉,是議事組。」
這時,大廳的電腦廣播說:「卡伊拉,你在這裡等一會,議事組還沒開門。」
保全乙的音量也不弱:「聽到沒有?你來太早了,坐!坐!」
說話本是為了溝通,有判斷力的人會控制音量,根據自我的情緒、意圖,配合現場的環境、條件,決定用多少氣力發聲。究竟人智相差甚遠,當判斷力不足,大腦白化,感官遲鈍時,人只求吸引他人的注意,往往把音量開到最大。
其實這種人沒有什麼好責備,因為人遺傳了低等動物的機構,發聲原是為了宣示領土以及求偶。在那種情況下,音量的大小決定了物種的價值與興滅。
保全甲說:「奇怪!那麼多生化人不用,找些菜貓來幹什麼?」
保全乙說:「人見人三分情,全是生化人,那議會也該叫生化人議會了。」
保全甲說:「老實說,我覺得生化人可愛多了。」
保全丙說:「那是因為牠們容易欺負!」
保全甲說:「容易個鬼屎!上次我還被告了一狀。」
保全丙說:「你搞錯了,告你的是複製人。」
保全甲說:「我老是分不清生化人和複製人。」
保全丙說:「複製人和生化人很好分,倒是假人與真人難分。」
保全甲說:「我覺得真人和複製人很好分,我從來沒錯過。」
保全丁說:「那你教教我吧。」
保全甲說:「簡單,我一開口就是『鬼屎』,如果是真人,就會罵回來,複製人和生化人都不理會。」
保全丁聽懂了,叫得更是大聲:「鬼扯蛋!你在罵人!說我們都不是人!」
保全甲見卡伊拉驚訝的神情,翻遍白化了的大腦,終於找到一點樂子。他向其他幾個保全遞了個眼色,叫道:「溫娜!麻煩妳出來一下。」
「馬上來。」銀鈴般的聲音由後間傳出,不一會,走出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這位溫娜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面容娟秀,態度大方,帶著笑容,婀娜多姿地扭動著美好的胴體,像模特兒一樣走向台前。
她走到保全甲面前,禮貌地問:「請問有什麼事?」
保全甲指指卡伊拉,說:「這位小弟弟需要妳的服務。」
溫娜馬上走到卡伊拉面前,同樣禮貌地問:「請問你需要什麼服務?」
看卡伊拉一臉茫然,保全甲代答:「全套的。」
溫娜問:「請問要在哪裡?」
保全甲說:「就在這裡。」
保全乙說:「別鬧了,今天是大日子,給上面看到麻煩就大了!」
保全甲說:「誰看到了?一年來我只見到這隻菜貓。」
溫娜在未得到命令之前,因為人聲不斷,她就站在原地等候,臉上仍舊掛著甜甜的笑容。卡伊拉見過各種女性,在夢中也是膽大妄為之徒。可是一個「活生生」的女性站在面前,觸手可及,這種感受是既新鮮又刺激。
他直覺到這個女孩不是「自然人」,尤其剛剛聽他們左一句生化人,右一句複製人的,他從來沒有機會見識到。這時自然有一股衝動想伸手摸一摸,他雖然不敢行動,躍躍之情已經寫在臉上。
滿足感官的需求原是生命進化的泉源,可以稱之為好奇性。感官有其獨特的功能,而生物的好奇性決定於該感官的成熟度。味覺最基本,只負責進食的安全,層次最低,一定要分子混合後才起作用。嗅覺是味覺的延伸,可偵測遠距離的食物分子,兼具性分泌氣息的辨識。膚覺源自水生時代,是對流經身體水壓的感知,以因應行動的方向,到了人類則應用在社會交誼以及性接觸等,是團體以及個體安全的保障。
然而環境能量不停地變化,生命體的生存決定於互動的變化狀況。除了前述三種基本感覺以外,影響深重的環境能量變化,必須有更高層次的功能配合。在物種進化過程中,從多細胞生命起,就發展出偵測能量變動及其範圍的機能。
所謂能量變動是指任一有質量的物體,在時空中運動中所產生的低階電磁波(通常都在每秒數千週以下、六十週以上)。動物接收這種電磁波的器官稱做「耳」,這種器官具有的機能是為感覺,其感覺機能則稱為聽覺。聽覺是生存的第一關,耳朵永生不休息,一有動靜,聲效的優先次序第一。
得知動靜後,生命體尚需知道對象的所有性質,以便採取相應的行動。由於光感辨知涉及能量源,直接藉光影感知對象的性質,就形成了視覺效應(在生命出現的初期,細胞膜已有動感辨識能力,但光感辨知要到單細胞進化的末期)。同時,由動靜到視覺效應,衍生了一種令生命體不可抗拒的感受,可以稱之為「好奇」狀態。
視覺效應能辨識對象的各種性質,如果有利,則稱之為「美感」,反之為「惡感」。在好奇心引誘下,藉「美感」一步步將生命體導至有利的條件。視覺之後,進一步是膚覺,由此產生了近距離的接觸。再到嗅覺而味覺,那就合為一體了。
動物繼續進化下去,又衍生出更高的能力,相當於各種感官效應的後處理,此即學習及經驗。此兩者相當於能量結構性的累積,使物種能更成功地持續生存。
人類大腦發達,能理解經驗的體用,藉著體用關係,可以事先判斷出各種變化的後果。這種能力即是抽象認知,人再利用符號、文字,將這種認知化為概念。單一個體的認知再由主觀化為客觀,遂形成人類共知、共享的文明。
即令同屬人類,個人文明層次的高低,也有著五種感官的身影。好奇於「食、色」的人,只不過將「利感」拉近身體,或送進腸胃,或擁入懷抱,純粹為了生存。好奇的結果,若能將利基推向大環境以及全人類,那才是進化的主要方向。
卡伊拉此時的好奇屬於原始的感官需求,完全符合保全甲的預期。有誰瞧得起被自己看透的人呢?保全甲非常得意,說:「小伙子!享受去吧!溫娜是這裡的公器,算是我老哥送你的禮物。放心,保證沒有猝死病。」
受到鼓舞的卡伊拉反倒退卻了,他很想領教一下這種專為人類設計的「性器」是什麼滋味。可是急什麼呢?到人類議會來上班可是莫大的榮幸,每分每秒都要珍惜。
溫娜深情地望著卡伊拉,雙手已經在他身上緩緩遊移。的確不錯,那種感覺就像一具智能按摩器輕輕地在身上震動一般。不過按摩器功能再好,以後還是在這裡,有需要隨時可以找她,今天可是上班的第一天。
「謝謝你,我是來上班的。」卡伊拉說。
出乎意料之外,保全甲愣了一愣,笑說:「上班?誰要你上班?一切有電腦負責,我們只是裝飾品。」
卡伊拉不為所動,說:「這裡是人類最神聖的地方,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保全甲說:「好吧!會議完畢後你隨時來,我讓溫娜等你。」
卡伊拉想起曾答應父母,會議完畢立刻回家,究竟哪個重要呢?他只是個普通人,生長在一個單純的環境裡,正因如此,他還保存了幾分人的真實,知道自己的責任與承諾。顯然,他已經算是瀕臨絕種的人類了,甫出家門,到了尊貴的議會,就碰到污染源,難免感到步步荊棘,舉步維艱了。
物種在進化過程中,往往要與同類或異類鬥爭求取生存的空間。這看起來似乎很殘忍,一旦存續確定,就會代代遺傳成為一種固化的功能。如果沒有生老病死,固化的結果就會失去應變的彈性。而生命體與所處環境是不斷互動的,失去了應變能力,固化便成為物種延續的障礙。所以殘忍是對個體的驅策,受益的則是整個進化的流程。
宇宙本為一體,只因人有了意識,由意識中劃分出主觀及客觀。意識的主觀可以用「我」代表,「我」的範圍,在空間上是肢體,以神經脈衝的有無為度;時間上則是思想,由經驗中的利害決定。客觀則是所有主觀的總和。
有了「我」,便有「非我」。每一個體之「我」的範疇,相當於所佔的時空之和。有人的「我」具包容性,大及家庭,甚或團體、社會、國家、民族乃至一切眾生。絕大多數的「我」很小,只代表「主觀的我」。
對卡伊拉和那些保全而言,他們只是小小的主觀個體,無庸提及溫娜,只要是「非我」就已經超出了主觀的範圍。從經驗中他們知道,自然「人」距離「我類」很近,不可隨意輕侮。複製人是用人體基因複製的,已經隔了一層;生化人是生化材料合成的,離得更遠,連「同類」都談不上;至於機器人則等而下之,已經不算「人」了。
這雖是新時代的觀念,其實在人類歷史上,這種主觀觀念一直存在。所有鬥爭的目標不外乎家族、種族、物類,以及認知上的宗教、理念、意識型態,無一不是「我」與「非我」的認知。只是隨著環境認知的擴大,其間的界限也不斷在調整。
宇宙中所有的物種,莫非是鏈鏈相繫的「客觀個體」,有的以熱能、化學能,有的以電能、電磁波相互交換。從主觀立場來看,這種能量交換是「某一個體」「影響」了「另一個體」,客觀立場卻是整體的調合、進化。所謂的「影響」,說明白一點,就是「吞併」或「吞食」,主觀上稱為「死亡」,在客觀上卻是「合流」、「變化」。
人為了應用方便,主觀地將物質分成若干類別。後人不察,因循沿用,便以這些分類為「真理」,且名之為「科學」。
比如說,在早期物質的分類中,區別了生物及無生物。隨著對「生命」的認知,人們才發現連砂石、山川、星球,甚至原子、分子都有生死。如把正電、負電當作陽性、陰性看待,分子的結合又何嘗不是一種有性生殖?
然而,一個生活在「自我主觀」中的人,唯一的目的,只是充當物質結構鏈中的一個環節。這種人能知道什麼?又需要知道什麼?問題在「人」是客觀環境中的一分子,當「變化」發生時,「變化」的結果必將影響到每一個主觀個體。
因此,就像基因鏈一樣,單鏈形成雙鏈,兩鏈各司其職。一部分負責變化的延續性,不妨稱之為「體」,另一部分則產生了進化的效應,稱之為「用」。宇宙本體依然,但在體用之間,主觀客觀交互變化發展,是為進化的過程。
人類已經徹底的自我污染了,但進化的動力並未因此停止。卡伊拉在短暫的矛盾掙扎後,對父母的承諾佔了上風,他說:「謝謝你,我很忙,恐怕沒有時間。」
保全甲不相信,情況有點失控了:「你很忙?忙什麼?做夢?」
卡伊拉得意地說:「是的,我正夢到凱撒大帝就位。」
保全甲不屑地說:「你是凱撒吧?」
卡伊拉說:「不,我是布魯特斯。」
保全甲哈哈大笑,說:「布魯特斯?你想找死?」
卡伊拉說:「不怕,我的夢中沒有安東尼。」
保全乙不由得對這個小黑人刮目相看,說:「想不到你還很有謀略!」
卡伊拉慚愧地說:「是別人教我的,因為人人都做凱撒,不稀奇。」
保全乙高聲向眾人廣播:「你們聽見了沒有?人人都夢想做凱撒!足見人人都像我們一樣,醉生夢淫!」
保全丙說:「說得好!我們不就是人類的代表嗎?」大家一陣哄笑,連溫娜也笑得花抖枝顫,一副心領意會的模樣。
卡伊拉說:「你們怎麼能代表那些尊貴的議士呢?」
保全甲模倣卡伊拉的腔調說:「尊貴的議士?這裡有尊貴的議士嗎?」
保全丁尖著噪子說:「有!很多!」
保全甲問:「在哪裡?」
保全丁把溫娜往前一推,說:「在這裡!」
卡伊拉太相信媒體,早把議士神聖化了,心裡很不服氣,說:「你們怎麼可以侮辱我們人類議會的議士?」
保全甲無辜地說:「我們沒有侮辱誰呀!我們是在愛寵偉大的議士!」
保全乙說:「小弟弟,這幾天你將見識到比羅馬帝國更精采,比元老院選凱撒還要動人的戲劇。現實與夢幻唯一的分別,就是看一次就夠了。」
保全丙說:「這樣說吧!我們剛來時,誰不對議士們抱著尊敬的心呢?可是看多了,才發覺他們和我們沒有兩樣,連上溫娜的過程都如出一轍。」
保全甲說:「不對!不對!我有錄影證據,議士們平均只有三分鐘!」
保全乙說:「那也難怪,他們家裡有老婆,外面有情婦,每個大城市一個私館。辦公室還有一個專用複製人,就算開威猛剛工廠也要破產的。」
卡伊拉聽得目瞪口呆:「專用複製人?是什麼東西?」
保全乙說:「一般人以為除了自然人以外,只有生化人和機器人,其實不然。目前真正的分類大概有五種人,就是所謂的自然人,複製人,生化人,程控人,機器人。專用複製人是複製人的一種,以美女的基因複製的,但是另有一套教育方法,專門服侍某些重要人士,如議會議士之流的。」
卡伊拉說:「秘書不是很好嗎?生化人也不錯,為什麼要用複製人呢?」
保全乙說:「你聽說過權利使人腐敗吧?」
卡伊拉說:「當然有,歷史課本就是證明。」
保全乙說:「對了,人類議會是全球最高機關,人類議士擁有絕對的權利。」
卡伊拉說:「擁有絕對權利的應該是電腦當局呀!」
保全乙說:「電腦?哼,說多笨就有多笨!不然還要我們這些保全幹什麼?」
保全甲說:「也不能這樣說,我看電腦就是標準的馬屁精,只是專拍議士的馬屁!」眼見這位黑不溜光的菜貓,居然不吃這一套!他心中一轉,對卡伊拉說:「嘿!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卡伊拉說:「我叫卡伊拉。」
保全甲說:「卡伊拉!有志氣,你要見識偉大的議士,是吧?」
卡伊拉說:「當然,我希望有這種榮幸。」
保全乙說:「好極了,我建議……」
保全甲用腳一蹬保全乙的腳尖,擠擠眼睛說:「我們的小朋友很有見識,就成全成全他吧!」
保全乙糊塗了,瞪著保全甲,說:「你是說?」
保全甲笑著說:「還有誰比肯特吳更偉大?」
保全乙聽懂了,他聳聳肩,搖搖頭,轉身走到櫃台後面,說:「隨便你們,我對這種事沒興趣!」
保全丁知道有熱鬧可看,興奮地對卡伊拉說:「算你運氣好!小弟弟,我教你一個法子,待會分派工作時,你自動要求分到肯特吳議士那個小組,包你滿意!」
進來的人漸漸多了,大家便各就崗位。所有報到的臨時工作人員,一起被帶到一個扇形會議室中,等待分配。
到了八時,一位身著制服,胸前掛著名牌的女士走到台上,向眾人說:「歡迎各位來此,我叫艾琳娜,是議會會務組組長,負責你們的工作分配。本議會根據議事法規,每年共有四次季會,會期一個月,這是本年度第三次。大會規定,臨時會議或分組會議可以利用網絡,聯線開會,但每年四次的季會必須在本會場舉行。
「基於議士們精簡人事的初衷,本議會除了議士助理以及一些特殊單位外,其餘工作都由生化人、機器人擔任。如有必要,則向社會各界召募。由於有臨時狀況,人手不足。特別召募各位,服務三個月。今天為職前訓練,等分組完畢,你們的私用電腦會向你們說明工作細節,務必要認真瞭解,以免發生工作及認知上的不便。
「此外,由於議士們工作辛苦,精神緊張,有時會有一些奇怪的舉動,遇到這種情況,各位千萬不可慌張。基於各位的安全,有幾點守則必須徹底執行。你們千萬不能誤闖議事區,因為在那裡面,議士的行為受到保障。就算你們受到侵害,也沒有申訴的機構,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你們最大的責任是維護人類尊嚴,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代表大會與尊貴的議士們溝通。所以必須先瞭解議案內容,並親自送到議士手中……」
這次召募的人員共五百位,分別來自世界各地。卡伊拉把保全丁的話記在心裡,自動請纓,果然被分配到肯特吳議士的小組。
吳議士的辦公室在72度9分的扇形結構體前端,一到門前,卡伊拉便被一座高級餐廳似的高大櫥窗吸引住了。那裡面展示著一幅多媒體傑作,在四維轉換的技巧下,把形形色色的各國美食,色、香、味、觸感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動。
卡伊拉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首先,那四維轉換就令他瞠目結舌。因為視野是三維的,以致人們對事物的認知都被限制在固定的空間。第四維指的是時間,而時間及空間都是靜態的能量形式,在電腦的運算下,可以作相對的變化。在四維時空的交換下,櫥窗中雖然只有三維影像,卻有動態的各種效果。
卡伊拉看呆了,他正因聞到黃藿草燜兔肉的香氣而口涎難禁,燒烤鱷胃的味道又撲鼻而來。窗櫥中不斷游走的各色食物彷彿沒有止境,不但是生平僅見,而且都泛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引得他饞吻騷動。
「小兄弟!吃過這些菜嗎?」一個陌生的聲音由背後傳來。
卡伊拉正沉浸在他的胃感中,聞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中年黃種人。卡伊拉猜測他可能是肯特吳的屬下,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請原諒我的幼稚,我連想都沒有想過有這麼多可以吃的東西。」
「呵呵!」那人笑了,說:「老實說,我也一樣,你是來報到的吧?」
「是的,我叫卡伊拉,請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如果你喜歡吃,那就來對地方了。」
「吃?我興趣不大,只要不餓肚子就行!」
「奇怪!當局告訴我,你是志願分配到這裡來的,為什麼?」
「哦!」卡伊拉臉脹得紅紅的,說:「是前廳那幾位大哥介紹我來的,他們說吳議士很偉大,值得我學習。」
「是了!」那人點點頭說:「是了,一定是那幾個傢伙。不過,我不能不告訴你,你既然要來,我建議你還是先改變一下膚色。」
卡伊拉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您是說吳議士還有人種歧視?」
「不!不!你誤會了,不是人種歧視的問題。」
「那為什麼要我換顏色?」
「唉!這叫我怎麼說呢?」那人抓耳撓腮,忍了半天,只好說:「怪只怪你的膚色太誘人了,不是好事!」
「有什麼誘人的?」卡伊拉一頭霧水。
「唉!是這樣的,吳議士實在太好吃了,你這皮膚像烤乳豬的外皮似的,我怕他一時糊塗,真把你給吃了!」那人面帶憐憫的說。
見他不似說笑,卡伊拉半天答不上話來,呆了一會,說:「天下哪有吃人的事?尤其是在這個昌明的時代。」
「天下什麼事都可能,只看你碰上了沒有,我是好心,你不相信就算了。」
「別的我相信,要說人吃人我是不相信的。」
「真吃了倒沒事,怕的是一口咬下去,或者加了作料,把你給烹了!」
「難道電腦當局不管嗎?」
「怎麼管?議士就是今天的皇帝,皇帝誰管得了?」
「我不信有這種事,」卡伊拉心裡一涼,嘴巴卻堅決地說:「我不換!」
那人這才伸過手來,說:「叫我老史吧!我是議士的專用大廚師。看你倒是條漢子,只怕以後沒有機會了,咱們先握個手吧!」
卡伊拉這時才感到有些恐怖,囁嚅地說:「真有這麼嚴重嗎?」
老史聳聳肩,說:「誰知道?議士一家人都很奇怪,問題有時出在議士的哥哥身上,有時是姐姐,也可能是爸爸。總而言之,我看多了,也快要退休了。辛辛苦苦熬了這幾年,夠我好好逍遙個幾百年了。」
卡伊拉滿心懊惱:「那些保全人員為什麼要害我呢?」
「他們倒沒想害你,一定是你瞧不起溫娜,所以他們開了這麼一個玩笑。」
「溫娜?那個複製人?」
「難怪!」
「難怪什麼?」
「他們把溫娜當寶,你瞧她不起,就麻煩了。」
「我沒有瞧她不起呀!」
「你有和她當眾表演?」
「當眾表演?」
「我知道,一定沒有!」
「沒有什麼?」
「唉!你太純潔了!這年頭最流行的是集體騷亂。」
「什麼集體騷亂?」
「你不知道最好!」
「為什麼?」
「人無休無止地追求新花樣,最後落得連自己都厭惡了,還能怎麼辦?」
正在說著,身後有個男人大叫:「把昨天的那個拿來!」
「昨天的什麼?」回話的是個女聲。
卡伊拉和老史忙回過身,只見一男一女,有西方人輪廓分明的面龐,也明顯受到東方血液的中和,勻稱有致。兩人都二十來歲,身著流行的閃片裝,腳踏輪板如飛而至。老史彎身說了聲:「大少爺,大小姐好興頭。」
二人沒理他,一邊滑進裡間,一邊嘴裡還爭著。
那男士醉薰薰的,站都站不穩:「比莉,昨天那個就是昨天那個!」
「大哥!昨天哪個嘛?我看你是醉啦!」
「妳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那把昨天拿來罷,我挑出來給妳看。」
「昨天早過去了,叫我怎麼拿出來?」
「不是有電腦嗎?誰說拿不來!」這位男士就是亞當吳,吳常性。
「你講點理好不好?」比莉吳火大了,停步大喊:「過去了就沒有了!」
「豈有此理!我亞當吳說拿來就得拿來!」亞當吳也停下來,聲音更大。
比莉吳見他不可理喻,搖搖頭便往裡頭走。不料亞當吳怒不可遏,一把拉住她,說:「往哪裡走?我叫妳拿來,妳就拿來!」
「奇怪!昨天已經不在了,我到哪裡給你拿來?」
「昨天不在了?那我們怎麼還在?」
「我們在今天呀!」
「今天又在哪裡?」
「大哥!你怎麼啦?儘說些瘋話?」
卡伊拉已經進來了,他一向好學,知道一點思維學的理論。見二人爭論不休,忍不住插口說:「小姐,這不是瘋話,是本世紀初興起的一種新思維。」
「咦!」比莉吳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棕黑小子:「你是誰?」
卡伊拉禮貌地回答道:「我叫卡伊拉,是剛剛分發到吳議士辦公室的工作人員。」
比莉吳嘴一撇,說:「上次來了個紅鬼,這次又來個黑鬼!」
卡伊拉胸部一挺,義正辭嚴地說:「小姐,請您尊重一點,我不是黑鬼!」
比莉吳呸了一聲:「去你的!我說你是黑鬼,你就是黑鬼!」
卡伊拉說:「小姐,這裡是人類議會聖地!請尊重點!」
比莉吳突然哈哈大笑:「小黑鬼!」她模倣卡伊拉傲然的神態和腔調說:「這裡是人類議會聖地!請尊重點!哈!哈!哈!」
卡伊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大吃一驚:「小姐,妳很有表演天才!」
比莉吳覺得這個小黑人蠻可愛的,這才收起嘲諷的態度,好心地說:「小弟弟,你知道嗎?權利使人腐敗!我們在權利的巔峰,正是腐敗的明證!」
亞當吳在一旁觀察,卡伊拉看起來是塊璞玉,正好填補當前的一個破洞。只是此刻他頭腦不清,中心如醉,他不願醒過來。他太志得意滿了,呼風有風,喚雨來雨。只要舉起肯特吳這塊金字招牌,沒有什麼辦不到的,除了拿不回來的昨天以外。
「別慌!慢慢說,什麼樣的新思維?」亞當吳一定要搞清楚,昨天為什麼拿不來。
卡伊拉說:「新思維就是人類重新自我認知的思維方式。」
「嗐!還要重新自我認知嗎?誰不認識自己?」
「很難說,據我所知,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自己。」
「那你認識自己嗎?」亞當吳問。
「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我自願來人類議會向偉大的議士們學習。」
「偉大的議士?」亞當吳笑彎了腰,他左看右看,說:「在哪裡?」
突然間一隻碩大的天竺鼠從走道竄進來,立刻又鑽到吧台底下。一位身披龍袍的男士從後面追來,見狀大呼:「把吧台拿走!」
吧台真不見了,天竺鼠本來躲得十分安穩,正在梳毛理鬚。這一見天光,嚇得膽裂魂飛,忙不迭又向桌底鑽去。
「肯特!那是戲裝!給我脫下來!」亞當大叫。
「肯特!你太不像話了,等會又要我洗!」比莉在抱怨。
原來面前這位鑽洞的就是他最景仰的人類議士肯特吳,卡伊拉正心肅意,恭恭敬敬地向肯特吳鞠了一躬。
老史不知什麼時候拿來一個小瓶子,走到卡伊拉身邊,從瓶裡倒了一點青白色的膠水在手心上。乘卡伊拉專心一志等肯特吳回應的當兒,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把膠水勻勻地抹在卡伊拉的皮膚上。
肯特吳充耳不聞,待他走過以後,吧台、桌子立刻自動復原。他步履如飛,往老鼠逃跑的方向追將過去。
這時一個老頭坐著輪椅從裡間出來,他嘆了口氣,說:「唉!家門不幸,這個不成材的兒子,除了吃,他還有什麼能耐?」
比莉吳對老者說:「爹!您就別抱怨了!他再不行也是個議士呀!」
吳福咳了一聲,說:「什麼議士!還不就是亞當的演員!」
亞當吳酒意尚濃,說:「老頭子,你的戲是下一場,還沒有發通告!」
吳福搖了搖頭:「你就省省吧!我早退休了,不演了!」
亞當吳怒氣未消,恨聲道:「哼!退休?自從瑪麗蓮走了,你就變成廢料了!不像肯特,只要吃飽了,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唉,人為什麼要生兒育女呢?」吳福低下頭,身體窩在輪椅中。
「為什麼?因為你控制不住性慾!」亞當吳大喝。
「大哥!」比莉吳拉了哥哥一把,說:「這裡有外人。」
「外人又怎樣?」亞當吳把妹妹推開,怒氣衝天地說:「妳真以為我醉了?昨天的事全在我腦子裡!誰講過去不存在?」
吳福掉轉輪椅,向裡間駛去。亞當吳大步跨出,不由分說,一把將輪椅拉住,怒吼道:「這次你別想逃走!幾年來,你坐在輪椅中,緊抱著過去不放?是吧?」
吳福仍舊低頭不語,亞當吳忍無可忍,舉起左手,對著微機大喊:「趕快給我把他的過去丟掉!」
顯然微機無法從命,亞當吳跡近瘋狂地攘臂高呼:「你不聽我的話,我就發動議士,把你徹底廢掉!」
這怎麼可以?整個人類的安危,怎麼會繫在一個人的手裡?卡伊拉一時義憤,挺身而出,說:「不可以!在理論上說,過去是去不掉的!」
「胡說!」
「是真的,因為過去不存在於現在。」
「黑鬼!你懂什麼!」亞當吳想不到居然還有不怕死的人。
「我不是黑鬼!我學過思維論!」卡伊拉是初生之犢不怕虎。
「我說你是黑鬼,你就是黑鬼!」
「吳先生,有電腦的記錄為證,你這樣說是人種歧視!」
「歧視又怎樣?電腦膽敢反對我嗎?你知道我是誰?」亞當吳氣血上衝,神智全失,一步一步逼近卡伊拉。不料卡伊拉身上散發出一種噁心的氣味,亞當吳趕緊掩著鼻子,說:「老史,快拖他去洗洗!臭死人了!」
老史連忙把卡伊拉拖開,對亞當吳說:「真是的,什麼都瞞不過大爺!這臭小子不僅要洗,還得剝層皮才行!大人不記小人過!大爺就饒了他吧!您沒見到吳議士追下去了嗎?要是又和上次一樣,掉到地谷中就麻煩了。」
比莉吳說:「大哥,叫你不要喝酒你不聽!快去找肯特吧!」
鬧了這一會,亞當吳清醒了點,他不是渾人,萬一肯特真出事了,他多年辛苦建立的基業就付之東流了。比莉這句話正好做下台階,他立刻對微機說:「快把肯特吳議士的位置移到我面前來。」
說罷,正前方突然出現一座巨大的洞穴,地上佈滿堆堆白骨。肯特吳正把玩一根尺許長的脛骨,他發覺眼前光影改變了,回頭一看,說:「大哥,你們也來了?快看,這些骨頭是三百萬年前的人類遺骸!」
「憑你?你怎麼知道?」比莉吳說。
「我問微機的呀!別以為我只懂得吃,我在研究這骨頭!不知道能不能熬湯,三百萬年前的味道一定不同。」
「虧你還是議士!說不定這就是我們的老祖宗哩,你拿老祖宗熬湯?」
「為什麼不可以?微機還告訴我,這些骨頭裡面的鈣結構非常完整。」肯特吳發現面前有一個黑人,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問:「你是誰?」
卡伊拉恭敬地說:「我叫卡伊拉,是大會派來向您學習的。」
肯特吳興味盎然地走過來,眼睛瞪著卡伊拉的手臂,說:「你的膚色是天然的嗎?有沒有加作料?」他也聞到怪味了,皺著眉頭說:「怎麼這樣臭呢?」
卡伊拉毛骨悚然,看了老史一眼,慌忙說:「這是烤焦的顏色,不好吃。」
肯特吳沒有理他,逕自聞了又聞,自言自語說:「嗯,這是餿油,有芥末,有腎騷……」他轉頭對老史說:「你看能不能調理一下?」
老史笑著說:「二爺,哪天我沒弄好吃的菜色給您?這小子不好吃。」
肯特吳抱怨說:「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就稀鬆平常了。電腦當局為了討好我,讓我覺得新鮮,常給我清洗感覺閥。感覺閥是乾淨了,反而害得我對好不好吃倒不重視了,總想吃一些吃不到的東西。」
老史說:「可是不能吃人呀!」
「我知道,所以才刺激過癮呀!」
老史說:「議士您真喜歡吃,不妨去木星基地。」
「為什麼?」
「有人從木星回來,說他們那裡地心引力太大,生產的食物比地球上的結實一百倍!煮一碗雞湯,可以喝上一百天!」
「那有什麼好?」
「好壞是個人品味,但是要講刺激過癮,木星上也要大上一百倍!」
「哇!我去木星!馬上通知當局!」
「小弟!」比莉吳說:「別忘了你是人類議士。」
「忘了?忘得了嗎?都是大哥!我才不想做什麼鬼議士!」
「哼!怪我?忘恩負義!」亞當吳懶得理他們,早就走到一邊去了,他也在把玩一個骷髏頭。沒想到當他說話時,那個骷髏居然也張開嘴巴,好像在對他說話一樣。亞當吳嚇了一跳,他再定睛一看,那個骷髏在他手中上下移動,好像點了點頭。
亞當吳嚇得手一鬆,骷髏頭往下掉,碰到一塊石頭,立時跌了個粉碎。
「大哥!怎麼了?」比莉吳忙問。
亞當吳定了定神,大概是喝多了,不然骷髏怎麼會說話?「肯特!回去吧!在外人面前胡說八道,萬一傳出去就麻煩了。」
卡伊拉忙說:「我不會說的。」
亞當吳頭一抬,兩眼盯著卡伊拉,說:「你不會說什麼?有你說的嗎?」
卡伊拉會意,說:「我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沒什麼說的。」
亞當吳說:「這就對了,過去不存在,那是你說的。」
卡伊拉又說:「未來來自過去,所以也不存在。」
亞當吳詫道:「你說什麼?未來也不存在?」
卡伊拉說:「看,先前誰都沒有看到這些白骨吧?」
「沒有。」
「在當時,這些白骨是來自未來的時間吧?」
「是的。」
「可是這些白骨有三百萬年了,分明是過去的人呀!」
亞當吳糊塗了,想了又想:「是呀!」
卡伊拉說:「所以未來來自過去。」
亞當吳搖搖頭,這不可能,和那個骷髏能點頭一樣,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別唬我,這只是骨頭而已,誰管它是人是鬼!」
不料話聲未盡,地底即傳出一聲長嘆,幽幽之聲回音裊裊,半晌不絕。眾人嚇得汗毛直聳,卡伊拉更是兩腿發軟,不由得癱在地上。
突然一股涼風吹過,散佈的骨頭順勢而動,瞬間即形成一股漩渦。在漩渦中心,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髏人立而起。眾人驚恐萬分,亞當吳說:「今天怎麼醉成這個樣子?明天一定要立法把酒給禁了!」
肯特吳叫道:「大哥,這是真鬼!」
比莉吳說:「你又知道了?我猜是誰搞的幻境。」
肯特吳已魂不守舍,顫聲說:「是鬼!我剛才見過……有個矮鬼還和我搶東西吃……所以我才跑出來。」
吳福嘆口氣說:「夜路走多了,見鬼不稀奇。」
那骷髏突然開口說:「奇怪!鬼有什麼可怕的?」
亞當吳沒有好氣,說:「你是鬼,當然不怕!」
那鬼連連搖頭,骨骼碰來碰去,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不通!不通!鬼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亞當吳說:「瞎掰!你倒說說看,人有什麼可怕?」
那鬼嘆了一聲,說:「鬼只是人剩下的一點精氣,除了嚇唬人,還能幹啥?人可厲害了,要用你的時候就騙你受洗,等到利用價值沒有了,就用迷藥把你迷昏。這還不說,人把地球搞垮了,又要去玩木星。」
亞當吳哈哈大笑,說:「好極了,我是人,你該怕我了吧!」
鬼說:「是呀!我就是怕人才來這裡的呀!」
亞當吳又迷糊了:「你既然怕人還來幹什麼?」
鬼說:「棄暗投明呀!我們受電腦當局迫害,弄得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現在我們想通了,看來只有走正途,競選議士,來個徹底大漂白才行。一打聽之下,議會裡只有您才是真命天子,因此率領一眾弟兄前來投誠,敬請納用。」
亞當吳頭腦清醒了,說:「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算你找對人了!」
鬼說:「我可是繳足了學費,在這個地洞裡等了很久,天天巴望著見到您……」
亞當吳頗為感動,倒是個有心鬼:「見我?做什麼?」
鬼說:「因為您名滿議會,我要拜您為爹。」
亞當吳看得出來,這鬼頗有能耐,收歸己用,一定能增加不少力量。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怎能憑這一句話就決定這種大事:「不敢當!不敢當……只是……」
那鬼身子一搖,只聽得嘩啦連聲,骨頭散落一地,一個影子漸漸成形,他就地一跪,叩了三個頭,說:「謝謝爹爹,兒子不是人!」
亞當吳更納悶了:「不是人?那是什麼?」
剛說完,突然一陣風又旋出一地奇形怪狀的人。地上的矮人紛紛磕頭,高呼爹爹萬歲,就像七上八下的杵子,在臼裡搗蔥一樣。
洞中又鬧做一團,只聞驚叫聲、搗蔥聲、群鬼喊爹聲交織成一片。
亞當吳一聲震喝:「不要吵了!」如同晴天霹靂,全洞頓時安靜下來。
不是人忙說:「這些都是兒子的拜把兄弟,這是……」
亞當吳擺手說:「天下哪有這種事?我老婆都沒有,一下子就來了一大堆兒子!」
日月人抗聲說:「爹!我是女兒身!」
亞當吳皮肉一陣酥麻,他忙掉頭,叫著:「快起來!快起來!我是絕子絕孫無兒無女的自由人!」
兩面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起身走到亞當吳面前,彬彬有禮地說:「爹!您是我們黑暗裡的光芒,您是我們絕望中的希望!爹!您是我們太陽,是我們宗主,是我們吃裡扒外的榜樣。沒有您,我們只是十一個鬼,唯有拜在您的腳下,我們才能棄鬼仗人,如魚得水,永保剛強。」
不是人又說:「只要爹爹有事,呼喚兒等,我們一定以死相報!」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打從心底說起,亞當吳這個導演沒上過排行榜,沒拿過金像獎,始終有些壯志難伸的遺憾。平日對人不假顏色,人人怕他,人人避他,也難免孤寂難耐。兩面人這一表態,他心裡上舒坦已極。
比莉吳看在眼裡,插口說:「哥呀!你不嫌這些鬼太老了嗎?」
小大人一聽,用他的小手小腳,連滾帶爬地擠到亞當吳身邊,撒嬌說:「爹!我不吃您的奶水,永遠長不大的。」
吳福實在看不下去了,對肯特吳說:「這算哪門子戲呢?連最佳勇氣獎都不夠資格!簡直是胡鬧嘛!該吃飯了!我們回去吧!」
肯特吳也嫌這些鬼怪不對味口,高興地下令說:「好極了!我們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