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澹然空水帶斜暉

  在玄天之界,夕陽餘暉映得下方舒捲如濤的白絮金光粼粼。遠處青巒攢翠,飛閣重重,眼前碧樹紅欄,綠茵如褥,時有黃蜂彩蝶,翩翩仙舞。
  叢叢翠竹蒼松中一亭微露,四週輕霧浮沉,隨風自旋。文祥、衣紅、左非右、法蒂瑪、風不懼,和傻道長、痴仙子及錢昆八人,在層次櫛比的飛簷迴廊之中,或坐或立,互道過去未來,談得不亦樂乎。
  眾人言談間,法蒂瑪難得開口,這時卻突然有感而發:「若夢仙子和木中人願回都天寶籙本在意料之中,空虛四兄弟才真正難得,寧可回去相陪。」
  衣紅笑道:「法仙子是想說,這四個傢伙太不識相,煩死人了。」
  左非右當然幫法蒂瑪說話:「小妮子又在讀心了,只怕是自白吧?」
  衣紅娥眉一挑:「是呀!大君子難過了!」
  錢昆說:「這空虛四兄弟身世可憐已極,師父本來無意收錄,是若夢師妹據理力爭,說仙家無分辨之心,不應歧視他們。」
  傻道人說:「其實人各有用,若非他們四兄弟,都天寶籙早已落葉滿庭了。」
  文祥問:「難道仙界還需要掃地?」
  衣紅笑道:「這還要問?落葉是什麼?掃地掃什麼?」
  文祥自知失言,解釋道:「我是說我打算……」
  衣紅搶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打算去天庭當長工?想得真美!人間的活都幹不完,你想開溜?」
  文祥面紅過耳,法蒂瑪連忙解圍說:「那衣姐有什麼打算?」
  衣紅說:「陪著你們呀!煩死妳!」
  痴仙子也笑了:「紅妹那滿口伶牙,百年來都沒變過。」
  衣紅一臉失望,說:「真的?怎麼幾百年了還磨不利?」
  左非右忙道:「夠了!再利一點就變成小紅鯊了!」
  錢昆說:「世事真是物物相制,性性相生。」
  左非右笑說:「楊戩在人間時養了一隻小狗,他成仙以後,小狗也飛升天庭。結果在天上照樣吃米田共!」
  衣紅瞪他一眼,說:「左哥真是留學天庭歸來的,見多食廣,從沒聽說天上的神仙還要種米拉屎的!」
  左非右正要發難,卻聽杏娃大聲對眾人說:「仙家樂,樂如何?」
  衣紅笑說:「哇!另一個剋星也來了,怎麼來得這麼遲?」
  杏娃說:「我何曾離開過?」
  衣紅說:「這是道家仙境,又不是太空。」
  杏娃說:「有人得道啦,難道我連楊戩的小狗都不如?」
  衣紅說:「哎呀!這怎麼辦?當局要侵犯天庭了!」
  杏娃說:「用不著,空虛無界,境界等深。」
  這下子不僅是衣紅,人人聽得難以置信。
  文祥忙問:「杏娃,妳是自己領會的,還是……」
  杏娃說:「至少不是作業上的,也不是抄襲來的!」
  衣紅說:「別那麼自信!」
  杏娃說:「我查遍古籍,沒人這樣說過。」
  衣紅故意賣關子,說:「可惜呀可惜!」
  杏娃問:「可惜什麼?」
  傻道人說:「紅妹不要苛求,學道之人幾千年都難到杏娃的意境!」
  杏娃問:「我達到什麼意境了?」
  文祥說:「意境是各人主觀的領略,何必比較呢?」
  杏娃又問:「那我更不懂了,如果是各人主觀的,怎麼大家都在一起?」
  「因為彼此境界略同。」
  「略同?總有不一樣的吧?」
  「當然,要完全一樣是不可能的。」
  「我懂了,怪不得我有上百億化身,無一全同。」
  「全同是目標,要不斷提升才能達到。」
  「謝謝你,我現在才理解師父的心意。」
  「你師父?不二老人?什麼心意」
  杏娃忙轉移話題,說:「人類議會來通知了,你們五人要出庭。」
  文祥追著不放,說:「話不能只說一半,先談你師父。」
  杏娃說:「不要小瞧作證的事,弄不好人類議會要復辟了。」
  文祥有些不信:「有那麼嚴重?」
  衣紅問:「真是那部電影惹的禍?」
  杏娃說:「那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起因還是我們那個玩具模型,有位議士發現這是很有利的話題,打算炒做一番。」
  文祥說:「那倒是好事,紅妹出的點子果然不錯。」
  杏娃說:「不見得是好事,很可能成為反對我們的藉口。」
  文祥說:「妳是說有人不在乎地球毀滅?」
  杏娃說:「不!有人說那是因為我們無能。」
  衣紅說:「言之有理。」
  文祥說:「是誰說的?」
  杏娃說:「有四個議士,他們都有這種看法。」
  衣紅說:「四個?那有什麼了不起?」
  杏娃說:「這四個人影響力很大,他們還有附從的人。」
  衣紅說:「能不能把資料調給我們看?」
  杏娃說:「要看誰的資料?」
  衣紅說:「知己知彼,擒賊擒王。」
  杏娃說:「這是個次級問政集團,近年才崛起,為首的是肯特吳,華裔美人,另外一個美國人,一位英國人和一位印度人。妳要所有的資料嗎?」
  衣紅說:「妳先做功課吧!我們仙氣還沒有鬥盡哩!」

  在人類議會中,肯特吳是新科議士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大多數的議士不過藉這個職位,撈得足夠的好處,就心滿意足地享受人生去了。肯特吳則不然,他把當議士看得和演戲一樣好玩,他的哥哥亞當吳則是當然導演。只要找到能炒作的題材,兄弟倆總要轟轟烈烈地大炒大玩一番。幾年來的慘淡經營,在議會中已有一些影響力。
  肯特吳的父親吳福,是二十世紀九○年代從中國赴美的自費留學生。他沒有混到學位,卻混得一位美國女郎,結婚後入了美國籍,生了二子一女。
  吳福是第三代中國移民,所謂第一代是指早期中國貧弱時,赴美國打工的一代,他們靠洗衣店與餐館謀生,一直被美國主流社會排斥,環境相當艱苦。第二代是台灣、香港等地,赴美留學不歸的學生,這一代經濟環境小可,都受了良好的教育,成為社會中堅。第三代則指自八○年代以後,中國經濟開放,港台也躋身小康之境,父母紛紛將子女送到美國,不是為了鍍金,而是去做寓公。
  中國幅員廣大,人口眾多,要做生意,處處是機會。加上中國人傳統的士大夫觀念,不論在哪裡,總把教育放在首位。正好趕上資訊時代來臨,在美國的中國人幾乎一半以上都以資訊事業維生,而且都相當成功。
  學生時代的吳福書沒有讀好,但家族中政商關係不錯,在美從事資訊產品的貿易,事事順遂。不過人生往往有一得就有一失,生活太優裕了,他那位美國夫人難耐春閨寂寞,姘上情夫,盜領了吳福一大筆存款,雙雙逃逸無蹤。
  受到這個打擊,吳福面對著三個由三歲到六歲的兒女,這才發現人生如夢。他毅然把生意交給夥伴,全心全意在家中照顧三個無辜的孩子。
  由於此時中國在世界舞台上有了力量,美國極右勢力不能忍受。由輿論起到政客的推波助瀾,在一九九八年有了政治獻金案,次年的考克頓核子機密風波,華人核子科學家李文和被誣為間諜。二○○二年又有資訊爭端、人權風波、生命基因研究室洩密等事件。在一連串的迫害下,華人心態開始醱酵,終於人間天堂褪色了。
  第一代移民因為語言不通,終生埋沒在小圈子中,後代深受其苦,只想做個好美國人。第二代移民多具有高學歷,已經踏入美國主流社會,卻沒有歸屬感。子女只會說英語,偏又嚮往根源,搖擺在十字路口。第三代完全相反,他們經濟獨立,有強烈的民族觀,堅持子女學習中國文化,而且隨時有回中國的打算。
  吳福為了教育子女學習中文,煞費苦心,他發現孩子們喜歡看一個幼教節目「芝麻街」,他就編了一些劇本,教導子女演戲,趁便學習中文。這種方法效果奇佳,一家子都成了戲迷,每天與電影電視為伍,只是吳福堅持,演戲時一律要用漢語。
  由於在美國生活,兒女都要有個英文名字,他就依英文字母排序,長子吳常性,由A開始,取名亞當(Adam),又叫亞當吳。次女吳常意,用B叫比莉(Billy );第三個小兒子吳常理,用C便取名肯特(Cante)。
  亞當吳喜歡當導演,常在家裡導戲。小他兩歲的妹妹比莉一心只想做演員,愛美愛得如痴如狂,其他一概不聞不問。肯特吳是老三,從小乖巧聽話,只是太好吃,不論要他做什麼,都得用吃的來賄賂。
  吳福不是作家,也沒有創造天分,他卻能源源不絕地編了十多年的連續劇。編得好不好需要評鑒,而評鑒則需要判斷力。誰有判斷力呢?世上有誰不是「人云亦云」?專家說好才算好,可是誰來做專家?當然是學校及一些專業機構。果然如此,學校每年送出成千上萬的高材生,世上豈不全被好作品塞滿了?
  事實剛剛相反,學校只能教導基本的知識,專業機構則負責處理技術。而不論多好的技術,都只能解決局部的問題,其他尚待磨練、經驗加以充實。劇本相當於一種精煉的人生縮影,好的劇本成之於天,是大自然利用人間事物演繹出來的排列組合。
  在人類文明中,思想的境界最高,高到只有登上巔峰的人才能領會。文學的境界完整而透澈,通過她,人們才能相互理解與溝通。然而文學的媒介是文字概念,不僅作者需要長時期的培養方能掌握,更有賴讀者的理解認知。只有行為動作是直接的,藉著圖形與影像,能如水銀洩地般,直接流入人們的心中。
  二十世紀科技發達,影音的記錄與運用已成為社會機能的一部分。人們仰賴感官刺激,直截了當地激發行為,在無限增長的資訊中,人的智力來不及成長,淺灘式的文化因而大行其道,結果人人追求速效,事事要多要快。
  長久以來,人類求生之道不外乎消除生理的飢寒與心理的恐懼。然而身心本是一體的兩面,當痛苦逐一消失,無限的空虛便趁隙而入。人們不知所措,想方設法以各種「娛樂」或「職責」轉移注意力,消磨漫漫歲月、迢迢人生。
  當社會越來越繁榮,人心虛空越來越嚴重之際,人生似乎成為多餘的累贅。有人繼續以滿足感官的方法,不斷增加娛樂的聲色強度,用另外一種嗎啡填補心靈。也有人充分瞭解人生的本質,從宗教出發,讓人遠離煩惱,回諸空無。
  然而人類感知上的需求,並非無意義的偶發事件,而是宇宙進化必經的道路。人類只是一種物質與精神的介面,必須徹底溝通每一個時空流程的細節,才有可能維繫宇宙穩定的架構。這種溝通,比如生理上的飢渴飽暖,心靈中的安危親疏,意識上的虛實有無等等,在在都是整體與涓滴之間的真實記錄。
  在涓涓細流中,一清風就能擾動渾濁的沉澱,足夠細魚小蝦翻騰不止。而這些看似細小的生命體,卻是構成整個龐大生態的基礎。
  人間亦然,能力低弱的人一旦能照顧自己,就開始繞著私利轉圜,充分顯現出其維生的本能。他們是社會的底層,反映出水流的動態,其意識職責便是「東家長西家短」,每天聒噪不停,活著只是做個傳聲筒。
  個人的人生觀有如流水一般,沿著固定的河道行進,看上去波濤洶湧,卻是起落有致。有時在河床上滾滾而流,有時卻潛入地底,有時氣化登天,有時又匯落如雨。不論如何幻化,水始終遵循著幾個不變的準則。人性亦然,人生觀就是人性的結果。
  短暫的人生,以個人有限的經驗,怎能認識無垠的宇宙?所幸基於人性之常,有心人將自己的生活體驗記載下來,供他人參考。這種記錄很多,或札記、隨想,或遊記、小說,各有特色。而最完整生動,且能代表客觀認知的,首推戲劇劇本。
  世界上最成功的劇作家,首推英國的莎士比亞,他寫的劇本部部空前絕後,無人能企及。然而他的劇本以在一固定舞台上演出為主,格局變化不大。二十世紀電影電視問世後,開啟了影音系統的序幕。人們可以安坐家中,隨時欣賞螢光幕上悲歡離合的人生。
  戲劇是指一種遊「戲」,其變化「劇」烈,能令人沉醉其中,有若經歷了另一段真實的生活。尤其全部事件經過濃縮裁處,精簡扼要,完全擺脫了時空的約束,如幻似真。從這些過程中,觀者的生活充實了,視野增進了,思維的範疇也擴大了。
  人性的特徵之一,就是以自我為出發點,有了親身經歷,然後才能瞭解認知。唯有在認知後,人智才開始累積。這時,各人會根據自我的經驗,針對當前的狀況,作出最有利的選擇。除非腦筋固化,反應遲鈍,古今中外,人人喜愛戲劇。
  在影音技術成熟之前,戲劇的功能不彰,只能提供娛樂或打發時間。而對尚在追求生存的人類而言,娛樂是一種奢侈的行為。等到技術成熟了,人的生存問題也解決了,戲劇便堂而皇之地晉昇主流,無人無日不沈湎在聲色變幻之中。
  不幸的是,在商業掛帥的現實下,青少年因家長的溺愛,成為最重要的主顧。為了取悅那些天之驕子,戲劇變成了笑鬧,藝術淪為玩樂。劣幣驅逐良幣,文化水準一天一天下滑,社會價值觀日益墮落。
  在世紀初,香港一家上市公司完成了全自動的動畫編輯系統。到了二○○四年,該系統的影像、動作已幾可亂真,後來的虛擬實境即源於此。在這個系統下,只要事先備妥三維圖像(或繪製或用真實形像,由辨識系統處理)諸如角色、道具、場景等,再加上劇本,影片就可即時放映。
  這是人類文明史上重要的一頁,因為千百年來,人文界不事物質生產,一向是社會的寄生者。人文作品的價值受到現實環境的左右,真正有思想、有氣節的人很難突破重圍,發揮力量。嘩眾取寵之輩叱吒風雲,讓世人誤以為「人文」不過如斯。
  以這個系統攝製影片,只是一個人的工作量,成本尚低於印一本書。比起以傳統方式拍一部中等水平的電影,成本更相差了一億倍!而當中間的剝削階層剷除後,才是言之有物的人文學者出頭之日,也是人類精神文明發揚光大的契機!
  只是人文不是技術,沒有速成之道。人一定要累積了足夠的經驗,先觀察身邊發生的事件,並瞭解其中的體用因果,才寫得出言之有物的作品。
  所以人文思想的成熟,還要等到二○一一年以後。在這之前,曙光初現,遠山近樹,不過是些有層次的陰影罷了!
  最初吳福的劇本只是將每天的生活瑣事當作故事講,他發現那種天倫之樂,竟是極高的享受。對一個父代母職的單親家庭而言,男孩子調皮,女孩子彆扭,其辛苦不喻可知。吳福絕口不提下堂妻,子女最初還好奇地問上一兩句。等年紀漸長,大家都學會了將心中的傷痛隱藏起來,而且都掩飾得很成功。
  這其中的根本原因,正是戲劇的魅力所在。人生事件就像各種材料,而戲劇則是指導烹調的食譜。再珍貴的原料,對不懂烹調的人來說,怎麼煮都是暴殄天物。相反的,巧手行家可以用最普通的原料,調配出天下最可口的美味。
  亞當吳在聽了父親娓娓道來的瑣事後,為了取悅父親,運用他的巧思,指導弟妹合力演出父親的劇本。他們買了錄影設備,拍了很多家庭電影,其中還不乏成熟的作品。
  前述那套自動攝製的動畫系統,在初並未受到美國市場的青睞。那是因為說故事、講思想不是美國人的專長,他們太迎合市場,強調聲色的變化,極力追求刺激感官。而要善用這套系統,必須先有社會責任與長遠的計劃,以及思想表達及人性溝通的目的。否則資源無法連續利用,就喪失了成本低廉的優勢。
  漸漸地,新觀念被接受了,本世紀美國純娛樂市場開始沒落。人們發現在影音中學習新知,是一種既愉悅又有成效的樂事。學子有最理想的學習機會,工作者有優良的助手,休閒者有最解語的伴侶。於是需要量大增,各類人才競相投入。
  人類文明的高峰,是全民的參與,是知識的總匯。當理想的工具齊備了,應用的觀念及技術成熟了,便是完成金字塔的最後階段。
  亞當吳本來打算進軍電影界,做個專業導演。等他看清楚整個局勢,才知時不我予,以真人實景演戲的機會已經過去。
  接著電腦紀元到來,他見到了一個新契機,那就是人類議士的寶座。他看出來,人類議會的運作程序與習見的民主政體大不相同。人類議士強調的是品德、能力及名聲,名聲尚可用投票解決,能力屬於專業範圍,只有業界可以評鑑。問題在於品德,該怎樣定義品德,又將由誰來評估?
  亞當吳仔細推敲,發現正面的品德很難定義評估,負面的品德卻是一目瞭然。他用這個標準評估所有的議士,結論是:戴一副慈善家的面具,沒有明顯讓人反感的缺點,這樣就綽綽有餘了。
  亞當吳決定把小弟肯特吳塑造成議士形像,如同以往在家中演戲一樣,他只要施一點小惠,肯特吳便百依百順,認真地照本宣科。
  在專業上,肯特吳學的是分子結構,最時興的高科技。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些專家的肯定,這點不難,因為真正從事微分子研究的人多是書獃子,只要有人為他們出面,爭取一些應有的權利,自然會贏得他們的支持。
  要有名聲更容易,有了微分子專家的支援,亞當吳安排了各種機會,讓肯特吳在一些年輕專家的陪同下四出曝光,樹立了微分子專家的名聲。
  爭取慈善家的認知最為困難,要做慈善家必須先有足夠的資源。這就是亞當吳最高明的地方了,他知道有很多慈善機構,因為不能以營利為目的,都缺乏專業的管理人才。他便毛遂自薦,帶著肯特吳義務為人服務。他利用別人的資金做自己的公共關係,如此這般,在慈善界打下了堅實的聲名。
  當第十三屆人類議會改選時,肯特吳順理成章地當上議士,這一屆又得以連任。真正掌舵的卻是幕後的導演亞當吳,編劇的老爸,和做場記的小妹。一家人仍舊沉迷在虛實難卜的戲劇天地裡,只是天地變大了,事件的複雜度也以平方比遞增。
  人的一生中有各種成敗得失的機緣,亞當吳也不例外。只是他早就把人生與戲劇劃上等號,既然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又何必動心?他只站在觀眾的角度,將一部戲導得淋漓盡致,他力求保持客觀冷靜,很少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劇情中。
  如同所有年輕人的歷程,一次既深且重的打擊,曾讓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同樣地,又是戲劇的本質拯救了他。人生有什麼值得珍貴的呢?他認為,如果只是一場戲,戲演完了,票房只能決定它的存在價值,而影評也不過是對他工作的肯定與否。因此,他努力克服了自己的困難,把那齣戲殺青了,然後準備下一齣。直到今天,他仍舊稟持著同樣的理念,把人類議會當作他的另一齣新戲。
  事情發生在二○一八年,他十八歲,彼時真人演戲已不多見,而他們這個家庭劇社卻小有名氣,成員增加到十幾位,偶而還受邀到外面參加有償的演出。
  劇社中有一位金髮美女,她自己取了「瑪麗蓮」這個藝名,有著洋娃娃的臉蛋,以及魔鬼般的身材。此外,她還有一顆破碎的心,以及一些純真的希望。她也是來自單親家庭,母親在被人遺棄後,獨力將她撫養成人。
  瑪麗蓮是個典型的新世代青年,自己沒有一點主張,也沒有半點自信。只要有人搞怪,不管是頭髮尖或是腳丫子,她一定效法模倣,在後面搖旗吶喊,一副自以為是的德性。久而久之,她除了對流行事物極端敏感外,其他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
  要追趕流行,做電影明星是再理想不過的途徑。當瑪麗蓮知道這個戲班子後,她毫不猶豫就成為其中一份子。亞當吳專門為她導了一齣戲,洛杉磯一家電視台買了他的版權,播出後大獲好評,頓時這個家庭劇社名滿全美。
  此時美國娛樂市場有了極大的變化,好萊塢早已淡入歷史。由於虛擬影片的興起,舊金山灣區的一些立體動畫公司成為新的龍頭。詎料來自東方的競爭劇烈無比,在數量方面,中國的虛擬影片每年多達一萬八千多部。在內容上更是部部精采,有明確的主題,有系統的規劃,有獨特的風格,更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中國有長達五千年的歷史,經歷了大小兩百多個王朝政權,有無數可歌可泣的倫理道德與人性衝突的故事。此外,有五十多個不同的民族和生活習慣,還有諸子百家、多采多姿的哲學思想,無窮無盡的仙佛精靈、妖魔鬼怪等傳奇和神話。只要將這些一一編成劇本,據專家統計,僅以現有題材為例,可以編成上億部,每部一小時的單元劇。
  美國只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又只有唯利是圖的單一價值觀。神話本就不多,思想更是有限,發展到後來,只能不斷追求聲光特效,不斷把刺激提昇到極限。這類節目看多了,感官也逐漸麻木。觀眾終於發現,娛樂不應僅是時間的消磨,在賞心悅目之後,還要有供人咀嚼回味的內涵。
  這就是亞當吳能夠用真人表演,繼續存在的理由。虛擬影片從技術上來說,已經能表現出與真人一模一樣的效果,但是在潛意識中,人們總是感到「被騙」了。人不甘受欺,總要找機會看看真人表演。看了真的又不滿意,再去看虛擬的,東晃晃,西盪盪,雖然永遠不能滿足,卻得到了心理平衡的效果。
  吳福還是負責劇本寫作,他有感而發,這次編寫了一個晚景淒涼的老者,邂逅一位溫柔體貼的少女,兩個人燃起一段忘齡的黃昏之戀。當然,男主角是吳福莫屬,女主角正好落在性感動人的瑪麗蓮身上。
  人生如戲,不論是戲中、戲外,亞當吳和瑪麗蓮早已雙雙墮入愛河了。但是對亞當吳而言,愛情只是一種新奇的經驗,一種令人難安又耗心費神的遊戲。他自幼就失去母愛,對愛情有太多的憧憬,現在反而近鄉情怯,想要又不敢去拿。
  另一方面,吳福心中更是矛盾痛苦,他當然希望兒女幸福。那是他多年以來茹苦含辛,夢寐以求的企盼。不料瑪麗蓮身上兼具天使與魔鬼的特徵,她所散發的青春氣息,正是天下所有男性都無法抗拒的魅力!
  對瑪麗蓮來說,她自幼缺乏父愛,吳福正好填補了父親完美的形像。他飽經滄桑,愛家愛子女,為人風趣,是理想而安全的避風港。而亞當吳聰明機智,果斷堅強,前途無量,更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兼以當前最流行的時尚,是老少配外加亂倫。瑪麗蓮生活在虛實兩界,徜徉在浮雲頂端,感到人生美滿無比。
  戲碼開拍之初,亞當吳認為劇本太過保守,要求父親修改。他說黃昏之戀應該像絢爛的燄火一般,狂熱而艷麗,大膽而露骨。因為青春已逝,既然要追逐天邊的晚霞,理應不顧一切,如飛蛾投火般獻出一切。
  吳福有他的顧忌,他提醒兒子,瑪麗蓮太年輕,不適合演出過於激情的床戲。亞當吳反對這種論調,要演戲就得隔離真實生活,否則就不夠專業。父子兩人爭執不下,最終的版本在亞當吳堅持下,敲定了細節。
  這次拍的是影片,基於前一次的成功,亞當吳租了一間專業攝影棚,採用四部超高畫素的數位式錄影機,他只要坐在導播室中,用擴音器做現場指導。在他的眼裡,那都是一格一格的畫面。而吳福與瑪麗蓮煽情的表演真實而熱切,如假包換。
  在瑪麗蓮的心目中,人生實在是美滿至極,父親、情人、聚麀、真情、幻象、流行、私密交錯混淆,如同美妙的詩篇。天使在雲端飛翔,魔鬼在一旁諂媚,純淨的溫情,纏綿的肉慾融合為一。感覺上是絕對壯烈的,每一次血脈的跳動,都衝擊著全身驚慄的神經。而事實上這一切又都是做作的表演,每一個挑逗的動作、親密的接觸,都令人放心、安然。就像一朵嬌艷的玫瑰,瑪麗蓮在最恰當的時機,毫無保留地盛開了。
  吳福一入戲,就感覺到這個黃昏是迴光返照,是他人生最終的一幕。沈睡多年的活火山驚天動地的暴發了,山河變色,霞光直上雲霄。人間除了濃煙、熔漿,就只剩下狂洩而下的層層劫灰。
  吳福眼中煥發著幸福的光芒,胸膛裡暢流著鮮紅的血液。激情像排山倒海而來的海嘯,無堅不摧,瀰漫了生命。他原是小心翼翼地背著降落傘,一手拉著安全環,才剛躍出機門,他毅然決然就把降落傘割斷了,準備作最後一跳!
  一格格畫面流動著,就像宇宙洪荒,盤古、女媧一個開天闢地,一個採石補天。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例行的動作,對盤古與女媧而言,卻是全部心血的澆灌。
  為什麼油一加溫就會燃燒?為什麼燃燒就是氣化的終極?能量的宣洩原是事態的最後一個階段。人體的接觸只是燃燒的前奏,在生理的壓迫下,平日要想逃避都沒有出口,這一剎氣體膨脹,不僅有了排洩的管道,還加上導演無情地鞭撻!
  的確是一場場精采絕倫的好戲!男女主角完全溶入黃昏驚豔的彩霞中。導演更是投入,他看到的,是靜止與活動的鏡頭。肯特吳只關心他的嘴和胃,他已經超重太多,但是每逢美食當前,他就是按捺不住。比莉吳則是「客觀」的,她作為配角,已經相當不心甘了。再一看自己最親愛的父親,竟然和哥哥的女友纏綿繾綣,難分難捨!
  戲還沒有拍到一半,比莉吳就抓到了劇中男女主角在劇本之外演出的一場熱戲。現場就在攝影棚後面,一個堆滿活動佈景的小倉庫裡,連擺在道具餐桌上的殘餚都還來不及收拾!滿目斑爛!
  「爹!這是哪一場戲?」導演的聲音在戰抖。
  「大哥!他們不是在演戲!他們是玩真的!」比莉吳尖叫道。
  「笑話!不可能!」
  吳福的幸福開始退潮,瑪麗蓮也錯愕在雲間。
  時間似乎中止了,畫面淡出淡入了無數次,終於停格了。
  「瑪麗蓮!這是真的嗎?」情人的心在淌血。
  瑪麗蓮的激情過去了,面對著殘酷的現實,她只覺得無比的厭煩。她把頭掉到一邊,一任褻衣搭在臂上。
  「爹!這是怎麼回事?」兒子回來了。
  「亞當,是我不對!我對不住你!」父親的自白。
  「怎麼可以?我們是在做戲呀!」亞當明白了,這一場根本不是戲。他狀似瘋狂地衝上前去,將衣衫不整的父親一把推開。他用力抓起瑪麗蓮的頭髮,狠狠地左右搖晃著,說:「妳!妳這麼賤嗎?」
  瑪麗蓮冷冷地說:「我賤?不錯!我愛上了你父親!說不定還會做你的母親!我哪一點賤了?你說!」
  吳福痛苦地喊著:「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亞當把瑪麗蓮放開,痛心地說:「妳為什麼騙我?說妳愛我?」
  「我沒有騙你!」
  「妳不是說愛我父親嗎?」
  「那也是事實!」
  「妳怎麼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瑪麗蓮走到吳福身邊,倚著他說:「為什麼不可以?」
  「他是我父親呀!」
  「那又怎樣?」
  「這是亂倫!」
  「什麼時代了,談什麼倫理?」
  「妳是我的!」
  「我又沒有嫁給你!」
  吳福痛苦地呻吟著:「對不起,是我錯了,我錯了。」
  比莉指著瑪麗蓮,狠狠地說:「我早就知道她是禍水!狐狸精!」
  吳福的慚悔:「乖女兒,是我不對!」
  比莉瘋狂地嘶喊:「別叫我乖女兒!」
  肯特從外面進來,一見到餐桌,口頭禪就冒出來:「有什麼好吃的?」
  瑪麗蓮一邊輕撫著吳福的頭,一邊慢慢穿起衣服,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好說的,我走就是了。」
  吳福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對不起,該我走。」
  肯特還沒有理會過來,只說:「你們去哪裡?上館子?」
  比莉有氣沒有地方出,罵道:「你就免開尊口吧!吃!吃!吃!吃不死你?」
  肯特笑著說:「笑話!天下哪有吃死人的?」
  亞當還沒有轉過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肯特說:「當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亞當火大了,說:「你懂什麼?」
  「我當然懂!他們沒有把菜拿開,盤子都翻了!」
  亞當怒道:「這裡沒有你的戲,還不滾開!」
  「嘿!老大,我什麼都沒吃到,你火什麼?」
  亞當大喊:「閉口!」
  「閉口?那叫我怎麼吃?」
  比莉忙解釋:「忘掉你的菜吧!你沒見到他們的醜相嗎?」
  「他們出醜,怪我做什麼?」
  比莉吼道:「肯特!你還沒開竅?」
  肯特睜大了眼睛:「奇怪!妳兇什麼兇?」
  比莉怒道:「你不知道這事有多髒!」
  肯特笑了,得意地說:「誰教妳不讓我把菜吃光?髒了衣服吧!」
  比莉怒不可遏:「什麼衣服?你沒看到人嗎?」
  肯特說:「髒了人,洗個澡就是!」
  吳福雙手掩住耳朵,痛苦地說:「比莉,請原諒我老糊塗。」
  比莉妒意更甚:「你別叫我!我聽了噁心!」
  肯特臉色一整說:「老姐!爹辛辛苦苦把我們養這麼大,就弄髒了衣服又算什麼?再說,我早先說要把菜收起來,妳就怪我想偷吃!」
  比莉破口大罵:「你這隻豬!閉嘴!」
  肯特也生氣了:「妳憑什麼大吼大叫的?」
  亞當大吼道:「該生氣的是我!」
  瑪麗蓮火氣更大:「你憑什麼生氣?」
  吳福跪在地上,向三個兒女叩頭說:「請原諒我這個老糊塗吧,二十年來,我以為自己只是個帶小雞的老公雞,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還是個人!」
  瑪麗蓮心腸一軟,顧不得眾目睽睽,一把將吳福抱在懷裡,說:「這些人沒有良心,我們走,我會照顧你的。」
  亞當天人交戰,抱著頭,蹲在牆角。
  肯特這才看出來,在這盤菜後面,還有其他的花樣。
  比莉越想越不甘心,以往她是爸爸的乖寶寶,那種倒在父親寬闊的胸前撒嬌的滋味,立刻漫成強烈的酸水。看著瑪麗蓮扶著吳福,雙雙移到桌子邊,她像一頭獵豹,兇猛地跳起來,向瑪麗蓮撲去……
  吳福剛剛靠在桌子邊沿,一個重心不穩,只得拼命抓住桌子。桌子一翻,佈景架一個接一個都倒下來了!只聽到唏嚦嘩啦響聲連連,塵飛土揚,慘叫之聲不絕。等亞當兄弟反應過來,七手八腳把雜物搬開,才看到吳福、瑪麗蓮與比莉倒在斷木殘架之間,鮮血滿地,三個人都受了重傷。
  事後,亞當吳收攤了,絕口不提拍電影的事。瑪麗蓮走了,走得沒有一絲影子。比莉破了相,儘管在新世代整容不是問題,她始終無法在鏡子裡看到以往的自己。吳福進了精神療養院,因為老先生現在只會說一句話:「請原諒我,都是我不對!」
  人髒了嗎?人何曾乾淨過?聖人只是在機運掌控下,「壞事」沒有發生在他身上而已。要避免壞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人不僅要命好、運好,還要有定心忍性的工夫,有坐懷不亂、財不動心、權不滋慾的能耐,更重要的是得遠離人群,少惹凡塵。
  本來嘛!對一般人而言,人生是個謎團,沒有幾個人想打破腦袋,解開這個大謎。人有身體,身體準備了各種感官,感官是為了辨別「利害」而存在。人們活著,活著只是因為感官「感覺有利」,有利才能生存。
  有誰會問,生存是為了什麼?不去問,不去想,人是人,謎還是謎。冬去春來,一代又一代,偏偏生了還會死!巧卻巧在未死之前,人空有一個大腦,裡面裝滿了依附在感官記憶中的殘象,拼命抱著捨不得放。
  生存不過是為了種族的延續,延續是基於能量變化,變化的結果產生了一連串的歷程。從時間流向來分析這個歷程,物種和物種所處的環境,都是由無到有、由簡單到複雜,故被稱為「進化」。縱使進化到人類,也不過是時空激流中的一個狹谷罷了!
  再深一層分析,有機結構是建立在蛋白質的長分子性質上,每種長分子都有一定的特性,且能因應環境變化,彼此無限地聯結和複製。環境變化決定了存在的條件,分子間的聯結產生了新的物種,複製則遺傳了物種的特性。
  在能量世界中,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等,環境壓力就是作用力,物種因應變化將作用力累積下來,反作用力也相對增進。隨著作用力的累積,能量效率逐漸提高,物種的特性也藉由複製一代一代傳衍。同樣的,物種的反作用力也成為記錄的一部分。
  人類是進化河流中的一支,因能利用已往的記錄,從而產生了新的航道。然而下游與上游仍流著同樣的河水,所有的物種都有感官,只是人的航道有別,能克服感官本能的利害認知。以不沾染於感官的理性思維,從極抽象的記錄結構中找尋水源,進一步得到智慧,才能回到本來,認知進化的真實。
  這又說明了什麼?人類是進化的一部分,如果把時間單位放大千萬倍,人類在狹谷中的歷程就相當於河流起了一個水花。那,水花又代表什麼?當然,一般人連一秒鐘都懶得多想,因為這已經超越了感官所能感受的範圍,與生存沒有什麼關係了。
  有些江河的流水,沒有深谷的激盪,沒有礁石的衝擊,蜿蜒在平原之上,最後平平靜靜地回歸大海。沒有壓力就沒有反壓力,沒有反壓力,人生就不可能激起澎湃的水花。有人會贊嘆說:「啊!看呀!多麼幸福的人生!」
  在雲天之上,在太空之巔俯視,地球不過是一粒渺小的微塵。水的循環生生不息,卻有一些水分子獲得了足夠的動能,悠遊在太空之中。
  有人舒適地躺在沙發上,口啜香檳,目迷五色,不屑地說:「神經病!這個世界多美好!跑到那麼遠的鬼地方幹什麼?」是了,人生之謎難解就在此。
  時間是毒藥,也是解毒之藥,人性在時間的療養下,一天一天地成長。
  這些年來,亞當把全部精力發洩在議會中,在身分上他是弟弟的助理,事實上他才是真正的決策人。至於那個腦滿腸肥的肯特,已經吃成精了,身居世界美食協會的主席,不論夢中或是真實人生,隨時隨地食不離口。
  亞當半調子導演做久了,習慣於狎弄別人,更怕受到他人的算計。他很清楚事物的真真假假不過在一念之間,他只是無法看透「真假」而已。
  新時代的新環境是一個嶄新的大陷阱,虛擬真實正是禍首元凶。偶而亞當吳也會一遊夢鄉,但是夢中的一切太順利了,連「設計」一個「困難」的情節都太「容易」了。對一個精通戲劇本質的人來說,人生的真實建立在對比的感受上,沒有死亡的絕對痛苦,就得不到生存的極度歡愉!
  他試著麻痺自己,向當局申請清除過去的全部記憶。不幸基於二○二四宣言的精神,任何人的永久記憶不得隨意變更(心理感受和短期記憶可以清除,但永久記憶涉及人性,只能任由自然機制去處理)。因為長生不死的人最大的恐懼便是死亡,而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不知恐懼為何物,他對別人的威脅就相當於一顆不定時炸彈。
  骨子裡,這才是亞當吳進軍人類議會真正的動機,他想透過立法,把宣言中有關人類長生的條文刪去。但是他發現自己孤立無援,連一向對他唯命是從的小弟,都漲紅了脖子據理力爭!最後,他不得不向現實妥協,用各種麻痺方法,接受這種不生不死,不痛不癢,不真不假的現代化人生。
  亞當吳懷著憤世嫉俗的心態,專在人類議會中唱反調。他那些戲劇化的手法,具有極大的煽惑力,久而久之便釀成一股無比的勢力。只是他沒有問政的重心,也沒有實質的內涵,長久以來一直缺乏一個方向。
  這次的問題出在那個「玩具」上,杏娃著實花了不少工夫,把它設計得栩栩如生。其實這樣說並不公平,杏娃沒有刻意設計,她只是把真實的地球複製後縮小。連模型中的各種動物,也都有同樣的蛋白質分子結構。
  麻煩就出在這裡,當地球逼近太陽時,溫度上升,肉烤熟了,竟泛出淡淡的清香。肯特吳只有一個鼻子管用,一見到這個模型,他連看都沒有細看,鼻尖一聳,嗅了兩下。嗯!一定是美食協會送來的新樣品,吃了再說!
  肯特吳不過受了點皮肉之痛,亞當吳卻發現了一個可以令血液沸騰的新目標--聲討電腦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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