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暮年詩賦動江關
傻道人吩咐將各門洞開,並將大廳中之桌椅略事調整,率眾人坐定,並留了一個位置等待朱仁。
痴仙子心有所疑,問傻道人:「師尊不是說唯有自毀神功能成人之死嗎?怎麼奇門也有同樣的功效?」
傻道人說:「死門與自毀死法不同,一是外力,一屬自然。」
痴仙子問:「兩者有何不同?」
「自然尚有生機。」
「結果都是死,為何有區別?」
「自然生死係一循環,外力介入則循環中止。」
「那自殺呢?」
「亦係外力,絕非自然。」
「你是說人能長生,若不自毀,就非自然?」
「正是。」
痴仙子向朱仁說:「這樣說來,你將為人類造福了。」
朱仁說:「這原非我所願。」
痴仙子說:「卻是你的機緣。」
朱仁另有計較,自認賭賽已勝,便顧左右說:「那十一個人還在平台上,我們討論正事,最好把門關上。」
傻道人點頭說:「理應如此。」
朱仁先把大門關了,這才回到座位上。
傻道人對朱仁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朱仁神色自若,說:「這個當然。」
傻道人說:「適才錢師弟已通過這奇門陣法。」
朱仁說:「我見識到了。」
傻道人又說:「死門雖有一些波折,幸而雪山子道友趕來相助,現已大開。我們並未規定不許他人幫忙,是吧?」
朱仁說:「不過萬一有誰不服,仗恃武力,又當如何?」
傻道人笑說:「我等只講事理,不再動強。」
朱仁說:「言而有信!」
傻道人說:「那麼,這朱雀洞應歸原主。」
朱仁說:「一點也不錯。」
傻道人又說:「那麼,有請了。」
朱仁道:「有請什麼?」
傻道人說:「我等有事相商,有請退出本洞。」
朱仁說:「本人才是洞主,道長等有勞出洞。」
傻道人詫道:「難道你要食言?」
朱仁說:「明明是道長食言。」
傻道人道:「我等有言在先,究竟是何人食言?」
朱仁說:「道長說,奇門遁甲自有神機妙算,只要那人在今日之內,能將朱雀洞內的八門洞開,就足證應為本洞之主人。沒有錯吧?」
傻道人說:「正是。」
朱仁說:「道長說要八門洞開?」
傻道人說:「正是。」
朱仁說:「少一門不可?」
傻道人笑道:「少一門不可。」
雪山子立刻打斷說:「道長小心,其中有詐!」
傻道人說:「的確如此,貧道已應允在先。」
朱仁笑說:「駟馬難追?」
傻道人說:「修道人一言九鼎!」
朱仁說:「那本洞應該歸我所有!」
傻道人說:「何以見得?」
朱仁說:「道長請數數!已開者只有七道門!」
傻道人一一數去,原來生門就是大門,而此刻大門已閉。也就是說,八門之中,尚有生門未開,只開了七個門!
這下眾人都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朱仁先發制人,哈哈狂笑,道:「道長如要反悔,食言自肥,用神通強開此門,可要貽笑大方,令天下人不恥了!」
傻道人慨然說:「閣下能以智勝,足證高我等一籌,本洞為君所有,也不辜負前賢古仙一番經營的苦心。」
朱仁傲然說:「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僅以智取,不求力勝!」
這下可惱了衣紅,她一直冷眼旁觀,看朱仁有恃無恐之狀,早知他使詐。她接口說:「朱仁,小妮子我是淑女,要打架找別人去!自從應約來此拜山,除了領受了你那血光之毒,也未見你稍盡主人之誼。」
朱仁笑道:「小妮子!只要妳還把我當作主人,也就夠了!」
衣紅一邊思索,一邊應付:「格局太小!」
「人生不過謀個三餐,再有個棲身之所,足矣!」
「有志氣!可是你老巢已洩,難道打算在洞中修煉自埋神功?」
「在諸位不世高手環伺之下,倘能保全基業,自埋自毀又何妨?」
「那倒未必!」
「前已有言在先,難道小妮子淑女非君子?」
「淑女當然非君子,但是以守信而言,淑女猶勝君子!」
「何以見得?」
「信字是指人言。」
「誠然!誠然!」
「首先,淑女自認是人,君子你呢?」
「君子我雖金髮碧眼,也自認是人。」
「好極了,人言為信!」
「人言為信!」
「道長約定,係今日之內,沒錯吧?」
朱仁一聽,果然還有漏洞,但是他不動聲,微笑著說:「方才道長已經表明,不再動用強力,如果再開此門,只要未經過本人同意,就是強求!」
傻道人也大方地說:「言之有理,不過耗到今日亥時之末,也無此必要。」
衣紅說:「再等一個小時,淑女自有妙算。」
朱仁便說:「好吧,且以一小時為限,誰都不能反悔!」
朱仁仔細觀察衣紅,她臉上一無表情,祇是手指飛動不止。前次交手已經領教過,這小妮子意志堅強,沒有討到絲毫便宜。自己的落水相法只學到觀察臉上的法令線,還不明白手指抖動代表什麼狀況。
其他人也是各有所思,傻道人和痴仙子已知結局,但不知過程,二人安坐釣魚台,不動聲色。錢昆也知衣紅了得,正好乘機見識見識。那空虛四兄弟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從來像機器仙一樣,穩坐如山。
木中人完全不關心當前狀況,他所想的是如何改邪歸正,從今以後,做人學習,不能再蹈前轍。他眼巴巴的望著錢昆,盤算著如何啟齒,希望他破格收留。而且還要有若夢相伴,否則他也不能安心。
若夢又是另一種心態,今後前途茫茫,人已復體了,回到仙域已無可能。合靈後的杏姑和若夢之間,有合有分,各有不同的認知背景。以生理感知及資料記憶來說,是杏姑為主體,但在認知及判斷上,則以若夢的影響優先。所以碧水山苑的兩位姐姐,和小週天裡的遭遇混為一體,大半時間,她還在那裡整理調和。
至於文祥等四人,除了法蒂瑪對衣紅充滿信心外,其餘三個正在與杏娃、衣紅用指語及耳語溝通,協商對策。
表面看來,衣紅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但是她小腦飛轉,已經有了幾個方案。只是和文祥等人諮商後,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此時,她只是順水推舟,接口說:「那要說話算話!」
朱仁笑道:「小妮子!妳要使拖字訣,那就更不利了,一小時快要過去了!」
衣紅說:「如果我讓時間停止,像對付法蘭德司一樣呢?」
「那又怎樣?」
「你已經承認了,一小時還沒過去,賭賽沒有終止!」
「承認不承認有什麼重要?除非你們動手,這門我是死也不會開的!」
「如果門自己開了呢?」
「不可能,除了使神通,這門是不會自己開的!」
「萬一你承認它開了呢?或者你叫我們開呢?」
「小妮子!我朱仁會那麼傻嗎?」
衣紅靈光一現:「可是生門是你後來才關的!」
「不錯!那又怎樣?」
「剛才道長說過,你也同意了,是要錢昆打開八門。在你未關之前,確實是八門洞開的,你使詐!」
小妮子果然厲害!但是朱仁記得傻道人並未堅持,於是放心地說:「適才道長明言:本人能以智勝,他已經承認失敗了。」
「說你能以智勝,不代表承認失敗!如果我小妮子也以智勝你君子,又當何如?」
「如妳以智勝,我朱仁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是不是等於承認失敗?」
「這還用問嗎?」
「對付你,少一句都不行。」
「好的,如妳能以智勝,我就承認失敗。」
「承認失敗就要交出洞府?」
「不僅交還洞府,而且剮殺由妳!」
「既然如此,要以智勝,就要先言明鬥智的規則!」
「這個當然。」
「首先,我們動口不動粗!動粗算輸!」衣紅的手指一直在動,當然不能作繭自縛,所以她不說動口不動手。
「欣然同意。」
「規則二,有問必答,出言不能反悔!」
「欣然同意。」
「最重要的是,你說了『開』就輸!」
朱仁笑笑:「放心,我寧死不說。」
「出言不能反悔,所以說千萬小心。」
「君子戒慎恐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你總認識漢字吧?」
「我雖非炎黃後裔,卻久仰中華文化的風骨!」
「我在牆上寫幾個字,看你認不認識,總可以吧?」
「別搞這種陷阱!有很多字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它。」
「如果你認識,總不會騙我說不認識吧?」
「那又何必?」
「說話算話呀!」
「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比如說,我寫『門開了』三個字,你一說出來,不等於承認了嗎?」
朱仁不得不佩服衣紅的機智,到底小妮子經驗不足,一不小心自己就漏了底。朱仁笑得很開心:「小妮子!妳寫吧!我不說了!」
「不說了,那不是騙我嗎?」
「沒有馬,怎麼騙?」
「所以,我們再加一個規則,不開口就算輸!」
「妳規則已定,不再接受!」
「出言無悔!我沒有說有多少規則呀!」
「我不接受!」
「你怎能不接受?」
「小姑娘,妳時間不多了。」
衣紅用手一指,緊閉的大門上浮現了一個「才」字。衣紅說:「這個字總認識吧?當我說這個『才』字以後……」
朱仁大笑:「錯了!這不是才,是閉門的『閉』字!你欺負我不懂黃絹幼婦嗎?」
一轉眼門上又出現一個『开』字,衣紅說:「這個字呢?」
朱仁情知上當,閉口不言。
「你違反了第三個規則,你輸了!君子其如何?」
「沒有第三個規則!」
朱仁咬緊牙關,來個死不認帳。
這招源自古棋譜,名為「橫兵直車馬後炮」,是杏娃提供的。由衣紅先定義規則,等於用小兵把朱仁穩住,再佯出車,讓他注意到「開門」的陷阱。再把炮口駕好,逼他非開口不可,最後是引君入甕,躍馬將軍。
朱仁如果不答「開」字,那是違反了「有問必答」的規則。但若故作不識,則有違君子協定!張口回答,就等於是承認門開了。
衣紅說:「你輸了!」
朱仁仍舊堅持:「這不算!」
杏娃在衣紅耳中說:「先告訴他,我任命他做金星王!反正我懶得管!」
衣紅用指語回答:「妳是說我出炮太早?」
杏娃說:「不是,我是勸妳先轉個彎。」
衣紅說:「為什麼不直搗黃龍?」
杏娃說:「這是人性,我剛做完這一題。」
衣紅說:「那妳要提醒我,否則我也會迷了路。」
杏娃說:「待會文祥出場後就該妳了!」
於是,衣紅說:「朱仁,當局授權我宣佈,地球讓給她玩!封你為金星之神,怎麼樣?沒有虧待你吧!」
朱仁聚精匯神,咬緊牙關,不說「開」字:「為什麼地球沒有我立足之地?」
衣紅說:「用無機物你鬥不過當局,承認吧?」
「承認,但人間不是純然機器的。」
「鬥神通法力,你不如道長。」
「神仙有什麼用?不夠科學!」
「比智力你更差得遠!」
「那不算數!」
「鬥狠當然要數你第一。」
「說得不差!」
「鬥狠是目的還是手段?」
「當然是手段。」
「用手段的結果,竟是自毀?」
「錯!我只是不該偷師父的神典,是當局逼著我練出來的!」
「當局怎麼個逼法?」
「老實說,是金星的典獄官逼的。」
「對了,緣起緣落,金星是自毀之星,你修習自毀神功,不是適得其所嗎?」
「不必妳施捨,金星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原先是非法的,現在名正言順了。」
「我不稀罕!」
「何必逆勢而行呢?這次你元氣大傷,總要找個地方修煉吧?」
「當然!」
「起碼要很安靜吧?」
「當然!」
「既要安靜,應以偏僻為上。」
「這裡就很偏僻。」
「本洞已經曝光,不久觀光客就上門了,不是靜修之地。」
「我不容別人來此。」
「要是我們不走呢?」
「諒你們不會。」
「敬酒不吃,你猜我們會如何?」
朱仁專心致在防「開」,好在沒有破綻。他腦中一閃,衣紅之言倒也合情合理。能明正言順地留在金星,也不算太輸,只是一時之間拉不下臉來。
衣紅知道差不多了,她又說:「優勝劣敗,弱肉強食是你的金科玉律……」
朱仁打斷說:「那是我師父說的。」
衣紅說:「你老實說,當局待你還不夠公道嗎?」
朱仁無言以對。
傻道人便說:「現在本洞完璧歸趙,請主人接收吧!」
朱仁大呼:「要談主人,主人就是我!」
文祥插口說:「憑什麼?」
朱仁說:「本洞是我先發現的!」
文祥問:「還有嗎?」
朱仁理直氣壯:「我是奇門遁甲的傳人!」
衣紅輕蔑地一笑,馬兒牽出來了:「是嗎?」
朱仁不服:「至少,我最夠資格!」
衣紅準備將軍了:「那要用事實證明才行!比如說,起碼你要能說出奇門遁甲這八個門的名稱!」
朱仁哈哈大笑:「這都說不出來,還能談奇門遁甲嗎?」
衣紅說:「別吹!如果說不出,就不夠格做本洞的主人!」
朱仁不屑地說:「當然!但如果我說出來呢?」
衣紅立即一指八門之一「開」門,說:「好!你說!」這才是馬後炮。
朱仁一見,頭上發麻,一前一後這兩道關口,可把他難倒了。一時之間,朱仁呆楞就地,腦中千迴百轉,作聲不得。
「聰明人何以如此愚笨?」衣紅淡淡地說。
「我上當了!」朱仁懊惱不已。
傻道長便說:「想想看吧!你和雪山子,誰發現在先?」
「和他比,那是他先。」
「你和雪山子,學習奇門遁甲誰比較勤快?」
朱仁不得不承認:「他。」
傻道人說:「是了,雪山子才是本洞的真命主人,你還有何不服?」
衣紅又加一句:「成者為王嘛!」
朱仁心有未甘,說:「那又怎樣?」
衣紅說:「你們西方人相信上帝與魔鬼吧?」
朱仁說:「佛道我也相信。」
「你總知道,上帝之外,唯魔鬼力量最大,是吧?」
「有時魔鬼力量大過上帝。」
「白天屬於上帝,夜晚應該屬於魔鬼吧?」
「可以這樣說。」
「假如把當局比做上帝,將你比做魔鬼,不丟臉吧?」
「勉強。」
「那把地球比做白天,金星視為黑夜,怎樣?」
「有點像。」
「你只要辦辦出入境手續,隨時可以回來拜訪親戚朋友。」
「親戚?」
「是的,我知道他們住在哪裡。」
「他們還在?」
「不僅在,而且活得很好,天天做夢想你。」
「真的?」
「不僅如此,當局同意,你訪問家鄉時,將以國賓之禮接待。」
「是嗎?」
「再想想吧!你是一球之君,人類再生的希望!」
朱仁衡量一下,已經落了下風,還能跟上帝、當局、球君相比擬,既是人類再生的希望,又能衣錦還鄉,光宗耀祖,面子完全撈回來了。
朱仁正要下台,見衣紅朝他微笑,心中一驚,說:「小妮子!妳也會意識神功?」
衣紅笑著說:「哎呀!這裡都是高人,誰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我們只是小試一下語言神功而已。」
朱仁詫問:「妳們?」
衣紅把手一抬,亮出微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