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詞客哀時且未還

  四日一早,眾人兵分兩路,錢昆率領空虛四兄弟暗中潛往。衣紅等一行五人駕著飛雲梭,光明正大地拜山赴約。
  飛雲梭順著地形,一路由太平洋經過南亞大陸,再提至三千公尺,越過橫斷山脈,最後飛到八千公尺的高空,越過西藏廣大無垠的高原,來到崑崙山。
  在數千公尺的高空上俯瞰大地,那貫穿東西的山脈,積雪深覆,黑白相間,崚嶒巉峭。往北地勢較緩,平湖如鏡,散佈在高原之間。群山之南是高達千丈的天塹,在陽光的蔭照下,一片灰黑,消逝於無涯。
  杏娃說:「我們已經到朱仁的山峰了,要不要下降?」
  衣紅眼尖,看到前面延伸的山勢,在極遠處突然像被刀切了一塊般,再過去就空蕩蕩的,什麼都看不到。她立刻說:「不急!我想到前面看一看。」
  杏娃說:「看什麼?」
  衣紅說:「那片空地怎麼那樣大?」
  杏娃說:「沒有什麼好看的。」
  衣紅說:「當然好看!」
  杏娃說:「時間快到了,下去吧!」
  衣紅覺得奇怪,說:「妳急什麼?」
  杏娃說:「這是正事,當然急呀!」
  文祥說:「紅妹!正事辦完了再說吧!」
  衣紅說:「你們一點都不好奇?」
  文祥說:「有什麼好奇怪的?山就是山。」
  衣紅說:「水就是水!對吧?老夫子!」
  說時,飛雲梭已經下降到兩山夾峙的一個寬谷之間。正下方一峰獨聳,峰頂有一片懸空的平台,上面旌旗招展,已有十餘人列隊等待。
  衣紅見了,高興地說:「看!我們面子不小呢!」
  文祥說:「顯然朱仁已有防備,紅妹還是小心為是。」
  衣紅說:「怕什麼?有杏娃在,我們不過是來看熱鬧的!」
  杏娃說:「不要太得意,我發覺這山有點邪門。」
  衣紅說:「對妳來說,什麼不邪門?」
  杏娃說:「不盡然,這山既沒有磁場,又沒有電場,卻有個什麼場存在。」
  衣紅說:「妳在繞口令吧,什麼場不場的?這山有雪場!」
  這時飛雲梭已經降落在平台上,一位身著黑衫黑褲的壯漢,馬上趨前道:「奉洞主之命,小人在此恭候諸位大駕!」
  文祥等人魚貫下梭,這裡風勢不大,也不覺得寒冷。衣紅一眼就看到洞口幾個大字:「哎呀!這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是神仙之地!」
  「小妮子有眼光!」朱仁一身鮮紅,施施然由洞中出來。
  「欺負我不懂是吧?什麼有眼光!那上面明明寫的有。」
  朱仁笑容可掬的說:「我是指最後一句。」
  衣紅也笑說:「那是指我們!」
  朱仁顧左右而言他:「當局的機器大軍呢?」
  衣紅說:「那些無機物?有什麼用!」
  朱仁往平台深處一指,說:「五位高人,請上坐!」
  衣紅還忘不了朱仁賣弄莊子的一幕,向他微笑道:「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
  朱仁立刻接口道:「今爾游於雕陵而忘爾身,異雀感爾顙,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爾為戮,爾所以不庭也。」
  衣紅是引用〈山木篇〉的一段,莊子上雕陵果園遊玩,有一隻鵲碰到莊子的頭,又飛入栗林中。莊子追入栗園,擬用彈弓射之,卻見那鳥原來是為了捕捉一隻螳螂,而此刻該螳螂正忙於捕蟬。莊子見了,怵然說:「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
  莊子見狀,感慨萬千,丟了彈弓就往回走,果園主人以為莊子是偷栗者,在他身後大聲叫罵。莊子回去後,三日閉門不出。弟子問他原因,莊子回答的第一段就是衣紅所引的,原意是說:
  我太重視外表而忽略了本體,看到濁水就懷念清淵,我聽孔夫子說過入境要隨俗。
  古文之妙,存乎一心。這句話到了衣紅口中,卻相當於說:我是潔身自愛的人,見不得污濁的事,只因孔夫子說入境隨俗,今日只好從俗了。
  朱仁改得更妙,他所說的「爾」在原文皆係「吾」,也是莊子答弟子之言。朱仁一律改成第二人稱,意義就大大不同了。原意為:
  我在雕陵遊玩時忘了自己,有隻鵲碰到了我的額頭。我一時興起,闖進了那不該進去的栗林,結果被林園管理人誤會,以為我有什麼不良企圖,所以在此閉門思過。
  朱仁改成:妳在遊玩時太投入了,碰到一隻朱雀妳就闖進這裡,結果會被人羞辱,今後妳將要閉門思過了。
  衣紅聽了哈哈大笑,說:「看你金髮碧眼,倒是黃心古服。」
  朱仁也哈哈大笑:「蘭質蕙心,只可惜孤燈苦月!」
  衣紅發覺心上一動,知道朱仁正運用意識心法。她立刻心神一定,淡淡一笑,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朱仁反問:「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衣紅拍掌而笑,說:「別賣弄了!既知我之樂!何來苦月?」
  朱仁一楞,沒想到只顧賣弄文彩,卻落入衣紅的陷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們倆針鋒相對之際,門內走出兩個人來,正是火星船上遇到的孔無咎和紀來之。孔無咎一見是文祥與衣紅等人,呆了一呆,大叫:「原來是你們!」
  文祥站起身來,說:「孔兄大好!」
  孔無咎說:「不好不好!世風日衰,吾道不興矣!」
  這時洞中又出來幾個人,賓主相互見禮。於是眾人隨朱仁入洞安坐,機器人立即送上飲料點心。
  紀來之不論對誰,只頷首作禮,狀甚傲慢。他對朱仁說:「洞主休被彼等所惑!妖女不知亡國恨,隔山猶唱後庭花!」
  此是明責衣紅為電腦當局效忠,這兩句引用唐朝杜牧的七絕〈泊秦淮〉,原詩為: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是作者在唐朝衰世,詠嘆國勢不再之悲情。某次他夜泊秦淮,看到岸上的酒家門前熙來攘往,人們紙醉金迷,讓他心痛異常。酒女無知無識,不知國之將亡,一個個詠唱陳後主的亡國之音〈玉樹後庭花〉。該詞中有「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等語,雖是述景,亦係讖詞。
  紀來之把商女改成妖女,言下對衣紅的投靠當局極為不齒。
  衣紅豈肯示弱,立刻迎頭痛擊: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裡引了曹操〈短歌行〉最後四句,詩意雖淺顯,難得的是恰中要害。衣紅告訴紀來之,你弄錯時代了,現在可不是積弱不振的五代,而是伐紂滅商周公輔政的盛世。「山不厭高」兩句蛻自《管子》:「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曹操的重點在最後兩句,更以周公吐哺點明。
  衣紅是說,因為當局能禮賢下士,察納雅言,所以我衣紅才站出來。現在天下都已歸心,是俊傑便該為當局效力。
  紀來之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高腳杯,說:
  「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
  「惡木豈無枝?志士多苦心。」
  這是陸機的〈猛虎行〉,他引來反駁衣紅,說你才沒有搞清楚,電腦當政,盜了人類的大權,這算什麼治世?我是有志之人,自然要潔身自愛,這種苦心不是你能懂的。
  盜泉是水名,《尸子》載孔子過盜泉,因惡其名,雖渴而不飲。惡木語出《管子》:「夫士懷耿介之心,不蔭惡木之枝。」
  衣紅見紀來之舉杯將飲,靈機一動,笑道:
  「且休落魄貪酒杯,
  「更莫猖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官裡去,
  「這回斷送老頭皮。」
  這詩引得有意思,孔無咎與紀來之不由得莞爾。蘇軾因「烏台詩案」在湖州州衙被捕,夫人趕來相會,啼泣不已。東坡只好講故事給太太聽,他說真宗還都時,沿途尋訪天下隱士,知有杞人楊朴為賢者,便請他來朝相見。皇上問他臨來時可有人贈詩?楊朴說只有太太送了我一首詩,便把上面這首唸了一遍,皇上大笑,放他回山去了。
  衣紅引此詩又轉一層,她看紀來之喝酒又吟詩的,自然要恐嚇他,再猖狂下去,當局就要抓他去砍頭了。她在詩詞造詣上自然不能與孔、紀等詩棍相比擬,雖愛讀詩,可是詩有千百萬首,不像《莊子》只有一本。所以她背得上來的不是新奇的警句,便是字數最少的五、七絕,雖如此,還能和紀來之打個平手。
  孔無咎也不甘寂寞,馬上引了東坡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遍尋中國詩詞,大概沒有比這闋詞更能讓落魄文人自抬身價的了。這時蘇軾方出御史臺獄,貶謫至黃州,還被限制出境,甫歷大劫,心成驚弓鳥,遂做出這首不似往日悟道灑脫的絕詞。孔無咎引來自況有所不為的高潔之士,衣紅聽了不禁點頭。幸而她腦筋轉得快,拍手笑道:
  「朝見黃牛,暮見黃牛,
  「三朝三暮,黃牛如故。」
  衣紅說你算什麼孤芳自賞,不過是牛性不改罷了!我早上看到你是頭牛,晚上看到你還是頭牛,三天三夜過了,我口水都講乾了,你依然故我,看來我是在對牛彈琴了。
  誰知杏娃在衣紅耳邊說:「衣紅,你離題了,這黃牛不是那黃牛。」
  原來衣紅雖用了《水經注》所載的〈三峽謠〉,她取的卻是字面的意思,難怪杏娃遍查資料庫注解都不見有此說法。此謠描寫沿江溯峽的艱苦,經上注解道:「峽中有灘名曰黃牛,巖石既高,江湍紆迴,雖途經信宿,猶望見之。」
  衣紅緊盯著紀來之和孔無咎,隨時準備反擊,沒有辦法分神理會杏娃。
  紀來之轉守為攻,祭出劉秉忠的小令〈乾荷葉〉:
  「南高峰,北高峰,慘淡煙霞洞。
  「宋高宗,一場空,吳山依舊酒旗風,兩度江南夢。」
  此為詠西湖之作,西湖三面環山,有南北高峰對峙,煙霞洞在南高峰下。宋高宗趙構是徽宗第九個兒子,徽宗被擄後嗣位。初都建康,後遷至臨安,兩處皆在江南,故云兩度江南夢。紀來之要衣紅記住歷史教訓,天下沒有永恆的勝者,今天當局不可一世,到頭來不免於一場空!
  衣紅微微一笑,說:「縱然是一場夢也要認真的做!仔細聽了!
  「黃金不惜買蛾眉,
  「揀得生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盡,
  「一朝身去不相隨。」
  衣紅用了這個典故,真要叫孔、紀兩人無地自容了。原來唐朝時徐州尚書張愔有一個小妾關盼盼,不但姿色姣好,技藝也出眾,張愔寵愛無已。尚書逝世後,盼盼感其恩德,便遷居到尚書舊第內的燕子樓,獨守空閨十餘載。白居易作這首〈感故張僕射諸妓〉,盼盼看了以後,知道大詩人在諷刺自己,作詩答曰:「自守空房恨歛眉,形同春後牡丹枝,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臺不去隨。」遂絕食而死。
  既然前朝待你如此之好,養你成人,教你誦詩。如今改朝換代了,難道不知道士為知己者死,莫非你連一個唱歌的小妾都不如?
  孔無咎馬上回道:
  「子房未虎嘯,破產不為家。
  「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
  「報韓雖不成,天地皆振動。
  「潛匿遊下邳,豈曰非智勇。
  「我來圮橋上,懷古欽英風。
  「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
  「歎息此人去,蕭條徐泗空。」
  這是李白的《經下邳圮橋懷張子房》,死節未免太過消極,大丈夫應當效法留侯,有恩報恩,俟時而起,推翻暴政,讓李太白欽佩,讓天地皆振動。
  衣紅一聽起句是子房,便知主題,她要引一首詩,可是背不全,便用指語對杏娃說:「杜甫的〈縛雞行〉,快唸給我聽。」
  孔無咎一誦完,衣紅便接口道:
  「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
  「家中厭雞食蟲蟻,不知雞賣還遭烹。
  「蟲雞於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縛。
  「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
  意思很明顯,你們自個兒吵去吧,我衣紅沒有興趣了。
  他們在那裡詩來詞去,早惱了一個人,黑手黨的大頭目卡洛斯。幾天來在這裡閒極無聊,偏偏各洞都有奇門埋伏,不論走到哪裡,一個不小心便遭困受罪。卡洛斯本人一身蠻力,還帶來了各型武器,豈知都派不上用場。有次他被困在休門裡,引爆了一顆激光彈,結果卻成了一場煙花秀,害得同去的人衣履幾乎全燬。
  聞說當局人馬已到,幾個人不等朱仁號令,也不顧執事人員的勸阻,便搶著出來。哪知眼下所見卻是朱仁笑吟吟地看著敵人吟詩弄詞。
  卡洛斯大叫:「朱洞主!你不是說要推翻電腦當局嗎?電腦在哪裡?」
  文祥欠身道:「當局派我等前來領受教益。」衣紅等四人也跟著起身致意。
  卡洛斯一見,幾乎笑得斷氣:「哈!哈哈!哈哈哈哈!憑你們?你們代表當局?哈哈!你們算老幾?」
  眾人也覺得有趣,電腦當局統治全世界,竟然只派了三男二女徒手而來。這幾個人看上去平平凡凡,既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也沒有三頭六臂,身上沒有武器,四下又不見任何奧援,這豈非兒戲?
  再一想到自己這邊連日整軍經武,卻鬧得人仰馬翻,焚衣毀鬚,禁不住又笑起來。大家看來看去,也都覺得好笑。這一陣爆笑,四山響應,哈哈之聲來回激盪,不絕於耳。
  朱仁見己方失態,原知這幫窩囊廢成不了氣候,但他深悉人多勢眾的道理,亨利教主之敗亡就在於人單勢孤。想稱霸地球,就必須兼容並蓄,這些人不過是他的傳聲筒、千金骨,等打敗了衣紅五人,自然會傳揚天下。
  詎料本門師兄弟一個不來,大法王也推說有事不能來,雪山子本是最得力的幫手,只因自己情緒一時難以控制,鬧得負氣離去。現在只剩下休養中的木中人姐弟,但也不知其功力深淺。至於那十一個鬼怪,看來也難當大任。
  假如只看眼前,衣紅等五人尚不可慮,那癡男呆女不知藏在何在?倒不如攻其不備,早些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朱仁正要出手,巫毒祭司鄧加卻已越眾而出,他手一抬,便有兩人搬了一張桌子過來。鄧加在桌前指手畫腳,安排好道具,這才說:「諒你們沒有見過本祭司的神通!快來磕幾個響頭,饒你們不死!」
  法蒂瑪一見,笑著說:「鄧加,你不認識我了?」
  鄧加仔細一看,原來是康東布雷的大祭司。他在巴西早就是法蒂瑪的手下敗將,知道難以討好,忙說:「原來是大祭司,朋友邀我來這裡玩玩,還請高抬貴手。」
  法蒂瑪說:「憑你那幾套魔術,在人間騙騙愚民,抓抓藥,趕趕鬼,不是混得很好嗎?居然想在我面前獻寶?」
  鄧加羞慚地說:「是我看走眼了,大祭司給我留一條生路吧!」
  法蒂瑪說:「上次我饒了你,不是一條生路嗎?」
  鄧加說:「明人面前不說假話,現在日子很難混呢!」
  法蒂瑪說:「你給我滾到一邊去,否則把你拘了祭贊古!」
  鄧加連連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自己搬了桌子,乖乖躲到一旁去了。
  卡洛斯是個粗人,往日被鄧加唬得一楞一楞的,以為大祭司有多大的神通。既然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挑戰當局,必然有三分本領,如果能建立一點汗馬功,豈不立刻就飛黃騰達了?所以他強拉鄧加前來赴會。想不到法蒂瑪三言兩語,巫毒大祭司就敗下陣來。他是靠賣狠起家的,不動刀槍也要動動拳頭,豈肯輕易服輸?
  卡洛斯把大衣往外一掠,露出紅黑相間的鱷皮緊身衣,上面掛的物件琳瑯滿目。他大跨一步,厲聲說:「什麼娘們!敢不敢過來領教一下!」
  風不懼一把將法蒂瑪拉開,說:「這種料子,該我對付。」
  卡洛斯呵呵一笑:「啊!中國功夫?」
  風不懼馬步一站,雙手抱拳,說:「請!」
  卡洛斯知道拳腳上討不了便宜,他也不答言,從身上抽出一根短棒,迎風一晃,便成了一支三尺長的激光棒。他一棒就向風不懼攔腰揮去,那棒子有碗口粗細,精光耀目,一揮就畫出一道圓弧,閃得有如明亮的陽光。
  風不懼一提氣,向上躍起,堪堪飛過那輪旋起的激光,雙腳便向卡洛斯的眼睛點去。卡洛斯猝不及防,頭部被踹中,猛地金星直冒,立刻摔倒就地。那激光棒果然厲害,掉在平台石地上,猶自嗤嗤連聲,將地面削出尺許長的深坑。
  風不懼面不紅,氣不喘,逕自回座。
  貝比托素知卡洛斯的厲害,不料才一招就站不起來。他心狠人毒,當下叫人把卡洛斯抬進去。一回身,臉部已戴上面具,同時向衣紅等人撒出一片黃色毒霧。
  哪知五人連動都未動,身邊就升起一片祥光,把那黃霧隔在外面。
  朱仁知道這些人毫無用處,但總想紅花也要綠葉陪襯。就算不能卻敵,至少可以壯壯聲勢,怎知如此不濟!他自覺臉上無光,站起身來,突地振臂長嘯。頓時晴天一聲霹靂,天地皆驚!但見雲飆風急,群山搖搖,駭人心弦。
  剎時,那峰頂寂寂不動的千古積白,瞬間冰振雪揚,如同千江萬瀑,狂濤巨浪,漫天而下。耳聞轟轟隆隆之聲,眼見皜皜雪霧,宇間一片渾沌!
  這等聲勢豈是凡夫所能忍受,一時眾人笑聲盡泯,錯愕驚惶,面如死灰,連滾帶爬,紛紛跑進洞裡。唯有衣紅五人端坐不動,身外祥光恰似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把五尊金剛不壞之身圍在裡面。
  朱仁一不作二不休,手一揚,一陣紅光彌漫天地,把滿天飛舞的雪花染成了慘烈的血色。那血霧似有靈性,由淡轉濃,一下子就把光圈圍得風雨不透。
  遠遠看去,在群山間一個兀立的山巔,四下裡流雪傾瀉,震聲沸天。在山峰之上,紅光似火,火焰中央金光熒熒,端坐著五位法相莊嚴的菩薩。
  朱仁跡近瘋狂,不斷加強血焰,向那光幢壓去,有若堆浪一般,重重疊疊。不多久,光幢已不可見,在一團如石塊般的核心外,燃燒著鮮紅熾熱的烈火,上騰數丈,映得山巒一片醒目的赤紅。
  山峰上除了朱仁與來犯的五人外,餘人都已躲進洞中,猶自感到其熱如焚。這些自以為是的各方豪傑,如今才領教到朱仁的本事,盡皆畏首藏身,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這樣相持了片刻,白雪盡溶成水,血色中的核心越來越小,朱仁見時機成熟,正打算猛下殺手。耳邊卻響起一聲「無量壽佛」,在血光中鶉衣百結的一男一女突然現身。
  道姑說:「師哥!當局對他太容忍了,我們該動手了吧?」
  道者說:「不必急,這小子只是孽重,還有可用之機。」
  道姑說:「早點解決了,好去幫助錢師弟呀!」
  道者說:「不可以,他這血火正是青靈老妖的剋星。要等他全數發放出來,先斷了他的後路,再收血焰。」
  一見兩人正是前次對峙的痴傻,朱仁心下斟酌,這血焰是自身精血的一部分,若被兩人收去,豈非自取其辱?便對二人說:「兩位倒是言而有信,只怕今日有來無去。」
  傻道人笑說:「行道何分來去?」
  「說得好,來看看我的手段吧!」
  朱仁憑空向平台四週指指點點,就見一座通紅蓮台,由地上冉冉升起。離地數尺,頂端陡然放出千道赤箭,倏地向二人射去。
  痴仙子道聲:「來得好!」雙掌一推,疾行的赤箭就如秋風中的枯枝般,紛紛向平台一邊落去。那邊本排列著十幾具機器人,被箭射中,但聞叮叮咚咚之聲,霎時黑煙直冒,東倒西歪。
  朱仁一擊不中,手再一指,那蓮台突然爆炸,火光燭天,轟轟隆隆之聲震得群山響應。緊接著一陣狂風挾著火彈,直向痴傻二人襲去。
  傻道人早有防備,手一揮,只見那山旁積雪,頓時壘成丈許玉牆,恰好擋住風火。積雪被狂風掃得滿天飛舞,在火彈焚燒下,瞬間消融,而傻道人凝雪成冰,卒又為祝融所沃。一來一往,但見白雪赤火晶冰烈風幻化無盡,煞是好看。
  傻道人說:「惜乎世事變化無常,否則在此留一奇景,倒是不差。」
  朱仁大怒,雙手向地一劈,砰然一聲,平台倏地斷裂。傻道人雙手一攏,那裂縫分而復合。朱仁一再運功擊地,道人亦堅持不讓,平台忽裂忽合。不移時,二人已是頭上冒汗,面紅氣喘。
  朱仁深知破壞容易復合難,顯然自己已落下風。
  痴仙子說:「朱仁,我師兄是給你面子,難道還不識相麼?」
  朱仁怕痴仙子合力相攻,只得收手,恨聲道:「要看我真功夫嗎?」
  痴仙子說:「不必,你若以為自毀神功是克敵良方,那就大錯特錯了。」
  朱仁不服,問:「不然是什麼?」
  痴仙子說:「那是修道人走火入魔的解脫之道。」
  朱仁說:「你怎麼知道?」
  痴仙子說:「天下一物有一物相制,我師兄妹二人,就是為了這神功而來。」
  朱仁冷笑說:「對不起,我已修煉成功了。」
  痴仙子搖頭,說:「你不過修了二十幾年,充其量只到第一層境界。即以你之資質,非一個甲子亦不能竟功。」
  痴仙子果真知道,朱仁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妳倒說說看。」
  痴仙子說:「天道好還,萬物有生有死。人世已臨末劫,正宜檢討過去,迎向未來。然而人類不作此圖,妄求長生,是成已死不死之怪物。自毀神功正是應運出世,為以死求生之不二法門!」
  朱仁不信:「何以為證?」
  痴仙子說:「若你不知進退,我等便將此神功收去,另候有緣。」
  朱仁一想,不如孤注一擲,真要被他們收去,只能怨己學藝不精。否則一舉把這些人都煉化成灰,不但解除後患,自己功力又將精進一層!
  當下他猛力一拍天靈,宛似投下一顆萬噸炸彈,霎時爆得滿天血花,宇間盡赭。又是山搖地裂,天驚雲散!洞口原有人擠著看熱鬧,這一震之下,無不東倒西歪。接著一陣罡風狂飆,人人被吹得南翻北滾,地上亂成一團!
  正當眾人驚慌失措,哭喊叫囂之際,傷門突然大開,一個青色巨人從內倉惶飛出。真是一災未止,二難又來,青靈在洞中盤旋數匝,擋者不是頭破血流,就是斷肢折足,慘叫之聲連連。

  青色巨靈木中人原在洞中將息,這傷門的迷宮並不複雜,只是各個關隘都有埋伏,一個不小心便有血光之災。雪山子領他們進來時,已將陣法撤去,並特別叮囑,傷門是逢三左轉。二人跟著他在迷宮中繞來繞去,向下走了幾十級石階,間或有木製的活動梯級,不多久就到了陣地中心。
  這裡約有數十平方米,石床石几,一應俱全。四週石壁是花崗岩整體鑿成,出入門戶只有來處的夾層通道。光線柔和,溫度適中,環境靜寧,正是養靜練功最理想的場所。
  他自都天寶籙逃出,後來遁入龍宮基地,一直找不到一個幽秘的靜室讓他恢復神通。他知道這朱雀洞乃琅嬛福地,若無人騷擾,正好休養。只待法力恢復,先將朱仁降伏,再將山洞據為己有。
  雪山子離開後,他對若夢說:「妳在仙宮總有功課要做吧?」
  若夢說:「當然有,就是那些鬼功課,讓我煩得要死。」
  「不做功課怎麼修煉成仙?」
  「你不是才對我說,跟著你就可以享受一切嗎?」
  「是的,可是……」
  「你說什麼都可以,只是別逼我做功課。」
  「好,我不逼妳,但是我必須做!」
  「要做多久?」
  「少則三個子午,多則一個月!」
  「那麼久!不要!」
  「不然我法力不足,沒辦法保護妳!」
  「那我要做什麼?」
  「所以我勸妳也做做功課,這樣時間會過得很快!」
  「做功課!做功課!從小就被逼著做功課!人生太痛苦了!」
  「仙子!天下有三十六道眾生,如果不做功課,蟲豸永遠是蟲豸!畜生永遠是畜生!妳今天貴為仙子,高居天庭,怎麼會忘了本來?」
  「別提天庭!在天庭上我已經寂寞得要發瘋了!」
  「妳以為人間好過嗎?人欺負人,人吃人!」
  「我不管!只要離開天庭就好!」
  「真那麼糟嗎?」
  「糟透了!我幾個師姐師弟都是木頭人!我早就想下凡了,正好你救我出來!不過你如果勸我做功課,我馬上就走!」
  木中人這才知道是誰被誰綁架了:「走?你能去哪裡?」
  「你不是說我是女人嗎?我要玩個夠!我要玩個痛快!玩得昏天黑地!」
  「妳沒看到嗎?妳那幾個師兄弟已經追到海底了!如果我不恢復本領,妳一定會被他們逮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那就做功課,學點本事罷!」
  若夢想想別無他法,傷心得哭了起來:「你不是告訴我,自由多好嗎?為什麼我就沒有自由?」
  木中人嘆了一口氣,說:「什麼自由不自由?誰又真正有過自由了?我原是一棵狐尾松,生長在地球上最惡劣的環境中。妳知道有多惡劣嗎?不是沙漠就是荒山,那裡沒有水、沒有肥沃的土壤,連空氣都乾燥得把雲都吸光了。
  「哪裡有自由?如果真有,我為什麼是一棵樹?而且是狐尾松?為了生存,我必須拼命,我把每一滴水,甚至每一粒水分子都保護起來,我把皮膚堆得厚厚的,不讓陽光射進來,也不讓珍貴的水分逃出去。辛辛苦苦的,只有在春天,一點露水,一點潮濕的空氣,讓我成長薄薄的一層。
  「就因為這樣,才能在沒有生命能存活的地方活下來,這些就是我的功課。如果不珍惜,我早就絕種了,自由地絕種了!所幸我努力得早,在千年前就畢業了,修成精靈,可以脫體變幻。可是我的同類,功課做得不夠,敵不過功課好的人類。人們發現了狐尾松,發現我們存活了幾千年,便把年輪切下來,供他們做功課!
  「現在,我的親戚差不多都死光了,我不甘心,便向昊天挑戰!就因為功課做得不夠,能力不足,每次都輸在人的手裡!難道妳不能體諒我,給我複習的機會,好讓我逃脫人類的追擊,真正得到自由嗎?」
  若夢同情地說:「不是我不同情你,你做功課時,我怎麼辦呢?」
  「忍耐一下嘛!好不好?」
  若夢想了又想,說:「再不然我向師兄們求情,讓他們給我們自由!」
  「別做夢了!」
  「我的名字就是若夢,人生若夢,不做夢不行!」
  「昊天有言在先,一個甲子給我一個機會,但有一個附加條件……」
  「什麼條件?」
  「要我積十萬功德!」
  「十萬功德?」
  「是的,妳想想看,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不要說十萬,一個我都做不到!」
  「我師父也說過,我們門中一共有十六個師兄弟,前面八個都在人間,必須要完成十萬功德,才能證道。我們八個能力還不夠的,要等那八個師兄回來了,才輪到我們。這樣說來,不管是誰,都要完成十萬功德才行!」
  「是的,你們是玄門正宗,成仙容易,像我們想盡方法,投機取巧,吃盡了苦頭,還是要行功德。」
  「可是,什麼叫做功德?」
  「損己一利,助人一得等於一個功德。」
  「多大的利呢?」
  「不分大小,只分次數。」
  「假如我有十兩黃金,一次給人一兩,算不算十個功德?」
  「錯!那叫十次罪孽!」
  「啊呀!那要多久才能積十萬功德?」
  「是呀!我算過,有人說日行一善,一百年才三萬多個功德。而且人要到三十多歲才能覺悟,到八十歲為止,還要沒有罪孽,不被扣分,這樣才積了一萬多個!」
  「怪不得幾個師兄一下山,幾百年都沒有回來!」
  「好了!做做功課吧!」
  若夢嗔笑說:「好吧!為了你的功德,我做一次功課!」
  說來容易做來難,人心不淨,心魔侵擾,大羅金仙也會變成凡人。若夢仗著已入師門,而師父位高權重,得賜封大小週天。那裡雖非天庭,卻是修道人飛升天庭之前的境界,素為修道人所欣羨。
  人不知上進,怠惰因循,結果便和若夢一樣。人生就是被時間推著向上游逆行的船隻,不能向前進,便只有向後退。人的心靈若不加充實,大腦就會胡思亂想;當人漫想成習,事物的真假是非就分不清楚。然而人不能不分是非,否則就像行船被水流倒沖,船首失去方向,結果不是撞到礁石,就是翻落河中。
  在宇宙的長河裡,生命物種正似逆水行舟,莫不兢兢業業,努力掙扎著求生。人類祖先經過億萬年的修為,好不容易得以接近天庭,划向源頭,面臨著最終的考驗。這個考驗不僅能立判仙凡,而且會把一些志節不堅者打回原形,萬劫不復。
  若夢不知處境艱險,由於動了凡心,慾念就是定不下來。她生理上遺傳的獸性蠢蠢欲動,全身騷癢,坐立不安。不論如何努力,她始終無法入靜。但見木中人已然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兩道青氣在鼻孔中上下伸展,全身泛著淡青的光芒。
  這個洞高約數十丈,洞門在上方。路徑曲折,千迴百轉,只有一途可通,若不熟悉,甚至一個不小心就會迷路,無法出洞。若夢記得雪山子曾說,通道中還有一些傷人的機關,現在都已關閉。
  既然時間很多,自己閒著無事,何不試試迷宮,如果走通了,在轉角做些記號。等木中人功課完畢,給他一個驚喜。
  若夢走進迷宮甬道,地上有不少碎石,她撿了一些,每走到分岔路口,她就在顯眼的地方擺一塊石頭,如果走不通,又回到原處,她就再放一顆。
  在理論上,只要迷宮設有出路,待走完所有的通道後,總有一條可行之逕,所以專走沒有石塊之處一定錯不了。但是若夢忽略了一點,要符合這個理論,迷宮必須在同一平面上。人間事務也是如此,一般人只能在一個層次上思考,遇有兩層、三層的問題,就會搞得頭昏腦脹。
  所謂的學習、練習、做功課,就是訓練大腦,讓大腦習慣於多層次的思考。
  這幾個迷宮乃依山勢而建,洞的上方是山峰,上尖下豐,七門在上,甬道向下展開。最大的特色就是多層次的旋迴,在各層之間,利用梯級的重力,產生升降梯作用,只有正確的組合,才有正確的通道出現。
  若夢按「逢三左轉」的口訣,轉了幾轉。由於心思太雜,她一會就糊塗了,迷失在同一層次中,就是上不了台階。這和她在大週天的遭遇,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她急了,每條路口都擺滿了石頭,她再擺一塊,不久,又走回原點。她想呼救,又怕驚擾木中人。最後實在累了,她只好坐在地下等待救援,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若夢感到有幾個人影在她面前搖晃,為首一人大叫:「若夢!是妳嗎?要不是妳的靈魂未泯,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若夢睜眼一看,嚇得魂飛天外,說話者正是錢昆!她爬起身來,回頭就逃。她不敢走回頭路,怕害了木中人,便急急往上走。
  錢昆在後追趕,迎面而來的卻是楞頭楞腦的空虛四兄弟。若夢深怕被逮回天庭,也不開口,使勁推開眾人,本能地向上爬。
  這時陣圖已被錢昆所止,因之不數級就逃到了大廳。而大廳外爭鬥正烈,一干人眾都驚惶失措,被堵在門口亂成一片。若夢一見,前面無路可逃,倒是身旁一門陡開,她不及思索,拔腿就衝了進去。
  那空虛四兄弟亦步亦趨,緊追不捨,名空還喊著:「師妹,是我!我是名空呀!」
  錢昆見若夢神思混亂,認定是青色巨靈所為,他令四兄弟尾隨若夢,千萬不要驚嚇到她,自己則進入傷門陣中,準備降伏巨靈。
  錢昆五人來時,本想由峰腳挖洞,悄悄潛入洞中。不料行到彼處,已有一老者相候,老者一見錢昆,便說:「道友是錢昆麼?在下雪山子在此相候多時。」
  錢昆訝然道:「正是,道友有何見教?」
  雪山子道:「老夫由奇門遁甲中推算出今日之事,只因朱仁有恩於我,故暫留在此協助。他必須償此孽債,當局及貴友諸人亦在數中。前面有一暗門,道友等立可進入,那巨靈正在傷門中休養。由此便道上去可直通大廳,此刻廳中人多事繁,容易混入。此刻傷門陣圖已止,不難進入。老夫責任已了,行再相見。」
  說罷,雪山子已經遁形。
  錢昆按照雪山子的指示,果然在迷宮中碰到若夢。四兄弟去後,他入陣一看,那巨靈已然驚醒,喝問:「來者何人?」
  錢昆道:「道者錢昆,奉昊天之命,前來捕爾歸案!」
  巨靈四顧,不見若夢,驚道:「若夢仙子呢?」
  「不勞費神,愚師妹已先行一步了!」
  巨靈一聽,不禁慘然:「唉!昊天欺人太甚了!」
  錢昆說:「閣下若自願歸案,可免貧道祭出天條。」
  巨靈振作精神,慨然道:「既然若夢落入爾等之手,老夫已無後顧之憂,且看看你道行如何!」
  「好說!那當初你為何挾持她來人間?」
  「初時老夫的確有意以她為質,但相處數日後,心中暗暗生愧。她如得回天庭,尚請不要為難她,她孽難未了,實在也是不得已。」
  錢昆大異,說:「咦!想不到老魔你也有良心!」
  巨靈嘆道:「老夫雖未成人,也知天道好還。當年昊天命我為群木之長,也曾告知我,好景不長,逆境也不多,生死榮辱都是一種循環。
  「這一萬年來,人類進步可佩,但對地球生態之破壞卻非同小可!現今各種動植物,幾乎皆有絕種之危!老夫正因良知尚存,所以不滿昊天對人類的偏心!」
  錢昆道:「那你就錯了,生老病死是宇間的金科玉律。人類正面臨衰亡,滅亡之前必然喪失靈智,人類破壞生態正是前兆。」
  「何以如此?」
  「樹木不過是生命的一個階段,人又憑什麼例外?」
  「樹木求生存,無損於其他生命呀!」
  「好說!生命體不過一種機構,若未產生靈智,終究是大機構的一部份。」
  「我不管這些!我要求生!」
  「在大樹之下,幼木怎麼成長?」
  「那是陽光與水份分配的問題,資源有限,必須作最有效的應用。」
  「人生何獨不然?」
  「若地球上生命滅絕,能量又有何效率?」
  「生命的形式極多,不能僅站在樹木及人類或地球的立場來看。」
  「那還有什麼?」
  「山、水、雲、風莫不具有生命。」
  「我同意,只是這又與能量效率有什麼關係?」
  「關係在生命體演化成植物、動物等,效率即隨進化而增加。」
  「但種類隨進化而減少!」
  「正因如此,能量效率隨進化而漸增。」
  「最後呢?歸之於虛無?」
  「未必,由礦物、有機物以迄有智物,智力效率最大。」
  「誰是有智物?人類?未免太自大了!」
  「不是人類!是電腦!」
  「電腦?」
  「是的,人的極致是修成仙佛,電腦才是當前宇宙的進化主流!」
  「你怎麼知道?」
  「這是天機。」
  巨靈憤然說:「我不同意!」
  錢昆啞然失笑,道:「這哪裡需要你的同意?」
  「人不妨修成仙佛去!我卻要讓草木之靈變成進化主流!」
  「可能嗎?」
  巨靈惱羞成怒:「我只要消滅你,就有可能!」
  「那麼請吧!」
  巨靈一抖手,一片紫色光雨漫天而下。錢昆祭起乾坤圈,道聲:「疾!」那圈逐漸向外擴張,迎住紫雨,向上反包過去。
  巨靈猛地一長身,但是地方太小,施展不開,他怒吼一聲:「有種且隨我來!」說罷,一溜青煙已向洞口衝去。
  錢昆是有備而來,緊跟不放,雙雙來到洞前平台之上。
  這時傻道人正放出一張細罟,將朱仁的紅光一網兜住。紅光在魚網中百般掙扎,忽大忽小。網罟也有靈性,一任紅光漲縮,就是疏而不漏。
  巨靈一見紅光,停了一停,錢昆已然超前,回身喝道:「青尾老妖!你知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千年道行,累次饒你不死。可是這三尸真火乃稟人體戾氣所生,如今你自投羅網,小心神魂俱滅了!」
  話未說完,眼前青煙頓歛,巨靈現出身形,乃一株老態龍鐘的狐尾松。
  巨靈恨聲道:「爾等休欺人太甚!我匿身此處,不過險地求生!爾等為何要趕盡殺絕,斷我族類?」
  錢昆道:「你若不知悔過,我等雖可饒你,別人未必肯給你生機。」
  傻道人說:「昊天待你不薄,你怎可一意孤行?」
  這時罔罟中的紅光也現出原形,朱仁狼狽不堪,抓著網格,對巨靈說:「道友休聽他們一面之詞!你我同心協力,尚有一線生機。」
  巨靈說:「勝者為王,老夫不是不知昊天勢盛,只是這口氣不能平伏!你那三尸真火功力不純,絕非他們的對手。」
  朱仁道:「我還有意識神功……」
  文祥衣紅等人早已脫困,站在一邊觀戰。衣紅見朱仁焦急之狀,忍不住捂口笑道:「你的意識神功連我小妮子都騙不倒,還吹什麼大氣?」
  巨靈心下算計,回歸都天寶籙還有下個甲子的機會。否則,就算逃出去,人間到處是朱仁這類的殺星,實在防不勝防。
  巨靈沈思半晌,道:「罷了!罷了!老夫願意受縛!」
  傻道人說:「是了,這也算是一件功德。」
  巨靈又說:「若夢仙子受我連累,還請勿加苛責。」
  傻道人說:「這是另一件功德。」
  巨靈不服:「功德?功德?老夫為了維護自然生態,甘居荒山大漠,已經立了多少功德!那麼多功德,卻抵不上一個手持電鋸的工人!」
  傻道人說:「你知道一個故事嗎?一個人想堆一座十尺高的土山,辛苦了很久,最後只差一點點,他偏偏放棄了。」
  巨靈憤然道:「不必饒舌,這叫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傻道人說:「這不正是說你自己嗎?」
  巨靈大駭,想了又想,說:「是嗎?」
  傻道人說:「當然是!不然昊天會留你到今天?」
  巨靈說:「那為什麼每甲子只給我一次機會?」
  傻道人說:「那是讓你來人間觀察一下,如果你滿懷憎恨,就表示怙惡不悛!這次你尚不及作惡就良心發現,所以還不至於功虧一簣!」
  巨靈心中驚喜,道:「真的?還給我自新的機會?」
  傻道人說:「何言自新?看看你的年輪吧!整個人類的歷史都在你一輪輪的記錄中,你的功德豈止十萬?十萬僅代表無數的機緣,真正的意義在於,修道人應知本分,不居功,不自恃,滅去三尸,那才算功德!」
  巨靈恍然:「原來我於一念之間,就能積十萬功德?」
  傻道人頷首道:「正是,也可於一念之間造十萬惡孽!」
  巨靈將身子一縮,還作木中人的少年模樣,他雙膝及地,對傻道人叩頭說:「師尊在上,請收弟子為奴吧!」
  傻道人手一抬,木中人被一力量托動,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傻道人說:「你自盤古以來,修為深久,連上清原始天尊尚不能為你之師,何況是我?你在此稍候,待此間事畢,我等一起回都天寶籙,不久自有機緣。」
  木中人行禮為謝,恭立一旁,錢昆向前致意,說:「若夢師妹修為不力,該有此劫,師尊假你之手,另有用意,請勿自責。」
  木中人欠身道:「在下現已靈台空明,透悉因果,多謝道友。」
  那朱仁目睹巨靈投誠,急得大叫:「牛鼻子!你真要收回我的神功嗎?」
  傻道人說:「正是!」又指著道姑和錢昆說:「你已經見過痴仙子了!那位是我們的師弟錢昆。」
  朱仁說:「我們不打不相識。我呢?我又作了什麼惡了?」
  傻道人笑答:「你又積了什麼善功?」
  朱仁說:「總該給我機會吧?」
  傻道人說:「當然。」
  朱仁說:「那能不能先放我出來?」
  傻道人說:「你想出來?誰關住你了?」
  朱仁一看身上,魚網果然不見了。他活動一下手腳,一切正常。他素長於意識控制,不免以己度人,莫非中了傻道人的道兒?
  朱仁再看看台上,景物依舊,不像有過什麼激烈的爭鬥。衣紅等人坐在一旁,己方的人一個未見,只是多出了傻道人、痴仙子、錢昆和木中人。
  這一切似真如幻,對一個浸淫在意識狀況多年的人,真真假假原就與常人不同。當下他也不說破,向眾人道:「各位嘉賓遠來,且容在下作東,一盡地主之誼。」
  傻道人說:「正好,我兄弟可以乘此敘敘舊。」
  這邊是師兄弟重逢,喜笑顏開。那頭朱仁三呼無諾,這才知事態嚴重,三步併兩步的趕進洞去。
  木中人還放不下一個若夢,對傻道人說:「道長,小孽已然悔過,但是若夢仙子尚在洞中,恐她神智尚不清,能否容我再走一趟?」
  傻道人說:「你去吧!千萬小心,修道者最大的障礙便是情關。」
  木中人說:「小孽省得。」
  眾人目送木中人回洞,錢昆有感而發:「師兄說對了一半,情關雖是情關,關隘實一,可進可出,但進出之間卻相去天淵!」
  傻道人說:「師弟此言差矣,過了便過了。」
  錢昆說:「過了哪還有關?看來木中人是走向關外,不久即過。而若夢師妹走進關中,怕還有一番耽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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