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羯胡事主終無賴
當衣紅等人正與大法王在深海相持時,那巨靈變成嬰兒,附身在杏姑體內的若夢才驚醒過來。她還記得都天寶籙的那一段,是這個嬰兒令她心懷不滿,暗恨昊天無情,一個不知人事的嬰兒,能犯什麼大罪?
這時,嬰兒拉一拉若夢,跳進她的懷裡,立刻就旋起一陣狂風,衝出海底,踏上雲端。但見海天一碧,罡風徐徐,令人心曠神怡。若夢看看自己,不解地說:「奇怪!我怎麼不是我呀!」
嬰兒說:「妳本是靈體,不得不依附在別人肉體上,暫時委屈一下吧!」
若夢更不解了,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嬰兒說:「若夢姐,不瞞妳說,昊天失德,把我囚禁在都天寶籙中。如非仙姐相助,我可能終生難見天日。」
若夢大驚:「怎麼?我們離開天庭了?」
嬰兒說:「不是我們離開,是昊天把我們逐放人間了!」
若夢急得哭了起來:「那怎麼辦?我近千年的修為都化為烏有了!」
嬰兒安慰道:「別擔心!一切有我在!我的神通不比昊天差!」
「我追求的不是神通,我只希望平安幸福!」
「都天寶籙中有什麼平安幸福?妳能夠自由戀愛嗎?妳有人權嗎?」
「你說的我不懂,什麼叫自由戀愛?」
「唉!連這個都不懂,豈不是白活了?」
「為什麼?」
「為什麼?妳出生太早了,今世女權覺醒,性解放運動成功了!你想愛誰就愛誰,要怎麼愛就怎麼愛!人人都是神仙,連修都不必修就成神仙了!」
「不可能!我們要吃盡千辛萬苦,要煉化三尸,要渡劫過關,要淨化元神……千百年還不見得修得成!」
「那是過去愚昧的方法,今天科學昌明,只要有錢,人人能騰雲駕霧,人人長生不老,人人花天酒地,還要修什麼樣的仙?」
「我不相信,師父曾說人具有野獸的根性,不化盡惡質不能成道。」
「那是你師父太笨,沒有上過大學。」
「可是我師姐也那樣說。」
「妳師姐也笨!」
「那我不是更笨了嗎?」
「放心,跟著我妳就不笨了。」
「為什麼?」
「妳想想!妳有這麼美妙的身體,為什不好好利用一下?」
「怎麼利用?」
「做電影明星呀!做歌星呀!做大老闆的小老婆呀!」
「那有麼好處?」
「我問妳,什麼叫笨?」
「笨?笨就是笨嘛!」
「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喜歡的事,一定不是壞事吧?」
「當然不是!」
「跟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樣,就不可能笨吧?」
「當然不笨!」
「所以我說妳不笨呀!我讓妳成為全世界都喜歡的對象,多好!」
「那我該怎麼辦?」
「聽我的就行。」
「那你說吧!」
「首先,我們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我恢復神通就可以幫妳了。」
「怎麼幫法?」
「讓妳做一個百分之百的女人呀!」
「什麼百分之百的女人?」
「妳總是女人吧?」
「當然。」
「妳總有女人的需要吧?」
「當然。」
「那就該好好利用呀!」
「那有什麼好處?」
「急什麼?到時候妳就知道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呢?」
「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好得很,而且都是聰明人。」
「那就去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
「這樣吧!我變做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妳扮成我的太太。」
若夢想了想,說:「不好!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
「那我把妳當媽媽,妳把我當兒子。」
「也不好,你我姐弟相稱好了。」
「要是姐弟相稱,我也太小了,到哪裡都得妳抱著才行。不如我長大一點,比如說六歲吧!保證長相一模一樣。」
若夢同意了,便把嬰兒放在雲端。那嬰兒一搖身,立刻長成一個圓圓胖胖的小孩,粉妝玉琢,可愛非常。
「我們總該有個名字吧?」
「我叫若夢,你就叫若兒!」
「不好!我是東方巨靈,屬木,就叫木中人吧,妳改名叫木中女。」
「這名字不好。」
「別忘了,妳很笨,最好一切聽我的。此去要應對得體,妳只說是從巨木洲慕名而來,任憑主人差遣便是,其他我自會應付。」
待兩人駕雲到了崑崙山,遠遠便見到一個小峰上插了一排迎風招展的大紅旂。木中人按落雲頭,降在一片紅氈鋪地的平台上,見旂上原來是「朱雀洞主」四個燙金篆字。
兩個身著勁裝,精神抖擻的壯漢,面帶笑容即時迎了上來,抱拳道:「兩位可是來參加大會的麼?」
木中女還禮道:「正是,小女子名木中女,這是舍弟木中人,來自巨木洲。」
立刻有人高唱:「巨木洲木中女、木中人駕雲到!」
這唱名是有講究的,來人若無神通法力,便須派員迎接,抵步後另有安排。木氏兄妹自己乘雲而來,必非凡品,自當盛禮相待。
唱聲甫落,便見那山門洞開。兩行高矮略同,衣著一式的武士,徒手抱拳,躬身走到二人面前,唱了個大喏。
又見一隊左右各六人的妙齡少女,手挽花籃,縵步走到武士隊前面。緊接著,絲竹管絃之聲四起。一位身著紅袍,金髮垂肩,瞳藍膚白,玉樹臨風般的中年男士笑盈盈的迎上來,其後尾隨著高高矮矮,老老少少,不下數十人的隊伍。
那紅袍男士彎身抱拳,對二人道:「在下朱仁,有失遠迎。」
若夢久居天庭,這種場面只能算是小巫。但是此刻在巨靈幻化誘導之下,身不由己,心神不定,免不了受寵若驚。忙欠身道:「不敢!不敢!我姐弟等慕名而來,洞主如有任何差遣,敬請吩咐。」
朱仁見二人神光滿面,道行湛深,自是滿心歡喜。但他的落水相法功力非凡,一見二人便略知究裡,再用意識感應,更是心驚。不過正值用人之急,便故作不知,客客氣氣地將二人延入洞內。
前洞已經修葺一新,一高齊穹頂的玉雕屏風,將洞隔成兩進。前進是一大廳,正中為一古色古香的大香爐,左右各有數十張石椅,分成兩列。
朱仁將二人讓至右側上坐,他自己坐在左位,餘人依次坐下。
朱仁隨問:「請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巨木洲位於何處?」
若夢不知如何回答,那木中人便說:「姐姐,不能告訴他。」
朱仁說:「為什麼?」
木中人說:「我爸爸會生氣。」
朱仁早就看出這二人都不是世間人,那女郎且係借體,以神通而言,卻是這男孩高出許多。只是這男孩全屬靈體,必有難言之隱。他本想進一步打探二人的底細,但顯然對方有備而來,目前敵我不明,必須小心對付。
朱仁便說:「小弟弟看敝山風景如何?」
木中人嘴一撇,說:「比我們家差多了。」
朱仁說:「人言崑崙天下雄,不會是虛言吧?」
木中人一拉木中女,說:「姐姐!我們還是走吧!他們不是電腦當局的對手。」
朱仁陪笑說:「小弟弟怎麼這樣說?」
木中人說:「要跟電腦比力量,那是穩輸!」
朱仁問:「那該怎麼辦?」
木中人說:「只能比神通!」
朱仁不敢怠慢,忙問:「如何比神通?」
木中人說:「找有神通的人呀!」
朱仁問:「到哪裡去找?」
木中人說:「我們不是來了嗎?但是我們的身份不能透露。」
朱仁知道落了下風,只好說:「那在下能高攀嗎?」
木中人說:「給我們一間靜室,到時我們自會替你出力!」
這話惱了後座一位長者,他乾咳了一聲,說:「朱洞主禮賢下士,真真令人敬佩。但一個黃毛小子口出狂言!也未免太過分了!」
木中人眼一抬,問:「你是誰?」
那長者說:「我無名無姓,不會騰雲駕霧,但身份也不能洩漏。」
朱仁忙起立說:「諸位嘉賓初到……」
木中人哪裡忍受得了,突然身體暴漲,化做成人模樣,怒斥道:「老小子別說瞎話!有本事讓本尊瞧瞧!」
那長者一動也不動,冷笑說:「我老子的本事給你看了,不就洩了底嗎?」
木中人正想立威,二話不說,指尖一彈,一道細微的紫焰,疾如飛星,直向那長者射去。眼見那紫光啵的一聲,就要打中長者的頭顱。那人既不躲避,也未抵擋,只是安如泰山地坐著。
朱仁本待出手相攔,一想這些人均係初到,眼前敵我未明。雖說不可能來此混吃混住,但未必都有出眾的功夫,藉機測試一下也不是壞事。
不料長者半晌未動,旁邊的人過去一推,他居然應手而倒。場中頓時大亂,雪山子飛步過去一探,忙道:「快喚神醫來!」
豈知長者緩緩坐起,哀怨地說:「放心,我死不了的!我老子求死萬載,什麼本事都沒有,偏偏就是死不了!」
木中人大怒,又是一彈擊去,那老者仍是應聲而倒,然後緩緩而起。他嘆了一口氣,說:「看來這次是白來一趟了,玩來玩去還是那一套,一點新鮮招式都沒有!我想盡辦法,連原子彈現場都去過,就是死不了!」
他的話聽得在座諸人毛骨悚然,人之所以怕死,是因為不知死後是何種情況。看到這位老者連求死都不能,那生與死是什麼就更難想像了!
朱仁見老者的確不諳法術,但也真是求死不得,倒是頗為同情。他便向木中人求情:「木大仙請息怒,既是這位長者在此求死,我等皆自認具有莫大神通,何妨會診一番,看究竟是何道理?」
木中人正好藉機下台,他也看出來這老頭很不簡單。以自己的魔光紫焰,千百年來不能說未逢敵手,但是連發兩彈,而且都擊中腦殼,居然還無法使此人斃命!
雪山子便延請長者上坐,長者並不推卻,只是不斷的唉聲嘆氣。
朱仁便問:「老先生如何稱呼?」
老者說:「要稱呼我容易,叫我老不死就是!」
朱仁納悶道:「老不死,那不是罵人嗎?」
老不死說:「罵罵又算什麼?千年萬載以來,我一直被人罵做老不死,結果一語成讖,果真死不了。」
朱仁問:「千年萬載以來?老先生有多大歲數了?」
老不死說:「多大歲數有什麼差別?問題在我沒有感覺,不痛、不癢、不麻、不煩、不知羞、不知恥,只是活著等死!」
朱仁說:「怎麼可能?如果把你打得皮開肉綻呢?」
老不死苦笑道:「我斷過手,瘸過腳,連藥都不必吃,你看我還不是好好的!」
眾人莫不嘖嘖稱奇,鈴木小次郎立刻上前東看看,西摸摸,最後滿意地說:「好極了!你這個種太好了,我買你的基因,要多少貝幣?」
老不死說:「多少錢都賣!可是,這年頭錢又有什麼用呢?」
鈴木小次郎的工程師鶴見知右說:「恭喜洞主,你不是要打倒電腦聯盟嗎?」
朱仁說:「是的,請問有何高見?」
鶴見知右說:「我們有基因移植技術,只要把這位老不死先生的基因培植成千千萬萬個都不死,電腦忙都會忙死了。」
老不死說:「沒用的,這個世界上像我這種人已經夠多了。」
朱仁想想,說:「如果當局把這些人都送到金星監獄去呢?」
老不死:「那金星監獄也會爆掉!」
朱仁搖搖頭說:「那不行,金星是我的地盤,全靠人死來控制。」
雪山子見這樣糾纏不清,沒個了局,便說:「既然這樣,還請老不死老先生把守死門,等電腦當局大軍到來時,挫挫他們的銳氣。」
木中人自恃神通,不料連個老不死都奈何不了,臉上頓無光彩。
朱仁安慰道:「木大仙有所不知,人間本無事,生死只是個循環。人要生存,要生存就得學習,學會了才能生存。可是環境不斷在變,人學會了卻不願改變,所以要死。大概就是這種老不死太多了,人間已經走了樣,你那些神通法力難免使不上力了。」
木中人身體還沒有復原,見朱仁緩頰,立刻恢復孩童的模樣。說:「或許吧!不過我需要休養三個對時,快給我找個靜室吧!管他老不死死不死得了。」
朱仁便請木中人姐弟進駐傷門,在裡面臨時闢了一間靜室。
還未安排妥當,門外又有爭吵之聲。雪山子走出去一看,原來是運機器人的飛船到了,迎賓的馬哈迪堅拒他們下地。
馬哈迪一見雪山子,就訴苦說:「洞主有令,我們只歡迎高人,這小子運來一批機器人,有什麼屁用?」
那飛船上一個褐髮青年探頭說:「機器人又怎樣?比自然人強多了!」
雪山子只好走過去,對青年說:「朋友,我們在此商討大事,不需要機器人。」
青年說:「你們不是要推翻電腦嗎?」
「不錯!可是機器人有什麼用?」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些機器人抵得上千軍萬馬。」
「我相信,可是電腦當局有億萬個機器人!」
「所以,你們沒有機器人,怎麼和他們抗衡?」
「難道你的機器人能夠抵抗?」
青年得意地說:「那當然,不然我來做什麼?」
雪山子便對馬哈迪說:「好吧,先把這些機器人安排在一邊,等會再說。」
那人高興地伸出手來,說:「我叫安得生,人稱機器人之父。」
雪山子一楞,他久聞安得生之名,沒想到是個青年:「安得生?是在二○一五年奪得世界大賽冠軍的安得生?」
安得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是的,不過我喜歡年輕,所以全身翻修了。」
雪山子大喜,用力握著手,說:「我叫雪山子,三十多年前我們有一項重大的工程,想請您協助。可是你們公司一口回絕了,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到您。」
安得生詫異地問:「我們回絕了?不可能吧?有生意上門我們會不做?」
雪山子說:「千真萬確。」
「是哪一件工程?」
雪山子向前一指:「就是那座山,西邊二百公里處的移山工程。」
「啊!」安得生想了想,眼神一亮:「我記起來了,那是在一七年,有一個中國人說要挖金礦,是吧?」
雪山子說:「實際上我們是要改變中國大陸的氣候環境,因為喜馬拉雅山不斷被印度地殼擠壓,地勢越來越高,水蒸氣無法到達內陸。我們以開礦為名目,實際上是要炸出一個風口,所以需要大量的機器人。」
安得生說:「正因如此,我們回絕了這筆生意。」
雪山子說:「為什麼?」
安得生說:「中國強大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雪山子說:「至少對很多窮困的國家有好處,在二○年代中國境內雨水充足,印度半島洪水的威脅也減輕了。」
安得生說:「現在還談這些做什麼?一切都是電腦的天下了!」
雪山子頗為感慨:「不錯!安得生博士,我們還是進去共商大計吧!」
安得生說:「不看看我們最新一代的機器人?」
雪山子說:「不急,我相信您的技術,這些年來一定更具智能!裡面還有不少朋友,讓我為您引見引見。」
安得生帶來二十個機器人,清一色箱型履帶的重型裝備,高可及人。其實不需要人安頓,它們像一個鐵甲部隊,早已整整齊齊地自動排好。
雪山子把安得生請進朱雀洞,朱仁得報已在門口迎迓,雙方寒暄一番,進入客廳,賓主分坐。
雪山子向在座客人介紹道:「安得生博士是全世界公認的機器人專家,電腦當局就是採用他的技術,再用分子工程技術,大量生產御用機器人。」
安得生感慨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電腦當局所採用的都是我二○年代的設計,我已經改良到第十二代了,當局不但不肯採用,還禁止我繼續研究。」
朱仁問:「機器人還要改進嗎?」
安得生說:「人類在進步,機器人也一樣!」
「機器人加電腦,還有什麼可以進步的?」
「你知道機器人的發展史吧?」
「不清楚。」
「那我只好班門弄斧了,最基本的機器人理念相當於遠古的手推車,後來屢經改進,增加了動力、控制、感應等裝備,最終輔以智能,遂有今天。
「一九四二年,美國科幻作家艾西摩夫在他的小說中,曾提出機器人三原則:一、機器人不能加害人類。二、在不違背前述條件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指揮。三、在不違背前二項之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的生存。
「本世紀初,機器人的發展一日千里。日本以工業生產及家電用器出發,取得了很輝煌的成果,幾佔八成的市場。但是基於日本右翼勢力的蠢動,一旦日本經濟衰退,社會動亂,右翼軍人執政的結果,軍國主義者很可能會讓機器人工業改弦易轍,轉而大量生產不怕痛、不會死的機器人軍隊。
「美國的研究本來一直停留在實驗室和校園中,後來不得已急起直追,終於在二○○五年,麻省理工學院智慧型機器人開發成功,製造出自動駕駛的交通工具上市。同時藉助分子工程的突破,一舉超過日本,機器人工業遂成為經濟的主力。
「然而,前面所說的那三條原則很難真正實現,比如說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那麼駕駛時,萬一出了車禍等意外,人類的傷害要如何定義,如何處理?
「所以,我提出一個新的觀念,我認為在一個社會上,傻瓜和神經病一樣危險,甚至猶有過之。因為神經病還可以事先提防,以避免禍端,傻瓜則不然,事情發生了,連責任都難以釐清。
「機器人如果有智障,那就更麻煩了。所以我認為應該先著手研究智能,再設計機器人。可惜人工智能的研究一直在死胡同裡打轉,幾十年來西方都沒有突破。在一五年我看到一篇論文,認為人類的行為與認知的概念,無非體、用關係。我再一一印證,發現這個理論完全正確,而且簡單明瞭。
「根據體用的理論,我所設計的機器人可以根據感官辨識得知『體』,再以常識中的『用』建一對照表,作為指令。所以在那年的世界大賽中,一下子就擊敗上千位第一流的參賽者,奪得冠軍。
「雖然電腦當局採用了我的方案,但是幾十年來,那些機器人看起來笨拙得可憐。我一再建議當局,但不被接受,所以我一聽到你們反抗當局的義舉,就帶了最有智慧的二十台機器人來,加入你們的行列,以與當局一較高下!」
安得生的長篇大論,一口氣終於說完了,他得意地望著眾人,想知道反應如何。
朱仁說:「好極了!可是你的機器人和當局的舊型機器人,除了你說的智慧之外,還有什麼分別呢?」
安得生說:「我只要舉一個例子就夠了,這些機器人能策反當局的機器人。」
朱仁眼睛一亮:「真的?你試過?」
安得生說:「當然,因為當局很笨,只是一再複製。我當年所設計的代碼,到今天還一模一樣!所以很容易控制。」
朱仁大喜過望,說:「好極了,瓦解了當局的武裝,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安得生說:「這樣吧,我來試一試,你們這裡有沒有機器人?」
朱仁說:「當然有,是從金星調來的,也就是當局的原型機。」
安得生說:「那我就演示演示給各位助興。」
朱仁叫人調來三個機器人,這種機器人專做粗活,所以沒有花巧的外表,還是個機器樣,只是在預設狀況下,能夠自動工作。
大家陸續走到門外平台上,那片平台約有畝許大小,其下白雪皚皚,一個呈六十度的斜坡,直沒入崚嶒起伏的巖嶔之間。
這座山脈是西邊崑崙山的分支,朝東連綿數十公里後,便消失在彎轉的群山中。南北另有兩座高山平行,雪線在三千公尺左右,其上雲天相接,迷茫一片。其下蒼黑雜駁,稜角錯綜,漸漸湮沒在深淵裡。
平常這裡溫度甚低,此刻在朱仁的禁制下,眾人只感到和風習習,衣襟微揚。如果有閒情逸致,仰觀天際之一白,俯瞰群山之雄偉,定必雅興遄飛。
朱仁吩咐把三個機器人放在中央,各別設定了工作程序,然後開始運作。
也沒見安得生有什麼動作,就有一個箱型機器人由履帶驅動著,巡行到安得生面前,說:「主人有什麼吩咐?」
安得生說:「把這三台機器人帶回去,叫他們站在那邊不要動。」
箱型機器人回身向那三台機器人一瞪眼,果然,三台機器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那排箱型機器人的右側,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安得生對朱仁的助手說:「你們試試看現在機器人聽不聽話?」
朱仁的手下一個個瞪大眼睛,簡直無法置信,平素支配這些機器人,都必須根據固定的手續下達指令,一個錯誤就得重新來過。現在,不論他們怎樣調整,三個機器人就像故障了一般,完全不接受指揮。
安得生又說:「現在,我叫它們做什麼,它們就做什麼。」
朱仁帶頭鼓掌,微笑說:「不必了,大家快謝謝安得生博士!」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歷久不歇。
朱仁下令宴客,在平台上搭起罩棚,張燈結綵,席開四桌。
正當眾賓歡聚,杯觥交錯之際,突然一陣陣鬼哭神嚎般的叫聲,隱隱由地底傳來。
新十字軍總司令克魯茲早就想表現一番,只苦於沒有機會。這時聽那幽幽的呼聲,立即站起來,說:「諸位小心,這是魔鬼發出的聲音!」
眾人聞言,都屏息靜聽,那聲音時而淒楚哀怨,時而激厲昂烈。細細聽去,彷彿來自山下,四面八方如有無數惡鬼環伺,作勢欲噬。
鈴木小次郎笑道:「各位心虛了,那是山風。」
話剛說完,就聞一聲長長的嘆息,不由得眾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又是一聲刺耳的哭聲。
鈴木小次郎很不是味道,乍著膽子大叫:「什麼鬼!給我出來!」
「我的兒啊!娘被關在這裡,出不來呀!」
朱仁這才恍然,忙對雪山子說:「罪過!罪過!我把都陽十一鬼給忘了。」
鈴本小次郎問:「什麼十一鬼?」
朱仁對雪山子說:「快放他們出來。」
雪山子搖頭說:「萬萬不可,貴賓在此,萬一……」
朱仁打斷他:「不必擔心,一切有我在。」
雪山子面有難色,見朱仁堅決的樣子,只得去了。
朱仁解釋道:「是十一位好漢,他們自稱都陽十一鬼。來時和我鬥法,被我關在驚門裡,大概現在才走出陣來!」
鈴木小次郎懷疑地問:「什麼關在驚門?」
朱仁說:「本洞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朱雀洞。洞中有奇門遁甲的……」
「奇門遁甲?」鈴木小次郎叫起來。
「是的!奇門遁甲!」朱仁微笑說。
「真有這種東西?是傳說吧?」鶴見知右問。
「在我國,號稱懂得奇門遁甲的人不少,都是假的。」鈴本小次郎補充道。
「我這裡是真的。」
「能見識一下嗎?」
「當然可以,等用完餐,我帶各位參觀參觀。」
話未說完,雪山子已領著十一鬼走出洞來。
那不是人本就是魑魅魍魎,這回在驚門中歷經險難,一條魂只剩下半條。他一見到朱仁,也不管眾目睽睽,膝一曲頭便叩了下去。
他這一叩,後面那條奇怪的長龍,也都撲通一聲跪倒。
十一鬼異口同聲,像經過排演一般:「朱洞主,我等今生今世,永為奴隸,敬請收錄門下是幸。」
朱仁笑笑,吩咐手下:「再擺一桌,給朱雀十一傑壓驚!」然後對不是人說:「怎麼樣?那只是驚門,還有七門。」
不是人叩頭如搗蔥:「洞主別開玩笑了!」
朱仁說:「不是開玩笑,一洞比一洞厲害。」
不是人顫聲道:「小的們一生不知驚嚇了多少人,沒想到這次真被嚇壞了。」
朱仁說:「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人餘悸猶存:「可怕!……不!不可怕……」
十一鬼起身後瑟瑟縮縮地擠在一堆,眾人見一個個鬼模鬼樣,也不知是被鬼驚嚇的,還是本來就是這副德性。
於是大家重整杯盤,再拾前歡。一頓酒直喝到天色昏黑,朱仁吩咐將景門打開,機關撤去,改作眾人休息處所。
到了三日這一天,洞中各路英豪群集,已有五六十人。洞內空間本來不足,而洞前平台早已不敷使用,光是一排機器人就佔了一大片地方。朱仁考慮再三,決定在將平台向下削去十公尺,再闢出一倍大的空間。
他把雪山子叫來,下令開山。
這時雲淡風輕,朝陽普照,雪山一白,群峰閃著金色的光芒。雪山子一出來就背東而立,聞言後思考片刻,建議說:「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待做的事堆積如山。地方小就小一點,反正過了明天就沒事了。」
朱仁說:「這事交給機器人就好,安得生計算過,三個小時就弄好了。」
雪山子說:「不可能,起碼要三天!」
朱仁說:「怎麼會差那麼多?」
雪山子說:「我不騙你,我有經驗,這裡的石層屬於花崗岩,而且是一體成型,比一般土方難挖得多。還有挖出來的上千噸的碎石,要怎麼運走?」
朱仁說:「別忘了我們還有神通呀!」
雪山子說:「神通,你那神通驚天動地,到時萬山響應,引起雪崩可不得了。」
朱仁說:「雪崩?放心!我早用神通禁制住了!」
安得生走過來說:「雪山子說得對,是我估計錯了。」
朱仁驚訝地問雪山子:「你倒像很有經驗似的,你開過山?」
雪山子說:「豈止開過!我們把數萬畝的山脈都剷平了。」
安得生點頭說:「我知道那件事,的確是了不起的工程。」
朱仁問:「為什麼要把山剷平?」
雪山子遙望西天,神思已遁回過去,他臉上泛出得意的光彩,喃喃地說:「這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已經三十幾年了。記得那位孤傲山主仇峰吧?他負責這個計劃,我是他的助理。我們動員了一千多人,上萬部的機器人。」雪山子看了安得生一眼,繼續說:「那時安得生博士不肯幫忙……」
安得生忙打斷說:「不是不肯,是我們政府不允許。」
雪山子說:「總之,我們忙到二○一七年,把克什米爾與中國交界的喀拉崑崙山剷開了一個缺口,讓印度洋的潮濕空氣進入塔里木盆地!」
朱仁說:「難怪你要住在這裡!」
雪山子說:「沒錯,我和另外幾位同事奉命在附近山區留守,以便觀測生態及地形的變化。沒想到電腦時代驟然來臨,我也懶得回去了。」
朱仁問:「有多大的缺口?」
雪山子說:「有一千公尺高,十公里寬,五十公里長。」
朱仁咋舌說:「那不是有上億萬公噸的土方嗎?」
雪山子說:「這是最棘手的問題,因為那都是完美的花崗岩,有人主張填海,有人主張用作國界的屏障,也有人說專賣石材,不一而足。」
朱仁說:「結果你們怎麼處理?」
雪山子說:「那是另一個計劃,聽說是當作人造衛星,送上同步軌道去了。」
朱仁說:「人造衛星?那我們應該看得到呀!」
雪山子說:「沒有那麼簡單,我們老闆非常神秘,有人說他是外太空人。」
朱仁說:「外太空人?」
雪山子說:「當然不是,我見過他,矮矮小小的,不起眼,但絕不是外太空人。」
朱仁忘不了那土方:「那衛星呢?」
雪山子說:「我們老闆很有錢,最初大家都以為他想開採金礦,後來看看又不像。因為我們挖掘到不少貴重的稀有礦苗,非常值得開採。但是我們老闆只是輕描淡寫地交給下屬的開礦公司負責,好像不怎麼關心。」
安得生插口說:「我記得這件事,為了礦權的問題,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幾乎鬧上國際仲裁法庭。」
雪山子說:「豈止?還有阿富汗、俄國。」
「聽說當時環保組織群起反對。」
「不僅反對,簡直可以說群起圍攻!」
「可是結果都不了了之。」
「我們老闆手段高強,全都擺平了。」
「我非常好奇,怎麼解決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最主要的理由是,因為喜馬拉雅山在印度板塊的推擠下,升高的速度越來越快。上世紀的調查一年只上升十幾公分,後來由於衛星測量技術精密,才發現竟高達六十公分,以致大氣循環不良,全球氣候劇變。中國大陸十年乾旱,沙漠化的速度達到每年百分之五。而歐美洲則洪澇年年,災情慘重。」
朱仁對氣候興趣不大,急著追問:「還是談談那顆衛星吧!」
雪山子說:「據說那才是我們老闆主要的目標。」
朱仁問:「什麼目標?」
雪山子說:「我不清楚,好像是要送人上太空。」
朱仁驚道:「送人上太空?去哪裡?」
雪山子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仇峰在就好了,他常參加高層工作會報。當時我只關心自己的工作進度,其他很少過問。」
安得生若有所思:「早知道是外太空移民,我就參加了。」
雪山子說:「是呀,當時若用你新一代的機器人,我們也少吃一點苦!」
安得生嘆道:「人生的機緣往往擦肩而過。」
雪山子安慰他說:「真要談外太空移民,那個時候似乎太早了!」
「未必,二○一一年美國人已經移民火星了。」
「那只是火星,這是移民太空!」
「理論上是可行的,只要走出第一步,下面就容易了。」
「我記得那時太空旅館風行一時,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又無聲無息了。」
「那是因為虛擬實境大行其道,人在家中就可以遍遊八荒。不僅沒有一點危險,而且各種感覺與現場完全一致。請問還有誰肯去旅行?」
朱仁所關心的是平台問題,他又說:「我們能不能也把這些石頭做成衛星呢?」
雪山子說:「沒那麼簡單,光能量消耗就不得了。」
朱仁說:「能量不是問題,其他還有什麼問題?」
雪山子說:「要經過精確的計算,否則上了天,沒有聚集在一起,都成為太空垃圾!尤其現在在電腦監控之下,太空管制得非常嚴密。」
朱仁急著說:「那明天怎麼辦?」
雪山子說:「臨時搭個懸空的浮台吧!」
朱仁不滿意,搖頭說:「那太寒酸了!」
雪山子問:「我們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朱仁說:「當然是要讓對方看看顏色!」
雪山子說:「那與平台大小有什麼關係?」
朱仁十分不悅,大聲說:「當然有關係!否則顯不出我們的威風!」
雪山子心裡有數,他與朱仁相處了這麼久,早就知道他控制慾很強,時時想要影響自己。幸而雪山子頗諳趨避之道,表面上儘量順著他,私底下已準備好後路。日前他說以自己的能力尚無法料敵機先並非實話,他實在不願朱仁對他引起戒心。
二人修行的道路不同,雪山子習鍊奇門遁甲極有心得。由推演中,他已知當下對他極為不利。他早就排好遁甲,自己站在正東辰時主位,在地盤上,已居青龍的生門。朱仁一直專練自毀神功,對奇門不過在閒暇時略有涉獵,最多能夠控制洞內各門的變化。完全不知雪山子早有提防,還打算運用意識神功來支配對方。
雪山子仍然不從:「明日之會,非同小可,這削土的事眼看是來不及了。」
朱仁逼視著雪山子,說:「雪山子!我是此間的洞主,你必須聽我的!」
雪山子抗聲道:「這洞是我先發現的,未必就屬於你!」
朱仁怒聲說:「你敢違命?」
雪山子道:「你要對抗當局,我在朋友立場好意幫你,有什麼違命之說?」
朱仁大驚,居然意識力失效了!他不假思索,即時施展自毀神功,臉上紅光一閃,喝道:「大膽!是不是要我今天拿你祭旗?」
雪山子立時感到神思恍惚,知道再不脫身,將後悔無及。他向後退了幾步,雙腳已踩在平台的邊沿,厲聲說:「朱仁,像你這樣絕情絕義,忠言逆耳,只怕會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朱雀洞暫時讓給你,我先去了!」
說罷,雪山子往後縱身一跳,霎時無影無蹤。
朱仁正發功相逼,見狀已不及阻攔。
安得生不知究裡,見二人只交談了幾句,朱仁怒氣沖天,身上紅光燦然。而雪山子說去就去,山高峰險,這樣跳下去豈有生理?
安得生急得大叫:「快來人哪!有人掉下去了!」
朱仁餘怒未平,大喝:「讓他去!死不了的!」
安得生說:「怎麼死不了?冷都要冷死!」
朱仁懶得理他,大踏步回洞去了。
等朱仁走了,才有幾個人跑過來,探頭往下一看,積雪在陽光照耀下,光滑如鏡,沒有一點痕跡。眾人原知雪山子道法通玄,這時心領神會,聳聳肩,各自去了。
少了一個雪山子,朱仁才知道準備工作多麼繁瑣。更令他氣餒的是,原本打算仗著雪山子以奇門遁甲禦敵,不料他竟不聽指揮,一言不合就跳下山去了!偏偏自己忙於練功,那樣精妙的奇門遁甲,如今只留下幾座難以駕馭的空門!
為了應付明日的約會,他只好叫安得生搭一座懸於平台週圍的浮台,台上架以天蓬,作為雙方比劃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