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漂泊西南天地間

  朱太太是過來人,她出生在貧苦的農家,父母親基於中國傳統觀念,家裡可以沒有飯吃,兒女卻不能不讀書。終於她熬出頭了,所以她很重視朱仁的教育,不論什麼她都可以妥協,唯獨在教育上,她非常堅持。
  她很同情朱仁,這孩子童年沒有得到應有的幸福,更失去了良好的教養時機。現在二十幾歲了,每天掙扎在早就應該熟悉的基本常識中,還能夠這樣耐著性子煎熬,可以想像到過去十年中他遭受了多少苦難。
  經過朱太太的開導,朱仁開竅了,讀書就是為了追求真理!是呀,如果連字都不識,這個地圖上的說明怎麼看得懂呢?至少,不識字就不知道什麼是真理!下一步,要看看這個地圖是什麼地方,不識地圖當然不知道在哪裡。
  等到朱仁上地理課時,他悄悄把那份地圖拿出來,向老師請教。老師是一位知名的地質學博士,因這份薪俸實在過於豐厚,讓他卻之痛苦,才來屈就的。
  老師一看地圖,連眼皮都沒有眨,就說:「這是安地斯山的支脈阿卡斯山,海拔三千公尺,位於南美洲的智利和玻利維亞交界處。」
  這麼好的機會教育不能放過,他侃侃而談:「在古生代,大約二億多年前,地球外表只有一整塊陸地,其餘都是海洋。這時地面上火山處處,氣溫很高,植物茂盛,恐龍橫行。由於地球的自轉,離心力使得陸地相互撕扯,地殼因而裂成六大板塊。斷裂之處都被海水填入,大陸板塊便逐漸漂離。
  「此時地表能量散失,溫度下降,地球壓縮,核心能量便從地殼最薄的地方噴出。一般說來,海床的地殼最薄,而噴出的岩漿冷卻後,硬化成岩,又把兩側的地殼向外推擠。這樣推擠的結果,便形成大陸板塊漂移的現象。
  「從地形邊緣就可以看出,北美洲東海岸是從歐洲西岸分裂的,南美由非洲分出,澳洲則是在非洲和南美未分裂前,先分裂而得的。此外也有合併的,那就是所謂的造山運動,如印度板塊把中國大陸推上去,形成了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
  「南美洲後來受到太平洋板塊的擠壓,西邊的陸地向上升起,經過幾千萬年,便造成安地斯山。只是這張圖畫得不準,一定是外行隨便畫的,沒有什麼用。」
  朱仁佩服不已,又問:「老師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
  博士一笑,說:「這算什麼?你好好讀書,學通了也能這樣。」
  朱仁大著膽子問:「老師,為什麼這裡寫著追求真理?」
  博士的笑容不見了:「這人有神經病!」
  「為什麼?」
  「有什麼為什麼的?人世哪有什麼真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好好讀書!知道你父母為你花了多少錢?這才是真理。」
  朱仁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子,他知道地圖的位置以後,便開始坐立不安,書再怎麼都讀不下去了。
  怎麼辦呢?走罷!反正他已有一技之長,再說,受不了再回來就是!
  二○二○年,朱仁二度逃家,隻身一人到了智利,聘請一位嚮導布蘭加,在安多法加斯大市租了一部汽車,在寬僅三五尺的土石道上顛簸了一天,終於見到了阿卡斯山。
  到了山區,朱仁才知道什麼叫做「天」。自他懂事以來,所看到的天色就一直是灰濛濛的,豈知這裡的天竟是青色的,浮雲也和棉絮一樣,白得可愛。
  布蘭加說:「朱先生,阿卡斯很大,你要去哪裡?」
  布蘭加這一問,朱仁才回到現實來。真的,地圖歸地圖,阿卡斯歸阿卡斯,自己來的目的是找真理本身呢,還是找「追求真理」這幾個字的時空背景?
  阿卡斯山是由西向東走向,一條不大不小的山崗。東邊銜接著一片綿延起伏的高原,湖泊星羅棋佈,一直平鋪到視線的盡頭。
  西邊是從北到南齊天排開的安地斯山脈,終年籠罩在皚皚白雪下的山峰,嶔巖雜嵌,宛似一把銀白鋸子,把眼前的天地切成兩半。上半是清清爽爽的藍天白雲,下半則是矇矇矓矓的蒼茫大地,人在其間顯得極其渺小。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大約有五戶人家。那些由沉積岩剝落的石片所搭建的房屋,厚厚重重的,很像一個存活了千年的老者,沉穩安祥。石塊上曬著肉乾、皮草,三兩婦女和小孩,捧著手織的駝毛衣物,羞澀地向他們走來。
  朱仁流浪時曾和一些墨裔孩子混在一起,能說點西班牙話。他順口問:「布蘭加,你知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真理?」
  布蘭加笑得很可愛:「真理?」
  「是的,真理。」
  「真理就是麵包,到處都有。」
  「你不相信內心所需要的真理?」
  「哦?你指那個!」
  「是的,我千里迢迢就是來找那個。」
  「你們美國也有哇,而且比我們的還要大!」
  「你說什麼?」
  「我說教堂呀!」
  是呀!自己到底在找什麼呢?
  朱仁不肯死心,他把布蘭加和司機打發了。說好說歹,在一間比較大的石屋裡面租了一個床位。屋主是個老婦人,家裡只有兩個十來歲的小孩,都是她的孫子。
  吃過粗稞做成的晚餐,老婦人抱了一堆駝糞進來,在地坑上把火堆生起,陣陣暖意漸漸襲來。
  朱仁是死馬當活馬,他再問老婦人:「我要找真理,怎麼找?」
  老婦人眼神一亮:「找真理?我沒有聽錯吧?」
  「沒錯!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是的,知道的人是不多,我這一生也只聽到過一次。」
  朱仁大喜,忙問:「妳聽到什麼?」
  老婦人想了又想,似乎遁入了遙遠的他鄉,朱仁大氣不敢出,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她說:「那是我年輕的時候,我在門外織氈子……」老婦人臉色微紅,閉著眼,在記憶裡沉醉了片刻。等她張眼一看,火光迷離,對面坐著一個陌生人,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年輕的時候,比現在好看多了。」
  朱仁一輩子沒有說過一句贊美的話,這時靈犀一動,他忙說:「妳現在也很好看呀,至少比我見過的一些人好看多了。」
  老婦人搖搖手,說:「別騙我,人老了,好不好看不重要了。要是年輕時知道這一點就好了。對了!你在問那件事吧?我只記得他和你一樣,也是個白人,他說是真理教傳教士。你知道,我們是信天主的,所以我沒有理他。」
  「真理教?和天主教有什麼不同?」
  「我不懂這些,只是那人要我跟他去修煉,我哪敢去?」
  「去修煉?」
  「是的,他說真理教在每個地方只傳授一個人,你想想,多可怕!」
  「有什麼可怕的?」
  「一個人!多寂寞!」
  「現在還找得到他嗎?」
  老婦人搖搖頭說:「誰知道?」
  既來之則安之,朱仁給老婦人一些錢,請她代買幾件禦寒的衣物,打算在這裡住段時間,把整個山走上一遍,就算找不到人,也見識見識這難得的景觀。清爽的空氣,明亮的天空,說什麼也比回去受罪要自在。
  第二天,朱仁打理好用物,決定先參觀高原上的湖泊。在他而言,這也很新鮮,他一直以為湖泊、海洋一定在地形最低處。因為水往下流,土地一定會漏水,最後不是一一都漏到最低的地方去了嗎?
  那些湖泊看來就在眼前,但是這一走,他才知道「道路」的重要。朱仁從小在人為的環境中長大,再嚴重的災厄都未超過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這一回歸自然,總算領略到大自然另有一套規則,任何事都要一步一步來,一點也取巧不得。
  從一個山丘到另一個山丘,上上下下,其間的距離就增加了若干倍。再若方向不明,一上一下之間就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遑論要去的地方?
  不一會,朱仁就迷路了,前看後看都是一個模樣,連個路標都沒有。西方安地斯那鋸狀的屏障早已消失了,東面星羅棋布的湖泊也不見蹤影。眼前除了未溶的積雪就是蒼黑的大石,更別說像樣的樹木了。
  朱仁慌了,在這裡,億萬富翁、國家領袖、黑帶七段、兀鷹的食物,完全等同待遇!疲累加上寒冷,接著那熟悉的饑餓感開始衝擊胃壁,再下去呢?
  朱仁從來沒有想過死亡,這一剎,心中一閃:我一定會死在這裡!
  他不由自主地高呼救命,只聽到回聲嗡嗡,天上立即出現了幾隻兀鷹。他想回頭,可是又不知來時的方向。他急著低頭尋找自己的腳跡,不巧來時怕弄濕腳底,他儘揀沒有積雪的石塊行路,現在連一抹鞋痕都找不到。
  怎麼辦?他靈機一動,想起幾年前浪跡天涯時,也學過不少求生法則。首先他要確定一點,是繼續前行?回頭折返?還是在原地等人救援?
  向前行?既無方向,又不知面對什麼,斷斷不可!而回頭折返也差不多,方向既失,只要動一步,就等於是前行!唯一的選擇是在原地不動,但是誰會來搭救呢?如果沒有援手,只是死得慢一點,有可能更痛苦。
  他又喊了幾聲,回音遠遠傳來,和颼颼的山風相差不多。
  最後令他下定決心留在原地的,是他疲累的身體,生死已經不是首要考慮了。人在運動時肌肉能量不斷供應,尚不覺得辛苦。一旦停下來,如果補給不足,交通癱瘓,立刻就感到全身無力。
  要留下來就要想好對策,好在朱仁歷經艱困,已磨練出鋼鐵般的意志和冷靜非凡的頭腦。他知道一定要有一把利刀,沒有就得自己動手作。
  他四下觀察,想起地質老師所言,這裡應該是古生代的火山地帶,是火山就可能找到一種名叫黑曜岩的石頭。這種石頭質性堅脆,向邊沿斜敲,可以敲出各種形狀,如果技術精湛,還能弄出一把石器時代最稱手的工具。
  這裡黑色石塊甚多,多屬花崗岩,找來找去,也發現了夾雜在花崗岩中有些頗合用的黑曜石。那種石塊呈半透明,質地細密,一敲就裂。他勉強做了幾把石刀,手上有了武器,膽子也大了起來。
  這些石頭外層附著苔蘚、地衣等蒼黑物質,一刮便如齏粉般紛紛飄落,是理想的床舖,不得已還可以當作食物維生。他小心翼翼地收集好,以備後用。
  在雪地求生,最重要的是多喝水,因為空氣乾燥,水蒸氣容易揮發。人體若缺水,血液就會變稠,大腦不能獲得充足的氧氣,結果會恍惚、昏迷以致休克。所幸雪是最好的水資源,遍地都是,問題在雪已成冰,必須先溶化才能喝。他用石刀割下一段圍巾,把雪塊包在中間,渴了,便擠些水滴到口中。
  食物是另一個問題,他以往吃過草根樹皮,這裡沒有樹木,草總該有。他找到一片平地,把雪掃開,挖來挖去,也收集了暫供維生的草根。
  最後是休息和保暖的問題,沒有樹木當然不要夢想鑽木取火。連一點枯枝敗葉都看不到,點火是不必談了。在曠野中最大的敵人是冷、濕和風,在他流浪的日子裡,塑膠袋、報紙隨處可拾,裹在身上可媲美貂皮大衣。
  現在唯一的辦法是,躲在兩塊大石夾縫下,把石隙挖空,用沙土和剛才收集的地衣等鋪底,再用幾塊石頭堵住洞口,做一個新時代的山頂洞人。
  等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朱仁這才感到渾身疼痛,手腳有如冰刺鑽扎。他知道這時千萬不能睡倒,因為平躺時身體垂直面積最大,失熱的情況最嚴重。加上血液循環減緩,呼吸量淺,一倒下去就再也沒有起身的機會了。
  好在洞並不大,他盤腳坐著,正好把整個人塞進去。他把乾糧就著草根吃了些,喝夠雪水,就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
  第二天,他覺得還有些體力,又掙扎著起來,抽出幾根圍巾的線頭,繫在洞頂一塊大石頭上,以冀當他昏倒時,能引起過往路人的注意。然後又挖些草根、地衣,準備了一些雪水,這樣又渡過一天。
  帶來的乾糧吃光了,體力更虛弱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夢魘與痛苦不斷交織,現在與過去混合成團,一切都喪失了意義。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突然,臉上一陣暖意,他慢慢睜開眼睛,居然有一線火光!
  朱仁想坐起來,才發覺身體已失去感覺,完全不聽指揮。
  火堆後面傳來了人聲:「不要動!你已經死了一半!目前只有靈智尚存。我觀察你一段時間了!實在難得,真是不可多得之材!
  「我是亨利.紐曼,真理教教主,就是你要找的人,那張地圖是我散發的信符,你一來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世我很清楚,你的遭遇也很合乎我的條件,只是尚需要考驗。現在你已通過了,我決定收你做第三個弟子。
  「我門下原有一百多人,但都不成材,現在剩下不多。第三個多行不義,罪有應得,現在你剛好遞補。我神通廣大,本領高強,每個弟子各各因材施教,等你學成了,再行引見。現在你好好聽著,我時間不多,工作忙碌,每個月只能來一次。
  「凡我門下,唯有強者得以生存,一切造化在你。今日所授是入門的基本認識,你要想清楚透澈,下次再來教你修煉的法門。
  「真理教只教真理,人的真理就是意識流。生命生存有三種狀態:觀察態,警覺態和判斷態,三種狀態的綜合行為便是意識。
  「知道了這一點,再就立場到目標之間,依利害取捨。當人能完全掌握意識狀態,就可以控制意識,從而支配別人。
  「觀察態是生命體感官所遺傳的基礎,可謂之硬體,其功能已設計在感覺器官中。一般所謂天才,就是觀察能力超強。但若無後天的訓練,天才也成凡品。你的材質不錯,小時候各種折磨對你大有幫助,今後在這方面還要多加培養。不過,一個人如果止於觀察態,充其量有雙好眼睛、好耳朵,自己用可以,卻不能成大器。
  「警覺態是生命變化的觸媒,可謂之韌體,是生命進化後新物種增加的功能,存在於延腦上的海馬體。這種能力一半天生,可謂之本能,另一半靠學習磨煉,最重要的是生存的激勵,才能敏銳地對環境變化形成認知,分清好歹。
  「我以往的門徒就是警覺性不夠,一個個吃了大虧。在這方面,你也得到高分,比其他弟子強勝許多。但是這還不夠,要為人上人,就要防備所有人,包括我在內!
  「判斷態是生命認知的選擇,可謂之軟體。意即可以隨環境需求改變,是由延腦到大腦皮層所有神經原綜合的效應。這種能力完全來自後天,必須長時期學習,反覆應用,直到形成潛意識反應才算成熟。這種判斷能力動物也有,甚至比人還強。比如海豚、黑猩猩等,都已證明具有相當層次的判斷力。
  「當三者配合,以概念網絡形式記錄在大腦皮層中,這才具備了人的條件。唯有人能利用這些記錄,反覆追究生存於時空中的意義,便稱做意識。只有意識是人類的屬性,但是又有幾個人知道?那些醉生夢死的動物連黑猩猩都不如!
  「你既有志追求真理,那就好好運用你的意識吧!只要照我的法門修行,只要願意相信我,你就可以得到絕對能力,從而控制別人的意識。
  「現在,你還要靜養幾個月,我給你裝好了維生系統,你盡心地想吧!如果你有進境,我會逐步令你康復,否則我把開關一撥,省得多養一隻猩猩。」
  那人說完,竟自行去了。
  朱仁的頭不能轉動,喉嚨不能出聲,四肢好像已不存在。但是,真理教主那些話他卻一字未忘,這人真狂得可以,沒有徵求自己的意見就強迫收徒,傳了口訣,留了功課,最後更說得明白,功課不及格就不許活下去!
  朱仁越想越氣,自己千里迢迢來這裡,只是想知道什麼是真理,並不是來找師父的!而且真理門未必就是真理!不要管他!
  問題是當人只剩下一顆腦袋時,和一株植物一樣,時間便成為無涯的囚籠。他不能當作自己已經死了,假如死亡就是如此,那才真是永生痛苦的開始。但他不能不想,便從嬰兒時期想起,直想到最後迷迷糊糊的那一剎。想完了,時間還在那裡,彷佛一點都沒有改變,也似乎永遠改變不了。
  想到最後,連生命裡每一個細節都翻遍了,人生味如嚼蠟。就像一本槁黃的書,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平鋪直敘地躺在那裡,如果沒有人來翻閱,生命又是什麼?
  是啊!生命到底是什麼?是不是早就有一部流程,一部宇宙進化的流程,一直攤在天地之間?人只是循頁翻閱的一種機構,而內容的流動就是人生?
  難道不是嗎?那個怪人不是說意識是人以概念的形式,追究在時空中的生存意義?現在自己在思想,可以用記憶,也能用意識。要就順頁翻讀,要就選擇一個重點,再重新調整一番!
  對了,為什麼不重新調整呢?能有什麼損失?反正不想也得想,又沒有新的題材,何不隨意亂想,重新創造一個嶄新的人生呢?
  朱仁興趣大增,果然,他發現了很多過去所忽略的細節,發現人很無知,很愚昧,完全生活在自我的感官中。
  是呀!這不又印證了那個怪人說的「觀察態是生命體感官所遺傳的基礎,可謂之硬體」。這種硬體是天生的,一個人如果止於觀察態,充其量有雙好眼睛、好耳朵,再加上好嘴巴、好鼻子、好皮膚!如果命好,看的漂亮,聽的悅耳,吃的可口,聞的芳香,摸的柔軟?那不是一隻會觀察的黑猩猩嗎?
  這一來朱仁精神大振,他開始認真回憶怪人所說的三種狀態。回憶完了,他又重新思考,從頭到尾,徹底地、翻來覆去地調整了無數次。
  好極了,自己的感官失靈了,可以說是失去了觀察態。更進一步,自己隻身躺在這裡,警覺態也等於不存。只有判斷態還在,意識非常清楚,那是說,人未必需要那三態呀!甚至於,如果沒有判斷態……如果沒有判斷態,意識可能在哪裡?
  再想判斷態吧!既然只是一些概念記錄,如果在另一個地方也有同樣的概念記錄,那何嘗不是意識呢?問題是,如何將自我的意識流向別人的意識?
  對了!如果能把概念記錄統一,意識不就如一了嗎?
  同理,要控制別人的意識,可以從記錄下手!
  如何下手?
  好!再把那人的話重想一遍。
  先印證一下觀察態,記得以往每當外在刺激停頓時,自己就覺得無聊。為什麼?因為找刺激是感官的工作,神經電流不停地在同一線路上流動,如果找不到刺激,就是所謂的無聊。無聊的結果,感官連續重複太久,神經就麻痺了。
  朱仁見過催眠實驗,同一個動作不斷重複,不久受試者就失去了觀察力,催眠者就是利用這個機會,控制住受試者的意志。
  因為職業的關係,他對警覺力頗有體認,要成功地把別人的財物偷到手中,首先要讓對方喪失警覺性。其良方就是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讓對方視為當然。這個當然就相當於觀察力的喪失。
  判斷力呢?不是同樣的嗎?一件事錯了又錯,錯久了、錯多了,錯得有了經驗,人們就認為對了!
  朱仁越想越清楚,他決定怪人再來時,先用這種方法試一試。
  過了不知多久,反正對朱仁而言,大腦中思緒如潮,反來覆去,變化無窮。
  眼前光線微暗,他知道是時機了,他把睜眼的速度控制到慢得難以察覺。眼前的影像由模糊而清楚,面前有個人彎著腰,靜靜地盯著他。相持了一刻,朱仁覺得夠了,奮力把兩眼一張,那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向後倒退了一大步。
  朱仁這才把眼皮眨了一眨,那人臉色一變,停了一會,突然笑說:「恭喜!恭喜!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顯然你已經了悟了意識流的要訣。
  「很好!這次我可以恢復你說話及動作的能力了,照原來的進度,本該教你控制的方法,但是……」他思量了一下,顯然有些不甘心,便說:「但是你還沒有拜師,我不能教太多,這樣吧!如果你願意拜我為師,就眨三下眼睛,否則給我閉上!」
  這人說的不錯,可是他到底是誰?自己怎能隨便拜師?他再度利用意志力,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眨也不閉!
  怪人耐心地等著,朱仁也堅持著,為了讓眼皮不眨,他眼睛越張越大,簡直可以說是怒目相向了。
  過了一會,那人咦了一聲:「啊!你要知道我是誰?我是真理教主亨利.紐曼呀!你要我證明?好吧!我立刻恢復你全身的機能!」
  亨利說罷,雙手一合一搓,便向朱仁推去。一股熱氣由他掌中傳出,朱仁但覺全身暖烘烘的,血液漸漸運轉。最先只是有點知覺,接著卻有如萬刺鑽身,由手指、腳心開始,沿著四肢漫佈全身。
  這樣過了片刻,緊接而來的是酸痛、麻癢的感覺,直到痛癢盡去,朱仁但覺全身輕鬆,他跳起來活動了一下,發覺完全正常。
  亨利大表滿意:「這下服了吧?」
  朱仁不再懷疑,馬上恭敬地鞠躬說:「謝謝老師!」
  亨利立刻糾正他:「什麼老師?叫我師父!」
  朱仁改口說:「謝謝師父!」
  亨利笑得不能合口,點頭說:「好徒弟!我總算找到傳人了!不過,我門中有三個規矩,你必須發誓遵守!」
  「什麼規矩?」
  「第一條:你不得背叛本門。」
  「弟子發誓遵守。」
  「第二條:你必須不斷努力,要做強中之強。」
  「弟子發誓遵守。」
  「第三條:對敵人要心狠手辣,絕不手軟。」
  「弟子發誓遵守。」
  亨利滿意了,說:「好極了,要知道,一般人要過這幾個關口,起碼要練上好幾年。其實我門中最厲害的本領,卻是一套自毀神典,連我自己都還沒有練成……」他突然警覺到什麼似的,停了一停,詫異地說:「我怎麼了,說起這些話來了?」
  朱仁緩緩地說:「師父,你沒有說什麼啊!」
  亨利大驚:「難道是你?不可能呀!」
  朱仁知道教主驚覺了,便裝作精神不濟,說:「師父,你沒有控制弟子的意識吧?為什麼我的頭昏昏的?」
  亨利仔細觀察了一下,他不相信朱仁瞞得過他,便說:「我為什麼要控制你?難道我會怕你?一定是體力剛恢復,多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這樣吧!我帶你回去,順便見見同門師兄弟。」
  亨利的洞府在阿弟卜南諾盆地東邊一座叫黑奧的高山上,離朱仁迷途之處約百餘公里。「黑奧」的原意是指「皇帝的」,亨利對這個地方及名字非常滿意,便大興土木,在山頂蓋了一棟別緻的堡壘,遠遠望去,與山頂渾然成一體。
  安地斯山沿海岸自北向南延伸,形成一道天塹。這道天塹將太平洋海岸擠壓成一條狹長的帶狀,其東側即是南美洲大陸。這裡雖然接近赤道,緯度極低,但山頂終年積雪,寒風時時呼嘯,頭上精光四射的太陽宛如一個圓圓的冰盤。
  這個洞府渾體純白,全係大理石砌就,迎面是一座兩丈高的拱門,門上雕著亨利的巨大肖像,威儀赫赫。
  一進府門便是傳道廳,可容三五十人。後半部是聖壇,正中有一高背寶座,其旁各有兩個稍矮的椅子,四壁則是連幅的立體塑彫及圖畫。畫中皆以亨利為主體,姿態不一,地下跪著各形各色的人,正朝他頂禮膜拜。
  四壁之外有曲廊環繞,壁立著七個鑲金門戶。曲廊之上懸吊著各式水晶蕊燈,精光閃閃,顯得華麗非凡。
  令朱仁難以置信的是,這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見到。亨利說:「這裡是我們師徒聚會傳道之所,外人不能進來。我以往收徒太濫,最近才清理門戶,只剩下五個人,而且是每洲一個。
  「大徒弟是南美洲人,目前正待罪考察。你二師兄若傑,功力高強,是北美洲人。本來我不打算收你,但因你可以算是亞洲人,所以便頂了亞洲的名額,算是第三位弟子。第四位是非洲人,他出任務去了,一時不能回來。第五位是歐洲人法蘭德司,年紀比你大,卻算你師弟。第六位是中東的薩赫丹……」
  正在說時,但見一陣黑旋風捲至,一個毫不反光的黑影出現眼前,他一到就說:「師父又有什麼事?我正忙得不能分身!」
  亨利說:「若傑!來見見三師弟朱仁。」
  若傑回頭看了看朱仁,說:「就這事?」
  亨利說:「就這事?你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他?」
  若傑說:「就算入了門,三五天還不是被你攆出去?我要走了。」說著,他回頭向朱仁說:「祝福你!如果你能待上一年,到時我們再見!」
  若傑剛走,就聽到門外有人大叫:「二師兄,好久不見!」
  沒人回話,過了一會,朱仁見一個大腹便便、服飾華麗的中年男子挾了一個包袱,由門外走來。
  這人直接走到壇前,向亨利行禮參拜,並奉上禮物,說:「這是剛出土的古物,據考證是俄國諾曼王朝的珍品。」
  亨利笑道:「法蘭德司,你那些寶貝的來歷我都知道。」
  法蘭德司忙道:「教主聖明,弟子不敢隱瞞。」
  亨利說:「你最好多給我找些像自毀神典之類的書,其他我都沒有興趣。」
  朱仁剛才聽亨利談到這本書,這時他又提及,便順口問道:「師父不是說您自己都沒有練成嗎?」
  亨利忙說:「不要問這些!法蘭德司,多找些好書來吧!」
  法蘭德司說:「師父!天下哪有這麼多好書?光那一本就花掉我一半家產了。」
  亨利說:「你剛剛說不敢隱瞞,馬上就露馬腳了。」
  法蘭德司說:「師父!我怎敢騙您?是不是一半家產要看哪一本帳嘛。」
  亨利說:「別嚕囌,再去找去!現在來拜見你三師兄朱仁。」
  法蘭德司這才看了朱仁一眼,說:「師父!他比我還年輕!」
  亨利說:「誰叫你沒出息!才一個多月,你三師兄就參透了我的意識控制大法!」
  法蘭德司這才不敢小覷,忙過來行了擁抱禮,說:「師兄!以後請多指教!」
  他正說著,門外又進來一位身披白長袍的老人,他幾乎是跪著進來的,走三步便一拜,直拜到聖壇前,叩頭說:「師父,弟子來晚了,請原諒。」
  亨利把手一揮,說:「來拜見你三師哥,朱仁。」又對朱仁說:「這是你六師弟,沙漠之風薩赫丹大王。」
  薩赫丹又叩頭說:「師父,請別再提沙漠之風了,多難為情呀!」
  亨利說:「別這麼窩囊!進化就是優勝劣敗,弱肉強食!莊敬自強就是!」
  薩赫丹說:「師父,有您這樣宇宙中最強大的偉人,我能跟隨左右,已經夠榮幸了。再有幾個師兄,也都是人中豪傑,我不也是六人之下百億人之上嗎?」
  法蘭德司呸了一聲,說:「我看你的屁功越練越強了!」
  薩赫丹說:「多謝五師兄,可憐師弟我又老又無能,只有請多多提拔了。」
  亨利說:「好了!好了!快見見三師兄。」
  薩赫丹這才站起來,曲膝彎腰走到朱仁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滿面堆笑說:「唉呀呀!三師兄不該是亞洲人嗎?怎麼改良得這麼徹底?不僅皮膚漂白了,連頭髮都染金了!怪不得人人頌贊亞洲奇跡!早知道……」
  朱仁忙打斷說:「不!我只是冠中國姓,我的血統還是美國人。」
  薩赫丹連忙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我真是老糊塗!是呀,真有志氣的人當然要選擇好血統!中國現在也強了,改個姓也是識時務的偉人!」
  亨利知道薩赫丹的個性,便說:「夠了!夠了!你三師兄才剛入門,正要傳授正意心法,既然你們都在,就一併學學吧!」
  兩位徒弟知道,教主傳授心法一向是個別進行,從來沒有一起教授的前例。法蘭德司和薩赫丹喜出望外,連連叩頭道:「多謝師父恩典!」
  薩赫丹問:「師父,二師兄不在,要不要我代他錄影?」
  亨利恨聲道:「不要理他!他自命不凡,學不到活該。」
  於是亨利命三人在台下坐定,他獨自走上講壇,心中感慨萬千。在設計教堂之時,他野心勃勃,打算安上幾百個座位,只是資本不夠,不得已將規模縮小一半。而門徒間自相殘害,已一個個凋零,到現在只剩下幾個老小!
  亨利說:「我聽說有一個怪人,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卻不求聞達,隱居起來,把全身本事傳授給電腦。我不知道最後他成功了沒有,如今我的確能體會他的心態!天才全靠天磨,人才靠人教,既然是人,就有人的毛病,不論怎麼教,人還是人。
  「從古到今出過多少名師?又有多少好學生?青出於藍不是沒有,但都要等上很多代,甚至幾百年後才能開花結果。我教了不少學生,結果呢?
  「可是我不能不教,就算只有一個人學會,也比沒有的好。所以趁這個機會,我先講理論,再按你們個人的領悟能力,分別傳授控制法門。其實理論很簡單,人不可能控制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如果不知道意識是什麼,那還談什麼控制?
  「你們都知道,利用大腦的概念網絡,反覆追究生存於時空中的意義,便稱做意識。朱仁只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便領悟了這個道理。但是有人活著,只是因為他沒有死,和一部機器沒有什麼分別。電腦不是機器嗎?不錯,它很聰明,能夠貯藏很多知識。但正因為它沒有意識,所以它不是活著,也就是說,它沒有生也沒有死。
  「科學家一直想在大腦中尋找一種叫做意識的機構,卻遍尋不著,為什麼?就是因為意識之道不彰。現在人類社會已經步入絕境,顯然電腦系統將成為未來的主人翁!你們能想像嗎?人類放棄主權,向一種無機物投降!這是什麼世界?這簡直是違反了宇宙進化的方向,開倒車!行得通嗎?電腦有意識嗎?有智慧嗎?能瞭解人類的需求嗎?
  「我急於把觀念技術傳授給你們,是為人類救亡圖存!我早有妥善的安排,有無數化身在世界各地找尋值得栽培的人才,只是近代的物質文明腐蝕了人心,大家都麻木不仁了。不過你們放心,我會用意識力量,等時機到了,必能顛覆電腦!而且我正設法與外太空生命聯繫,現已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也是以意識為基礎,也發展出與人類相似的文明!就算人類失敗了,我們還可以與太空生命合作,重建我們的文明。
  「再回到主題吧!什麼叫生、死?生是物質體與精神現象連續的變化,死則是變化的終止。電腦有機體、有知識,卻永遠沒有變化,它不能連續地複製自己的機體,也不能創造新的精神認知。要知道,存活是一種很特殊的現象,可以稱之為潛意識。因為人是進化後期的物種,許多生存的誘因早已發展出來,潛藏在大腦的海馬體中。
  「當人累積了足夠的概念,能靈活應用這些概念,進一步思索生存的意義時,就會發現人生的極致不過是時間與空間,這才有『為意所識』的認知。
  「時間與空間怎樣為人所認知呢?那就是透過觀察者的感覺器官,將刺激的訊息記憶下來,其過程的連續關係為時間,影響與作用的範圍則屬空間。
  「潛意識有一種機制,即靠檢查感覺閥來決定警覺值。在感官的作用下,刺激與感覺閥的靈敏度成正比,太頻繁會導致疲勞,單調則使感覺閥降低。感覺閥高,神經敏銳,身體機能亢奮,反之則遲鈍。這些再加上利害關係,就是判斷的基因了。
  「如果你們還不能瞭解什麼是意識、什麼是潛意識,可以看看你們自己。舉例而言,你們一定曾被某種運動或遊戲所吸引,為什麼?因為那正是潛意識作用。
  「假定是足球吧,二十幾個人在一個很大的運動場中爭搶一個球,還不許用手碰!這種運動風行了一百多年,數十億人的熱度持久不衰,甚至還有人為之付出了性命!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人為它著迷?只要悟透其中道理,就能瞭解意識控制的不二法門。
  「先看觀察態,感官需要刺激,量要多,強度要大,變化要複雜。足球場很大,參與的球員多,滿足了量的要求。與賽兩隊之間,勝負得失相去天淵,強度也夠。最後是變化,腳的功能本是供行走用的,於行動之間又要控制圓圓的皮球,技巧非常重要;手是控制用的,在足球規則中卻禁止使用,又增加了難度。如此一來,人必須反其道而行,要下很大的工夫,才能達到得心應足的地步。
  「至於在比賽中,個人技巧固然極其重要,但全隊十一人合作的默契才是勝負的關鍵,其變化無窮。因此,人的好奇心被激發了,心智被引了,場中每一個球員的表現,都成為欣賞及期待的一部份。
  「再看警覺態,球場很大,進球不易,而一球之差,勝負立判。加上用腳踢球,其去若矢,瞬息變化。所以人必須隨時隨地提高警覺,在入球之際,欣喜若狂。即令一時輸了,也還有可乘之機,希望無窮。
  「還有判斷態,球賽的勝負,非利即害,黑白分明。不需要花很多心思,也不需要用很長的時間,快樂痛苦、天堂地獄,就在剎那之間。在日常生活中,萬事萬物都處於灰色地帶,沒有絕對的苦樂。人需要解脫,人的生活更需要解脫,司判斷的潛意識正是最基本的機構,當然更傾向於黑白分明的結果。
  「最後是意識本身,球賽本來只是娛樂,因為受到社會大眾的歡迎,逐漸形成一種龐大的跨國企業。企業界很會利用人的潛意識,就是將某些具有特色的人塑造成受人崇拜的英雄或是耀目的明星。英雄、明星是珍貴的、難得的,人們不耐於自我的平凡,便把一切期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此外,所有的球隊都具有濃厚的地域色彩,不是代表一個國家,就是一個地區。基於人的私心,總是偏向於自己所熟悉的事物。人愛自己,愛與自己相近的人、物,愛自己居住的地方,因此便擁護具有地域色彩的球隊。不論懂不懂球賽,希望自己一方贏是必然的心理。所以在意識上,人會被球賽吸引,說穿了就這麼簡單!」
  朱仁聽得感觸良深,他對運動、競賽等事物從來沒有關心過,那是因為從小掙扎於惡劣的環境中,潛意識裡只有求生一事。因此,他所觀察到的往往是事物的根本,警覺性很強,這些道理他一聽就懂。
  相反的,法蘭德司與薩赫丹是由順境步向逆境,儘管非常努力,無奈習性已深。潛意識中只想求得一技以凌越他人,結果永遠只看到表相,而無視根本。
  亨利實在太忙了,教了各種控制之法後,便下山去了。法蘭德司二人等教主一走,他們也跟著腳底抹油,立刻沒了影兒。
  亨利離開後一直沒有回來,山上存糧不多,這也難不倒朱仁。他出外狩獵,挖食野菜。必要時便潛下山去,最初只是重施故技,後來他發現意識控制更有效。不久,地方人士便把他奉若神明,一應衣食供應都有了著落。
  朱仁孤獨慣了,除了定時下山「傳教」,混些食物補給之外,幾乎足不出戶。亨利藏書甚豐,其中有不少是手抄的珍本,講述鍊丹鍊汞法術神通等。
  他有一整櫃中文古籍,大半是道家的經典諸如《道德經》、《南華經》、《黃庭經》、《道藏精華》、《莊子集成》等等。朱仁越看越有興味,深感自己孤陋寡聞,由此發奮苦讀,安心等待亨利的歸來。
  這樣一過就是五個年頭,偌大的教堂老是空空洞洞的,朱仁開始懷疑,師父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麼遲遲不回。
  一天,他看書看得煩了,為了舒展筋骨,他四下閒晃。當他慢步走到後間貯藏室時,突然發現一隻老鼠正在偷吃乾糧。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朱仁拔足便追,哪知老鼠鑽來鑽去,朱仁一身本領無從施展,他追得興起,一時不肯干休。
  貯藏室不過三十平方米大小,高兩三公尺,四壁皆由石磚砌成,敷以白粉。除了東北角上有個巨大的木櫃外,只有些雜物零散的放著。他把門關了,把什物一一搬到中央,不讓老鼠有遁藏的空間。可是東西搬完了,老鼠仍未現形。
  那木櫃約有一人高度,看起來很單薄,卻似固定在地上,移動不得。他點了蠟燭,鑽進櫃中一看,其中一扇門竟是明鎖暗鑰重重,好像藏著重要的物件。
  這對朱仁而言只能算是小兒科,他把叉子磨尖,不消片刻就把內門打開了。原來是一間小小的藏寶室,各種金銀珠寶,琳瑯滿目。這些他並未看在眼裡,倒是一個血紅色的方盒,端端正正放在一個角落上,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自毀神典?朱仁毫不猶豫,手一伸便取過來。走回貯藏室一看,果不其然,這個以駝毛細絨製成的盒子,恰是書本大小,正面有燙金的四個漢字:自毀神典。
  朱仁迫不及待,正要翻開,哪知旋風驟起,亨利已怒氣沖沖地站在面前!
  亨利怒喝:「朱仁,你在做什麼?」
  朱仁嚇了一跳,但他經過這幾年的鍛鍊,意識力已非同凡響。他一發現是師父,立刻化驚為喜,說:「師父!您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亨利說:「別扯淡!我在這個門上下了禁令,你竟敢偷我的東西?」
  朱仁立刻施展意識神功,和悅地說:「師父,剛才我練完了功也沒敢閒著,打算好好清清貯藏室,清到櫃子那裡才發現老鼠早把櫃子咬壞了,我進去一看,牠們正在啃書呢!我知道這是您的寶貝,您沒有它不行,趕緊把它拿出來,想把這破邊補好。」朱仁一面說,一面把盒子的側邊指給亨利看。
  亨利臉色和緩了,覺得這個徒兒處處想到師父,正要誇獎他幾句,驀地警覺。當下臉一扳,大喝一聲:「胡說!拿來!你分明是蓄意欺騙!」
  朱仁趕緊把書奉上,不急不徐地說:「師父!您怎麼會這樣想呢?我勤勤懇懇地在這裡等了師父五年多,今天不過是打掃才發現這本書,怎麼敢蓄意欺騙?」
  亨利接過神典,臉色稍霽,說:「有五年了嗎?唉,一晃五年,事事無成!」
  朱仁說:「師父,您在忙些什麼呀?為什麼都不回來呢?」
  「唉,你不知道!現在全世界都被電腦聯盟接管了,人人長生不死,吃得飽穿得暖,天天只想做春秋大夢。我想盡辦法,就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退而求其次,我花工夫感化了幾個……」
  「電腦聯盟?什麼玩意?」
  「就是全世界的電腦結合在一個共用的資料中心下,每個人配備一個小小的微機,相當於電腦的一個終端。」
  「你是說電腦已經控制人類社會了?」
  「是呀!你說有多可怕?」
  「那民主制度呢?美國呢?」
  「還有什麼國家制度?美國現在吵得很厲害,大概會舉行公投,決定要不要加入聯盟我看是逃不掉的,已經有一百多個國家加入了。你出去就知道,人類的生活環境都改變了,電腦大量建造地下城,人人都像老鼠一樣,不見天日了。」
  「那怎麼辦?」
  「怎麼辦?推翻它們!為人類除害!」
  「誰來推翻?」
  「當然是我們!」
  「就憑我們幾個人?」
  「錯!我們不是幾個人,我們有很多同志!」
  「師父剛才不是說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嗎?」
  「嗯!沒錯,我是指志同而道不合的人很多,所以只能稱為同志。」
  「那我們還等什麼?」
  「等我把自毀神功練好。」
  朱仁說:「師父天下無敵,還需要這種自毀的功夫嗎?」
  亨利揚頭說:「我沒有書也可以練!不過你不能練,這神典太危險了,連師父我都把它藏起來,不敢輕易碰它!」
  「為什麼?」
  「因為練了以後,人的神志會改變,意識不強的人無法自持!」亨利看看朱仁,想了想說:「這樣吧!看你苦守了這麼多年,乾脆我現在傳你一些應用的神通。好在我累積的能量甚多,讓你各處來往自如,也好替我分分憂。」
  亨利逗留了幾天,傳授了一些神通,監督朱仁反覆演練,直到他能夠得心應手。眼看這個學生一學就會,一會就精,一方面贊不絕口,一方面又心生猜忌。
  朱仁不動聲色,只是心無旁騖的認真學習。
  不久,亨利收到幾個緊急的信息,交待了朱仁一些事情,隨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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