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松下清齋折露葵
那巨靈因法術被制,驚魂未定,再聽錢昆一說,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怒道:「豎子你懂什麼?老夫與元始天尊老賊約定,只要出得了撈什子都天爛籙,就由老夫為所欲為!怎麼?牛鼻子又食言自肥了?」
錢昆道:「我看你千年修為,越修越糊塗了!昊天每甲子給你一個機會,實因人世間名利權勢泛濫成災,正好藉你作榜樣,以儆世俗。我這四個兄弟正是你的剋星,在天上照顧你,在人間則看守你,難道還不知醒悟麼?」
巨靈指著錢昆身後四人道:「爾等莫非那都天鳥籙裡掃地的四個白痴?叫你們低能兒應該當之無愧吧?」
錢昆道:「虧你修為千年,豈不知材有上材下材,人有大智小智?細材弱智者實乃修為不足,只要方向正確,努力不懈,未來必成上材大智。彼四人入門不久,自當由掃地開始,心性堅凝,再上層樓,較汝之急功近利強過萬倍!」
巨靈說:「有理無理都任你說,想當初,老夫與元始老道同屬昊天門下。只因老夫已參透日月精華,神通廣大,不耐那聚點滴成瀚海的死功夫,所以另起門戶。元始老道腦筋死板,不知變通,千萬年來守著昊天不放,致有今天的虛位。
「這種馬屁功夫,老夫不要也罷!事到如今,爾等晚生後輩,若有真才實學,果能羞辱老夫倒還罷了,若要憑這些平凡虛空無名之徒,狗仗狐威,不值老夫一哂。」
那瘦子說:「算你有眼光,貧道名空,又名不三,專門掃爾之空名。」
胖子說:「貧道利空,又名不四,曾為你去利。」
歪腿說:「貧道權虛,又名亂七,曾為你削權。」
瘸腳說:「貧道勢虛,又名八糟,是爾之榜樣。」
巨靈哈哈大笑,說:「可憐的昊天,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連幾個手下都人不像人,名不像名。」
不三嘆道:「難怪有人終其生死抱著空名不放,原來你修煉千載,始終還搞不清什麼是人,什麼叫名。」
巨靈說:「倒要請教一二。」
不三說:「你放的青光,有名沒有?」
巨靈說:「當然有名,那叫巨木靈光。」
不三搖頭晃腦說:「啊!我懂了,原來你不是人!你既不是人,為什麼瞧不起自己的本來,偏想做人?」
巨靈恨聲說:「我當然不是人,正因為元始天尊那牛鼻子偏心,讓人類享盡榮華,卻讓我輩犧牲奉獻,如今我正是為生命界報仇!」
不四說:「哥呀!這廝不過是東勝神州的一棵狐尾松,昊天御命,叫他負責地球生態,他棄職潛逃,還有這麼多說辭。」
巨靈說:「棄職潛逃?你不見人們為了私慾,把我的子孫都砍伐一空!」
不四說:「你有利人類,人砍了樹來用,正是利空呀!因果相循,人類報應還在後頭。你怎能反過頭來,倒果為因呢?」
巨靈說:「老夫苦修千載,就為了這點權勢!人若負我我必負人!」
權虛駁道:「錯!錯!錯!權勢是虛假的,不論什麼東西,多了便構成權勢。水多了有水權;火大了有火權;木聚集成林,當然就有木權!可是人也多了呀!世事分分合合,多的也會變少,權勢晃眼就消逝了。」
巨靈不服,說:「正因如此,趁著有權時好好利用!」
勢虛插口說:「善用權者,有勢萬年。薰天野火片時就燒光了,漫地洪水不久也會退去,不過是一時片刻的幻象,何苦來哉?」
巨靈說:「別給我饒舌,你們既是上清門下,總有些道行吧!咱們不妨大戰三百回合,我輸了任你們處置,否則別怨我無情!」
錢昆接口說:「正是!要是你通情達理,也不會有今天!既然要見真章,貧道正好執行師命,好歹讓你知道天高地厚!」
巨靈說:「有道是好漢架不住人多,你們五個打我一個,豈非壞了令名?」
錢昆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我一個人就夠了!」
巨靈說:「這樣吧!讓他們四個一起上,只別怨我老欺少!」
錢昆道:「說得也是,我有師弟在此,正好敘舊,你們去玩玩吧!」
巨靈見錢昆說得輕鬆,知道討不了便宜,但他早有對策,便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輩動起手來恐傷無辜,不如上遙天去大戰一場!」
不三搖頭說:「錢師兄,師尊有命,我們不得和他動手。」
不四也搖頭說:「哥呀!不動手怎麼打呀?」
錢昆說:「師尊是怕你們不知輕重,誤傷了他,落得一個破壞生態的罪名!放心吧,你們不要傷他,讓他領教一下上清子弟的真實功夫就行了。」
話未說完,但見亂七身形一晃,一個「飛雲掠影」,就從巨靈兩丈高的頭上飛越過去。八糟也不遲疑,來個「拖泥帶水」,一時間塵土翻滾,巨靈腳下亂成一團。
巨靈不禁笑出聲來,問:「這是什麼功夫?簡直是亂七八糟嘛!」
那亂七一聽,楞了一楞:「是呀!亂七、八糟,那不就是我們兄弟嗎?」
八糟說:「哥!他說的亂七八糟才是亂七八糟!上!」
這亂七八糟一出手,果真場上一場混亂,完全分不清敵我。
不三見勢虛兄弟上了手,更不甘寂寞,立即猱身而上,在巨靈腰間摸了一把,扯下一塊布條,瞬間折回。不四也不假思索,隨手將那布條打了個結,繞過巨靈正面,快如旋風般又把布條繫在巨靈腰間。
人人看得眼花撩亂,不過眨眼的時間,不三、不四、亂七、八糟已經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面帶得色。
巨靈不明所以,問:「這是上清所傳的神通嗎?」
不三說:「不是,這是我們兩國的老二奇蹟!發明創新太辛苦了,依樣畫葫蘆多簡單,馬上有成效。」
巨靈納悶道:「什麼成效?」
不三說:「這叫來料加工,大爺們有,我們也有。」
不四說:「我這叫出口創匯,諒你也不懂!」
巨靈嘆了口氣,說:「豎子無能,在上清門下學道,只會這些不三、不四的雕蟲小技,不怕丟了上清的顏面?」
不三說:「這是通天教主教的,我們還是喜憨兒模範生哩!」
不四問:「哥呀!誰是通天教主?不是叫老大哥嗎?」
亂七說:「沒錯,我們加工出口,繁榮了經濟,也壯大了土石流!」
八糟說:「哥呀!我們是來打仗的吧,快殺上去呀!」
巨靈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難怪!難怪!天地不是一天形成的,由無知無識無靈的物界,一步一步修煉成人,要過多少難關啊!又要由無知無識無神的人界,進修為神,豈止千年萬載?老夫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那一端,空虛四兄弟略事商量,各自站立一角,齊喝:「根留身邊,戒急用尿!」八手八腳同時舞動,一道精光閃射的霹靂自空而降,堪堪打到巨靈身前。
巨靈正在沉思,這一陣爆炸,聲音大威力小,只是平空掉下無數花花綠綠的紙張,和濕漉漉的一片,他嚇了一跳:「這又是什麼?」
空虛兄弟齊道:「空包彈!」
巨靈怒道:「老夫何等人物,豈能跟你們玩這些兒戲?來來來!我們到遙天一見高下,免得沾污了眾人的法目!」說罷,一道青光直穿上方光幕,呼嘯而去!
空虛兄弟大出意料,不三道:「錢師兄!他是不是怕我們,逃走了?」
錢昆對這四個寶貝師弟是好氣又好笑,師父說眾生平等,所以不拘資質,收了這四個棄兒。幾百年來,他們常識沒有,倒難得修成了一些法術,無時無刻不想炫耀一番。剛才一看,真如妖孽所說,不過是些兒戲吧了!
好在錢昆成竹在胸,他又有事對左非右說,便說:「去呀!快追去!我就來!」
四兄弟巴不得有這句話,立刻身形一閃,晃眼不見。
在空虛兄弟與巨靈鬥法時,左非右已經看到錢昆,他欣喜萬分,立刻把文祥等一拉,迎了上去。
錢昆問:「師弟可好?」
左非右說:「我們只是虛驚,但不知衣紅、法蒂瑪她們如何?」
衣紅與法蒂瑪托庇四法王身後,倒是毫髮無損。這時也走過來,相互見禮畢,錢昆說:「這孽障事小,倒是與他同墮凡塵的若夢師妹,至今尚未查出下落。」
左非右急道:「這孽障就是從大週天逃出的精靈嗎?」
錢昆說:「正是,愚兄承師父施恩,這些時日在空虛四兄弟護持之下,如今法力已復。師父嚴命,救回師妹是首要任務,但不得借助他人的力量。你既在此,定知那孽障的所作所為,可有任何蛛絲馬跡?」
左非右說:「我們也是剛到,這裡情況一概不知。」
衣紅想了想,說:「記得左哥說過,令師妹是和一個嬰兒同時離開都天寶籙的。如果那個嬰兒就是先前那位青色巨靈,令師妹應該就在此間才是。」
錢昆搖頭說:「空虛四兄弟早奉有師命,一直埋伏在妖孽巢中。老妖遁回時,並未見到師妹同行。後來老妖曾赴月球等處,最後來到此間。四兄弟雖為我護法,但如有師妹下落,他們一定最先知道。」
衣紅說:「左哥何不算上一算?」
錢昆說:「那倒不必,師妹是仙道中人,遭此魔難,是罪有應得,師尊是在考驗為兄的修為。現在我才理解,真要修成大羅金仙,法術只屬入門,就像空虛四兄弟一般,其實道行道理才見真章。師弟你看,像你們幾位,神光湛然,已無需道術了。」
衣紅笑說:「錢師兄過獎了,你沒見到我們剛才在魔光妖火下,躲躲藏藏的蠢相。我倒是認為有了法術神通,就少受好多罪了。」
左非右笑說:「口是心非!前些時妳才說要學道不學法!」
衣紅說:「我是心直口快,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需要,說說罷了!」
這時,那四兄弟已隨巨靈遠去。錢昆說:「我要趕去協助師弟們,他們正是無道有法,經常沒有判斷力,把好事搞糟!看來這裡情勢未定,可能還有事端。我且留下一道護身錦符,可保你們平安,待我先收拾妖孽,咱們再一同尋找師妹的下落。」
錢昆去後,衣紅見四法王抱著杏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法王早已甦醒,見到巨靈與四兄弟的混戰,原來依仗的磁場,竟是如此不堪!
再一環顧周遭的景象,觸目驚心,他呆呆坐在地上,灰心喪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場中諸人一個個驚魂甫定,呼親喚友之聲處處可聞,悽慘之情溢於言表。
衣紅走到四法王面前,查看杏姑的氣息。見她人中緊閉,面色淤青。衣紅原通推拿之術,便著四法王將杏姑平放在地,雙手捏著杏姑的合谷穴,左推右揉,過了半刻,又按捏杏姑的人中。
這樣一再反覆,過了一會,杏姑氣色漸轉,呼吸平暢。衣紅早已累得一身是汗,對四法王說:「快找點清水來,她喉嚨有痰,要清理一下。」
四法王以杏姑為重,而且早就見識過衣紅的本領,這時情況很亂,敵我未明。但為了杏姑,他自是欣然從命,起身找水去了。
這時杏姑悠悠醒轉,見一位姑娘扶著自己,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妳了。」繼而一看,眼前天翻地覆,宛非原先模樣。杏姑不禁大吃一驚,掙扎坐起,向面前這位姑娘問道:「這是哪裡?」
衣紅一見杏姑,心中就愛之不已。想想文祥也真有福氣,這等人物也給他遇上了,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己讓賢便是,誰在意那個本來就不存在的名義?
等杏姑睜大了明亮的眼睛,茫然四顧之際,衣紅那促狹的毛病又油然而生:「妳不知道嗎?這是鬼門關。」
杏姑問:「什麼鬼門關?」
衣紅說:「人在生死之際,一定要過一道關隘,要麼做鬼,要麼做人。閻王爺會出一道題目,答對了回頭做人,否則就要做鬼!」
杏姑嘆口氣道:「唉!何必這樣麻煩?我寧願做鬼。」
衣紅說:「哪有這麼簡單!人人想做鬼,鬼界不是鬼口爆炸了?」
杏姑說:「那我選做石頭,做泥土,鬼也不做了。」
衣紅說:「那也由不得妳!」
杏姑懷疑地望著衣紅,說:「妳是誰?怎麼懂得這麼多?」
衣紅說:「我是閻王爺的助理,妳告訴我最切身的心事,我可以幫妳解決!」
杏姑搖搖頭,說:「不是我不相信妳,人間有些事是不可能解決的!」
衣紅說:「奇怪?妳怎麼會這樣說?」
杏姑說:「有人是爸爸,有人是媽媽,有人是兒子,有人是女兒,有人是男,有人是女。人為什麼這樣麻煩呢?為什麼一定是男是女呢?妳能解決嗎?」
衣紅望著杏姑,半晌答不出話來,是呀!這不是修道的目的嗎?這種話居然由一個純潔無知的少女口中道出!衣紅心頭一熱,便說:「老實告訴妳,我叫衣紅,我們在修道,目的就是回歸自然本體,修成了仙佛之後,就不再有男女之別了。」
杏姑說:「衣紅姐姐,那為什麼還有男菩薩、女菩薩,男神仙、女神仙呢?」
衣紅又被考倒了,她自命辯才無礙,這一剎,她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打岔說:「騃姑娘!像妳這樣如花似玉,男男女女不是天賜良緣嗎?」
杏姑嘆氣說:「我從小就喜歡養小動物,偏生養得好就生得多,多到誰都受不了。我大姐說,那是它們發了情,男女也一樣,發了情,就會生一大堆兒女的。我後來才曉得,人就是動物,為什麼人不做石頭呢?千年萬年,石頭從來不變呀!」
衣紅聽文祥說過杏姑家裡的事,知道幼小的心靈有無比的創傷,便安慰她道:「難道妳沒喜歡過誰?除了妳的姐姐,沒喜歡過男人?」
杏姑眼眶紅了,輕輕地說:「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衣紅解釋說:「比如說,妳想和他在一起。」
杏姑說:「有的,有幾次打獵時,我很怕,很喜歡和族裡的青年在一起。」
衣紅又問:「不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他們呢?」
杏姑臉紅了,低下頭說:「只有一次,我想過一個人,可是那人不是真的,像葉子上的露珠一樣,風一吹就散了。其實這樣最好,因為姐姐說,男女在一起就會生孩子。他又是男的,如果我們生了女兒,那該怎麼辦?」
衣紅懂了,說:「並非天下男人都和妳父親一樣……」
杏姑一驚,瞪著衣紅說:「妳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
衣紅說:「我是閻王的助理,有什麼不知道的?」
杏姑將信將疑,又問:「那妳也知道那個露珠的事。」
衣紅猜是文祥,說:「我不僅知道,而且可以找他來給妳看。」
杏姑顏色一正,堅決地說:「好姐姐!讓我做鬼吧!快出題目吧!我不要見他!我不能見他!」
衣紅說:「為什麼?他很好,他待妳好得很!」
杏姑急著說:「不!人人說我父親是好人,人人說四法王是好人,人人說大法王是好人,人人說博士是好人!好姐姐!我怕好人!我不要見好人!」
衣紅說:「我保證,這個人不一樣!」
杏姑幾乎要哭出來,她緊握著衣紅的手,懇求說:「好姐姐!最好的事都只能放在心底,希望變成現實就可怕得很!請妳向閻王爺求情吧!我不要見他!」
大法王怔怔地坐在地上,一直振作不起來。眼見多年辛苦經營的基業受到重創,一時心碎神傷,氣惱不已。
但是,真主阿拉說過,要奮鬥才能生存,再嚴酷的環境都要克服!真主阿拉在沙漠中建立了神的王國,一手持劍,一手持可蘭經。這個道理非常明確,如果相信真主,就要像寶劍一樣堅強!
失敗算什麼?人生又有什麼算得上成功呢?就算成功了,不是又將面臨失敗嗎?說穿了,成功只有一剎那,失敗才是永恒的。
想到這裡,法王大吼一聲,驅盡胸中的濁氣,站將起來,環目四望。這豈僅是慘不忍睹而已!簡直是一無所睹,一片殘垣斷瓦,地上更如方熄的火山殘流,有的高起,有的低陷,只有附近數頃還略保原貌。
這些暫且不管,總之,惡魔已去,大局已敗,且先善後,再作道理!
待他神智略清,一眼看到杏姑身旁的竟是衣紅,兩人正低低私語。不僅衣紅,居然宿敵文祥、左非右等人都在這裡!自己竟然被蒙在鼓裡!不由得他惱羞成怒,胸中熱血狂奔,眼中金星直冒。
大法王想都來不及想,機械式的一拍腰身,手一舉,張口一噴,那股鮮血般的神光立時向衣紅等人漫天而來。
變生倉卒,所幸左非右拿到錦符之後,情知事必有因,一直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紅光,他忙將錦符一招,大呼:「快到這裡來!」
那錦符狀似薄絮,卻甚有靈性,一遇紅光便化為一團輕霧,捲繞過去,剛好把左非右、文祥、風不懼、衣紅、法蒂瑪連同杏姑包圍在內。
四法王取了清水回來,見干戈又起,急得大叫:「大哥!他們不是敵人!」
大法王見左非右已有防備,怒喝:「不是敵人?他們趕盡殺絕,把我們逼到這個地步,不是敵人也是敵人!」他邊說邊從身上取出一個盒子,向左非右等五人一指,立見一道道紫色弧線,又將那團輕霧密不透風地包在裡面。
四法王大叫:「杏姑!」急往紫紅交錯的神光中衝去。
大法王深恐傷了四弟,只得將神光略撤,四法王乘隙闖了進去。
誰知這光網裡邊又生事端,當左非右用那錦兜將六人包圍在內時,杏姑乍見文祥,神色黯然,一頭倒在衣紅懷中,無力地呼喚著:「神仙姐姐,我不要做人!」
衣紅忙問:「為什麼?苦難就快過去了。」
杏姑滿臉悲悽,說:「神仙姐姐,那我兩位姐姐怎麼辦?她們比我還苦,如果她們不快樂,我今生是不可能快樂的!」
衣紅來不及回答,四法王就搶了進來。他馬上把杏姑摟過來,將碗口對著杏姑的嘴,讓水慢慢注入她口裡,安慰道:「杏姑!不要怕!我在這裡,過去我錯了,現在我才知道,我要的只有妳,死我也要跟妳死在一起。」
文祥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左非右良友關心,更是拿不定主意。只有風不懼看在眼裡,心裡已有主張。
他乘四法王還在照料杏姑之際,立刻把文祥、左非右往旁邊一推,對衣紅與法蒂瑪說:「過這邊來!快!」
雙方一分離,大法王的光罩立即反抄過去,又把五人圍得滴水不透。留在原地的四法王與全身虛軟的杏姑,已經脫離險地,彼此相依偎著。
這時,普拉格拉也自悠悠醒轉,神色疲憊,東張西望了一會,自問:「這是哪裡?怎麼變成這樣了?」
大法王有些懷疑,問:「博士,是你嗎?」
普拉格拉更是不解,說:「怎麼?連你也不認識我了?」
大法王說:「剛才有個青色妖怪附身在你體內,現在感覺怎樣?」
普拉格拉驚訝萬分,說:「有個妖怪附在我身上?你在說夢話吧?」
大法王相信普拉格拉完全無知,便說:「這事稍後再談,這裡有外敵闖入,竟然勾動了地火,把地殼破壞成這樣!」
普拉格拉更是震驚,說:「怎麼可能?這要多大的能量!」
大法王點頭說:「是的,我們快想辦法,先把地殼穩住,以免不測。」
普拉格拉搖頭不已,說:「不可能!要是地殼能翻成這樣,還是另闢基地吧!」
大法王便對四法王說:「召集大家,到會議中心開會。」
四法王無可奈何地說:「大哥!我剛才找水,四處看過也問過,這裡算是最完整的地方了,除了磁力間和動力所有抗十級地震的設施,其他地方都毀了!」
大法王環目四望,見這塊盆地邊沿有幾十個人圍觀。顯然已經一敗塗地,他痛心不已,又問:「二弟和三弟呢?」
一位名叫哈山的小酋長戰戰兢兢地上前,跪稟道:「啟稟大王,二法王、三法王帶著眷屬,已撤退到陸地去了!」
大法王驚怒道:「撤退到陸地?誰叫他們去的?」
哈山連連叩頭,說:「二法王說是奉您的旨意。」
大法王奇道:「我的旨意?我沒有下令呀!」
哈山說:「但是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在待命,大王不下命令是調動不了的。」
大法王更是訝異,說:「難道電腦也故障了?周博士呢?」
哈山說:「另一班人來接走了,沒講去哪裡!」
大法王問:「另一班人?什麼人?」
哈山說:「不知道,為首的是個酋長,皮膚很黑,帶著幾位妻妾。」
大法王跳得更高了,說:「沒講去哪裡?那麼去了哪裡?」
哈山急得只是叩頭,顫聲道:「恕屬下不知!恕屬下不知!」
大法王看看周圍呆呆恭立著、神情茫然、氣色敗壞的幾十個人,黯然道:「其他的人呢?眷屬呢?難道都走了?都棄我而去了?」
哈山叩頭說:「啟稟大王,北部基地交通斷絕,信息也不通,不知同仁們下落如何。南區只剩下我們一百多人,我們願與大王共生死!」
大法王氣得暴跳如雷,眼見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只得命令手下,先把地方清理乾淨,當作臨時指揮中心。
不久,杏姑精神好了許多,見自己躺在四法王懷裡,回憶前情,她嘆了口氣,問道:「我姐姐她們呢?」
四法王把桃姑及李姑叫過來,二人驚魂未定,淚痕猶在。桃姑說:「小妹!法王待我們很好,剛才又救了妳,妳就委屈一點吧!」
杏姑的目光還在人群中搜索,最觸目的是一幢紫色光柱,裡面似乎有幾個人,她有氣無力地問:「那裡面是什麼?」
四法王溫柔地安慰她:「那是我們的敵人,大哥把他們抓住了,暫時關在裡面,待會就要處死了。妳放心,我們馬上重建基地,一切會美好如昔的。」
杏姑又問:「剛才那位神仙姐姐呢?」
四法王說:「那位姑娘不是好人,她和一個叫文祥的一夥,勾結了怪物,混進來想破壞我們的基地。」
杏姑眼睛一張,詫道:「文祥?」
四法王說:「是的,他是當局派來的。」
杏姑眼圈濕了,說:「真是他?」
四法王沒聽出她的口氣,說:「是他,他們有好幾個人。」
杏姑問:「他們來做什麼?」
四法王說:「別管他們!妳沒事就好。」
杏姑想了想,掙扎起來,說:「你大哥真的要殺他們?」
四法王肯定地說:「當然,大哥在搶修電腦,電腦修復了就要動手。」
杏姑鎮定了一下情緒,眼睛望著那幢光幕,人已飛出九天之外。她漸漸想通了,不論做鬼做人,這場惡夢是永無了時。她再看看兩位眼睛紅腫的姐姐,以前為了維護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三個人在一起流下的淚水,遠比大河還寬,比海溝還深。
她自己又算什麼?美夢是遙遠的,一變成現實就醜惡不堪。現在只有明快地一刀兩斷,永遠陪伴著姐姐,懷抱著心中的美夢吧!
她幽幽地對四法王說:「你真的要我?」
四法王喜出望外,忙說:「我愛妳!我願意娶妳,當然……」
杏姑說:「不用解釋,如果你真的要我,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四法王猶豫了一下,說:「當然可以,只是我要得到族人……」
杏姑說:「放心,我不是要什麼名份!」
四法王懷疑了,問:「那還有什麼?」
杏姑說:「我不喜歡殺人!尤其是我的好日子,見了血我會不安!」
四法王懂了,忙問:「妳是要放那幾個人?」
杏姑點點頭說:「是的,僅此一次,他們要是再來,剮成萬段我也不管!」
四法王惶惶地走到大法王面前,撲通跪倒在地,叩頭道:「大哥!小弟做了一件蠢事,罪該萬死!」
大法王正忙著與幾位參謀會商,研究地質的穩定性。見狀不禁搖頭,他自得知二弟三弟棄他而去,心中是百感交集。這是他最後一個手足了,天大的事也可以擔當。他忙把四法王拉起,和顏悅色地說:「哈米!過去的別提了,事已至今,還有什麼對呀錯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繼續努力還來得及!」
四法王說:「那就請您開金口,答應小弟的請求!」
大法王忙說:「一定答應!一定答應!」
四法王立刻說:「那請您放了他們五個人!」
一言震驚四座,大法王更是訝異得說不出話來。他站起來,負手背著四法王走來走去,寬大的白袍隨著步伐舞動,他顯然是在抑制憤怒的情緒。半晌,他轉過身來面對四法王:「為什麼?為什麼?難道你也要跟我作對?」
四法王嚅嚅地說:「不是,是杏姑答應嫁給我,她怕殺人不吉利!」
大法王氣得跺腳,罵道:「不吉利?當然不吉利!你看看,他們一來,我們的基業就化為烏有!現在天下還有我們存身之處嗎?」
四法王堅定地說:「毀壞我們基地的,是普拉格拉……或是附在他身上的那個妖魔!與這幾個人無關!」
大法王怒道:「那才怪!文山基地是誰毀的?三里坡基地又是誰毀的?文祥那小子害得我關進金星監獄,這個仇恨不共戴天!我憑什麼要饒他不死?」
四法王兩膝又落地,說:「那大哥請先殺了我!不然我會放他們走!」
大法王氣急敗壞,這個從小一手撫養長大,也一再為自己立下汗馬功勞的小弟,這一次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換!
回憶往事,自己何嘗又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走上這條不歸路?所不同的是,他把那段感情封藏在心底,把全副精力發洩在復國的目標上。想想族人,想想過去,彷彿一場又一場的連環惡夢。父親棄家而去,兄弟分崩離析,人生這一切所為何來?
大法王越想越傷心,前情往事一一攏上心頭,有道是好漢有淚不輕彈,他高振雙臂,引吭大叫,威震四野。淒厲的聲響傳遍基地,迴音嗡嗡不絕,就像一股永不消逝的能量,來回激盪在天地之間。
由他族人的傳述中,大法王記得很清楚,他們原是阿拉的子民,生存在鳥不生蛋的原始沙漠,隨水草而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不料在十九世紀,沙漠底下發現了全世界最大的石油層。以英國為首的工業先進國,開始覬覦這個黑金寶庫。
他們最先採用政治殖民分化,這難不倒慓悍而篤奉伊斯蘭教的人民,各種流血奮鬥此起彼落。繼之,英國又藉著商業機制,由財力雄厚的石油公司組成了「七姊妹」聯盟,一舉控制中東的政經生態,瓜分了阿拉伯人的資源。
然而這樣還不能滿足強權,另一個歷經痛苦煎熬的古老民族猶太人,幾乎被納粹德國的種族政策滅絕。英美政客想到一石兩鳥的毒計,利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餘威,不顧一切後果,硬將猶太人安置在巴勒斯坦的迦薩走廊上,成立了以色列國。
由於宗教信仰的不同,這個舉動激起了伊斯蘭教世界激烈的反對,二十世紀在人類私心貪念的角力下,成為掠奪者與反抗奴役者的戰場。三次中東戰火,兩番沙漠風暴,多次巴勒斯坦屠殺,英美聯手干預,無數阿拉伯人族破家亡,流離失所。
大法王是席克族人,祖姓希拉,本來居住在內夫德沙漠中。後來英美勢力日見強大,扶植了沙烏地阿拉伯王朝,各族遂瓦解飄零。進入新世紀,其父薩赫丹突然離家出走,長子阿米巴.希拉接位,重新振作。
數十年來,尤其在電腦統治之後,大法王發現當局漏洞極多,正宜大舉圖謀。於是分別在陸地及海底建設了多個基地,招募了不少人材。只是他的二弟阿拉阿哈及三弟阿哈塔整日沉溺酒色,不思進取,令他苦惱不已。
唯有一手帶大的四弟阿米哈米還頗能相互配合,共謀大計。不久前,四法王由南美洲歸來,言及曾見到父親薩赫丹,說正在修煉法術,不日即可團聚。這本是一件好事,問題是當時雙方以海底震波通訊,竟被當局發覺,而且正在追查行蹤。
大法王不相信當局真能偵測到這深海基地,卻心生警惕。他覺得力量過於分散,且常需聯絡,長此以往必將露出馬腳,故當機立斷,下令全面撤退。
這海底基地不僅有磁場保護,還有電磁波截收設施。各重點區域更設有遺傳基因偵測系統,外人一進入立被查獲,安全異常。
想不到這一切仍成泡影,不僅敵人入侵了,基地破壞了,兄弟逃走了,最後一個最親密的弟弟居然不愛江山愛美人!簡直讓他氣結!
大法王毅然揩乾眼淚,大跨步走到杏姑面前,直直地瞪著她。停了一會,他厲聲說:「我只問妳一句,為什麼我弟弟甘願為妳死?」
杏姑憐憫地望著法王,輕輕地說:「小女子苟且偷生,只希望姐姐的幸福。大王心懷故國,想必明瞭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大法王有感於中,五內俱焚,他停頓了一下,強按住心頭的悲憤,又問:「妳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
杏姑說:「生?我不知道,死?我很熟悉。」
大法王問:「妳不知道什麼是生?」
杏姑說:「生命是別人給的。」
大法王問:「那妳為什麼知道死?」
杏姑說:「生不過是為別人活著,對我來說,我已經死了。」
大法王不同意,說:「螻蟻尚且貪生,妳怎麼能這樣說?」
杏姑說:「螻蟻活得自在,而人總是不能知足。」
大法王說:「人可以改變世界。」
杏姑搖搖頭,說:「大王您又改變過誰了?」
這句話如同一支精鋼利劍,猛然刺進大法王的心扉,他大叫一聲,舉起雙臂狂呼:「阿拉!我的主呀!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都瞭解我的心思!而我的親兄弟、我的族人都把我當作瘋子!我的主呀!我也是生不如死呀!請您賜我死亡吧!」
四法王聽了,竟是泣不成聲,叩頭不止說:「阿拉呀!我的主呀!今生今世,我不要的一切,不論什麼都已得到了。偏偏唯一我想得到的,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我何嘗不是生不如死?」
桃姑聽了,更是傷心欲絕:「天呀!我們一家大小累遭不幸,姐妹三個竟然沒有一人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最後我還要連累小妹!這不是生不如死嗎?」
桃姑哭著,喊著,索性往湖裡一跳,打算一了百了。哪知這湖只是供人觀賞的,水深原來就不過三尺,被那地火一蒸,餘水已不足半尺。桃姑撲通一聲跳下去,只濺起些許水花。待兩腳著地,但覺額頭生痛,一看四週景物依舊,連求死都不得,她乾脆坐在水裡,哭得水淚共花容一色。
大法王看不下去了,一揮手,一道光屏升起,將眾人隔在一邊。他把四法王召來,說:「哈米!你帶你的女人到一邊去吧!」
四法王還忘不了衣紅等人,說:「那他們呢?」
大法王說:「我今天可以不殺他們,等你的女人想看人頭落地時再說吧!」
看著這片基業,大法王鋼牙緊咬,不能失敗!就當作從頭開始,也要努力到底!只是生理時鐘告訴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做,他大叫一聲:「哈山!」
哈山忙彎腰上前,說:「大王,哈山在!」
大法王問:「為什麼沒有禱告?」
哈山說:「清真寺毀了,教士不知道在哪裡!」
大法王一振精神,說:「這裡就是阿拉的土地!我們就地禱告!」
說罷,大法王領頭,大家面向麥加方向,開始向神輸誠:「萬物非主,唯有阿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
普拉格拉等他們禱告完了,這才過來對大法王說:「阿米巴,我有一個建議,先把這個基地封了。在這海溝北方三十浬處,還有個較小的……」
大法王打斷他說:「博士,我想過了,以往是敵明我暗,所以把基地選在海底。而今是敵暗我明,不論躲到哪裡,都已經在敵人的掌握中了。」
普拉格拉問:「那你的意思是?」
大法王斷然說:「跟他們硬碰硬,比比高下!」
普拉格拉憂心忡忡地說:「可能嗎?我的實驗室全被毀了,磁力增益器還不知損壞程度如何,再加上……」
大法王說:「至少我們的策略成功,他們還沒有把我身邊的這台磁力電腦破壞掉。我們可以從頭做起,怕什麼?只要我們團結,再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普拉格拉說:「那又怎樣?以我們先前的能量,經過剛才那場地震,地函沒有倒翻已經是大幸了!」
大法王說:「你不是說目前能量還不足嗎?」
普拉格拉慚愧地說:「那是騙你的,我承認自己一直在良心煎熬下。趁這次事件,我決定洗手不幹了。」
大法王百感交集,嘆了口氣,說:「這以後再說吧!我們總要生存下去。」
普拉格拉問:「還有以後嗎?」
大法王信心十足地說:「論力量,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但是懂得做生意的人,總能在最惡劣的情況下覓得一線生機。」
普拉格拉說:「好吧,至少我們先善後再說!」
大法王說:「我只要你保證一點,千萬不要讓這部磁力電腦被破壞。」
普拉格拉說:「放心,基地結構雖然受到損壞,但我們的磁場是利用地球磁力線,再加上此時此地的地心能量增益所形成的。這種磁場一旦形成,基於能量不滅原理,要想使它消失,是絕無可能。除非你出了什麼差錯,或者是時空環境有了變化,我可以保證磁力電腦的安全。」
大法王大為安心,當下便叫哈山帶人搬幾塊大石頭來。然後他登高一呼,叫所有人到面前集合。
眾人高高低低地站了一地,大法王更是悲不自勝。基地中原有千餘人,在面前的大概不出一百人。雖說東、西、北部交通斷絕,尚不知情況如何,但是後勤電腦發生故障,在這種環境下,沒有電腦的協助,千瘡百孔,簡直不知從何做起。
大法王嗓音沙啞,眼睛濕潤,說:「各位同袍,大家辛苦了,最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當前我們有兩件重要的工作,一是重建基地,不幸後勤電腦壞了,只能靠大家用手慢慢地奮鬥了。不過這倒不急,因為本基地的維生系統是分散式,各區都能自給自足。
「當務之急,是我們要保存實力,以便東山再起。」說到這裡,大法王停下來,目光緩緩地由各個臉上掃過,他要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果然,有個漢人問:「請問法王,我們還有什麼實力?」
大法王慘笑說:「人的意志就是實力!」底下哄然一聲,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人最可憐的是只能相信眼睛,在大法王能呼風喚雨的時候,風到了,雨來了,人們就把他當作神。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親眼看到了自己所沒有的能力。
以往大家跟著法王,總以為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能創造一個更光輝的未來。至於未來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只要能看到摸到,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天一天地存活下來,人認為生活就應該如此。
古往今來,人一直就只是人,在生生死死之間,不過一天一天地生活著,有誰管未來怎麼樣?生命是什麼?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又何在?
人是靠感官認知來釐定自我的,囿於感官的極限,人的認知便受到時空範疇的局限。如果人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感官附著的機體,時間的極限就是生死之間;空間的極限則是環境的變化之間。
大法王把自己的生命延長了,延長到一個團體,一個族群。他的範圍擴大了,但也只是極限的延伸而已。跟著他的人沒有這種認知,不可能看到大法王心目中的遠景。現在大家所期望的是,大法王怎樣再呼喚一些風雨,怎樣再在海底重生。
大法王心中沉甸甸的,他這才發覺,難怪他過往的族人,更難怪他的手足。連這些多年來同出生共入死的伙伴意志都不夠堅強,遇上一點挫折就被擊倒。自己若不能堅強起來,這微弱的火花從此就熄滅了。
大法王收回目光,繼續說:「你們不相信是不是?記得二十年前吧?我們有什麼?」他這才領悟到,人一定要不斷被提醒,否則就忘到撒哈拉沙漠去了,他慷慨激昂地說:「目前只是一點挫折,算得了什麼?只要再加把勁,一個更理想的基地就在眼前!」
有人喊道:「在哪裡?外太空?」
也有人叫著:「在電腦城!」
有人嚷說:「只有這裡!我們辛苦了這麼久,絕不放棄!」
也有人說:「只剩下幾十個人,能成事嗎?」
「為什麼不能?」
「憑什麼能?」
「人定勝天!」
「那麼真主阿拉呢?」
「我們要追隨真主!」
「真主萬歲!」
一時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法王知道,人氣可用,但必須用非常手段。他先叫過哈山,吩咐了幾句,然後指著哈山說:「本法王早有預知之明,剛才派了潛艇,先將大部分人送回岸上,只要我們安定下來,就可以把他們接回來。這些事哈山知道,你們可以問他。」
哈山立刻說:「因為外敵突然入侵,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我奉法王旨令,早調動了全部交通工具,總共撤退了南區及西區的五百多人。」
大家一聽,原來這些事早在法王的計算之中,一時勝敗不足為慮,人人精神大振,齊聲歡呼:「法王聖明!」
大法王心中有愧,索性說:「很多事我沒有事先公開,比如說,幸而我們在文山區有個生化基地,才能開發出氫氧分解催化劑!很多人不諒解,說我迷戀周博士!現在我又派她去負責更重要的任務,等她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眾人更是連聲歡呼:「法王萬歲!法王萬歲!」
大法王見人心已穩住,便對普拉格拉說:「博士,你也說幾句好吧?」
普拉格拉經過這次事件,心中頗有感慨,看到基業被毀,他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就像一部高速飛馳的跑車,途經一個陡斜的下坡,偏偏車中沒有煞車裝置,原先的「快感」變成了難以挽回的噩夢。待車體突然撞到山腳,駕駛居然毫髮無損,那才叫做解脫。
原先他既不能回頭,又不能停止,在大法王不斷的逼迫下,他早已心力交瘁。這幾十年來,他憧憬的理想已在這個基地實現了。但是光榮及贊美的桂冠並未隨之而至,大法王要的是最終的力量,而他所看到的是毀滅。
他能繼續嗎?可是,他又能停止嗎?不談別的,僅僅是目前這個禍胎,他苦苦思索,都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處理方式。一天拖過一天,他比誰都清楚,這只是在苟延殘喘。死亡很簡單,是剎那間的解脫,而漫長的生命才是煎熬的地獄。
方才在電腦間的一場討論,黑金剛和古嚕嚕直接了當地點破了他的迷思。眼看著格瑞達那千嬌百媚,賞心悅目的尤物,他才領會到原始生命所設計的圈套。
「美」是什麼?美是感官的磁場,是生命最強烈的磁力。生存的意義,就是在感官的牽引下,一步一步把物質串連在時空場中。億萬年來,生命體不斷發展,生死不過是一個感官美的磁場式微了,另一個磁場的新生而已。
姑不論生命體如何變化,所有現存的生命,都還是最原始的、陷縮在幾十億年前的那片細胞中的原生質。假如說生命體是垂直於物質體的電場,而生命更上層樓,人類的思想因襲了另一種時空場,又垂直於生命體。
所以,科學只是「真」的追求,而不是「真」的本質。科學家想實現它,卻又陷入了電場無限擴散的迷魂陣中。
對人而言,還有一層垂直的認知,那就是「善」。人若不知止,真既難以到手,美也會在瞬間無影無蹤!
自己是始作俑者,人生的真善美當前,還能一任個人胡作非為嗎?
顯然大法王有大法王的看法,自己呢?他環目四顧,不要說多年追隨的部屬沒有幾個倖存,連剛才那位令人神往的絕色美女,也可能已魂歸離恨天了。
他當然有話要說,於是他打點精神,站到台上,說:「各位辛苦了,很不幸,我剛才莫名其妙地昏倒了,一醒過來就看到這副末世光景。
「我想說的是,各位實在幸運,因為據我的估計,剛才那陣地殼變化,應該是十級以上的地震,而本基地最高的防護能力只有十級!」
此話一出,下面又是一片嗡嗡。正因為大家都知道磁場的威力,也一再聽到有關磁場破壞的後果,普拉格拉博士提出數據來應證,怎不讓人捏一把冷汗!
大法王忙插口說:「大家放心!根據記錄,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地震強度,還沒有超過芮氏九.二度。」
很多人拼命點頭,人人相信科學,咸認為科學是至高無上的。
普拉格拉說:「不錯!但這不表示大自然一定遵循芮氏標準。」
很多人點頭,還有更多的人搖頭,顯然大家莫衷一是。
普拉格拉看看大家,繼續說:「其實這不是我要討論的問題,我要說的是,我個人在這次經驗中認識到一點,就是不論做任何事,一定要先想清楚:動機是什麼?立場在哪裡?目的又是什麼?
「以大法王來說,他的動機很高尚,是為了爭取公平的生存機會;他的立場也很明確,是站在他那瀕臨絕滅的民族上;他的目的大家也都知道,是要復國,重新建立一個沙漠王國。各位可以輕易地判斷,他是否方向正確,步驟合理,目標在望?」
大家都表示同感,到底是科學家,幾句話就說得明明白白。
普拉格拉停了一下,又說:「我則不然,在初,我唯一的動機是不服氣,人人杯葛我,所以我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本領。立場呢?沒有,要有也是為了我個人,要出名,要得利!至於目的,我一點都沒有想過,直到實驗做出來了,自己都嚇了一跳!
「或許還有人記得,二十世紀四○年代,在美國的主導下,一批高能物理學家齊集拉斯阿拉莫斯基地,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而在三十年後,這些科學家無不受到良心的譴責,有的做了傳教士,有的從事生態保育,除了一位最受爭議的泰勒博士外,沒有一個人對他們的工作感到驕傲!
「為什麼?因為我們是人,人類是生命長流中的一段,不是消失在沙漠中的、不再延續的死河!」
話一說完,下面鴉雀無聲,連大法王都不禁深思,磁通子的目的應該是什麼。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當大家靜默沉思之際,一道龍捲風自天而降,只見地面飛沙走石,人們掩頭覆面,紛紛走避。不久,風柱色轉青黑,原形畢現,是那青色巨靈!
大法王驀地一驚:「怎麼又是你?」
巨靈大笑,說:「是呀,那幾個傻蛋被我引到外太空去,在月球上捉了一陣迷藏。我等不及,先溜回來了。」
大法王怒道:「看你做的好事,我跟你拼了!」
巨靈連連搖手說:「不必!不必!我來貴地也只為了躲避敵人。我必須速速他去,快把我的人質還我,我立刻就走!」
大法王哼了一聲,他心裡雪亮,自己不過是以卵擊石。顏面上卻不能不撈一點回來,否則自己的意志力就涓滴無存了。他想舉起磁力控制器,又怕文祥等人乘機逃逸,進退兩難之際,只得說:「什麼人質,我沒見過!」
四法王忙上前一步,接口說:「是不是普拉格拉?」
巨靈說:「要他做什麼?我說的是杏花姑娘。」
四法王就怕他要那個,聞言怒氣陡升:「她是我的人,怎麼能做你的人質?」
巨靈說:「笑話!什麼能不能?今天老夫有權,就是她!」
四法王抗聲說:「我承認你神通廣大,但是只有暴徒才會挾持人質!」
巨靈說:「暴徒也罷!我也是不得已,快把人交給我!」
四法王架勢一擺,準備拼了:「你說說看,為什麼是她?」
巨靈說:「因為我把一個靈魂放在她的肉體中了!」
四法王聞言大驚,問杏姑道:「杏姑!是真的嗎?」
巨靈再現,杏姑早已嚇得渾身發抖,只說:「我怕!我怕他!」
巨靈幡然醒悟,立刻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一下跳到杏姑身邊,拉著她的手說:「是妳把我救出來的,記得吧?」
杏姑神色一怔,兩眼盯著嬰兒,突然啊呀一聲,她立眉豎目,腔調神態完全變了:「調皮鬼!你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不著!」
那嬰兒也不多話,一拉杏姑,催道:「快走!壞人就要來了!」一語未了,但見一陣旋風突起,二人就此失去蹤影。
四法王呆在一邊,突如其來的變化,他還來不及反應,杏姑已自化風而去。他以往曾是多麼威風!這一陣子只因為多了一分慾念,又因為希望即將成真,內心就像洗土耳其浴似的,一下子冰涼,一下子火熱!這一剎,心中竟然又變得空空如也,他不禁望天狂呼:「杏姑!杏姑!」
四下只聽得迴音盪漾,人人垂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