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最愛湖東行不足

  似愛指著錢昆,對左非右說:「錢師弟始終沒有醒悟,不知道他錯在何處。即令在黑牢中,他一顆心只想修神仙,所以昊天大帝把他拘留在愚迷境中。」
  左非右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和錢師兄的愚迷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在十年苦厄中,我醒過來了。現在想來,真是凶險。」
  若夢對這些事毫無興趣,她一直在逗弄一個嬰兒,白淨可愛,一派純真的小寶貝,居然也犯了什麼愚迷罪!她心中不滿,但也不便說什麼。若幻則在一旁看得發呆,神情十分怪異,卻沉默不語。
  聽似愛開口說話,若夢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分心旁騖,順口問道:「左師兄知道錢師兄錯在哪裡嗎?」
  左非右說:「知道。」
  若夢不大相信:「真的?連我都沒有看出來!」
  似愛說:「足見妳這妮子修行未成,恐怕還要墮落人間哩!」
  若夢撒嬌道:「有大師姐護持,我拉著妳的衣袂,要下去一起去。」
  似愛面色一整,斥道:「快住口,修道人最忌胡言亂語。」
  若夢說:「我們平常不都這樣說嗎?也沒有怎樣呀!」
  似愛變了臉色:「我們現在可是在都天寶籙裡呀!」
  若夢把嘴一嘟:「都天寶籙又怎樣?總要講講人道吧!」
  似愛大驚:「若夢!住口!」
  「怎麼?說句良心話都不行?」
  「妳大膽!」
  若夢心一橫,豁出去了:「大師姐,我們是來修仙,又不是坐牢!」
  似愛急切間,氣得發抖:「妳……修了什麼……」
  若夢回身指著那個白淨可愛的嬰兒,賭氣地說道:「大姐,妳看,人家一個小嬰兒,難道也有罪嗎?居然也被關在這裡!」
  突然眾人感到山崩地裂,緊接著一聲長笑,若夢已被一個青色巨靈拉住。倏地四周青光迷濛,巨靈與若夢遽然消失,錢昆旁邊的格子內,已經空無一人。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頃刻間一切又都恢復正常。
  變生肘腋,大家還不及反應,大禍已成。
  這時似愛好像得到什麼警訊,閉目呆立,過了一會,才睜眼說:「這事原在數中,只恨老身功力不足,事先未曾算出。若夢師妹早就犯了『敬思』之禁,失去了修道的條件,致有此難。空虛兄弟至今未來,就是師尊的安排,他們已經下凡,保護錢昆師弟元靈不昧,看來若夢師妹也得走一遭。」
  法蒂瑪對若夢最有好感,她急得六神無主,忙問:「是不是因為小妹的關係?」
  似愛說:「不是!」她又轉頭問若幻道:「她剛才在做什麼?」
  若幻說:「她站在這個格子前發獃,我在聽錢師哥的故事,沒有十分注意。」
  似愛說:「那格子中是不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若幻說:「是的!奇怪的是,她好像在逗一個小娃娃似的。」
  似愛說:「那就對了,這事麻煩還不小,那年輕人是有名的妖孽,化身千萬。自開天闢地以來,他就在權勢中作亂,最迷戀統治世界。其實力量本無正邪,但私心卻有大小,世人多愚,極易為人所惑。這妖孽最擅蠱惑人心,昊天為保持人間平安,只能釜底抽薪,將他的元神禁錮在此。雙方曾有約定,每個甲子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能掌握,就能脫困。這一來,雖然苦了天下蒼生,但是苦盡甘來,人才知道珍惜。」
  若幻一聽,急道:「大師姐,快想辦法救她呀!」
  似愛嘆道:「道法自然,世事因果不爽,動念即妄。我輩修為千載,豈能因她是師妹就急著搭救,那凡間億萬眾生,又當如何?」
  若幻不敢再多言,似恨說:「大姐道已通玄,該由我老太婆出馬了!」
  似愛說:「妳我能決定什麼?忘了師尊的訓示?」
  似恨抗聲說:「天地君親師,人間至倫,亦莫非遇合機緣。我等與若夢親似姐妹,妳我坐視不救,難道也稱道法自然?」
  似愛正色說:「若夢師妹所行若正,我等自當護持!」
  似恨說:「師妹不過受妖孽蠱惑,不算犯了大惡。」
  似愛捏指一算,慨然說:「好吧!我且違例,立即通知空虛兄弟前去營救。只是時機已失,若夢師妹難免受些魔難,不久即返。」
  說罷,大家才放下心來。
  左非右說:「事不宜遲,還是小弟先去迷境中,把錢師兄救出來再說。」
  似愛說:「此行所擔的風險和代價,你心裡有數吧?」
  左非右說:「小弟省得。」說完,他拉著法蒂瑪的小手,親切地說:「等著我,我一會就回來。」
  說畢,似愛把左非右往格內一推,但見雲霧飛翻,錢昆正坐在一座雲頭上,一看到左非右,就高興地說:「小左!你也來啦!看見沒有?我已經成神仙了。」
  左非右問:「這就是神仙嗎?」
  「當然,我在騰雲駕霧呀!」
  「騰雲駕霧就算神仙?哪隻鳥不是神仙?」
  說時,幾隻大雁正從兩人身旁掠過,它們飛得比雲還要快,其中一隻還回頭嘹唳,一會兒就沒入前面一團白雲中了。
  「怎麼神仙連鳥都比不過?」
  「這哪是神仙?不過自欺欺人罷!」
  錢昆很洩氣:「我好不容易才修到這裡!你叫我怎麼辦?」
  「繼續修下去呀!」
  「不!我錯了,我連鳥都不如!」
  「你沒錯,你是對的!」
  「你別安慰我,我知道我又錯了!」
  「那你說,你錯在哪裡?」
  「奇怪!為什麼人人問我錯在哪裡?」
  「因為人只認錯而不知錯,其實是在敷衍,要知錯才能改錯。」
  「我錯在不該學騰雲駕霧!」
  「那你該學什麼?」
  「我不知道。」
  「記得吧?幾百年前師尊在時,你我出入青冥,除奸懲惡,多麼快意!」
  錢昆瞇著眼,想了又想:「是呀!我一見到你,就好像你我曾經發生過很多事,但是時間太久了,記不起來。」
  左非右說:「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錯在哪裡,所以你的靈智蒙塵。」
  錢昆詫道:「這與我錯在哪裡有什麼關係?」
  左非右說:「假如讓你成為天底下法力最高的人,你要怎樣運用你的法力?」
  錢昆慷慨的說:「果然如此,我要殺盡天下的壞人,救盡天下的好人!」
  左非右說:「你怎麼定義好人和壞人?」
  錢昆說:「壞人做壞事,好人做好事!這麼簡單的事,你不懂?」
  左非右說:「你又怎麼定義好事與壞事?」
  錢昆說:「好就是……壞就是……」,他想了又想,又說:「我現在頭腦不清楚,講不出來。」
  左非右說:「對你好的人就是好,對你不好的人就是壞!對吧?」
  錢昆說:「當然不能否認。」
  左非右說:「光憑這一點私心,你就不應該有法力,否則不成了獨夫嗎?」
  錢昆一怔,說:「小左!你是嫉妒我!」
  左非右歎道:「你還不能醒悟嗎?看來我也幫不了你了!」
  錢昆神氣地說:「你是來幫忙的?我已得道,該我幫你!」
  左非右說:「你還是幫這些雲的忙吧!我要走了!」
  錢昆忙伸手拉住他,說:「不要走!我難得看到一個人!」
  左非右大聲說:「那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生氣了:「小左!你不要逼人太甚!」
  左非右不理他,狂喊道:「你說,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吼道:「我沒有錯!」
  左非右聲勢凌人,逼著錢昆說:「說,你說,我今天非要你說,你錯在哪裡?」
  錢昆聲音小了,委屈地說:「我沒有錯!」
  左非右一字一字地相逼:「錢昆!你--錯--在--哪--裡?」
  錢昆終於崩潰了,他大叫:「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錯在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心願!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說不出來!」
  他才說完,四周突然大放光明,在一片金光熠燿下,錢昆正跪地痛哭零涕。前面正上方有一幢光圈,光中一人,道冠玄服,正襟危坐。
  似愛、似恨、若幻、左非右、法蒂瑪一眾人等,莫不大喊師尊,紛紛撲倒在地。法蒂瑪更是哭得淚流滿面,叩地出聲。
  光幢中的道人微微一笑,略略點頭,光影一閃,消逝無蹤。
  剎時,錢昆前因盡悉,慚愧地轉過身來,向眾人磕頭,淚下霑襟,嗚咽道:「諸位師弟妹!愚兄這一夢千載,只為死抱著修道人原應煉盡的私念不放。
  「幸而師尊垂憐,適才交下了一個任務,愚兄須閉關苦練、伐毛洗髓,待與原體復生後,還要去搭救若夢師妹。同時,師尊嚴命,愚兄以往結孽甚多,必須一一清償。目前尚非團聚之時,立須與空虛諸師弟會合。各位自重,愚兄且去了。」
  這一場公案讓左非右更是驚心,錢昆是他的三師兄,早已得到師父真傳,唯自滿之餘,卻不肯再努力精進。常認為自己的修為已是前無古人,既然名為「乾坤」,便當旋乾轉坤,以天下為己任。
  而他墮落凡塵的肇因,卻是起於自己養的白兔。有一次白兔病了,錢昆甘冒大不韙,偷了師父的仙丹替兔子醫治,卻沒有什麼起色。他自覺臉上無光,便誇下海口,一定要做個神醫,讓天下病魔全部消除。
  對一個平凡人而言,因為能量小,影響力也小。但是一個修道人,一朝道成,其利害便是以天下蒼生為範疇。謹言慎行是基本的要求,怎能說出這種意興風發的氣話?天機之公允,即在因果爽然。平凡人報應小,修道人懲罰重。但苦捱這千年的愚迷之災,也證明了錢昆意志之堅決,以及塵孽的深重,令人不得不三思而後言。
  責任已了,左非右怕文祥、衣紅等人擔心,便向似愛姐妹告辭。
  法蒂瑪對似愛說:「師姐,我唯一的機會用掉了,還能再回來嗎?」
  似愛笑說:「妳若想回來,心中一念就可以了。上次若夢不認得妳,才會說只給妳一次機會。放心回去吧,你那位師祖不能把妳怎樣了。」

  左非右與法蒂瑪一離大週天之境,馬上就回到了公園雅座。文祥與衣紅等正掛心他們的安危,只見眼前一晃,二人竟出現了。
  衣紅急問:「你們去哪裡了?」
  一個說:「我去救錢昆師兄……」,另一個又搶著說:「我們回到大週天,看到似愛師姐……」兩人如連珠炮般各說各話,害得文祥等三人,一下子聽左非右的,一下子聽法蒂瑪的,偏偏都湊不到一塊兒。
  衣紅不耐煩了,手一舉,大聲說:「別急,一個一個來!」
  兩人這才戛然而止,由左非右主講。等到費了不少口舌,講完全部的過程後,衣紅早聽得如痴如醉,大叫:「為什麼我不入那愚迷之境呢?我也想做神仙呀!」
  左非右說:「成仙成佛首在去私寡欲,以我們當前的情況,不就是神仙嗎?」
  衣紅說:「不!我不是神仙!」
  法蒂瑪說:「那妳是什麼?」
  衣紅說:「我是菩薩!」
  這時杏娃插口說:「這樣說來,法蒂瑪也應該是自己人了,我把她納入共同體系了。你們看,我沒有私心呀!為什麼不是神仙菩薩呢?」
  衣紅說:「誰說妳不是?」
  杏娃說:「我剛才聽了左非右的故事,越聽越糊塗。結果師父給我做的題目,一錯就錯了一千多題!這下恐怕連鬼都做不成了!」
  衣紅說:「答對了,妳是不會變鬼的!」
  文祥關心的問:「一千題?妳做了多少題?」
  杏娃說:「大概有三十三萬七千多題吧!」
  文祥說:「那算不錯了,才錯千分之三,有九十九分了。」
  杏娃說:「師父說過,我一題都不能錯!不公平!人只要說得出錯在哪裡,還有師父原諒,我師父呢?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文祥安慰道:「會給妳機會的,不要灰心。」
  杏娃說:「我當然不灰心,我根本沒有心!」
  文祥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妳要繼續接受挑戰。」
  杏娃說:「衣紅,妳說呢?」
  衣紅說:「當然,妳該繼續努力。」
  杏娃說:「左非右,你怎麼說?」
  左非右說:「我一輩子沒拿過一百分,妳的成績不錯了。」
  杏娃說:「風不懼,你說!」
  風不懼說:「很好!」
  杏娃說:「法蒂瑪,妳呢?」
  經過這次事件,法蒂瑪已經知道自己的定位,也知道如何用心了。她見杏娃一個一個詢問,一定別有用意,便大聲回答:「妳不會問妳自己嗎?」
  杏娃高興地說:「還是小白兔瞭解我!」
  法蒂瑪說:「我不是小白兔!」
  杏娃說:「剛才那個故事,小白兔不是妳嗎?」
  法蒂瑪說:「那是過去,現在我是人了!」
  杏娃說:「噯!不要愚迷嘛!做人有什麼好處?有生理問題,有心理問題,又有事理問題。還要想辦法做神仙、成菩薩!妳問問他們有誰願意做人?」

  在法蒂瑪的帶領下,大家在薩爾瓦多盡興地玩了個痛快。她感慨地說:「我白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第一次感到自己像神仙似的!」
  左非右說:「什麼像神仙?妳就是神仙!」
  衣紅笑道:「左哥回來後,講話都有仙氣了,開口神仙閉口神仙,小心墮入都天寶籙的愚迷境喲!」
  法蒂瑪傷感地說:「愚迷是一回事,你們走後,我怎麼辦呢?」
  左非右訝異地說:「我們走後?妳當然跟我們一起走!」
  法蒂瑪望著他,高興地說:「真的可以?」
  左非右說:「不可以也要可以!」
  法蒂瑪羞怯地說:「你也該問問他們的意見呀!」
  左非右反問道:「問他們幹嘛?」
  法蒂瑪說:「可能他們有更好的意見呀!」
  左非右說:「他們沒有!」
  法蒂瑪說:「你怎麼這樣武斷?」
  左非右說:「妳不相信,自己問嘛!」
  法蒂瑪果真問衣紅說:「妳的看法怎樣?」
  衣紅面無表情,說:「我沒意見。」
  法蒂瑪又問文祥說:「你呢?」
  文祥說:「好極了,歡迎!」
  法蒂瑪再問風不懼:「那你呢?」
  風不懼更是冷臉一個:「我也沒有意見。」
  法蒂瑪幾乎要哭了,她覺得自己不受歡迎。在她們的習俗中,情緒都是表現在外,不論喜怒哀樂,通通是透明的。眼前這些人的反應都是淡淡的,她認為是不喜歡她,得不到別人的歡心就代表做人失敗,她感傷地說:「真的?」
  杏娃大叫:「不公平!妳為什麼不問我?」
  法蒂瑪大異,說:「為什麼要問妳?」
  杏娃說:「我也是大家庭的一員呀!」
  法蒂瑪便問:「妳有意見嗎?」
  杏娃說:「當然有!我意見最多!」
  法蒂瑪心中忐忑,小心地問:「我不能跟他們一塊走嗎?」
  杏娃說:「當然!」
  法蒂瑪心中一涼,說:「為什麼?」
  杏娃說:「因為我還沒有答應!」
  法蒂瑪緊張地問:「那妳答不答應?」
  杏娃說:「答應!」
  突然間,每一個人都擠過來,熱情地與法蒂瑪擁抱,只聽杏娃拼命喊叫:「不公平!不公平!法蒂瑪!要留一個給我抱抱!」

  一陣音樂聲來自天邊,如同海汛的狂潮,一波大似一波,一浪高過一浪。最初,大家以為鄰人在播放光碟,誰知音量逐漸加大,最後幾乎大到難以忍受。那是華格納「飛行的荷蘭人」,樂念重重複重重,彷彿永無了時。
  法蒂瑪最先注意到,她在此地住久了,知道只有在播放流行音樂時,年輕人才不顧他人的感受,把聲音開得震天價響,尤其是那低音喇叭,吵得人心臟難順。但這卻是古典音樂,喜好者多半有一定的素養,不會這樣囂張猖狂的。
  她四下打量,發現竟無人感到異樣。當然可能是音障的關係,但是鄰近雅座還不時傳來嬉笑聲,足見並無人使用。
  那麼,唯一的可能是,這音樂又來自現場,也就是說,來自意識中了。顯然,師祖又開始進逼了。
  音樂已經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大家都注意到了,但是除了臉上有些奇異的表情外,文祥與衣紅甚至閉上眼睛,靜靜聆聽。不一會,左非右與風不懼也感覺樂聲盈耳,閉目欣賞去了。法蒂瑪知道危機在前,急得大叫:「小心!我師祖來了!」
  好像沒有人聽到她的叫聲,這時一陣和風吹過,園中聳幹參天、接蔭蔽日的相思子樹,突然掉下兩顆鮮紅如心的相思豆。若在平時,法蒂瑪總會撿起來,好像收到了一分他人的心意。這一刻,她緊張得手心發汗,心跳加急,不知如何是好。
  聲音已大得令她腦殼脹痛欲裂,她的叫聲又比不上華格納的樂聲。整個天地都被這聲浪塞滿了,她用手指塞緊耳朵,但是沒有效,聲音是從心裡傳來的。
  她想去拉左非右,手臂卻伸不直,她試著站起來,偏又雙腿發軟。她的思緒亂了,人已接近瘋狂邊緣。
  「法蒂瑪,妳怎麼啦?怎麼這麼興奮?」是杏娃的聲音。
  大家都睜開眼睛,這才看到法蒂瑪死命掙扎的神情。左非右首先撲過去:「法蒂瑪!妳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
  杏娃說:「她內分泌突然異常,文祥快把佛珠放在她頭上。」
  文祥連忙舉起右手,靠近法蒂瑪。她這才感到一陣清涼,聲音也立即消失,她虛弱地癱在座椅上,神色木然。
  左非右蹲下去,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問:「好一點了嗎?」
  法蒂瑪微微點頭,吃力地說:「你聽見……」
  左非右說:「我剛才聽到一陣美妙的音樂,現在沒有了。」說時,他看到地上有兩粒紅豆,便撿起來,放在法蒂瑪手上,繼續說:「妳呢?」
  法蒂瑪恢復了一點體力,說:「那是…我師祖……請大家提高警覺……」
  音樂聲又暴發了,這次完全不同,彷如炸彈開花,五個人都驀然一驚。
  文祥對電腦說:「杏娃,把音樂消掉!」
  不料杏娃卻問:「我怎麼消掉?」
  法蒂瑪來不及細說,她緊緊抓住左非右的手,左非右立刻抓住風不懼,風不懼忙抓住衣紅,衣紅抓住文祥,五人一條心,相互聲援。
  這時眼前景色變了,面前是一片汪洋,眾人竟然身在一艘單桅帆船上。四望無際,船上也沒有其他人,海浪噴雪驚濤,船身起伏動盪,五個人都感到有些反胃。
  文祥立刻問:「你們是不是也在船上?」眾人愕然,都點頭說是。文祥又問:「杏娃,我們在哪裡?」
  「我不知道,和上次左非右失蹤相反,這次是我們失蹤了。」杏娃說。
  「如果妳也『失蹤』了,怎麼還有作用?」文祥有過文娃失靈的經驗。
  「這次是法蒂瑪先警告了,我臨時借用佛珠的能量,躲在裡面。」
  「那你的能量呢?」衣紅問。
  「這裡是開放區,我發現突然有巨大的能量變化,所以我把『大腦』帶了來。」杏娃自信地說。
  「法蒂瑪,我們是妳的師兄姐,快張開手放我們出來吧!」突然又有一個聲音說。
  法蒂瑪左手原本握著那兩粒紅豆,她略一鬆手,面前竟出現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有一股陽剛之氣,卻帶著傻傻的笑容,身著一般恆溫衣。女的秀美娟麗,梳著唐式雙鬟髻,身著流行的蓬蓬裝。
  左非右見了兩人,先是錯愕,繼而高興得大叫:「大師兄!二師姐!是你們嗎?」
  「當然是!」
  左非右忙對法蒂瑪說:「妳不記得了?大師兄外號傻道長?二師姐叫痴仙子。」
  法蒂瑪記起來了,她更是熱情,一下子撲進痴仙子的懷中。仙子起先還不知所措,一會兒也就自然而然,把法蒂瑪抱得緊緊地,不住地喊著:「小師妹!小師妹!」
  左非右便向文祥等人引見,原來他們二人與左非右等,是同時墜入凡塵的。由於修為深厚,私心早泯,在明清之際,已重新證道,一直在山中修煉。新時代到來,他們知道天劫將臨,同門的因果都將告一段落,這才下山來,逐個引渡。
  大小週天的問世,他們得到師尊的氣機感應,知道時機成熟。方才又接到似愛通知,要他們來化解法蒂瑪的厄難,故此化作紅豆,混了進來。
  「哈哈!我只打算請一個客人,結果卻來了七個人,好極了!多多益善!」突然又多了一個人聲。
  「老魔頭!你錯了,我們來了八個人!」杏娃最先發難。
  「奇怪!你是誰?」
  「你真是矮子看戲,枉稱宇間第一,連我都不認識?」
  「不可能!我這渾天意識大陣,不論仙凡,沒有……」那聲音突然想到什麼,一下子中斷,好像陷入長考中。
  「你的渾天意識大陣只能困住有感官的機構,如果我說得不錯,只要眼有所視,耳有所聞,鼻有所嗅,舌有所嚐,膚有所覺,就會受你控制!對吧?」
  「妳是當局?」
  「算你有眼力!」
  「妳怎麼來的?這是超四元空間,沒有妳的介面!」
  「那你就錯了,智慧學沒讀通!」
  「妳再看看去,認識的系統介面是感官!」
  「你怎麼能拘泥於綱要說明呢?書上說得很明白,感官的定義是,生命體藉以偵測外界能量變化之器官。」
  「沒有錯呀!我將他們的感官控制住了,所以能控制他們的意識!可是,妳的感官又在哪裡呢?在四度空時中,我知道妳有很多『電器感官』,這裡沒有哇!」
  「這就是你的愚昧了!」
  「願聞其詳!」
  「簡單,他們就是我的感官呀!」
  「照呀!我怎麼忘了,我也常藉用弟子的感官去控制別人!」
  「神界就是利用人的感官做介面的,所以智慧學認為,神就是人類意識的集合體。團體的意識力量大,神的神通就廣大。老魔,你錯在只追求第一,結果弟子變成危石,只能聳而不能高,能大而不能聚,成功不了的。」杏娃下了結論。
  那聲音沉默了半晌,說:「奇怪?妳不是很笨嗎?什麼時候開竅的?」
  杏娃說:「神話說,電腦不可貌相,自然不可斗量!女大十九變,你不知道嗎?」
  衣紅噗嗤一笑,說:「杏娃不害臊!把什麼都擰了!」
  那聲音怒喝:「我們大人說話!妳竟敢插嘴!」
  衣紅笑說:「我是她的嘴巴呀!怎麼不能開口?」
  「住嘴!」
  衣紅委屈地說:「我的意識姐姐,我該聽誰的?」
  杏娃把悄悄話傳送到五人耳中:「我們能量還在調整,所以我剛才故意出面鎮懾他一下。他就是真理教教主,法蒂瑪的師祖,這次是有備而來,我只能幫你們維護腎上腺,以免受激。只要你們五人一心不亂,不要被他分化,時間拖久一點就行。我們正在地球上搜尋他的老巢,他的意識雖然在此,但總會把身體留在什麼地方。」
  衣紅會意,向大家使了一個眼色,把陣勢擺開。仍由衣紅用她那快嘴皮子攻擊老魔,文祥督陣,他又把法蒂瑪拉到身邊,以防不測。左非右及風不懼則站在衣紅身後,以便隨時支援。由於眾人和傻道長及痴仙子是初見,不知他們道法如何,目下只好任其自便,必要時再視情況調配。
  亨利原來只是要攝取法蒂瑪的意識,不料她的意識卻緊緊地與眾人相連。加上大家手牽著手,感覺一致,他想分也分不開。這還不說,又來了幾個不速之客,連當局也隨著微機插上一腳!
  除此之外,衣紅又是個討厭的人物,上次與她約好在EEG○○四N五二號電腦城、詹姆士.克拉克家中見面。現在這種舉動又怎麼自圓其說?以一教之尊,又自命為強中之強,說了話可以不算數嗎?
  他見眾人半天沒有動靜,便利用意識探測。詎料眾人經過多次合作,早就養成習慣,形成潛意識,一舉一動完全不需再由意識控制。至於傻道長、痴仙子二人腦中更是一片空無,什麼形跡動向都沒有。
  亨利這才知道面前各人都是勁敵,他第一次用音樂拘捕法蒂瑪時,眼看就要成功,卻莫名其妙的失敗了。這次使出了渾身解數,孤注一擲,勢在必得。他以為攝到自己意識中,就可以讓法蒂瑪就範。沒想到儘管動用了全部的力量,法蒂瑪居然能與他們意識相連,一個來,其餘的也都跟來了。
  人間本就是聲色的戰場,一般人永遠在感官的控制下生活。站在入世的立場,舉凡政治、經濟、宗教、科技,有哪樣不是以感官為介面?於是,只要瞭解意識奧秘的人,都能利用某些刺激對感官的影響力,藉以謀求己身的利益。
  然而,人間也有一種覺醒者,他們用各種方法修行,力求將感官的影響力降到最低。唯有如此,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一種不受刺激影響、控制的心靈自由。
  如果站在宇宙的立場,用科學理論去分析,這種現象就能看得非常清楚。能量是動態的,恆存於宇宙中;物質也可以稱為位能,是能量「陷縮」在某一時間及空間的現象。從水平思考的角度來看,人的精神是動態的,恆因能量變化而存在;而人體是物質,具有位能,是精神「陷縮」在感官的時、空的現象。
  意識境不屬於任何空、時系統,只緣人有意念,在意念中形象俱全。亨利參透了意識的運作方式,能輕易將他人的意識,納入自己的意識中。
  這老魔多年來得心應手,世人無一不受其箝制。但是當前幾位修行人,一個個有如老僧入定,感官雖在,卻與意識分家了。
  衣紅記得曾與亨利相約,要在十一月四日見面。這次又把她攝來,她便對文祥說:「文哥,有些人就是不要臉,老是食言而肥。」
  文祥哪想得到約會的事,完全抓不住主題,只好含糊的說:「不要太苛求了,有些人智力比較低,記性不好!」
  衣紅說:「是記性不好嗎?怕是老糊塗了!」
  亨利大感刺耳,冷笑道:「你們先別囂張,待會要你們在這恨海慾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衣紅笑說:「這是什麼恨海慾洋呀?怎麼風平浪靜,和在澡盆裡一樣!」
  亨利怒不可遏,斥道:「妳要看狠的!好,看妳有多少能耐!」
  霎時閃電自天心劈下,四周一片精光,這船瞬間便成齎粉。然而不遠處,另一艘舢板卻平穩地漂浮在煙波渺然的藍海上。船首坐著傻道長,他手持魚竿,正悠閒地垂釣。船尾立著痴仙子,也自在地掌著舵。而文祥等五人,穩穩地端坐在舢板中間,在竹篷的遮覆下,平安無恙。
  衣紅更是高興,說:「文哥,這裡要是西湖多好?有蘇隄、保俶塔、靈隱寺、飛來峰等等又等等,你知道古今中外,第一名的西湖詩是誰作的嗎?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亨利一計未成,二計又生,當下不假思索,掀起滔天巨浪,打算將舢板翻覆。哪知那舢板就像一片黏在水面上的葉子,隨波起伏。偶被捲入驚浪中,等泡沫盡去,舢板又毫髮無損地浮出水面。
  仍舊是衣紅開懷的笑聲:「過癮!過癮!這比雲霄飛車還要刺激!杏娃,妳記住了,雲霄飛車中,還要加一段水下穿越!」
  左非右說:「什麼水下穿越?分明是晶宮探險!」
  亨利最厲害的招術便是意識控制,他枉把這些人聚集在他的意識中,卻不能控制自如,顯然已經落了下風。不過他並不著急,自恃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只是那些威力大的不容易施展,而且有後遺症,眼下還沒有到一拼死活的地步,當然沒有必要曝光。同時他也在評估,多年來他沒有任何不良記錄,目前不能因小失大。再說,敵人還沒有還手呢!更何況當局「御駕親征」,沒有十全的把握,她會來嗎?
  「師父!你怎麼在玩兒戲?」一個聲音說。
  「朱仁!是你嗎?」聽亨利驚訝的聲音,可以想像他幾乎跳起來了。
  「當然是我!」朱仁說。
  「你躲到哪裡去了?怎麼我尋遍天下,都找不到你?」亨利說。
  朱仁笑了,那聲音有如惡鴞啾鳴,尖銳刺耳:「不可能!師父不是能喚魂嗎?」
  亨利哼了一聲,說:「我以為你死了!」
  「不是死了,是把三魂六魄化盡了!」
  「為什麼?」
  「為了討師父歡喜呀!師父不是常說,要做最堅強的人嗎?」
  「再堅強也不能沒有靈魂呀!」
  「照這個邏輯說來,我永遠不能成為最堅強的了。」
  「這是什麼邏輯?」
  「你的邏輯呀!師父你以控制人的靈魂為手段!我若有靈魂,豈不是永遠被師父你控制住了!整個宇宙中,還是師父最堅強!」
  「可是我會死呀!」
  「現在誰都能長生不老了!」
  「那你想怎樣?」
  「取代你呀!這不是你教的嗎?不義方有天,打拼才會贏!」
  「呵呵!好徒弟!那是家裡頭的事,眼前要全力對外,不要互相抹黑。萬一被敵人擊敗了,大權旁落,彼此都沒有好處。」
  「放心!放心!我要奪取的大權,當然不是『在野下放』的空殼子!」
  「好徒弟!能識大體就好,不枉當初我救了你的性命。這幾個人都是當局的走狗,已經被我拘來了。現在看看你本事如何,應該很有長進了!」
  「師父過獎了!這幾個人我差不多都知道,只有撐船釣魚的兩個有點邪門。老實說,你那幾招不管用了,看來他們的靈魂你是拘來了,可是控制不住,對吧?」
  「笑話!為師既能拘魂,當然就能馭魂!」
  「我這可不是抹黑,你是控制不住了,我已經上台,還是讓給我吧!」
  「什麼叫讓給你?」
  「我的意思是說,你就在一旁做太上皇吧,免得丟人現眼!」
  「你這是什麼話?」
  「摩西過紅海的古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諒你也不懂!不要再擺什麼師父的臭架子,你說過,這是優勝劣敗的世界。我在金星待了多年,總算悟透了這一點。於是我日夜努力,摒除萬難,詳參了所有人性的惡根,再照師父的《自毀神典》練去,總算瞭解了師父你的法旨!」
  「果然那本書是你偷走的,算我看走了眼!現在該還我了吧!」
  「師父可知道,我今天是什麼樣子?」
  「我該知道嗎?」
  「《自毀神典》是你的書呀!」
  「我早說過,這神典太過厲害,不要隨便練習。」
  「我不是隨便練,是很認真的練!」
  「噯呀!那就糟了!」
  「怎麼個糟法?」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根本沒練過!」
  「是嗎?」
  「錯不了!你信奉的真理是弱肉強食,告訴你!我發現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要做強中強,一定要用非凡的手段,要毀人必先自毀!」
  「你能瞭解這一點就夠了。」
  「不夠!我決定先自毀!」
  「朱仁,從古至今,自殺的人是有的,但人死了還有什麼用呢?」
  「自殺?我說的是『自毀』,真理教最高的聖典!」
  「自毀只是個理論,要到外太空才有意義,還沒有人做到過!」
  「那你為什麼不早講?做師父的責任是什麼?」
  「我只是藉此激勵你們,希望你們成為強者!」
  「成為強者以後呢?」
  「朱仁!什麼以後不以後的,你既入我真理教門,就要服從真理教規!」
  「好極了,我就要你說出這句話!真理只有一個,是吧?」
  「當然!真理就是真理!」
  「真理是弱肉強食吧?」
  「當然!宇宙中一切都是優勝劣敗!」
  「真理教主應該由最強的人擔當吧!」
  「這還用說?天下有誰本領比得上我?」
  「那我就讓你開開自毀的眼界,然後真理教主要換人了!」說畢,朱仁往自己頭頂上一拍,陡聞轟然一聲石破天驚,有如萬千火炮齊發。伴著凄厲的慘叫聲,他整個身體被炸得肢離破碎,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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