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淺草纔能沒馬蹄
真正瞭解中華文化價值的人,必然知道《易經》與陰陽五行之道。很不幸,就像西方一樣,百年來中國人只相信眼睛,將簡單到可以重複的現象謂之「科學」,利用科學技術,創造了物質文明。
到今天,物質成為驗證真理的唯一標準,人生也變成唯物的舞台,人除了眼前所見到的物體變化,其他一概不相信了。
中醫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雖曾沒落一時,幸而真理難以被抹煞。到二十一世紀,中醫終於堂皇屹立,成為舉世公認的「科學」技術。原因就在中國人自己洗刷了「百年之恥」,拾回了民族自尊心。
一個自幼接受西方教育,成長在西方思想中的知識份子,實在很難接受「物質為體,精神為用」的觀念。於是,迷信二十世紀物質科學的人,一口咬定精神科學的「唯心」、「主觀」、「落伍」、「迷信」!
「陰陽」其實是站在人的立場上,觀察宇宙事物後,歸納而得的兩種極端的現象。簡言之,就是感官相對的觀測值,也可以說是宇宙中相對現象的總綱領。
陰陽之下又分形體之有無,以及變化之動靜。有形之體指物質,無形之體指精神;動的變化是時間,靜的變化為空間。
宇宙是一個系統,其本體是無限開展的,屬陽;而宇宙的基礎是緊密收歛的,屬陰。人生存在宇宙中,不過是陰陽和合,藉著個體屬陰的立場,將各種時空訊息總攝於宇宙整體。明乎此,生命的意義就昭然若揭了。
若將人體視為一個獨立的封閉系統,相當於一個小宇宙,則陰陽的訊息代表了對本系統各種動靜的認知。而人體又受生存環境影響,有了能量消長的變化。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中庸即陰陽調和的狀態,可視為生理狀況之參考值。而調整人體生理狀況的方法,稱為醫術,此法則發源於中國者,則稱中醫。
中醫視人體為一個統一完整的系統,是以「臟腑經絡」為核心機構,由「精血氣液」貫通,再佐之骨骼、肌肉、膚髮、器官等,以維持環境與個體間的「平衡」。明乎平衡之理,即可透過「望聞切問」的手段,察知人體中各種消長變化的訊息。
若以科學立場來分析,汽車是工業產品,是人所設計的一種機體。汽車動力來自汽油,汽油要以化油器將之分解成懸浮粒子,在高溫下與氧氣化合,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能量釋出,便可以之為動力。有了動力,就需要保護、應用、操縱、制衡等機制,於是又有了各種相關的裝置。
汽車是人創造的,人當然知道它運作的機構。而人卻是大自然長時間演化而來,人又憑什麼瞭解人體機構呢?在還沒有完全認識自己以前,人是不可能瞭解人體的一切機能的,充其量只能說是在學習摸索,積累經驗而已。
要成為汽車的修護「醫生」,當然要知道車子的結構,讓各種功能「正常」、相互「平衡」。同理,要成為人醫,就要瞭解人體結構,並維護各種機能的平衡。至於維護的方法,一個有經驗的機械師,只要聽聽引擎聲,看看排氣狀況,由一些「現象」就可以得知哪裡出了毛病。
中醫把「疾病」視作一種「現象」,為生理暫時失衡的狀態。事實上身體並不「知道」什麼是病,卻有一套維持「正常」的機制。這個機制是以氣色、血液為介面,通過固定的路線,要在幾秒鐘以內,抵達身體每一個部位。而每一種機體或器官,會與經過的氣、血交換一些物質。生理之正常與否,可以由氣、血現象觀察出來。診治的方式,則為調和失衡之因,設法使其機能恢復正常。
「臟」是指機構功能「藏」於體內者,屬陰,有五種,是心、肝、脾、肺、腎,以調適內在氣血。腑為「肉之府」,以「通」於外,屬陽,有六種,是膽、胃、小腸、大腸、膀胱、三焦,負責輸入營養、輸出廢料及其間的處理。
「經絡」是生理訊息的傳輸通道,透過組織的結構性完成。所謂結構性,又分先天的遺傳性及後天的習慣性。先天是源於卵細胞分裂之「同質性」功能(見後);後天則藉肢體在成長或運動時,基於生理習慣,所形成的最有效率的記憶途徑。
「精」乃生命之源,或來自父母,或來自食物;「氣」是生存之本,有物質之氣,也有功能之氣,以及刺激訊號之生化電氣;「血」為生存之繫,攜帶各種物質,經由血管傳輸全身,成為各單位細胞與整體溝通協調之關鍵;「液」係生態之基,有潤滑、消化、殺菌、調節、訊號及運輸等各種功能。
此外,人體尚有神經系統,專司傳遞刺激感覺,用者是主觀的個體。然而生理是客觀的系統,感覺如何並不重要,生命的維持才是關鍵。西方人體生理學以為明瞭神經系統,就能夠理解生命的奧秘,實為謬見。
生命的維持與主觀沒有一點關聯,否則個體一旦失去生存的意志,隨時就可以主動的關閉生命系統,這樣一來,生命就難以延續。更進一步,生命兼具了物質與精神雙重性質,物質生命體的機構必須在精神的協調下,才能發揮生命的全部機能。
有無數案例,證明一些絕症的患者,往往在群醫束手的情況下,或因宗教信仰,或因溫情,甚至是偏方而得以痊癒。只是人們昧於對精神現象的認識,兼以受到「假科學」信奉者的排斥,以致真相不明(當然,由於智慧不興,致假的居多)。
比如說,遺傳基因是物質性的,但遺傳行為就完全找不到任何物質基礎。科學家長期大量地觀察動物行為,發現成鳥在交配之初就「知道」要築巢。鳥類是怎麼知道的?又如何選擇「安全」的位置?何種材料最為「理想」?應該「採用」何種建築「方式」?怎麼去「判斷」巢已「完成」?這一連串的問題,與物質結構完全無關。
然而,一隻人類認為不具「智能」的小鳥所築的巢,往往要比人編的更為精巧。人們推說那是「本能」,卻不知道本能藏在哪裡?就算扯出遺傳基因、大腦神經,也編造不出任何能讓自己信服、能編織鳥巢的理由來。
唯一可以解釋的方式,便是人必須先行承認,宇宙能量具備兩種形式,其中「物質」是體,是具體的、靜態的形色質狀;「精神」是用,是抽象的、動態的連續變化。精神的變化是本存的,但因人的感官作用建立在物質的形體變化上,必須先有物質結構的介面,藉以觀察能量變化,從而得到認知。
在生命法則上,生存是獨立於人之意志與認知的系統。故五臟六腑、精氣血液,外加四肢五官、骨肉毛膚,都必須協調自律。這套系統經過億萬年的調適,早已成為一種抽象的網絡。再經過先賢長時期的追蹤、研究,整理成為「經絡」學。
「經絡」是經與絡構成的一個網絡系統,「經」貫上下,「絡」交錯於各經之間。經有十二種經脈,分為陰陽及手足兩類,其下各有三組。每組各聯一臟腑,並以之命名。經脈有其運行的方向,可以作為生理治療的依據。其方向是,手陰經由胸至手,手陽經由手至頭,足陽經由頭至足,足陰經由足至腹。
不僅如此,經脈還能前後銜接,自成循環,其順序如下: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手太陰肺經。
經絡的分佈是陰陽相對,陰經在四肢內側以及腹部,陽經則在外側及頭部。對身體部位而言,頭為諸陽之會(陽主動,人以頭部為動之始),故少陽在頭之側(少者側立於長者之旁者),陽明在面部(面主視故明),足太陽在頭後及頂部(足之功於頂天立地),手太陽在頰及顴部(頰、顴為人臉之用,手及人之用也),且皆為外表。在內層組織中,手少陰及足厥陰經上行入目後兩者相連(是謂之陰也)。
五臟又與五官及經絡相連,相互影響,諸如:
心主血脈,開竅於舌。手少陰心經,合手太陽小腸經。
肺主氣,開竅於鼻。手太陰肺經,合手陽明大腸經。
脾主內分泌,開竅於唇。足太陰脾經,合足陽明胃經。
肝主清理血液,開竅於目。足厥陰肝經,合足少陽膽經。
腎主排洩,開竅於耳。足少陰腎經,合足太陽膀胱經。
實際上這是一種最精簡的排列組合方式,共有兩儀、三才、四肢、五臟、六腑。是將五種機構全部納入一個系統,所得到的一種網絡。
一元為:人體網絡系統。
兩儀計有:陰陽、表裡、寒熱、虛實等。
三才計有:太陰、少陰、厥陰。為有別於陰,另有太陽、少陽、陽明三種。
四肢計有:左手、右手、左足、右足。
五臟計有:心、肝、脾、肺、腎。另有眼、耳、口、鼻、膚五種感官。
六腑計有:膽、胃、小腸、大腸、膀胱、三焦。
根據《智慧學》的理論,經絡是生命體自胚胎成形後,開始細胞分裂之過程中,所遺留的痕跡。細胞分裂必然的結果是:
一、所分裂的細胞必然具備「同質性」。
二、在長度延長最多之方向,細胞分裂數量最多。
三、同質性細胞最多之機構,往往在骨骼或筋絡交錯下,形成渦漩區。若對此渦漩施壓,能令同質細胞產生共振效應。
以經絡的結構而言,正與胚胎的發展相似,在最初,胚胎宛如蝌蚪,背部的弓形部分暴露在外,是為陽位,而包含在內者屬陰位。及後胚胎漸長,細胞加速分裂,才有手足,即為前述之同質性延長。經絡及穴道因而形成,並負起生理的調節作用。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判斷根據,在前面所說的系統外,必須另有一個對等的系統。兩者相互參考,才能瞭解其作用,這個判斷系統便是陰陽五行。
在長時期觀察中,中國人發現宇宙實為一整體,人的有無、得失、大小、多少等概念都是相對的。這些概念必然相互存在,缺一不成。即《道德經》第二章所云:「……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同理,是非好壞、利害生剋等觀念,也都是同一體系中,相對比較的結果。是以在同一個整體中,有利就有害,有害也必然有利。如果站在人的立場,以某一標準作為「利」或「害」的判斷,則必然牽涉到其他相關的利害關係。
如果以這種觀念為前提,可以假設以下的定理:
定理一:任一正常的個體,其能量保持均衡。
定理二:能量恆變,在正、負之間振盪。
定理三:任一個體皆由最簡單之基本個體組成。
據此,則可推論公理如下:
公理一:根據定理一,若係不正常的個體,則能量不能保持均衡。找出其中不均衡的能量關係,就是一種治療方法。
公理二:再根據定理二,對任一主體而言,其總能量不變,故變化僅為相對之正負,假設正為「利」,負為「害」。此變化可謂有利必有害,有害亦必有利。
公理三:根據定理三,個體由基本個體所組成,人體中基本之個體,假定其名為「器官」。再由公理一及公理二可知,正常的器官與器官之關係,必然非利即害。
假設:人體中有器官「甲」。
推論:由上述公理,可知「甲」與利、害之關係。
結論:利有〔利於甲〕、〔甲利於〕。
害有〔害於甲〕、〔甲害於〕。
利與害對主觀個體而言,有四種相對關係,為一正常整體必備的判斷因素。如綜合前述結論,可得下表:
┌─┐ ┌─┐
│利│ │害│
└┬┘ └┬┘
└──┐ ┌──┘
┌┴─┴┐
│ 甲 │
└┬─┬┘
┌──┘ └──┐
┌┴┐ ┌┴┐
│利│ │害│
└─┘ └─┘
利、害只是假設代號,若將利於視作〔生〕,害於視作〔剋〕,便有所謂的〔生甲〕、〔甲生〕、〔剋甲〕、〔甲剋〕等四種關係。
┌─┐ ┌─┐
│生│ │剋│
└┬┘ └┬┘
└──┐ ┌──┘
┌┴─┴┐
│ 甲 │
└┬─┬┘
┌──┘ └──┐
┌┴┐ ┌┴┐
│生│ │剋│
└─┘ └─┘
有了甲,當然可能有乙,也可能有丙。若以之排列組合,則只需「五種基本個體」,就能形成一種彼此全無矛盾的「生、剋」組合。
茲以金、木、土、火、水五種名稱代表「五行」。
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剋:金剋木,木剋土,土剋水,水剋火,火剋金。
由上式可證明,五行的觀念並非迷信,而為符合邏輯的現實狀況。
妙的是負責體內機能調節的,正好是「五臟」。而且彼此之間,有著能量消長的生剋關係。在中醫的術語上,肝以木代表,是「環保」的機構,負責血液的淨化及保養;心屬火,有「動力」的作用;脾屬土,是「生化」的大本營;肺以金代,因氧氣為體內新陳代謝之利器;腎屬水,水是一種溶劑,能將體內有害物質排出。
此外,感官之刺激皆為對比之現象,故以陰陽、表裡、寒熱、虛實來判斷,在中醫上稱「八綱辨證」。舉凡動、熱、強、剛、快、浮、上、外為陽。與此相反,靜、冷、弱、柔、慢、沉、下、內為陰。
漢儒鄒衍首創這套邏輯系統,曾讓中華文化大放光芒。只可惜近人在洋化的五四運動催化下,藉由三個定理演繹的「歐氏幾何」被視為經典,而同屬邏輯真實的陰陽五行,則被貶為「迷信」(絕妙的對比是,知識份子不懂什麼叫做「相對論」,卻把愛因斯坦的話視為聖旨。偏偏一模一樣的陰陽相對觀,就被斥為不科學)!
陰陽也是一種能量平衡的關係,但屬於觀察的現象。陰陽之間相互依存、消長、變化出各種症狀,再配合各器官間的生剋調整,就形成了中醫的基本理論。
配合前述的生剋觀念,可以闡釋如次:
金生水:金=肺,水=腎。肺有氣,腎有精,氣生精。新陳代謝良,利於腎。
水生木:水=腎,木=肝。肝清洗血液,廢物如尿酸等,藉腎排出。
木生火:木=肝,火=心。肝為血液清洗調整之工廠。
火生土:火=心,土=脾。脾為生化室,血液循環全身,將訊息交脾處理。
土生金:土=脾,金=肺。脾消化食物,以助氧氣之運行。
金剋木:金=肺,木=肝。氧氣充足,可剋制肝功能之過旺。
木剋土:木=肝,土=脾。血液新鮮,可剋制脾功能之不良。
土剋水:土=脾,水=腎。內分泌健全,可剋制腎功能不良。
水剋火:水=腎,火=心。排洩正常,可剋制血液循環不良。
火剋金:火=心。金=肺。血液健康,可剋制呼吸功能不良。
中醫就是「補不足、洩有餘」,以維持生理能量平衡的調適方法。既有理論又有實效,中國人生生息息,代代皆靠中醫維護。奈何挾洋自重者心存偏見,唯洋是崇,凡是洋大人所不懂的,都成了胡說八道。
望診是以視覺觀察為準,主要分望形及望色。望形是看外表上有無不正常狀況,又分精神、姿態、體形、五官特性及排洩物等。其實不必學醫,人人皆可從外表看出身體健康與否,不過學後能知道更多細節而已。
望色又以五色為準,是青、赤、黃、白、黑,作木、火、土、金、水之表徵。唯此五色不是美術上的五種顏色,而是五種現象。
青是指微血管或血管有瘀血狀況,主寒,主痛,或其他因素而致阻塞。木主通,青代表不通,故為木症。治時宜扶水生木或生金制木,看各種情況綜合決定。
赤與青剛剛相反,是血液充斥,過於旺盛所致,主熱,是木生火。心火旺,有實旺及虛旺兩種,實旺宜強腎,是以強水剋火,虛旺則應扶火抑水。
黃指膚色乾枯,是脾土虛弱,消化不良之症,主虛。
白是缺血之兆,扶心,主虛,主寒,宜扶肝。
黑色乃較青色更嚴重之狀況,係指腎衰肝亦虧,血液不清之色,主寒,主痛,主虛,宜扶腎。
聞、問是確定病因及個人感受,只供參考。
切診俗稱「把脈」,又是中醫之科學明證。脈指的是血管之動脈,由於血液貫通全身微血管,任何生理狀況都由血液攜帶信息,送達各器官中,以統一處理。人體的健康既然是以血液的機制達成,自然可以根據該機制加以診斷。
中醫把脈的方法,是一種絕妙的「脈象編碼」,利用三根指頭,壓在來自心臟之動脈血管上(此血液係剛由內臟傳來者)。當今中醫多採「寸口切法」,是因寸口(即橈動脈腕後淺表部分)正當太淵穴,是五臟六腑的始終。三指計有九種指法,偵測四種相對現象以及一些參考條件,以判斷生理平衡狀況。
指位上血脈搏動之深淺、快慢、強弱、齊散等四象,主要有二十八種狀況,分別代表了五臟六腑當前的狀況。
錢昆本具慧根,逍遙子一教他就會,一會便通。等到逍遙子教他用藥時,他就有意見了:「師父,為什麼中藥不能煉成熟丸呢?」
逍遙子笑說:「不是不能,是這人還沒有開竅。」
錢昆從逍遙子的眼神,猜到那人就是自己,又問:「行得通嗎?」
逍遙子說:「天下有什麼事行不通的?只看時機到了沒有。」
「什麼時機呢?」
「春花秋月,夏暑冬雪,不都是時機嗎?」
錢昆潛心研究,發現關鍵在於用藥方式,基於調和的原理,用藥有輕有重,分量差異極大。他設計了一種計量方式,完全符合方劑的配製。此外,他還確立了一種用色的制度,以供丸劑的辨識。
草藥之製煉本不夠精準,傳統中醫堅持煎藥,那又是一門大學問,其中牽涉到火候、用水,又有光煎、包煎、急煎、單煎等各種名堂,結果問題叢生、難以推廣。若將草藥製成丸劑,不僅服用方便,而且統一了品管,增加了療效,中醫因而大放異彩。只是錢昆本人並未因此得名獲利,他以不具名方式,交給一家出版公司。該公司則將這份文件冠以「大內珍藏」,廣為宣傳,一時轟動杏林。
二○○八年初,逍遙子見錢昆醫道已有小成,便令他下山。
「今後我將怎樣學習呢?」錢昆有些不捨。
「需知上人無師,你必須自己參詳,我該講的都已經講完。天地乾坤本為一,唯有陰陽之組合。陰陽相合是為無,陰陽相分則為有。
「在人體中,有有相通,稱之為氣。氣中陰陽相合,機能正常,反之即有,有者為病。醫者,即查明陰陽,補之抑之,以求平衡之意。人又有精,精又代代相通,所有孽業都將傳之後代,斯為因果。
「我所傳的醫術,尚需你自行研習應用。這裡有金針一副,灸草一綑,足供你學習應用了。至於人天之機,羲皇早已設就道場,只待有心人來此探索。你如有心,可先參透我昔日所言,其他全在你自己努力了。」
「師父,我什麼時候回山?」
「行醫為濟世,世上病人處處,哪有回山之理?」
「那我何時才能再見到師父呢?」
「問得好!人生不過因果相循,哪天你想通了,也就是當你知道你『錯在哪裡』時,為師自會前往渡你。」
錢昆始終想不通自己錯在哪裡,那是到澄城之前,師父好像說自己太照顧自己,只好另外找人救他的兒子。到底錯在哪裡呢?照顧自己不能算錯呀!當時一心急,依稀說了句「請老人家原諒,在下一時心急,說錯了!」難道是指那件事?他想了又想,還是不得要領,只好再問:「師父能否明示,弟子錯在哪裡?」
逍遙子搖搖頭:「臘月雪滿地,想開花嗎?」
這句話他倒是懂了,錢昆便告別師父下山。先考了個赤腳醫生的執照,在甘肅六盤山下華亭一帶,行醫濟世。
錢昆的醫術不錯,醫德又佳,才幾年就馳譽遠近,博得了神醫之名。
一天,錢昆正在診所為人看病,門口來了兩個小年青,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一個高個子說:「黃式輝算他奶奶的老幾?咱大爺一腳就踹扁了!」
另一個胖子說:「唱得好聽!見了他你不磕頭才有鬼!」
「去你的肥蛋!」
「肥蛋是什麼?」
「肥蛋是蛋的一種,金蛋最高級,肥蛋居次,狗蛋才是罵人!」
「沒聽說過,哪有狗蛋?」
「是呀!不然怎麼叫做罵人?」
錢昆聽這兩人言不及義,聲音又大,吵得他無法專心。便走過來說:「小兄弟,能不能請你們到外面聊去?」
那高個子一拍椅背:「咦!你算老幾?咱大爺愛在哪兒說就在哪兒說!」
錢昆說:「這是我的診所!」
高個子罵道:「奶奶的!沒開眼?憑哪門子是你的!」
錢昆知道這兩個人是找碴來的,這種事他早聽人警告過,勸他到時給幾個錢了事。偏偏他收費全看病人的情況,近日看診的都是些窮苦百姓,他等於在義診,難得有進帳。
「小兄弟!我這十天來都沒有進帳。」
「奶奶的!誰是你小兄弟?別嚷嚷!把咱也嚷窮了!」高個子把臉掉開。
胖子說:「沒錢也行!限你三天內滾蛋!」
錢昆說:「我可是正派經營,有執照的!」
「奶奶的!管你什麼照!再囉嗦就只剩兩天了!」
候診室裡有十來個病人,都是些老弱婦孺。見情勢不妙,一個一個躲到外邊去了。
錢昆還要理論,高個子彎身從椅下拿出一瓶汽油,灑在桌椅上,火一點,立時烈火焮天。錢昆苦苦經營的心血,不到幾分鐘就化作一片火海。
救火隊沒來,公安先到了。等錢昆把情形一講,有人就說了:「算了吧!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嗎?人家來頭可比六盤山還大!」
錢昆想起他們提到的一個黃什麼輝的,他一打聽,就有人向他說:「老兄!你是怎麼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人比秦嶺還高!」
錢昆的家當都在診所裡,這一燒,連開業都不成了。怎麼辦?走吧!
有個緊鄰雖然遭受池魚之殃,倒送了些衣物和零錢過來,說:「錢大夫!我們小老百姓,只圖過個平安的日子!現在經濟發達了,人心也腐爛了,任誰腦瓜裡只想著鈔票!我勸你到大城市去吧!在那裡你準能賺錢,有錢就是王,那些錢不夠多、又想耍字號的人物,這會兒都擠到我們小地方來啦!」
錢昆打算到陝西寶雞去,因為有人說那裡需要醫生。他硬著頭皮,向左鄰右舍借了路費,買了火車票,擠上硬座。車行不久,他就發現對面一個五十幾歲的老農,一直在輕聲咳嗽。錢昆看看他的氣色,發現他身體虛弱,眼泛紅絲,性急氣燥。肝經佈於脅下,開竅於目,這人顯然是肝火犯肺,肺津受灼,故成乾咳。乾咳看上去不算病,但咳久必成癆,癆是肺根受損之症,宜儘速治療。
治理肝火犯肺,當先瀉肝之餘氣,肝屬木,心屬火。木生火為瀉,心火盛了,血液循環就正常,陰陽平衡,則金可生水,痰可化生,入腎為尿、汗。
只是這是毛病而不是急症,人不來求,自己也不便毛遂自薦。
車到隴縣,那老農要下車了,錢昆注意到他行動虛浮,站立時身體抖顫。由於經脈的流向,是由足少陽膽經到足厥陰肝經,俗謂「肝膽相照」,即指兩者關係的密切。所以一處有病,另一處也難倖免。
當老農舉手拉住車桿的扶手時,衣袖往下滑落。錢昆看到他手臂上有好幾個黃色的大疤,他心中一動,聯想到他最擔心的一件事。顧不得其他,他忙不迭也擠下車,緊跟在老農後面,仔細觀察。
近來他發現肝炎有直線上升的趨勢,肝炎是西醫的說法,有多種不同形式的肝炎。多由食物與生活環境不衛生所引起,能導致消化不良,新陳代謝機能故障。最糟糕的,肝炎是一種傳染病,大規模流行時,死亡率甚高。
在中醫上,肝炎類於肝膽濕熱,通稱黃疸,患者身上會出現黃色的疸疤。肝主疏泄,也就是讓血液循環正常,使新陳代謝機能健全。膽助消化,亦主疏泄,膽汁來自肝臟,由膽注入腸中。一旦肝膽機能失常,就會導致體虛身弱,抵抗力下降,從而死亡。
西醫是工業發達國家所發展出的醫療體系,其特色是分科精細,對症下藥。缺點則是以刺激免疫力為主,消毒殺菌為輔,急病可癒,但後患也可期。因為用藥猛,一場戰役下來,人體受傷也不輕。一種病症暫時好了,往往又引發另一種病因。
因此,西醫變成了化學與工業的實驗,人體則成為實驗的戰場。表面上是人類戰勝了疾病,實際上是靠大量的財力,將預防、保健、治療等,與極有效率的社會網絡結合為一體。結果個人成為整體系統下的一個螺絲釘,完全要依賴社會才能生存,這需在資源豐富、繁華興盛之時,才可維持欣欣向榮。
西醫是溫室中的白玫瑰,潔白美艷,可供在案頭膜拜,也能在情人節一展風華,更能點綴富貴人家的後園。中醫剛剛相反,有如原野中的雜草,倔強堅忍,它是生態中的一員,永遠與生命同行。
窮人只配在「穴內弓身」,前途似錦的青年學子們,無不汲汲投向西醫。國家社會的資源,也無不以充實西醫設備、器材、資源為度。好在「堅忍」的野草總是春風吹又生,從來沒有在地球上消失過。
錢昆行醫數年,常為資源的分配不均所苦。當西醫發出警告,說肝炎即將流行之際,大小學校、各級機關單位紛紛動員,整理衛生、消毒殺菌。然而在一些窮鄉僻壤,肝炎卻被稱做黃疸病,就算診斷是肝炎,又有誰願意相信,又該歸誰管理?再說,窮人維持溫飽尚有困難,哪顧得到看病醫療。
所以,當錢昆發現黃疸病時,他唯一的辦法便是一一追蹤治療,希望至少不要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衍為災疫。
老頭走出車站,一個姑娘迎了上來,只聽她問:「爹,有希望嗎?」
老頭搖搖頭說:「算了!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又咳了幾聲。
姑娘神情大變,說:「那我怎麼辦?」
老頭邊咳邊說:「忘了他吧!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姑娘顧不得眾目睽睽,伸手環抱住老頭雙肩,低頭抽泣起來。
錢昆一看,那少女衣袖滑下,臂上的黃疸更大,且有結疤的態勢。只因年紀尚輕,臉上又薄敷脂粉,不容易看出來。
錢昆忙走到老頭面前,先施一禮,說:「大爺,失禮了,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老頭猶豫了一下,把女兒推開,說:「請說。」
錢昆問:「大爺是不是不思飲食,口常渴,心常跳,胸痛喉癢,四肢無力?」
老頭說:「是又怎樣?我老頭六十有五,也該走了。」
姑娘淚痕未乾,急道:「爹,您不要這樣說。」
老頭說:「還能怎麼說?我有肺癆,又有黃疸、風濕!唉!活著不如死了,但是又不能丟下妳,叫我怎麼辦?」
錢昆聽老頭自己都說出來了,那就不必繞圈子了,便說:「大爺,肺癆和黃疸都是傳染病,為什麼不去衛生所治療呢?」
老頭說:「去過了!有什麼用?有半邊天在,我們這些苦命人能活下來,就算是皇天開恩了。」
錢昆大異:「你怎麼這樣說?當局勤政愛民,現在除窮扶貧效果不錯,只是早期底子差了些,苦日子快過去了。」
老頭說:「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政府的政策是一時的,就像天氣一樣,有晴天也有下雨天。可是人性是不變的,有好人,有壞人。好人不會招惹誰,壞人到處找碴!人若倒霉,晴天摔在水坑裡也是有的。」
想不到老頭也有一套人生哲學,錢昆無言以對,只好說:「可是這位姑娘也得了黃疸病,為什麼不去治療呢?」
「我說過啦,有半邊天呀!」
「什麼半邊天?」
「你不知道?那就甭問吧!」
「我不問怎麼知道?」
「不知道是你有福氣,還是別問吧!我不怕死,可是還得顧我閨女呢!」說完,老頭拉著兩眼通紅的姑娘,向錢昆點點頭,回頭就走。
錢昆覺得問題很嚴重,這半邊天一定是個惡霸,在此魚肉人民。自己不也是剛被惡霸燒了房子,趕離家園的嗎?
話說回來,自己學醫就是為了濟世救人,哪能因為個人的遭遇,就向惡勢力低頭?他想到這裡,驟然勇氣倍增,拔足趕了上去,說:「大爺不必擔心!在下略通醫術,願意免費給你們治療。」
老頭說:「先生的好心,我老頭心領了,可是看病事小,買藥還是要花錢呀!不是我狗眼瞧人低,先生也像個落難人,只怕自身難保呢!」
錢昆低下頭去看看自己,一身衣服都是鄰居送的,看上去和個「盲流」差不太多。這一剎,他才想起,唯一的一張車票都浪費掉了,今天連個歇腳處都沒有著落,居然還妄想幫別人的忙!
老頭一見錢昆尷尬的表情,又乾咳了幾聲,說:「這麼吧!來我家坐坐,喝口茶,咱們聊聊。半邊天也好,一整天也好,總不成禁止交朋友吧!」
錢昆也不推辭,三人走了三五里路,見前面有一棟夯土為基,黑瓦做頂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一片旱田邊。走近一看,房子很簡陋,只有一門兩窗,老頭推開破舊的板門,裡頭倒是十分整潔。內部分隔為兩間,一內一外,家具就是幾張桌凳,最令錢昆驚訝的,是牆根處有一個紅木櫃子,櫃子內倒有不少書冊。
老頭與錢昆在外間坐下,姑娘入內燒水烹茶。錢昆也不客氣,約略將前事說了。老頭沈吟半天,說:「我只是猜的,你這事一定和半邊天有關。」
錢昆問:「半邊天是個人嗎?」
老者邊咳邊說:「是的,他叫黃式輝,他老子是寶雞的市委,人很正直,為地方做了不少事。偏偏工作太忙,疏於管教,兒子交了一些好事的朋友。去年有人盜墓,他們發現在陝西乾縣的唐代皇陵中出土的一部典籍,其中載有極為先進的中藥丸劑製造方法。黃式輝一見就知道有大利可圖,便籌資設廠,並在各地安插他們能控制的醫生,力求壟斷中醫市場。黃市委知道了,很不以為然,但他有個毛病,就是懼內,一聽河東獅吼,他只好默不作聲,任由他們胡搞。」
「可是在我印象中,燒我房子的那兩個人,好像和這個半邊天不是一路的。」
「那就對了,我也一直納悶,看來外頭的勢力也來爭地盤了!」
「這有什麼好爭的?」
「發財呀!有名有利呀!我原是個工程師,自從上個世紀末國企分離,我便下崗了。可是年歲大了,什麼活都幹不來,只好買了這間房子,給人寫寫文書,簡單度日。前年老伴也去了,膝下又無子女,剛好這女孩也無家可歸,便收養下來。」
姑娘把茶送上來,老頭話說得太多,咳個不停。錢昆想起身上還有金針,便說:「能不能把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老頭伸出舌頭,錢昆見上面有一層很厚的黃舌苔,兩旁卻紅得像火,顯然病情不輕。他又請老頭伸出左手,把住「寸關尺」,仔細審查。
他一把脈,立即被老頭體內激盪的血氣嚇呆了。還未用力,在「寸」處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強烈衝勁。照說老頭的脈象應該是虛弱不堪,此刻卻是陽勝於陰,裡象充實,代表身體健康得出奇。怎麼可能呢?左手的「寸脈」反映「心臟」,「實」的感覺代表血量充沛。也就是說,全身血液旺盛。
錢昆再查老頭的「關脈」,卻是「滑脈」,表示肝臟內滯,有痰。奇的是「尺脈」又浮又虛,表示腎臟精虧嚴重!
那麼,「寸脈」厚實的血量是從何而來?肝和腎都沒有充足的血液,雖然人體四成的血液都集中在腹腔靜脈內,但總要有動力,將之逼回心臟,才能循環至血管內。這種「運氣逼宮」,百脈朝陽的方式,要有非常深厚的「內家功夫」才做得到。就算有功夫,也只能扶濟一時,而不能治病。
「老先生是練家子嗎?」
「什麼練家子?我老頭連把式都不懂!」老頭咳著說。
錢昆見老頭咳個不停,不忍多問,決定先止咳再說。
逍遙子傳了他幾根金針,錢昆極為珍惜,特別用一個皮袋裝了,掛在胸前。他取出金針,說:「我現在要給你用針,讓你一時三刻內不再咳嗽。」
「那就有勞了。」
錢昆先要來一盆火,將針放在火上烤了一烤,以資消毒,在老頭腳後跟上、足少陰腎經的「大鐘穴」下針。以他的經驗,老者體虛力弱,應該很難「得氣」。不料一針才扎下去,還沒有搓撚,就感到穴道的吸力極強。這麼多奇事碰到一塊,錢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吃了什麼藥嗎?」
老頭瞄了他姑娘一眼,說:「哪有什麼藥可吃?」
錢昆向姑娘說:「麻煩妳幫我燒壺開水來。」姑娘應聲去了,他才對老頭說:「不要瞞我,你體內的氣很不正常,怕有生命危險。」
老頭歎了口氣,說:「我吃了血蓮。」
「血蓮?」
「是的,我在半邊天家裡偷吃的。他有個手下,強暴了我的閨女,她現在已有身孕,我只是去問問,看他要不要認這事。當時我體力不濟,又氣他們不過,聽說血蓮子有起死回生之功,正好看到桌上有包丸劑,我就拿來吃了。」
錢昆說:「糟了,血蓮子太過陽剛!你的體質太弱,恐怕禁受不了。你現在是否感到胸脅刺痛?」
「是呀!你怎麼知道?」
「你這是回光返照,血蓮子使你腹腔收縮,把血液逼壓出來,但是身體卻禁受不住,就像一根快熄的蠟燭……」
正說著,砰然一聲巨響,木門被人踹開。三個大漢闖進來,劈頭就責問老頭:「不知死活的老鬼!血蓮子呢?快拿來!」
老頭說:「在我肚子裡,來拿吧!」
為首那人怒道:「別唬我!你又不是醫生,怎麼吃法?」
老頭說:「不過幾十粒丸子,吞下去不就得了?」
那人說:「行!既然在肚子裡,咱帶你去交差!」
姑娘聞聲跑出來,一個大漢摸摸她的臉,嘻皮笑臉的說:「跟咱好算了,那小子不是好料,妳也當寶!」
為首那人說:「小李!大爺在等呢!快走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錢昆再也不能忍耐了,怒道:「你們是什麼人?難道不知有國法?」
那人連口都不開,飛起一腳,把錢昆踢得蹬蹬連退了幾步。另外兩人硬將老頭拖出門外,架著他上了一部旅行車,車門一關,揚長而去。
等錢昆爬起來,車子早不見蹤影了。姑娘還在哭哭啼啼,坐在地上不肯起來。錢昆也不知如何勸慰,悶悶地走出屋外,暗歎人性薄涼。他也感嘆,學醫本是為了濟世,看來連自己都保不了了!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煞車聲,眼前捲起滾滾塵沙,那部旅行車又急停在門前。車內下來兩個人,錢昆還未看分明,其中一人已走到他前面,一拳揮來,打得他眼冒金星,昏倒在地。
等錢昆聽到人聲,睜眼一看,自己已被五花大綁,平放在一間大廳地上。那老漢渾身是血,鼻腫臉歪,氣若游絲,正躺在自己左邊。
錢昆掙扎著坐起來,見堂上坐著一個穿著十分講究的人,看上去不到三十歲,氣虛身浮,卻又頭肥腹大,一副淘空後填的德性。那人見錢昆已醒,扯著破鑼嗓子道:「老孔說你是個大夫,看來不像嘛!」
錢昆忍氣吞聲說:「大爺,我不騙你,這個老先生有傳染病,而且是空氣傳染,如果不治療,很可能會釀成災疫。」
那人先是不信,繼而又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變,隨即開懷大笑,說:「好極了!那你說說看,他得了什麼病?」
錢昆說:「是黃疸病,也就是西醫說的B型肝炎。」
那人點點頭,說:「你能醫治這種傳染病嗎?」
錢昆說:「早期還可以,一旦傳染開來,疫情控制就要靠官方了。」
那人又問:「用藥量大嗎?」
錢昆說:「大極了,這是慢性病,要時間。」
那人忙命左右將錢昆解縛,請到上座,送上好茶,客氣地說:「我叫黃式輝,是式輝生化製藥公司董事長。我們專門生產中藥丸劑,是根據大內秘方製成的。」
錢昆怕惹麻煩,只說:「我叫錢昆,中醫,在華亭開業。」
黃式輝說:「請問是哪個學校的?」
錢昆說:「我是自修學成的,經國家鑒定合格。」
黃式輝說:「那你對中醫丸劑的看法如何?」
錢昆說:「我舉雙手贊成,只是不知道目前生產情形如何。」
黃式輝拍拍手,對走近的一人說:「拿幾包藥來。」
那人忙至後進取來四五個小紙包,黃式輝接了便遞給錢昆。他打開一看,丸粒不均,光澤不正,著色錯誤,簡直是草菅人命!他忍不住抱怨道:「這怎麼行?這算藥嗎?」
黃式輝臉色一沉:「這不算藥?你懂不懂?」
「我當然懂!你看!隨便用紙包一下,不受潮才有鬼!一受潮,藥性就會改變!」
黃式輝自知理虧,悻悻地說:「這是樣品,以後會改進的!」
「這些藥丸萃取的過程有瑕疵,所以不均勻!」
「這是小問題!」
「是的,可是大問題馬上就來了,這包上面寫的是桑白皮,是泄肺行水,袪痰之藥。桑白皮是白桑樹根乾燥的內皮製成的,理應光澤圓滑,這些藥丸都摻有雜質……」
「我說過了,這是樣品,以後會改進的!」
「還有更不可原諒的錯誤!這種藥丸表面應著灰白,這個卻是紅色的!」
「嘿嘿!你這就說外行話了,白色不好看,為了要客人高興,要弄得好看些!」
「藥是治病用的,為什麼要客人高興?」
「客人不高興我們怎麼賣?」
「賣錯了藥,會害死人的!」
「不過是顏色吧了,怎麼就會賣錯?」
「因為這種丸劑起碼有五千種,共分五大類,分屬五行,各類再根據藥性分別定色。這樣在配藥時,才不容易出錯。就以這個桑白皮來說,標成紅色,表示是治心臟的藥。若是血虧之疾,吃了它可就麻煩了,因為它是大泄又敗血的藥。」
「胡說八道!你懂什麼?」
「我當然懂!」
「不要自以為是,這是最新科技!」
錢昆忍無可忍,大聲說:「我當然懂,因為這一套是我發明的!」
黃式輝氣得一拍桌子,大罵道:「混蛋!你幾千歲了?這是唐乾陵出土的大內藏經配製的!你想冒充?」
錢昆洩氣了,只好從實說:「是我放棄名利,讓出版商這樣說的。」
黃式輝說:「放棄名利!天下有這種人?那你為什麼不遠離人間,做神仙去!」
錢昆說:「做神仙有什麼用?我要濟世救人呀!」
「救世濟人?憑你?」
「我也是人,當然可以!」
「說得好聽!神仙救人我還聽過,人要不害人就不錯了!」
「神仙是假的!醫生是真的!」
「神仙我沒見過,醫生我手下有好幾百,真的只會要錢!」
「我不要錢。」
「你不要錢?那別人怎麼辦?」
「什麼別人?」
「別的醫生呀!」
「醫生應以救人為念。」
黃式輝大喝:「混帳王八狗屎蛋!看你也不像個笨蛋,要是做了神仙,什麼人你不可以救?憑你這副德性!濟世救人?我倒要看看你救不救得了自己!居然在我半邊天前鬼扯!來人!把他推到黑牢去,哼!」
下人不由分說,將錢昆與老頭一併押入地下數公尺的黑牢中。
這牢房是座不折不扣的黑牢,一點光線都沒有。過了很久,仍然不見一絲動靜。老頭自從被拋進來以後,一直沒有出聲。錢昆試著四下爬行摸索,到處濕濕滑滑的,觸鼻都是腥穢的黴氣。
他前前後後觸摸,地勢忽高忽低,還有不少硬硬長長的東西,好像是骨頭。錢昆知道這次凶多吉少了,他思前想後,不由得喟然歎息,學醫學到這個地步,又是所為何來?真如半邊天說的,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他想起師父悉心教導之恩,早知如此,便應該向師父學點「山術」。至少學會武功,今天也不至於陷身黑牢!
錢昆心緒如潮,為什麼自己不願學神仙術呢?不相信!也不是。打年輕時在楊梅起,那不三不四四個小孩的事,土地公的預言,好像是南柯一夢,又好像確有其事。再說師父吧,他那些神通,自己是親眼目睹,只是心底有一股反抗的情結,每遇到這種事總是心不在焉,好像與此無緣一般。
由反思中,錢昆才開始懷念師父,以及在山上修行的日子。對了,師父曾說過,如果想見他,只要想通了「錯在哪裡」,師父就會來解救自己。可是,要想出自己錯在哪裡,可真比登天還難。
人的本能就是容易原諒自己,人的眼睛向外看,人又極端依賴眼睛。往往只看得到別人的過錯,看不到自己的。就算明知錯在自己,也知道錯在何處,總是找得到千萬個理由來解釋自己是對的,至少那種錯誤是可以原諒的。
然而,別人犯錯的理由呢?當然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甚至知道了也不願相信。結果就算有時心裡想原諒別人,也很難做到。更兼各種大事小事不斷累積,若不求化解,牢記在心,久而久之即生成見,就此戴上有色眼鏡。
不論錢昆怎麼想,他始終想不出自己錯在哪裡!
反倒是他想到剛才那一幕,半邊天不相信他有救世濟民的高貴情懷,居然嘲笑他應該去做神仙!對了!如果做了神仙,有了神通,不是更能救人濟世嗎?是呀,為什麼當初不向師父學做神仙呢?如果我是神仙,哼!先宰了這個半邊天,還有……還有他的嘍囉,當然,除惡務盡!
如果把壞人殺光,只剩下好人,那才是真正的濟世救民!
錢昆恍然大悟,振臂高呼:「師父,我知道錯在哪裡了!我應該修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