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水面初平雲腳底

  衣紅等人找到了「人性論」的原稿,杏娃也找到「九五之尊」的程式入口,此行總算大功告成。他們坐在上城公園中、一個地勢較高的露天雅座,品嚐著濃郁的巴西咖啡,悠閒眺望著山城外數里處,一片湛藍的太平洋。
  姜森急著要回家看望湯姆,雖然已經打了幾通影音,他始終放心不下。湯姆在影音上一見衣紅,便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並要求衣紅原諒他在水晶宮的糗事。
  衣紅說:「哪有什麼糗事?我的計謀便是故意把你留在車上。」
  湯姆說:「我知道妳在安慰我,可是我現在長大了,知道是非了。」
  衣紅說:「好極了,快告訴我,那個地獄王是是還是非?」
  湯姆一臉迷惘:「地獄王是是還是非?」
  衣紅說:「換句話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湯姆想了想,笑道:「是好人!」
  衣紅大異:「奇怪,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
  湯姆說:「我猜的!」
  衣紅又問:「你怎麼猜他是好人?」
  湯姆得意地說:「我知道妳喜歡說反話,地獄王很壞,所以我猜他是好人!」

  姜森走後,衣紅提議再去好好吃一頓。
  文祥說:「妳是真好吃,還是想出我洋相?」
  衣紅說:「你怎麼和湯姆一樣行,一猜就猜到了?」
  「妳放心,姜森不在,妳搾也搾不出我一句話來。」
  「不行!你一定要好好介紹一下各種佳餚,否則我不去!」
  「哪有這種事?」
  「你說嘛!同意不同意?」
  「其實我所知也很有限。」
  「很有限?多有限?」
  文祥只好老實說:「大部分是吹給姜森聽的。」
  衣紅滿意了:「哼!這還差不多!那我就姑且饒了你吧!」
  左非右問:「不然妳要怎樣?」
  衣紅說:「不然我們就到非洲吃烤蝗蟲,看他講得出什麼鬼話!」
  大家正談天說地,眼前陡然一亮,一個俏麗的人影闖入眼簾。左非右第一個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說:「法蒂瑪!妳怎麼也在這裡?」
  法蒂瑪跟大家打了招呼,微笑道:「信眾走不動了,祭司只好來背人!」(若為意譯,應是:『廟裡沒有香火了,和尚只好下山化緣!』)
  左非右又問:「妳怎麼找到我們的?」
  法蒂瑪說:「我們康東布雷信徒就是一個最好的情報網。我還知道你們在聖方濟教堂找到一個石頭盒子,盒子裡有一本書,書裡面有上天堂的路。」
  衣紅笑說:「天堂路上有個仙子,名字叫做法蒂瑪。」
  法蒂瑪又接道:「再往前面走,是一個瀑布,四個石頭人坐在那裡!」
  衣紅跳了起來,其他三個也都相顧愕然,四雙眼睛盯著法蒂瑪,好像見鬼一般。衣紅問:「妳說什麼?」
  法蒂瑪好整以暇的說:「我說我看到妳們坐在瀑布下!」
  「不可能!」
  「你們全都淋成了雨林中的猴子!」
  「雨林中的猴子?」
  「是的,在雨林中,每遇大雨,猴子便呆坐不動,淋得全身濕透!」
  四人互相對望了一下,那裡是他們的禁地,只存在各自心靈中,怎麼會被法蒂瑪看到?但是她舉證歷歷,不可能是胡猜!
  衣紅坐下來,把法蒂瑪輕輕拉到身邊,慎重異常地問:「老實告訴我,妳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法蒂瑪說:「我是在大週天裡看到的!」
  「大週天?妳真的拿到錦囊了?」這回輪到左非右跳起來了。
  「是的,在大週天裡我遇到幾個仙女,一個說你們在小週天裡,說什麼三尸……唔,三尸元神已經化去,還有很多話我聽不懂!」
  「妳怎麼到大週天裡?」左非右緊逼不捨。
  「我是隨師父去找薩赫丹,結果他們打起來了,我在薩赫丹搶來的箱子裡看到一塊石頭。我只瞄了一眼,就不知不覺進去了。要是你們在場就好了,他們說了很多話,好像與這個世界有關係,可惜我一句都不懂。」
  左非右急問:「那塊石頭呢?」
  法蒂瑪說:「我說我要回來,石頭就不見了。」
  左非右失望地說:「不見了?」
  法蒂瑪點點頭,說:「不見了。」
  文祥見左非右一反平日遊戲三昧的神態,便問他:「左兄,你知道大週天是什麼嗎?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左非右說:「大週天本是打坐的法門,是用真氣導通奇經八脈。道家的說法是,修道士必須服食煉養,吐納修身,直到能導通大週天,就有成仙的指望。」
  文祥說:「你在追求仙道嗎?」
  左非右說:「不是,但是我有個師兄,就是上次我和小風去成都探訪的那位錢昆。他是師父的大徒弟,他修的是『山術』。我師父有五門絕活,稱做『五術』,指的是修仙和武技的『山術』,濟世助人的『醫術』,供殘障人謀生的算『命術』,判斷面骨的『相術』,以及判斷宇宙真實的『卜術』。大師兄山、醫皆通,也是因為所學太雜,人又心高氣傲,在一次打擊下,一蹶不振。數十年來,他一直沉迷在幻夢中,師父也不理他。我求了好多次,師父只說:『你要救他,自己去救!』」
  風不懼說:「我們去看錢昆時,他正在做夢,我們在車站等他。他醒了以後,還怪我們礙事,說他快要成仙了!」
  左非右說:「這句話他說了二十年,現在成了夢仙!所以我一聽到仙術就有興趣,說不定可以救救我大師哥。」
  法蒂瑪想了想,說:「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在大週天中,有個精靈說,那些迷者都是宿孽。如果有人為誰積了足夠的功德,她可以放那人回去。」
  左非右眼睛一亮:「真的?妳沒有聽錯?」
  法蒂瑪說:「想來是不會錯的,我們修行時所練的第一種能力,就是背誦經典咒語,『孽障』這個咒語我聽不懂,還特別問了電腦,印象很深。」
  左非右歎了一口氣,說:「可惜那大週天與我無緣,又給錯過了。」
  法蒂瑪說:「未必,那位仙子說,給我保留了一次機會。」
  左非右興奮地問:「保留了一次機會?」
  法蒂瑪說:「是的,先前我還以為是個幻境,因為一回到人間,石頭就失蹤了。那時法蘭德司的紫瘴毒霧正衝著我來,想不到那塊石頭雖然不見了,威力還在,紫霧剛接近石頭的位置,就被撞翻在地。法蘭德司灰頭灰臉,最後落荒而逃。」
  左非右說:「妳是說那大週天真有神通?」
  法蒂瑪說:「是的,不信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
  左非右說:「去看看?法蒂瑪!妳太小覷這種千載難逢的機遇了。妳留著吧!說不定哪天能救妳一命哩!」
  法蒂瑪搖頭說:「我用不著。」
  左非右轉了話題,說:「法蒂瑪,妳有事來找我們?」
  法蒂瑪說:「我沒事,只是想告訴各位有關大週天的事,同時跟你們多聚聚。」
  左非右說:「好極了,那妳帶我們見識一下薩爾瓦多,可以嗎?」
  風不懼是個死心眼,問道:「大週天的事呢?法蒂瑪不是說還有一次機會嗎?說不定真能救錢師兄!」
  左非右深知這種機緣難得,法蒂瑪只剩下一次機會,就不便再提。當下聳聳肩,說:「這種事誰知道?別浪費了。法蒂瑪,哪裡好玩?」
  法蒂瑪說:「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曬太陽,我們都想把皮膚曬成古銅色。曬的時候感覺很舒服,走在路上,別人的眼光也讓你心理快樂。」
  左非右說:「我有更好的方法,我會按摩和化妝。」
  法蒂瑪笑說:「那不如上理療院!」
  左非右說:「我的技術保證比理療院的好!」
  衣紅與文祥在一旁微笑,他們發覺左非右見到這位希克希克姑娘後,竟然活潑多話了。衣紅把文祥拉到一旁,悄聲說:「我想到一個法子,可以單獨和杏娃聊一聊。」
  由於四人和杏娃共通,只要她一開口,大家都聽得到。衣紅不想打擾左非右,便以指語問:「杏娃,妳能把文字顯示在微機屏幕上嗎?」
  果然在微機的靜電顯示幕上,出現了一些字跡:「當然能!我師父當年堅持採用靜電顯示器,其中一個理由就是要顯示文字。」
  在世紀初,顯示屏幕的技術以液晶顯示器最成熟,用途也最廣。後來分子工程大行其道,電離及靜電顯示異軍突起。電離顯示有多重優點,但電流功率較大。耗電較少的液晶屬於液態分子,分子間黏滯係數大,反應速度慢,而且顯示密度小。比較起來,靜電顯示器耗電最小,又是固態分子,無黏滯係數,每平方公分可顯示一萬點以上。
  由於虛擬實境都採用電離式,為了共用傳播訊號,腕式微機的顯示器設計便有了三種選擇。不二老人選擇了靜電式,很多人認為那是錯誤的決定,甚至有人認為他不懂硬體。然而經過大量應用,靜電技術日益改進,到了利用人體溫度為電源的時代,其他的顯示器根本連啟動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文祥說:「別的顯示器也做得到呀!」
  杏娃用顯示態:「少數幾個字當然可以,但我師父原是設計給電書用的。我可以提供你們一種功能,就是把字形顯示在微機上,再放大三十倍。」
  果然,微機表面不過四平方公分大小,字數一多,就看不大清楚了。現在放大到一百二十平方公分,就像袖珍書頁一樣。文祥開玩笑說:「妳師父一定是看了這本小說,才這樣設計的。」
  杏娃卻說:「不!他是先寫了小說,再來設計的。」
  衣紅說:「為什麼妳以前不說?」
  杏娃說:「請多多包涵!我以往只是個機器,不知道人需要什麼,不要什麼。後來超大屏幕的液晶顯示器成功了,大家都不再用錶面顯示器,我也忘了這有什麼用。」
  衣紅高興地說:「那妳已經把『人性論』讀通了?」
  杏娃說:「還早哩!我打開九五的程式入口,才知道師父給我留下二百五十六道題目,沒有做完是不可能過關的。」
  衣紅問:「二百五十六道題目?」
  杏娃說:「我沒有說清楚,在每道題目之上,又有二百五十六種排列方式,再上面還有二百五十六種應用參數,最後要與六十四種概念分類合用。」
  文祥說:「我懂了,妳師父用的是四組字元,相當於二的三十二次方種編碼。老天!妳要花多少時間瞭解?」
  杏娃說:「這算什麼?整個人性庫中全是這種結構,共有一萬多種,都是介面與介面間的關係。我計算了一下,起碼要三個月,才能全部排列一遍。」
  衣紅咋舌道:「連妳都要花上三個月?等於光在太陽系中繞了幾個來回!妳師父是怎麼設計的?」
  文祥說:「其實,對編碼的人來說,不過把規則釐定好,重要的是理念一定要清楚,至於全部的排列組合,當然需要實際驗證,我相信其中大部分是不可行的。」
  杏娃說:「文祥說對了一半,據我現在的瞭解,人性的組合是以拋物線方式展開,最終必然和宇宙進化的曲線不謀而合。只是基於人的時空限制,所以大部分的機遇並沒有發生,或者是太短暫了,人無從察覺。」
  文祥說:「那妳認為妳師父的設計完整嗎?」
  杏娃說:「我是在我師父的理念下設計出來的作品,我只能以他的理念瞭解一切,這就是主觀。我現在終於瞭解了,智慧不是主觀能界定的。因為任何人都有主觀認知,又有主觀的利益立場,永遠只願意看見自己的對、別人的錯。師父要我經歷人際間種種贊成、反對,有道、無道,群體、個體的客觀立場,就是追求完整。」
  衣紅笑說:「那恭喜妳囉!」
  杏娃說:「什麼妳呀我的?我們是一體。只是目前我忙於師父留下的作業,想參透要花時間,所以不能常常陪你們聊天。」
  文祥忙說:「好,以後若沒有重要的事,我們也不會打擾妳!」
  由於杏娃是用顯示屏溝通,所以沒有驚動他人。左非右與法蒂瑪討論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去海邊曬太陽。衣紅向文祥使了個眼色,說:「你們去吧!我們累了幾天,想休息一下!」
  左非右說:「奇怪!吵著要慶祝的也是妳,好不容易決定了,妳又要休息。」
  文祥也說:「你們先去,我要和衣紅談談。」
  左非右以為他們想私下談心,便說:「好!那等會兒見。小風,我們走!」
  衣紅忙說:「風哥,有件事我還要和你商量。」
  風不懼剛站起來,聽了衣紅的話,便說:「左兄,你們先去吧!誰知道衣紅還有什麼花樣?我隨後就來。」
  等左非右和法蒂瑪走遠了,衣紅才說:「風哥,你為什麼要去做電燈泡?」
  風不懼一頭霧水:「電燈泡?妳的意思是我該躲起來?跟他們去是電燈泡,在這裡不也是電燈泡嗎?」
  文祥笑道:「就因你頭腦清楚,禪師才派你跟著紅妹走,怕她看錯人了。」
  衣紅對風不懼點頭道:「當時就是在你這個燈泡下才看到他的,你千萬別走開,讓我看個仔細。」
  風不懼還有些懷疑:「法蒂瑪真的喜歡左兄嗎?還是你們猜的?」
  衣紅說:「有什麼分別?法蒂瑪也夠可憐了,讓她高興高興也好。」

  左非右和法蒂瑪走到巴拉的海灘,這裡經過當局整頓,已經修了一條外環波堤,面積大約有十公頃,水深不過兩三公尺,沙灘斜度在千分之一上下,是一處絕佳的嬉水勝地。現在已經沒有假日與工作日之分,每天遊客總維持在數百人上下。偌大的海灘,稀稀落落的遊人,卻也保住了幾分寧靜清爽。
  法蒂瑪脫下長袍,又把一串串珠鍊從脖子上摘下來,堆在衣袍上。
  左非右只覺得眼前一亮,幾乎看呆了。法蒂瑪不僅容貌俏麗,身材也是一等一。真可謂多一分則嫌胖,少一分就顯瘦。
  法蒂瑪嬌羞不已,她雖然年約五十,而且未經整容,但天生麗質,長時期的修行過程中,七情六欲不生。再加上道法本有滋養作用,肌膚細嫩緊密,看上去完全是一位二十歲的姑娘。
  法蒂瑪偶而也和信眾同樂,但是信徒對她敬若天神,從來不敢正視一眼。左非右這時的眼神,雖然沒有慾望,卻洋溢著欣羨之情。法蒂瑪心中怦然,全身彆扭,她一慌張,忙拉起衣袍,又將全身密密裹住。
  左非右這才知道失禮了,嚇得忙對杏娃說:「快告訴她,我只是看呆了,對她沒有一絲不敬的意思!」
  杏娃說:「你放心,她知道,她只是神做久了,沒有關係的。」
  左非右料不到杏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遠在岸上的衣紅也拍手叫絕:「杏娃!妳什麼時候變成專家了?」
  杏娃說:「人性論中有所謂生理反應,有一百多道習題,這是第四十六題。」
  法蒂瑪一看左非右尷尬的表情,知道自己失態了。她正想設法掩飾,卻發現在拉扯衣袍之際,珠鍊已散落一地。
  這些珠鍊極為珍貴,她在辭去祭司職位時,已將一些應該屬於祭司的移交給執事人員。眼前她所有的,都是私人用的法器,以及幾串師父傳給她的信物。
  由於沙灘上極為潮濕,這些珠子又多屬高單位的分子電容器,每一立方公釐可貯存高達千伏、數兆法拉的靜電。法蒂瑪怕電流洩出,連忙抓起一串珠子,用衣角細細擦拭。左非右在一旁說:「法蒂瑪,我可以幫忙嗎?」
  法蒂瑪嫣然一笑,立刻將手中一串交給他說:「好極了,快幫我把水氣擦掉,小心點,太濕了會漏電的。」
  左非右是行家,他對電器素有研究,隨身還帶著保養的工具。他取出一塊乾布,撕了一半,遞給法蒂瑪,便坐到地上,仔細清理圓珠上的污漬。這些珠子不僅色彩勻和,光澤明亮,還散發出一種非香非麝、誘人心扉的氣味。左非右無意中聞到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受蕩心動魄,惹得他紅潮直湧雙頰。
  法蒂瑪見左非右非常在行,便移到他身旁,學著他的動作,細細清拭。這時左非右正將珠子移近鼻端,突然一陣哆嗦,不意碰到了法蒂瑪。如同靜電相擊,大自然的生命力,在兩隻萬里游返的鱒魚間,那一剎,天地交泰,一種永恆的能量釋放出來了。
  法蒂瑪立即感受到那股震撼,在一陣猛烈的衝擊下,身體頓成透明的空架子。感官無限擴張,急劇暴脹,剎那間已融會成宇宙的一部分。在她心中,是泛濫的狂喜,是無邊的安慰,是生命最圓滿的充實。
  左非右有過魚水之歡,感受又大不相同。他一看法蒂瑪如死欲仙的神情,立刻觸動了內在的核心,一股生機無量地爆發。在極度顫慄中,全身精力由尾閭直往上升,衝破層層玄關,所有的神經在極度亢奮中,得到了最徹底的解放。
  這本是生命的交接過程,在動物界,連最原始、最簡單的生命體,都具備這種生機的動力。一旦時機成熟,這股力量就會令生命體閉塞了個體安危的感覺,驅向生命傳承的使命。在這個時刻,生命體往往面臨生死存亡,危機陡生。
  但是生命整體的動力往往大於個體,所以個體會發展出這種激狂的感受,以維繫生命的傳衍。到了人類,又具有另一種生命,即精神、意志與認知的抽象機構。這種機構以一種「場」的形式(有如電場、磁場)存在,迥異於生命體呈現的「物質」。
  物質與電磁場是「體用」關係,人的生命機體與精神狀況也是一種體用關係。物質的交接承襲需要電子的接觸,而場的交接傳承就在時空之中。
  根據量子力學的實驗證明,電子是個「波包」。如果能量小,就具有波的性質,能量大,波包就集中,而呈粒子狀態。電子的能量限制在一定範圍中,是稱軌道,以蒲朗克常數為量子能階。生命亦然,有無數個能階,低能階相當於原子的基本態,在那種狀態下,生命不過是單純的生命現象而已。
  電子隨著能量的增加,能階步步升高,在能量變化中,可以放出大量的光子或其他射線。這種現象即為電磁場作用,也是生命現象的影響作用。宇宙中萬事萬物皆不外乎這種模式,能舉一而反三,知一而達萬,就是智者。
  物質是電子與核子維持穩定位能時的一種現象,而電磁場則是電子的抽象結構,其能量越大,受物質的影響就越小。同時,電磁場的能量,可以輕易轉換到任一適合的物質體上。是以在宇宙中,物質體有聚散存亡,而電磁場卻永遠充斥存在。
  人也具有相同的性質,能量大的人,意識清楚明確,有如粒子;能量小的人卻有如水波,彼此相互干擾,沒有絕對的界限。人生就是人的軌道,量子能階則是社會現狀,人的作用隨著能量的高低及軌道的位能而定。人體有生死存亡,人的精神思想則能永存,一代一代地作用在人間。
  因此,物質界的交替必須仰賴生命誘力的驅動,而精神界的延續卻不過是「場」的能量而已。同理,物質體必須以性的誘惑來完成傳種接代,而傳種接代也只限於物質界。相反的,精神體是自由的,只要有共同的頻率,就可以產生共振。
  所以,最高階的溝通,已無所謂性別,甚至不分遠近古今中外,只是一種共振,人稱之「神交」。而在物質體與精神體的過渡間,尚有一種中層能階,稱為靈界,它居於神人之間。左非右與法蒂瑪適才所到達的境界,正是所謂的「靈交」。
  對一個修道人(包括所有禁慾的宗教)來說,最高境界當然是神交,但那要有足夠的根性與機緣。一般修道人多有靈交的經驗,這不僅是正常的,而且是過渡到神交的管道。但若沉迷於「交」而忽視「靈」,則是管道阻塞的孽緣。
  其實一般人也有「靈交」的經驗,是為「夢交」,嚴重失控的則會「夢遺」。人在不瞭解靈交作用時,經常會追求實際的性交經驗,如果性交感覺強過靈交,人就會被扯回物質界。反之,人會向精神上探索追求,最後達到「神交」。
  左非右雖然不明其理,卻明確感覺到,以往所有的瘋狂行為中,總有些許不完美的地方,以致一要再要。這次他徹底解放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好像那原本就屬於他,卻等了一輩子,直到這一刻才擁在心懷。其實,也不只是左非右,任何人都很容易分辨出來,什麼是飢渴的滿足,什麼是永恆的知足。
  良久,兩人雙雙回到現實,法蒂瑪大方地伸出手來,滿心感激地用力握住左非右雙手。他眸子濕潤,一言不發,默默地吸吮著法蒂瑪散發的光輝。
  法蒂瑪輕輕將手抽回,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左非右也撿起地上的布條。兩人的內心世界全然改觀了,但他們畢竟不是凡人,領受了這樣巨大的震撼,從外表上看,他們和方才沒有絲毫分別。
  左非右擦拭著一串白玉珠鍊,他注意到最尾端那粒,與其他珠粒有些微分別。普通人無從分辨,行家卻是一看就知。他問法蒂瑪:「這串珠子是做什麼用的?」
  法蒂瑪看了看,說:「是我師父給我的信物。」
  「做什麼用的?」
  「大概是貯電用的吧?」
  「貯電做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是一個短波發射器!」
  法蒂瑪立刻聯想到另一件事,她身邊還有一串紫色的,是師父給她的法器。她撿起來,遞給左非右說:「你看這個呢?」
  左非右一看,除了大小及色澤有明顯的差異外,這兩個幾乎是同一型號:「這兩個一模一樣,都是短波發射器。」
  法蒂瑪臉色一變,一把搶過珠子來,同時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左非右坐在原地,不要說話。然後她站起來,東張西望了一會,把珠鍊掛在頸上,慢慢走到水邊,一下子就跳進水裡。等她再起來時,那串紫珠鍊竟然不見了。
  法蒂瑪快步跑回來,連說:「快把東西拿好,跟我跑。」
  左非右知道法蒂瑪這一連串古怪的動作,一定與那具發射器有關。他立刻撿起衣物,與法蒂瑪邁步便往來路跑。
  一直跑到一個穹石旁,二人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法蒂瑪喘著氣說:「我……會坦白……告訴你,一切和我有關的細節。請相信我,我們已經是一個人了,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只是現在時間緊迫,我來不及解釋。你知道有什麼安全的地方嗎?」
  左非右說:「最安全的是回去跟他們在一起。」
  法蒂瑪緊張地說:「恐怕來不及,但也只能這樣了。」說罷,她用乾布包裹珠鍊,選了一個石縫,把布包塞進去。繼續說:「我的師祖非常惡毒,常用各種法器控制門下,這些珠子很可能就是用來控制我的。」
  左非右說:「丟了就是,怕什麼?」
  法蒂瑪說:「有這麼簡單就好了……」說到一半,她突然全身顫慄,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一隻手緊緊抓著左非右的右手。
  左非右大吃一驚,隨著她的眼光看去,只見一個淡淡的影子,漸漸凝聚成形。不一會,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披著黑罩袍的老者。
  左非右想起地獄王出現時,也是這種方式,知道這事不易善了了。
  「法蒂瑪!是妳自己把這小子趕走,還是要我動手?」
  聽那聲音,正是師祖,法蒂瑪頓時全身直冒冷汗。不論她怎樣敢作敢為,師祖就是師祖!也不論她是什麼人種,何種身份,哪個立場,在人類文明發展的規律上,欺師滅祖是世人不齒的行為。
  「徒孫拜見師祖。」法蒂瑪不得不行了一個大禮。
  「還好,妳還聽得出我的聲音來!這個小子呢?」
  「他是徒孫的親人。」法蒂瑪壯著膽子說。
  「什麼親人?妳已經沒有親人了!」
  「他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已經不分彼此了。」
  「什麼?」老者勃然大怒,斥道:「妳說什麼?」
  法蒂瑪傾身靠向左非右,牢牢地抓著他。左非右心有靈犀,將她緊緊摟住,同時用指語向杏娃求救:「我們有難!」
  杏娃說:「快用飛雲梭!」
  左非右一面準備,一面附耳對法蒂瑪說:「不要怕,有我在!」
  法蒂瑪得到他支持,勇敢地對師祖說:「我說我們是一體!」
  「不可能,我一直在監視妳的每一個動作!」
  「就是剛才!我們是在靈魂見證下完成的!」
  「妳好大的膽子!我就是看中妳的童貞,妳卻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就把它交付給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老者鬚髮突張,大吼道。
  法蒂瑪明白了老者的心意,甚是不齒。抗聲道:「我只是拜清水長老為師,可不是出賣自己!你是我的師祖,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老者急怒攻心,暴喝一聲,手一揚,一叢光雨無端從天而降。只緣這沙灘是觀光區,上空有當局的防護,光雨落在電離罩上,宛如無數流星乍然撞擊到玻璃罩面,火樹銀花,煞是壯觀。
  老者本非弱者,只是一時失算,見上空有電離罩相阻,便改用攻心術。他全身抖動,霎時三人所在之處黑煙四捲,他喊了一聲:「法蒂瑪!過來!」她全身酥軟,四肢乏力,一下子倒在左非右懷裡。
  左非右已調動飛雲梭,只見金光一閃,梭已現身,他抱起法蒂瑪,即時跳進梭裡。法蒂瑪扎掙著,口中唸唸有詞:「若夢若幻……似愛似……恨……」
  在另一處,衣紅、文祥與風不懼聽到左非右求救聲,已急駕飛雲梭趕到。
  這時在雲梭之外、黑煙籠罩處,一老者正高聲狂呼。一男子抱著一女子,在一道金光保護下,衝進飛雲梭內。同時,紅塵又漫天滾來,轉瞬間紅塵黑霧盡散。
  老者右方又停了一架飛雲梭,二男一女從梭內跳下來。
  衣紅一下飛梭,文祥立時舉起右臂,在一道微弱卻明晰的祥光保護下,三人走近老者,文祥開口道:「教主久違了!」
  老者感覺到面前情勢陡變,飛雲梭不過是一種交通工具,但它出現的方式,卻是標準的能量挪移大法。而且是由無形到有形、有形再轉無形,一氣呵成!老者極為識貨,這種能量挪移技術,是他生平僅見。更令他心驚的是,左非右與法蒂瑪才剛消逝,卻又變出三個人來。此地是當局的勢力範圍,他自知難敵,今天一定討不了便宜。
  這位老者就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文祥認識他,他卻想不起文祥是何方神聖。以他的身份而言,這種事其實算不上什麼。可是他素來自詡為宇內第一高手,居然連對方這樣的高手都不認識,豈不是標準的孤陋寡聞?
  「喂!你們把法蒂瑪弄到哪裡去了?」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衣紅一聽,知道二人已逃出魔掌。再看看亨利的神情,心裡有數了:「我倒要問你哩!我們一來,他們就不見了,我們有當局的錄影為證,你賴誰?」
  「咳!別用當局來唬我!」亨利恨聲道。
  衣紅說:「我不是唬你!我可以命令當局,以現行犯將你移送法辦!」
  亨利哈哈大笑:「小姑娘!顯然妳不知道我是誰!」
  衣紅說:「我當然知道,你是真理教教主亨利.紐曼。你是意識流的宗主,手下有嘍囉一大票,我沒說錯吧!」
  亨利怒極,說:「妳是什麼字號!膽子不小!」
  衣紅說:「我叫衣紅,是蒙古種葛衣族人士,今年一十七歲,再過些時,就……」
  「給我住嘴!」亨利氣得發抖。
  「喂!你太不尊重女權了!為什麼不自己住嘴呢?」衣紅回道。
  「妳這無知頑童!看老夫教訓妳!」正說著,亨利一揮手,一團黑煙就朝衣紅捲去。哪知她面前似有一片玻璃帷幕,黑煙東突西竄,就是鑽不進去。
  衣紅大叫:「電腦怎麼當機了?杏娃!妳怎麼容許他在這裡撒野?」
  杏娃說:「他在議會的背景實在太強,我不能輕舉妄動。但我會全力保護你們,以免受他意識的控制,其他的妳看著辦吧!」
  亨利嘿嘿連聲:「哼!電腦,天下最笨的機器!且讓妳看看機器能奈我何?」
  衣紅奚落他道:「老先生,你這樣不累嗎?不要等會連鼻孔也冒黑煙了!」
  亨利見無法控制她,大為訝異,他把意識控制混入對話中,慢聲說:「衣紅啊!我的鼻孔冒黑煙?妳在說什麼?」
  衣紅說:「我是說黑煙太難看,老先生不如冒冒火!」
  亨利真火大了:「我冒火?天下哪有人冒火?又不是搞雜技。」
  文化不同,暗喻的方式也大相逕庭,衣紅反幽了自己一默,只好說:「電腦最喜歡看熱鬧,有人發煙冒火,他看呆了,所以暫時不抓你!」
  亨利冷笑一聲,又加強意識力,說:「衣紅啊!妳小孩子不懂事,電腦憑什麼抓我?妳倒說說看。」
  衣紅好像一點感應都沒有,說:「憑你污染空氣,空氣整治法第三百條。」
  亨利說:「那些都是騙純潔兒童的,我有各種豁免權,誰都拿我沒法子。」
  衣紅說:「你這麼老,要豁免權做什麼?」
  亨利說:「做什麼?免得被機器欺負呀!我口袋裡有一半人類議士的靈魂!」
  衣紅說:「咦!奇怪?若傑也是這樣對我說!」
  亨利驚異地說:「妳認識若傑?他是我的徒弟!」
  衣紅刮著臉羞他:「我知道了,你偷了徒弟的名單,沾他的光,不害臊!」
  亨利怒道:「混蛋!買通議士是我的計劃!」
  衣紅說:「何必呢?若傑那小子撒謊已經被我拆穿了,偏又來一個。議士多麼清高,誰能買通他們?空口說白話算什麼?你唸得出一個議士的名字就算不錯了。」
  亨利久攻不下,已經丟臉丟到家了,口舌上處處吃虧,偏偏人又在當局地盤上。他帶得進來的,只有無質無形的意念,用意念控制的能量有限。雖一再設法用意識力影響衣紅,想不到這女孩的意識就像空氣一樣,動起來是一陣飛砂走石的狂風,停下來卻又不知鑽到何處去了。
  亨利腦筋一轉,再熬下去也難討好,要報此仇,只有在電腦勢力範圍外。只要她離開電腦城,哪怕她再嘴尖舌巧……
  「行!妳真想見識見識,我們就到詹姆士.克拉克議士家作客吧!我保證讓妳大開眼界,嚐嚐權勢的滋味,妳敢來嗎?」
  「嗯?詹姆士.克拉克!他是誰呀?住在哪裡?」
  「妳不認識?他是連任三屆的人民議會資深議士,二○二四宣言的起草人之一,住在EEG○○四N五二號電腦城。」
  衣紅痛快地說:「且當你說話算話,就十一月四號吧!我的日程排得很緊。」
  「行!說話算話!」說罷,一陣旋風,亨利不見了。
  表面上衣紅是輕鬆應戰,其實真讓人捏了一把冷汗。亨利的意識控制力很強,杏娃一再加強衣紅與文祥的生理激素,這才鎮住了場面。
  所幸亨利先掛免戰牌,再撐下去,只要給亨利看出一絲端倪,衣紅的小命就難保了。亨利一走,衣紅全身虛脫,文祥連忙一把抱住她,兩個人摔成一堆。
  在雙方鬥法時,風不懼已悄悄回到飛雲梭上,那是三人原先商定的策略。杏娃曾預先告知,對方是當今最強的敵手,大家決定由衣紅出面挑釁,文祥負責用佛珠保護。如果情勢不妙,立刻由風不懼駕著飛梭,將二人救走。
  料不到風不懼身在梭中,意識卻已受制,神智不清。衣紅還能強打精神,只有文祥,天生是塊無動於衷的材料,亨利連用了三個分身,偏偏文祥念中只有一個「阿彌陀佛」,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休息了好一會,衣紅好不容易喘過氣來,連呼:「好險!好險!」
  「我也覺得很累。」文祥說。
  「奇怪!我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風不懼也恢復過來了。
  三個人交談之下,才知道這位魔王果非浪得虛名。
  「我記得在火星上遇到他時,沒有什麼了不起嘛!」
  杏娃說:「我們都上了他的當了,我最初也不知道他有好幾千個分身。你們在火星上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分身而已。」
  文祥說:「為什麼要普通人的分身呢?」
  杏娃說:「因為整個太陽系的網絡全掌握在我們手中,我猜他是利用分身做情報網絡,就和我們的衛星差不多!」
  文祥歎道:「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用人做衛星!」
  杏娃說:「這就是他的智慧所在了,難怪他自認有本事推翻我們。」
  文祥說:「他不是和外太空有聯絡嗎?說不定他就是外太空生命的分身哩!」
  杏娃說:「目前我連對人類的瞭解都不足,沒有能力判斷其他的。」
  風不懼問:「左非右呢?杏娃,妳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
  杏娃說:「這也是我的問題,很奇怪,連那一艘飛雲梭在內,我們完全偵測不到他們的任何訊息。」
  文祥說:「不可能吧!連飛雲梭都找不到了?」
  杏娃說:「是呀,梭裡有特殊的通訊定位系統,每隔半個小時會放射出微量帶有印記的迦瑪射線,可以穿透地球直徑。可是,他們已經失蹤四十分鐘了,我們查遍了太陽系,一點訊號都沒有收到。」
  文祥說:「你是說,飛梭已經不在地球上了?」
  杏娃說:「說得確切一點,不可能在太陽系半個光時以內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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