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嗟余聽鼓應官去
這的確是個難題,「喜愛」兩字已難定義,更何況法蘭德司兼任裁判,只要他不同意,他就贏了。
衣紅說:「什麼時候開始?」
法蘭德司驚異地問:「妳還有贏的機會嗎?」
「我的目的不是為了贏你。」
「那奇怪了,賭博不為輸贏,還有什麼目的?」
「我是應你的要求,作一場公平的賭賽。」
「妳明知這場比賽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在於規則的執行。雖然我不贊成,但是規則就是規則。」
「妳知道我的規則吧?」
「我知道,要贏你是不可能的。」
「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我的目的是要你心服口服。」
法蘭德司更不懂了,說:「那不是更難嗎?」
衣紅點頭道:「沒錯,你不是普通人,你不服我,那是正常的。」
這下法蘭德司懂了,這些毛頭小子想要降伏他!哼!輸給電腦那是不得已,要「贏」得心服口服,天下沒有這種事!
法蘭德司主意打定,便說:「現在是十六點三十五分。開始!」這次電腦不再刁難,「開始」一詞脫口而出。
衣紅非常清楚,解決問題的前提是要知道問題的根源。一般人看到雜草便除草,看到害蟲便殺蟲,往往連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依一己的成見大動干戈。往往把事情弄得錯綜複雜,難以為繼。
今天的問題在哪裡呢?是法蘭德司難捨既得的利益,要他放棄就是問題。然而這個問題只是表面現象,他為什麼想保有這些既得利益?以當今的時代特質來看,他所有的寶藏,都可以在虛擬實境中自我滿足,甚至猶有過之。
因此,問題不在這些寶物本身的價值與欣賞,而是所有權的佔有。這是個心理問題,所有權代表了他過去光榮的記憶。他戀戀不捨的,一定是過去各種光輝的虛榮。
這些虛榮也不難由幻境中獲得滿足,但是他是個賭徒,賭徒的特性不在於勝利成果的享受,而在於得失時那一剎的感受。
賭徒的故事太多了,據說在巴西里亞--巴西的首都,有一個銀行大亨的獨子,他嗜賭如命,曾在一個晚上輸了十萬張股票。老子一氣之下,把他趕出家門,他居然在自家門口絕食了半個月。老子以為兒子洗心革面了,便原諒他,只是再也不讓他接觸股票。
不料賭徒就是賭徒,骨頭上已經烙了火印。這次他把家中土地權狀偷出去,又輸了。老子氣得不得了,專機把他送到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再也不願見到他。沒想到他沿途乞討,又回家了。房子已經贖回來,兒子又在家門口絕食了一個月。
這次兒子發了狠誓,並住院治療多時,最後由心理醫師具結,認定他的「嗜賭情結」已經化除,並且建議讓他結婚,做個正常人。一個石油界鉅子的千金入了家門,賭徒這才發覺人生樂趣無窮。如此這般,一家人過了一年多幸福美滿的日子。
有一天,夫妻突然大打出手,真相才被揭穿。原來那位千金也是個賭徒,兩個人一起賭,賭得天昏地暗。到後來能掏的都掏空了,偷得到的也都偷光了,兩人已經沒有籌碼,最後只好相互以對方的肉體作賭注。
丈夫輸了,妻子陪客;妻子輸了,丈夫上陣。不幸丈夫的行情低,反而使得妻子的信用破產,千金當然不滿。
這件事鬧開以後,變成社會新聞,兩家不勝其擾,便懸賞百萬美金,給任何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當然其間的過程一定精采非凡,但是傳言太多,不知道該相信哪個版本。總之,最後的結局卻非常無聊,由於這是件真實故事,要是在巴西里亞向人問起,總會有人反問:「嗄!你問這件事呀?可是,你問的是誰呢?」
「我問的是那兩個賭徒呀!」
「兩個賭徒?世人誰又不是呢?」
原來,領得賞金的是一位非洲巫師,他採用兩百萬年前最有效的方法,將兩人剁成肉泥,曬成肉灰,灑在巴西里亞的大地上。
果然,這家人的問題解決了,但是巴西人卻對那位巫師恨之入骨。因為巴西里亞這地方專出政客,而政客都被這種「賭毒」污染了,開始拿國家資源、人民福祉作賭注。
賭徒能戴上桂冠,必非泛泛。蓋輸贏只是賭餌,上鉤的魚不論大小,仍舊是餌。所以,人只要好賭,那便是八期肺結核、九期癌症、十期愛滋,不可救藥了。
衣紅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同學間盛行看A片。有個同學用電子書在網上下載了一本《色狼心理》,大家傳閱得津津有味。
由於每個人立場不同,字裡行間所見也大異其趣。衣紅看了以後,對「色狼」一直抱著厭惡的心理。書中有一句話說:「男性是狩獵者,都有暴力傾向,他們追逐獵物,到手便吃得精光。女性是被獵者,生具懷疑的本能,採取若即若離、莫得莫失的手段。而暴力與懷疑是賭性的一體兩面,所以人性本就帶有賭性。千萬注意,賭注與賠率成反比!成功的女性不可為男性捕獲,因為在男人的賭性中,是得到的不香,香的得不到;可得的無趣,難得的寶貴;沒有希望才是希望!」
現在面對一個賭徒,不由得讓她想起這段話來。如果這個說法正確,那一定要讓法蘭德司沒有希望,才是令他心服口服唯一的希望。
於是,她用指語對杏娃說:「查一下法蘭德司過去的資料,看看有沒有讓他完全喪失希望的事情。」
杏娃問:「什麼叫完全喪失希望的事情?」
衣紅說:「就是想得而得不到的人、事、物!」
法蘭德司見衣紅若無事然,催促道:「過了五分鐘了。」
衣紅向他笑笑,說:「不急,慢慢來。」
杏娃說:「我查到幾件事,他曾想當官,沒有當成。他輸過錢,遺失過鑽戒,被黑道勒索,寫過幾本書,不暢銷,還有……」
衣紅問:「有沒有戀愛史?」
杏娃說:「他有十幾個情人,未婚,但有四個私生子女,沒有長時間的戀愛史。」
衣紅說:「那短的呢?」
杏娃問:「半天算不算?」
衣紅大喜說:「就是它!」
杏娃說:「她叫娜塔夏,俄國人,歷史經濟學家……」
衣紅說:「快告訴我細節!」
那是在二○一二年,法蘭德司在股票市場上大有斬獲,在一個月內,將兩支多媒體公司的股票炒得上漲了四百倍,淨賺幾十億美金。
其中一家公司又投資了一家未上市的動畫公司,這家公司擁有一種技術,能在一年之內,製作上千部高水準的立體身歷境劇情片。這種成績相當於二十世紀六○年代,美國電影製片量的總和。
股票賺了錢,法蘭德司並不滿意,他看準了當時人人需要娛樂,知道那個動畫公司才是下金蛋的母雞。他並不想擁有該公司,他只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控制。他跟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那家公司接納他的建議,他就贏了,便進軍娛樂市場。如果被拒絕了,他就放自己一個月假,什麼生意都不許做。
至於建議什麼呢?法蘭德司要當場決定,這也要賭一賭。
當時該公司正在攝製一系列有關俄國羅曼諾夫王朝的故事,計劃在一個月內,拍攝一百集。法蘭德司靈機一動,他看到另一個商機,二○一七年就是俄國革命一百週年,用這套影集做賣點,一定有數百億美金的市場。
他相信十億美金就可以成交,卻由一億元開始叫價。公司負責人亨利黃是個書獃子,聽了價錢並不激動,一直加到十五億了,他還是低頭說「不」。
法蘭德司勢在必得,他已經看中這塊娛樂市場的大餅,他甚至決定要把這家公司買下來。想想看,一個月就有上百億的生意,遠比炒股票賺得快。再加上週邊的紀念品、飾物、商標等等,進一步還可以走向傳播業、通訊業、網絡業,壟斷一切!
他開價到二十億,亨利黃的小眼睛亮了一下,搓著雙手,仍然說:「我說過,不是價錢的問題。」
「天下沒有什麼不是價錢的問題,二十五億!」法蘭德司感覺自己要去渡假了,這筆旅費還真高!
「何必呢?二十五億不是小數目,你未必賺得回來!」
「你說,賣不賣?」
「我說過,真的不是價錢的問題。」
「三十億!」
亨利黃幾乎要昏過去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搖搖頭。法蘭德司喉嚨裡喊著五十億,雖然那只是個數字,卻是他全部財產的四分之一!他已賭紅了眼,一百億他也要賭!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投降了!」亨利黃喊道。
「三十億?說定了!」法蘭德司爽然若失,還沒到一百億的邊緣,張力不夠。
「不是!我不賣!」
張力一下子又回升了,顯然價碼不夠力道!
法蘭德司站起來,說:「五十億!」
「天哪!」亨利黃絕望地叫著,他也站了起來,痛苦地說:「我沒有權利賣!」
「沒有權利?」法蘭德司不懂。
「我已經把它賣掉了!」
「賣掉了?多少錢?」
「一千萬!」難怪亨利黃那副表情,他後悔了!
「奇怪!你可以出高價再買回來呀!」
「不可以,這是信用問題。」
「一千美金該講信用,三十億就與信用不相干了。」
「還有感情的問題。」
「三十億可以買三十打感情!」
「謝謝你的好意,還有我私人的問題!」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乾脆你把公司賣給我好了!」
「公司更不能賣,那是我的理想!」
法蘭德司承認失敗了,賭徒永遠不知道何時應該認輸,但絕對清楚自己不甘雌伏。他開始計劃渡假的時間和地點,這個假期將是苦澀不堪。他只好換個賭注,這一個月的假期,究竟自己熬不熬得過去。
「告訴你吧!」亨利黃只好吐實了:「這套影集的價值我當然清楚,十億是很理想的價碼。如果我要做生意,當初不可能賣一千萬。」
「你是賣了一千萬呀!」
「這裡面有個故事,好萊塢拍過一部電影『真假公主』,你知道吧?」
「知道,是本小說改編的。」
「我遇到了這個故事的續集,娜塔夏說她就是羅曼諾夫王朝的後裔。這並不重要,可是她卻是我們能找到的專家中,最稱職的一位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抱歉,我有點神智不清了。」
「沒關係,你慢慢說,反正我就要去旅行了,時間多得很。」
「在我們的計劃中,是每個月推出一套各國歷史性的影集,這次輪到俄國。我們的製作方式,是先要找到學者專家,準備各種文獻資料,再請會說故事的人分別撰寫動人的內容,這些前置作業往往在一兩年前就要動工。」
「你們不是一個月就可以拍一百部嗎?」
「那只是動畫攝製部分,並不包括前期製作。總之,娜塔夏對俄國宮廷史,簡直是如數家珍。聽她談起沙皇尼可拉二世悲慘的遭遇,公司裡人人動容。就為了她,我們改變計劃,專門為她拍攝一部羅曼諾夫王朝的故事。」
「我懂了,你只收她一千萬?」
「也不是,她沒有錢,我們決定把影集先給她,賺了錢她再付我們一千萬!」
「真的?能不能把她介紹給我?」法蘭德司的假期很短,他認為這還不算輸,畢竟還不到圖窮匕現,他拍拍亨利黃的肩膀,說:「當然,我們還有很多生意可以做。」
法蘭德司一見到娜塔夏,他就決定開價兩千萬。面前這個纖弱瘦小的女人,如果擺到舞台上讓聚光燈一照,可能就化為蒸氣了。那種感覺是輕飄飄的、軟綿綿的、虛虛無無的,難怪亨利黃付出了慘重的同情代價。
問題不那麼簡單,當法蘭德司侃侃談及他野心勃勃的計劃時,她安安靜靜的聽著。等他一提到生意時,娜塔夏只一句話就擋回去了:「請不要跟我提錢!這是我的身家性命,我就是為了這部片子而生存的。」
「我能讓妳生存得有尊嚴!」
「不可能,你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先皇腳邊的一塊磚。」娜塔夏眼中泛著光輝,那不是人世間的金銀財寶、功名利祿所能掩蓋的。
「可是,妳總需要發行、經營吧!一套片子,不是妳一個人能夠處理的。」
「當然,先生您不必費心,先朝的亡臣後裔,不下數十萬之眾,各行各業都有。他們早就組織好了,我只負責製作,其他的都不必過問。」
法蘭德司發覺他只能渡假去了,也好,賭輸了也不是壞事。他平日在金錢堆裡打滾,所見所聞早讓他乏味噁心。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腦袋裡裝得下的金銀財寶,遠比他帳簿上進進出出的價值還要高。因為談起珠寶,娜塔夏比他在行太多了;談起經濟,娜塔夏可以從工業革命說起,所有的經濟理論與社會發展的關係,無不頭頭是道。再要談到音樂、藝術、文化,她流露出來的,是天上的仙曲,是人世的絕響。
她娓娓道來,一種無可比擬的氣質與風度,在空氣中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她的聲音有如枝頭的黃鶯,她的態度便是春日的和風。她輕輕一笑,法蘭德司的心就跳到胸口,她靜靜的沉思,煥發出一道聖潔的光輝,貫通宇宙。
她還是瘦瘦小小的,但是法蘭德司覺得自己更渺小了。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此行的目的,唯一沒有忘懷的,是他那賭徒的本性。他要賭一下,她會愛上自己,其實,還沒有開賭,賭注已經投下了,那就是他全部的感情,這時已經收不回來了。
他想邀她去渡假,費盡了口舌,她始終搖頭說不。只可惜她的「不」說得太含蓄、太優雅了,讓法蘭德司覺得希望無窮,更難割捨。他巧妙地把時間縮短了,一個星期是沒有指望了,三天呢?一天可不可以?
連半天都不可以,法蘭德司失望至極,歎了口氣,說:「人生短暫,妳從早到晚,工作之外還是工作,豈不是虛度人生了?」
娜塔夏笑了,說:「這要看是什麼工作,只要能照亮別人的生命,也值得了。」
法蘭德司問:「那妳自己的生命呢?」
娜塔夏說:「我的生命就像曇花一樣,不是很美嗎?」
法蘭德司福至心靈,問:「妳想不想看曇花?」
娜塔夏說:「曇花一現即逝,哪能想看就看得到?」
「我說看得到,保證沒問題。」法蘭德司信心滿滿。
娜塔夏笑得很甜:「我對虛擬的沒有興趣。」
「當然是真的,由發苞到收蕊,全程一個多小時。」
娜塔夏眼中露出欣羨的光芒:「隨時可以看到?」
法蘭德司得意地說:「我有個朋友專養曇花,現在就有。」
娜塔夏說:「真的?」
法蘭德司知道可以收線了:「妳有興趣的話,我可以陪妳去。」
那位朋友的曇花是用溫度和光照特別培養的,花大而肥,從開花到凋謝都能精確地控制。因為法蘭德司的關係,他們獨享一個小小的花園。柔和的燈光,幽雅的音樂,法蘭德司撒下了情網,也付出了心靈的純真。
那一兩個小時的細節杏娃不甚了了,總之,法蘭德司這段感情也是曇花一現。自後,他再也沒有找過娜塔夏,他沒有結婚,有數不清的情婦。同時,他不再介入動畫事業,反倒開始大量收集文物珠寶,尤其是與俄國沙皇有關的,最後成為知名的收藏家。
衣紅一直閉目聆聽,一聽完,她就擬好了戰略,對杏娃說:「你總懂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吧?」
杏娃說:「懂,我只能算是第十二個懂的人。」
衣紅說:「時間是主觀的,你能將法蘭德司的時間延長吧?」
「可以,在運動中時間會變慢,我會加快他的思想速度。」
「對了,越快越好。」
「妳是說現在開始,一直拖到一個小時以後?」
「不,那是欺騙,我們要讓他心服口服,所以在他需要的時候才開始。」
杏娃不解:「需要的時候?」
衣紅解釋道:「妳要知道,釣客最大的樂趣,只在魚兒咬住釣餌的那一剎。」
杏娃還是不解:「為什麼?」
衣紅說:「那就是一種賭性,因為不知道魚兒會不會逃脫。」
「逃脫了也沒關係,買一條就是。」
「賭性就是賭那一剎,我要你把那一剎延長。」
「我懂了,讓他停留在那個時間的邊緣上。」
「對了,那一剎正是他所追求的。」
「追求什麼呢?有什麼那樣重要?」
「這與重要不重要不相干,賭徒就是為了一口氣拼命的。」
「那多傻!」
「妳不是要瞭解人性嗎?不要先作主觀評斷!」
杏娃改口說:「拼得好!拼得好!」
衣紅說:「我要放餌了,注意,將他的主觀時間完全凍結!我一握拳,就讓他過去,鬆手時,就讓他醒來。」
杏娃說:「準備好了!」
衣紅說:「通知文哥,到法蘭德司心服口服時,就過來做證。」
杏娃說:「好!」
衣紅睜開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說:「法蘭德司,我知道是什麼了。」
法蘭德司見衣紅一直沒有動靜,憑著賭徒的直覺,他知道對方不是弱手,就像釣魚的浮標,在水面一動都不動的當兒,經常是最緊要的關頭。
他仔細觀察獵物,人雖然端坐著,右手手指卻不停的抖動。那表示她全神貫注,正在策劃什麼。這個厲害的角色,居然能在這種關頭潛思默想,一點聲色都不露。所幸自己是此道高手,就這麼一點手指的動作,已洩漏了天機。
憑她怎麼可能猜到呢?不論答案是什麼,自己都握有否決權。不過,她會猜什麼呢?總要賭一下吧!萬一她猜羅曼諾夫王朝那些器物呢?不是別的,光以面積比來說,誰看不出它的重要性?好,就賭一下,看她猜不猜得到!就算猜到自己也不會承認!再如果連這點邊都摸不著,當然自己更理直氣壯了。
當衣紅一睜眼,法蘭德司心想,時機到了。
衣紅說:「我知道,絕對不是那幾張貝葉經卷。」
法蘭德司笑了:「沒關係,可以用這種窮舉法。不過,我好心警告妳,我這裡的文物有四萬種,兩百六十多萬件。」
「所以你要我在大海裡撈針。」
「是妳自己願意應戰的。」
「我也是個賭徒。」
「妳贏過什麼?」
「真正的賭徒,是每賭必輸的。」
「妳說的是絕大多數的賭客,不是真正的賭徒。」
「不輸還有什麼好賭的呢?」
「不贏又能賭什麼?」
「賭命呀!那才是真正的賭注!」
他不知道衣紅在搞什麼鬼,難道還要另開賭局,賭一賭生死?但是看她一副賭性堅強的模樣,他提醒道:「現在是十六點五十五分,還有四十分鐘。妳要是知道就快點說,時間不多了。」
衣紅要法蘭德司分散注意力的策略成功了,魚兒還沒有咬餌,他已經急著收線了。
衣紅說:「四十分鐘?曇花快謝了吧?」
法蘭德司心中一動,這是碰巧嗎?她怎麼知道曇花?
釣魚的人都知道,浮標一動就是時機。這時釣竿一定要放鬆,靜待魚兒上鉤,在水面下,魚兒也在觀察,猶豫難定。這一剎正是獵者與被獵者之間最微妙的互動時刻,獵者如收竿過早,被獵者將見影而逃!再若晚了一秒,魚兒飽餐之餘,除了優游不迫地嘲笑釣客一番外,說不定還要在釣竿上撒泡尿哩!
法蘭德司屏住呼吸,慢慢地說:「嗄?妳也見過曇花?」
衣紅開始收線,說:「曇花甫現,比翼雙飛。」
法蘭德司呼吸急促了:「妳說什麼?」
衣紅說:「你快看……」她見法蘭德司眼睛一張,立刻收掌握拳。
法蘭德司整個人突然僵坐不動,好像停頓在某一個時空中。
過了一會,衣紅把拳頭放鬆。法蘭德司剛要眨眼,她立刻用力收線,說:「你說!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好像正在期待什麼,見到衣紅,百般不耐,忿忿地說:「等一下再說,我現在有要緊的事!」
釣客和魚易位了,本來法蘭德司主掌釣竿,現在反而換衣紅坐在岸邊。連池水都在她掌控中,大魚已經上鉤了。
衣紅忙一握拳,法蘭德司又被封凍在時間中。
如此這般,每次衣紅把線收緊一點,法蘭德司就更顯焦躁。這樣反覆了幾次,他終於發怒了:「死丫頭!妳識相一點!我正在……」
衣紅說:「我們在打賭呀!你是裁判,告訴我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想起打賭的事,但另一個賭局事關緊要,他吼道:「等一下!」
衣紅說:「還要等多久?只剩十分鐘了!」
法蘭德司大喊:「住口!」
衣紅又曲拳,這次等到剩下二三分鐘了,她才鬆開手掌,說:「法蘭德司,快告訴我!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大聲斥道:「妳急什麼?」
衣紅說:「急什麼?你忘了?」
法蘭德司怒道:「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不能耽擱!」
衣紅說:「你只要告訴我,我猜對了沒有!」
法蘭德司吼道:「不要打岔!等一會!」
衣紅說:「我已經等了一個鐘頭了,你再不回答,我就不放你走!」
法蘭德司浸淫意識控制多年,聞言驀地驚醒,問:「妳不放我走?」
衣紅驚覺自己失言了,只好改口說:「時間快到了!回答我!」
法蘭德司低頭看錶,果然已經十七點三十三分多了,他不禁奇怪,怎麼一邊時間過得特別慢,一邊又過得如此快。在他的記憶中,衣紅的確已催促多次,但是自己的另一件事正在緊要關頭,當年已經錯過一次,再錯失良機,這輩子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法蘭德司心急如火,跟衣紅打賭算什麼呢?時間到了,她還沒猜到,如此而已,她是不可能猜到的。可是另外一件事正等著他,那是他永生未圓、夢寐以求的良機。現在正是成敗關頭,不能再耽誤了,他急著要回去。
「時間到了也沒轍!」如果她真死纏爛打倒也麻煩。可是她說不放自己走呀!難道她控制了自己的意識?
衣紅說:「沒轍?我告訴你,現在你是度日如年,不相信你看錶吧!」說時,她又捏緊拳頭。
法蘭德司看看錶,再看看四周,這才發覺一切都是靜止的。他腦筋飛快轉動,前半生歷歷在目,但時間好像沒有變化。他不能離開這裡,而瓊花怒放,遲早就要零落。娜塔夏說過,曇花謝時,她就要走了,唯一能留住她的,就是把時間停在永恒的這一剎。
現在,時間停下來了,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嗎?不!因為他的思緒運作如飛,眼下的事物卻如同封凍的標本,說靜止卻又不是,一切慢得出奇。連自己伸出手去,想摸摸娜塔夏的纖纖玉手,都幾乎要耗上一輩子!
法蘭德司心急如焚,近在眼前的大好良機,卻像遠在天邊遙不可及。他記得還有場賭賽,可是他搜盡枯腸,人生還有更比眼前重要的事情嗎?就像一個海釣客,在驚濤駭浪中奮鬥了幾個小時,魚線被拽得緊緊的,他已精疲力竭,但是,能放手嗎?
他掙扎著,但是時間主宰了一切,他的心念超過了光速,但是空間只限於原子的軌道!難怪!原子分解的鉅大能量,正是法蘭德司當前的束縛!
衣紅放鬆拳頭說:「時間在我掌握之中,我可以還給你,只要你認輸!」
不認輸行嗎?法蘭德司剛說「不」,衣紅便收緊拳頭。
生命中的點點滴滴,一遍又一遍的迴轉,真是浮生若夢,有什麼好爭的?賭不過就賭一口氣,如今這口氣被無限延長,剖析分解得清清楚楚,還有什麼意思呢?
衣紅再放鬆拳頭,問:「還不服氣?」
法蘭德司長歎一聲,說:「我服了,放我回去吧,曇花大概已經謝了!」
衣紅問:「心服還是口服?」
法蘭德司說:「心服口服。」
衣紅說:「既然如此,你放心,曇花還沒有開哩!」
文祥立刻接口說:「恭喜堡主,這些都是當局的計謀,只要你心服口服,這些珍寶文物仍舊歸你保管,當局還任命你為東南西北四宮博物館館主!」
法蘭德司卻說:「等一下,我把事情辦完再說。」
「急什麼?那邊的時間早就停止了!」
「時間停止了?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只要你看得懂這卷貝葉經。」
「為什麼?」
「經上說『人生如夢幻泡影』,真要做,隨時可得。」
法蘭德司若有所悟地說:「正是,只是這夢也難醒。」
「這些寶貝多虧有你保護,否則今天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可是冬宮已經炸毀了呀!」
「你看清楚吧!眼前這些寶貝都是複製品,你的四宮無一例外。原品已經被當局沒收歸庫,留下這些只為滿足你的虛榮心而已。」
法蘭德司猶自不信:「複製?我是考證專家,沒那麼好騙!」
衣紅說:「當局是用分子工程,連碳原子衰減當量都一個不差!」
法蘭德司這才恍然大悟,說:「你為什麼不早說?我這才真正的心服口服了!」
衣紅笑道:「別說瞎話!沒有一條上鉤的魚是心服口服的!別再錯過了!」
法蘭德司又惶惑了:「你是說……」
衣紅說:「我是說現在重新開始,曇花正等著你呢!快去吧!」
法蘭德司不能不佩服這位小姑娘:「只是…妳怎麼知道曇花的?」
衣紅說:「我什麼都不知道,至於曇花,每一個人心底,總有那麼一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