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分曹射覆蠟燈紅
由於姜森不是特遣隊成員,在執行正式任務時,他無法隨行,便留在餐館中與螃蟹為伴。四人走到海邊,已經有一艘快艇待命。圍觀的群眾個個抱著瞧熱鬧的心理,坐在地上準備長期抗戰。四人擠過人群,整頓好裝備,便啟航向那怪物駛去,數百公尺的距離,不過一瞬,快艇就已趕上怪物。
怪物本來一直在海中興風作浪,不時激起陣陣巨濤,直拍海岸。四人登船後,它果真不再擺動,海上漸漸風平浪息。
等快艇接近那怪物時,眾人才看出杏娃所言屬實,光從外表就知道那是一種聚合物。大約有七八公尺高,五十公尺長,十五公尺寬。正面竟然還有一座雕梁繁飾的拱門,門口站著幾個人,為首一位是個穿金戴銀、衣飾華麗的中年漢子,他左側則是前次見過的薩赫丹。此時他不再若隱若現,一身道地的中東服飾,全身白布包裹,只有一張面孔露在外面。兩人身後還有不少隨從,聲勢懾人。
船一靠邊,文祥在前,領了三人逕往為首那人面前走去。主人見來者落落大方,不亢不卑,反倒是一臉尷尬。
文祥說:「法蘭德司堡主!在下文祥,是電腦聯盟特遣隊隊員,剛才曾在貴堡接受款待,很遺憾我們失之交臂。」
法蘭德司面有窘色,對得意洋洋的薩赫丹說:「我們一比一平手。」
說罷,法蘭德司延客入內,轉過一道屏風,裡面赫然是一處中國的園林勝景。亭台樓閣,雕欄曲廊,翠竹垂柳,小橋流水。遠處青山隱隱,左側是個數公頃大、澄碧一泓、圍青漾翠的湖泊。湖中舟楫緩渡,水鳥不驚,一片平和。眾人沿著湖畔小徑走去,落葉掠履,塵土不揚,哪裡像個勾心鬥角、殺機四伏的戰場?
文祥知道這又是時空變化的遊戲,杏娃在耳中說:「他們是外太空生物的信徒,現在又在玩挪移的把戲。不過,我們已有充分準備,有顆衛星跟著你們走,放心跟他們週旋,人不要分散就好!」
文祥得了指示,便說:「堡主道行深厚,在下聞名已久。」
法蘭德司還摸不清文祥的底細,只好說:「不敢。」
文祥說:「今日在下專程造訪,實有一語相告。」
法蘭德司心想,這倒奇了,分明是我們激你們前來,怎麼又說專程造訪?他準備好一肚子台詞,眼前反倒處於守勢,只好說:「請講。」
文祥說:「對外太空生命而言,我們也是外太空生物,所以,我不覺得外太空生物有什麼可怕的!」
法蘭德司更是訝異:「誰說外太空生物可怕了?」
文祥說:「既然不可怕,為什麼要跟著他們起舞?」
法蘭德司這下只能防守了:「誰跟著他們起舞了?」
文祥說:「當然是那種沒有出息的敗類!」
法蘭德司大聲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文祥說:「我們代表當局,來這裡警告那些效力於外太空生物的叛徒!」
法蘭德司怫然作色,道:「憑你也配?」
杏娃說:「我送影音給你,叫他看!」
文祥說:「配不配你自己看吧!」
說罷,他隨手朝半空一指,一道光影立即出現,場中人眾一見,不禁一陣驚呼。影像中是一個大約數畝、金碧輝煌的寶殿,清一色巴比倫陳設。整片的駱毛地毯,寶石鑲嵌的琉璃磁牆,窮奢盡侈的金具銀器,以及雕工精美的彎刀長劍,在流轉的彩燈下閃閃發光,瞧得眾人眼花耳熱。
法蘭德司驚道:「怎麼?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杏娃說:「人都撤離了,我要炸毀它。」
文祥說:「堡主不必擔心,他們都撤離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只是要你親眼見證,要毀滅你們,實在易如反掌!」
法蘭德司怒道:「你憑什麼這樣做?」
文祥說:「憑你把我們放在鍋裡煮、冰裡凍!」
法蘭德司大喝:「你大膽!」
杏娃說:「給他十秒鐘考慮。」
文祥說:「你若是不服,十秒鐘後這些珍寶就成飛灰了。」
法蘭德司不能相信:「大話誰不會說?」
文祥說:「還有八秒!」
法蘭德司說:「我不相信!」
文祥說:「七秒!」
法蘭德司發狠說:「你真敢動我冬宮一根汗毛,我會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文祥說:「還有四秒!」
法蘭德司急著說:「你為什麼要炸我的寶貝?」
文祥說:「三秒!」
法蘭德司大叫:「你這是無法無天!我跟你拼了!」
文祥說:「一秒!」
法蘭德司半信半疑,心裡急鼓鼕鼕,全神貫注在光幕上。
突然光影變成一堆火球,什物橫飛,劇烈的爆炸聲傳來,震得人人神色大變。
法蘭德司慘叫一聲:「天呀!我的冬宮!」
大家都看呆了,不一會,火滅煙消,碎片殘物墮落似雨,一片劫後淒慘景象。緊接著鏡頭一轉,又出現另一個華貴的宮殿,裡頭裝飾陳設概以文物為主。那裡收藏了無數的世界名畫,雷布蘭和馬蒂斯的並列,雷諾瓦和畢卡索齊陳。要說是博物館,又嫌陳列過多;說是倉庫,又是分類紊亂。
法蘭德司氣燄盡失,他一見這個影像,立即大叫:「不可以!這是我的春宮!」
文祥說:「你不是問我憑什麼?我要讓你春夏秋冬,無宮可去!」
法蘭德司求情道:「這些都是人類文明的精華,你毀了就是罪人!」
文祥說:「你也知道人類的罪人?你不是要做外太空英雄嗎?」
法蘭德司心痛欲絕:「你知道剛才毀了多少財寶嗎?」
杏娃說:「他曾是有名的古物商,素行不端。」
文祥說:「對你而言,這只是個遲來的報應,這些珍寶都是你巧取豪奪來的。當局說過,既往不究,但你還要逞強,我就一個一個給你毀掉,把你打回原狀!反正在今天這個時代,什麼財寶都毫無意義。」
法蘭德司不得不讓步了,說:「那我該怎樣?」
文祥說:「大家心平氣和地談談,有什麼隔閡,一次化解掉!」
法蘭德司說:「可能嗎?」
文祥說:「不是可不可能,是你願不願意!」
法蘭德司說:「我當然願意!」
文祥說:「那麼,我們到前面的亭子去!」
法蘭德司猶豫了一下,說:「這樣吧!到我的夏宮去談!」
文祥知道他心有未甘,便說:「好極了,客隨主便!」
法蘭德司說:「那我就現醜了!」
文祥說:「請!」
眾人只覺眼前虛影略晃,突然間四周白光輝耀,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杏娃說:「這裡是南極極峰,雖然臭氧層已被破壞,但我們已經把輻射線過濾了,不要怕,放心看。」
同行者只有法蘭德司和薩赫丹,兩人都戴上了黑色的極光鏡。自從上個世紀臭氧層被破壞以來,工業國家雖然口口聲聲要減少化學物品,如氟氯碳化合物的生產,但是新的化學品又層出不窮,一種比一種危害更大,所以情況一直沒有改善。
失去臭氧層的保護,環境變得非常惡劣,紫外線、各種高能量輻射線頻頻肆虐地球。多種食物鏈最基層的生物消失了,未絕滅的也面臨危機。工業世界的人民罹患皮膚癌以及青光眼等難以治癒的疾病機率也大大的提高了。
電腦當局花了很大的功夫,採取重點式的輻射線過濾。雖然因為地球面積過大,不能顧全,但相較於上一個世紀,已經有了顯著的改善。
法蘭德司見文祥等人並未戴護目鏡,心中暗自高興。特意在陽光下指指點點,殷殷介紹冰花碎玉的南極奇景,讓輻射線好好發揮它的熱情。
此處既為南極極端,不論向何方望去,就只有相對的北方。比如說,東方原指太陽出來的方位,可是在這裡,太陽不是在天心打轉,就是躲到北極圈去。因為地球在自轉及公轉下,太陽照射的角度隨季節慢慢改變,每當越過赤道、偏向北回歸線時,北極就只有白天,而南極是永恆的黑夜,反之則南北極日夜顛倒。因此,在這裡無法定義東方、西方。至於南方,就在這裡,而剩餘的就全都是北方了。
這時本是下午時分,但現在已到秋分季節,南極盡是白天。天邊白雲蒙翳,雪白世界從山巔向下延伸,四顧一片白茫茫。這裡因地勢太高,鮮少飄雪,而且只要有雪,立即凍結成冰,堅如金石。
衣紅一時玩心大起,想挖一塊積雪,打打雪仗。這是人性中原始的感性本能,本來暴力的發洩有助於生存,兼以在理智上,知道雪容易凝聚成團,打在身上既不痛又不髒,正是「交誼良機」,任誰都忍不住會「技癢」。
衣紅是南國兒女,雖然透過影音,也曾看過不少雪景,但從來沒有親手觸摸過雪片。剛才一到雪的家鄉,早就躍躍欲試,只是苦於自己的身份,一直拉不下臉來。沒想到法蘭德司聒噪不已,談東扯西的,不論如何就是不離開這片雪地。
衣紅再也忍不住了,彎腰在地上抄起一團雪,雙掌將它揉成雪球,回身就向風不懼擲去。風不懼也是沒有玩過雪的玩家,一經挑逗,哪裡還管得了誰是誰?
左非右更是個中老手,只有文祥天生就缺乏那一絲暴戾的感性,一見雪球就躲。他這一躲,更激發了三個狩獵者的天性。一時雪球橫飛,文祥藏頭露尾,狼狽逃竄,歡笑之聲傳遍皚皚冰原。
最吃驚的自然是法蘭德司了,這裡的積雪不要說用手抓,連用雪鏟都鏟不動。但是那三個人隨手一抄,就是滿滿一掌,他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彎身一摸,地表依然是堅冰硬玉,簡直匪夷所思。
當然,這又是杏娃動了手腳。表面上看來,衣紅等人只是掘了一捧亂瓊碎鑽,事實上凍雪已被挖走一噸,只是在場的人毫不知情。這樣東奔西逐地鬧了一陣,文祥終於叫饒了。左非右不肯罷休,衣紅又仗義而起,三個人互不相讓。文祥正要阻止,卻聽杏娃說:「繼續打下去!雪地下有花樣!」
於是文祥也加入戰場,大家瘋狂的投玉擲冰。法蘭德司漸漸感到不對了,他們所站的地方,原是當地的最高點,往下是個緩緩的斜坡。現在竟然坑崩谷墜,四周斜坡向上升起,中間反成了窪坑,大約已下陷數公尺深了!
法蘭德司心中有鬼,見狀又不知究裡,嚇得大叫:「不好了!」
薩赫丹本就不懷好意,他已經看出法蘭德司也非來人的敵手,早就打好如意算盤。本來所謂的好人壞人,原無一定的標準,只是習慣上認為對己有利就好,無利就壞。然而世界上還有一種人,他眼中只有己利,與誰都難長久相處,這種人歸之於壞的比率就高。所謂邪不勝正,指的就是私心過重、不能團結的人,難以對抗團結一心的整體。
薩赫丹就是這種邪人,他當年拋家棄子,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民族大義。他一向強調有奶就是娘,四十歲投師,只是想沾沾外太空生命的光。這次救子唯一的原因,是他發現大法王的海底基地有利可圖。
等他見到衣紅清純可愛的樣子,以及敏銳機智的反應,更叫他無法放手。衣紅擲球戲耍時嬌憨的模樣,他在一旁是愈看愈愛,恨不得變成年輕人,投入雪戰。
法蘭德司這一聲「不好了」,讓他立刻清醒過來,事不宜遲,他手一抖,一條長長的紫帶,星馳電掣地直向衣紅射去。
在杏娃叫他們繼續嬉戲時,衣紅就知道當局有意藉他們的手,讓法蘭德司出醜。她認定雪地下面有古怪,一邊打雪仗,一邊留心查看。果不其然,她每抓一把雪,就感覺到地面下陷了一大片。冰地正下方有一塊顏色較濃的影子,她刻意去挖,不一會經由半透明的冰層,已經可以看出下面不是土塊了。
在法蘭德司大叫之際,層冰霎時盡去,下面居然是個庫房!衣紅毫不思索,縱身向下就跳。時正值薩赫丹擲出紫索,衣紅堪堪離開,那紫索隨之而至。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繩子在空中似乎碰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微微一偏,立即纏向離衣紅最近的一個紅木箱,將它緊緊縛住。
薩赫丹只見紫索纏上一紅色物,為怕法蘭德司出面干預,紫索一緊,一邊收手,一邊施展神通,宛似一陣輕煙,立時衝天而去。
法蘭德司之所以忘形大呼,緣在他最機密的藏寶地點曝光了。為了將寶藏隱匿在此處,他事先做了縝密的安排,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絕對安全。因為極地的溫度恒定,又異常乾燥,且從無人畜來此。雖然有八十幾個國家在此設置了研究機構,但總人口還不到一千,長駐在此的更是寥寥可數。
三十年前,他為了挖這個地穴,也費了不少工夫。首先是不能讓外人知道,只好用機器人代工,而此地冰質堅硬,必須動用大型機器人。麻煩的是南極有所謂的國際保護公約,不容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污染破壞。
法蘭德司買通了一個小國的科學家,自己冒充科研人員,將機器化整為零,一點一滴地偷運到極地,再重新組裝。他親自操作,不假外人,費了半年才大功告成。
更大的難題是如何將大量的寶物運來,所幸寶物不涉及污染,管制不嚴。為此,法蘭德司花了不少錢,也花了更多時間。
他之所以要這樣,是因為新時代到來,各人的財產及所有物都得重新登記。而他這些寶物沒有一件來路清白,若非買來的贓物,就是竊盜的實證。
就算不計這些不能見光的無價珍寶,他也是舉世知名的富豪之一。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所有在檯面上風風光光的寶貝,又有幾件是乾淨的呢?《紅樓夢》說得好,寧府大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只不過沾了豪門富貴的邊,也難免要不乾不淨了。
為了藏寶,他才認識到科技的威力。但是在他眼中,科學家全都是些呆子,滿腦子金礦,卻四處找錢。於是,他出資養了一批科學家,他想要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有一天,他聽說外太空生命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將科學家的能力轉為己有。於是他拜師學藝,從此呼風喚雨,自成一家,完全不理會電腦聯盟。
這時眼看就要冰盡寶現,薩赫丹卻祭出法寶紫仙索,將最上層的一個聚寶箱奪走。原來是這個老魔在搞鬼!他顧不得眼前幾位外人,匆匆在寶庫上撒下一道防護網,閃身便朝薩赫丹逃逸的方向追去。
文祥等跟著衣紅,也都跳進坑穴中。進了坑才發現,在這四五十平方公尺的坑窪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七八十個箱子。這個坑窪也相當講究,除天頂被破壞,開了一個大洞外,四壁及地面竟都鋪著各式珍貴的皮草。
杏娃早把箱蓋全部敞開,裡面不是閃亮耀目的金銀器皿,便是七色繽紛的珍珠寶石。一些較大的箱子還放著各式名畫雕塑、古玩奇偶,林林總總,述說不盡。
杏娃說:「這些東西是法蘭德司一生的心血,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用處。他有春夏秋冬四宮做展覽場,為什麼還要把一樣的東西藏在這裡?能不能請諸位解釋一下,讓我多瞭解一點人性。」
衣紅說:「這與人性有什麼相干?我就不稀罕!」
左非右說:「那是妳沒有人性!」
衣紅一瞪眼,說:「你說我沒有人性?」
左非右說:「本來嘛!妳是神,哪來的人性!」
衣紅說:「這還差不多!」
左非右說:「以我的經驗……」
衣紅抓到小辮子了:「原來你也有這種經驗!」
左非右忙改口說:「以我的看法,這裡的東西都是贓物,見不得光。」
杏娃說:「那今天正好曬曬太陽,消消臭氣。」
文祥說:「杏娃!妳不能這樣子瞭解人性,有人就是喜歡逐臭。」
杏娃說:「那我怎麼知道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衣紅說:「簡單!喜歡喜歡的,不喜歡不喜歡的,逐個記錄下來便是!」
杏娃說:「不是!我一直是這樣做的,現在我要比人先知道。」
文祥說:「那妳就錯了,先知不是人性,是神性!」
杏娃說:「你是說,只有衣紅有,而我不能有神性?」
衣紅說:「冤枉!左非右是開玩笑的,我哪有神性?」
文祥說:「你要先做人,然後才能昇華成神!」
杏娃說:「你看我還有希望嗎?」
文祥說:「當然!妳的希望比我們都大。」
杏娃說:「為什麼?」
文祥說:「因為我們的人性是天生的,很難擺脫。」
杏娃說:「而我的人性是學來的,很難得到。」
文祥說:「答對了。」
杏娃說:「我懂了。」
文祥說:「妳懂什麼了?」
杏娃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左非右和風不懼東看看,西摸摸,興味索然。風不懼看到一個琉璃盒子裡有一小塊木片,他對左非右說:「這算什麼寶貝?」
左非右擠上前去,仔細看了看,說:「大概是個微雕吧!」
風不懼問:「這叫微雕?」
左非右說:「不然還會是什麼?」
風不懼說:「我看是放錯了,再不然是原來的東西被拿走了。」
左非右說:「不可能!你看看這裡防護的多嚴密!」
風不懼說:「正因如此,所以不可能有塊木片在這裡!」
兩人正相持不下,衣紅趕過來一看,說:「是塊爛木頭!」
杏娃說:「我把它放大,你們看吧!」
面對著放大十倍的影像,四個人都看呆了,是一幅具體而微的山水浮雕!不僅雕工精美細緻,其中意境之高雅,更是不可方物。
衣紅大叫:「杏娃!再放大一點!能不能夠放得和實體一樣大?」
話才說完,那影像已逐步放大,四人就像置身在虛擬實境中,眼看著鏡頭越拉越近,把極遠處的一個神仙天地,拉到身邊來了。
「哇!這不是神仙幻境嗎?」左非右感歎道。
原來這是北宋范寬的「谿山行旅圖」,其中山、水、樹、石、雲、霞、煙、霧等莫不講究,至於用筆、用墨、設色、取勢、布局乃至神韻等,更已到了神品的境界。
衣紅又問:「杏娃!能不能讓風也進來,水也流動?」
文祥說:「紅妹!妳哪裡像一個修道人?」
衣紅說:「什麼修道不修道?分明人在道中嘛!」
左非右說:「好個人在道中!妳看!不知是哪位畫家,石頭上還畫了青苔!」
文祥說:「你們都受騙了,那是杏娃搞的鬼!」
杏娃說:「我沒有搞鬼,你們不知道,這點苔在山水畫中是最要講究的,所謂畫山容易點苔難。光是點法就有圓點、橫點、尖點、禿點、焦點、濕點、濃點、淡點、攢聚點、跳踢點等等,學問大得很呢!」
衣紅伸了伸舌頭,說:「杏娃!妳真是博聞強識!」
這時一陣風起,颳得衣紅衫裙飄揚,她忙不迭按住裙角,說:「好大的風!」
文祥卻張目結舌的看著衣紅,期期艾艾地說:「紅妹,這是……妳嗎?」
原來衣紅竟換了一件霓裳羽衣,式樣正是白居易所謂的「虹裳霞珮步搖冠,鈿瓔纍纍珮珊珊」,頭上梳個九騎仙髻,珠鈿串串,穿的是孔雀翠衣,佩的是七寶瓔珞,眉間還貼了個梅花鈿,加上她雙瞳剪水,秀美嫋娜,讓人見了不愛也憐。
文祥則穿著明代六品文官朝服,頭戴二梁冠,赤羅衣藍緣領袖,白紗中單,赤羅藍緣下裳,束著綠緣白大帶,掛著玉佩,腳著綠繶舄,手上執笏。衣紅見了,不禁笑得打跌,說:「你也不照照鏡子,怎麼也跑到畫裡來了?」
笑別人容易,四人相互一看,都是忍俊不止,笑彎了腰。
左非右的更是誇張,一身竟是皇帝的冕服。冕綖表作淺綠色,前面垂有六串白玉珠旒,後面則有四旒。內著白中單,外為玄衣纁裳,衣上繡有日、月、山、龍、四章等圖樣。袖端為紅緣繡粉米黻二章。衣領及袖端各鑲以藍、橙、紅、淺綠滾條。佩綬,腳登赤舄,腰繫革帶。左非右走到湖畔,勉力彎身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笑得不亦樂乎。
風不懼則是全副宋朝武官裝扮,頭戴兜鍪,身著甲衣,盤領,胸背左右各佩一塊青銅圓形護鏡,兩袖綴有披膊,下屬配有吊腿,自己看了都覺得像個小丑:「杏娃!妳怎麼給我這身打扮?」
杏娃歎了口氣,說:「嗐!人真是難伺候!我射覆了半天,還是人人不中意。」
衣紅埋怨道:「妳要真瞭解我,就應該讓我做個女俠!」
杏娃說:「妳已經夠凶了,再給你一把寶劍,我怕制不住妳了!」
衣紅氣道:「那也不能把我當作一個舞女呀!」
杏娃說:「什麼舞女?我這是經過專家考證的!」
文祥笑說:「杏娃,你要瞭解人性,是不是?」
杏娃說:「是呀!」
文祥說:「那妳就要從每個人的立場下手。」
杏娃委屈的說:「我就是這樣做的呀!衣紅說記下每個人所喜歡的!這件衣服是在衣紅記憶庫中調出來的呀!」
衣紅詫道:「從我的記憶中調出來的?」
杏娃說:「是呀,小時候為了這件衣服妳還哭過呢!」
衣紅大呼冤枉:「小時候!多小?」
杏娃說:「七歲的時候!」
文祥說:「噯!妳還學什麼人性!連女大十八變都不懂!」
杏娃說:「你要知道調這筆資料有多難,女人的記憶中大都是衣服,但是衣紅記憶中就這麼一件,不用它我到哪兒找去?」
衣紅說:「就這一件?那也未必就是我喜歡的呀!」
杏娃生氣了,說:「好啦!由你們去!我不管了!」
文祥說:「妳不能生氣呀!怎麼好的不學,儘學壞的呢?」
杏娃不再答理,四個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無可奈何。就這麼多看了兩眼,也不覺得有那麼怪異了。
衣紅突然說:「前面有瀑布!」
她極目向前看,果然青山之中隱隱有白影晃動,她拔腿就跑。沒想到長裙曳地,一腳踩在裙襬上,差一點摔倒了。她氣得把裙子一撩,順手往腰帶上扎去,無奈裙緣太厚了,塞進這頭又鬆了那頭。
文祥說:「慢慢來,妳這哪裡像個淑女?」
衣紅啐道:「淑女?都是你們這些無聊的男人捏造的!」
文祥說:「妳看看吧!這麼寧靜的風光,被妳這一陣折騰,都糟塌了!」
衣紅雙手叉腰,說:「文祥,你這丈二詩人!別以為你穿了衣服就是人!先做首詩給我看看!」
文祥慢條斯理地唸道:「天上明月光……」
衣紅搶嘴道:「疑是髮蒼蒼!舉頭看衣紅,低頭挨耳光!」
文祥果然低下頭去,說:「娘子,有請!」
衣紅問:「有請什麼?」
文祥說:「請賞耳光呀!」
衣紅氣得七竅生煙,大喝一聲:「杏娃!妳再不給我換,我就打他了!」
文祥說:「杏娃,把我身上的換給她吧!」
果然,轉眼衣紅就換了一襲文官朝服,瀟灑雅緻,不同凡俗。只是文祥身上卻換成了霓裳羽衣,衣紅拍掌叫好:「杏娃!妳真是天才!」
文祥叫苦不迭:「老天!我沒叫妳把她的換給我呀!」
杏娃說:「你們人怎麼這樣難伺候?」
衣紅說:「文哥!看看吧!這麼寧靜的風光,被你這一陣折騰,都糟塌了!」
左非右走到文祥身邊,擺好姿態,說:「來來!咱們留影紀念。」
文祥忙說:「小杏子姑娘,我錯了,請原諒,拜託給我換套衣服吧!」
杏娃說:「這還差不多!」
折騰了半天,最後大家都換上唐朝的獵人裝,頭戴尖錐氈帽,身穿圓領開衩齊膝衣,腳著麻練鞋,這才將一場風浪平息了。
中國山水純是寫意,所有的題材都已理想化,如明沈周所言:「山水之勝,得之目,寓諸心,而形於筆墨之間者,無非興而已矣……故不暇求其精焉。」四人躞碟其間,比諸虛擬情境更添佳趣。
左非右說:「虛擬實境中,為什麼不用山水畫做背景呢?」
衣紅說:「你真是俗人!山水畫加觀光客,多煞風景!」
左非右說:「我懂妳的意思,嫌我們兩個礙眼?小風,咱們走遠一點!」
風不懼是個死心眼:「到哪裡去?杏娃說過,不許我們分開!」
左邊平湖如鏡,右側聳山入雲,正前方是個環山小徑。衣紅獨鍾瀑布,繞山坳,蹬坡級,見峻壁環鎖,山頂數幅玉紳倒掛,白龍矯飛、舞綃曳練。陣陣如霧似雨的細珠迎面撲來,沁人心脾。
沿壁有一石徑成蹊,向前直通瀑布下方,虯松離立道旁,蒼翠挺拔。衣紅拉著文祥,一直走到瀑布下,但見光影搖曳,玉龍亂舞,騰空飄蕩,下極谷底。瀑聲轟雷倒峽,水氣漫漫,不一會,人人鬚髮盡濡。
欣賞瀑布有三要四到,心平氣和、見多識廣、意領神會,此為三要;人到、感到、受到、不到合稱四到。
如果人心不平氣不和,瀑布就成為發洩的濁流,只有更添煩躁。如非見多識廣,無法比較,怎知大小、緩急、輕重、高低、雅俗與美醜?再若不去意領神會動靜之間的消息,激盪之際的機緣,以及陰陽依循、人天相接的境界,則瀑布不過是斷澗而落的流水,最多飄上陣陣水霧而已。
人到是要親身到臨,感到是感官集中到來之意,如果一邊欣賞瀑布,一邊神馳他方,還不如回家沖澡。感官來了,不能好好體會,不將那聲、光、味、嗅、觸、知等感覺統一收受到體內,終如不覺。最終是不到,什麼叫不到?在那一刻千萬不要附庸風雅,吟詩作詞的,要做個濕透了的「聰明人」。
衣紅全身早濕透了,她發現峭壁前有一石椅,椅前尚有一石碑,碑上鐫了三個硃紅篆字「試瀑石」。衣紅對著文祥的耳朵大聲說:「文才子!什麼叫試瀑石?」
文祥也摸不著頭腦,走到石前,東看西看。那是塊上圓下方的青石,下部與地相嵌,宛如整體生成,其間無隙可尋。試瀑石正對著峭壁,峭壁下有張石椅,他心中一動,便拉了衣紅,雙雙坐在那石椅上。
石面飛瀑交灑,早已濕透,椅面彷如一具體而微的池塘。二人一坐上去,頓覺神思清寧,萬慮俱淨,耳邊噪音化成道道流泉,叮叮咚咚地由頭到腳,輕柔地灌注下來。剎間身上壓力盡去,通體舒暢,每根神經好似飄盪在虛空中,既鬆弛又和緩。
最初兩人手牽著手,彼此還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漸漸的兩個人合而為一,身體不存在了,感覺消失了,自是,二人坐瀑忘空,荅焉喪我……
有頃,兩人同時歸來,恍如脫胎易世,彼此互望一眼,站了起來。
衣紅見風不懼及左非右二人還在前邊,走過去對他們說:「你們去坐一下!」
左非右問:「幹什麼?」
衣紅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左非右好奇地問:「有什麼感覺?」
文祥說:「沒有。」
左非右說:「沒有?」
文祥說:「沒有!」
左非右奇道:「怎麼會沒有?」
文祥說:「怎麼會有?」
風不懼說:「坐就坐吧,你管他呢!」
左非右說:「這是我的三要,一要坐,二要問清楚,三要免上當!」
等到兩人回來了,四人並坐在一棵老松下,良久無言……
衣紅神清氣爽,正要起身,一眼看到瀑布左側還有一個石碑,走過去一看,上刻:
「恭錄 王摩詰--青溪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裡。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閑,清川澹若此。
「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
「丁丑乙巳,素仙子將去,留待有緣。」
文祥三人也湊過來,吟哦之際,突然聽到有人說:「對不住!讓各位久候了。」
四人一看,竟又回到藏寶處,身上衣著如舊,箱子也沒有翻動的痕跡。面前站著法蘭德司,他雖然已梳洗換裝,眉宇間仍難掩倉惶之色。
文祥還沒有回復過來,只得應道:「是的,是的。」
杏娃在四人耳邊說:「剛才絕對不是幻境,我也是受人之托,以後再說罷。」
法蘭德司又說:「真人面前不說瞎話,這些都是過去所造的孽,我一定會處理的。這裡不是待客之處,請移步到敝舍去罷。」
文祥說:「是。」
法蘭德司不敢怠慢,施展法力先將寶藏掩埋了,再引著四人離開極地,經過幾個轉折,進入夏宮。
他這春夏秋冬四宮都建在不同的地方,主題陳設亦各有所重。春宮以藝術品收藏為主,位於阿爾卑斯山絕頂;夏宮則是文物博物館,位於南極,方便保存兼避暑;秋宮在撒哈拉沙漠下面,以化石收藏為主,就在先前文祥諸人被困的地洞上方;冬宮在巴西亞馬遜河叢林中,那裡潮濕炎熱,正好過冬,朝夕珠圍翠繞,坐享人間虛榮,可惜幾個小時前已被當局炸毀。
法蘭德司帶著四人到夏宮來,無非是想利用這些文物打動眾人之心。想不到薩赫丹先下手為強,盜走一箱寶貝,自己窮追未果,反而惹上麻煩。他還以為留下的珍寶也難逃噩運,不料竟是毫髮無損,眾人似乎連看都沒看一眼。
夏宮位於雪地之下,入口是一個佔地兩三畝、象徵聖彼得教堂廣場的大圓環,氣派恢宏,讓人肅然起敬。半球形透明穹頂,有如一面巨大的天鏡,把地上的拼花磁磚、林立的雕像,照得纖微畢露。向裡去是十級大理石台階,六根羅馬式合抱圓柱,上端有個三角形框檻,下面雕了一行眾人不識的石刻文字。
甫進門就見到四面八方的拱門迴廊,每個轉角上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鏤金雕花,圖形中又嵌有諸神浮雕,姿態萬千,栩栩如生。最令人驚異的是,在一座仿希臘神殿的一角,有幾尊殘絲斷魂的大理石神像,它們的破敗殘圮證明了那就是原始真跡。
進入大廳,這裡保存的文物真是琳琅滿目,舉不勝舉,游目所見,便有埃及的木乃伊、法老金身、佛陀的舍利子,中國蔡倫所造的蔡侯紙、查理曼王朝著名的手抄本溫徹斯特版聖經、達文西的科學論證手稿、教皇三世手書的祈禱文,美國最早的大憲章草稿、物種原始的編校本等等。更令人驚奇的是在一個專櫃裡,放滿了俄國最後一個王朝,沙皇尼可拉二世時期各種各樣的宮廷陳設,以及私人日用品等。
然而最令文祥等人心儀的,是在一個金盒中,有幾片長長的枯葉,那是佛祖涅槃後,佛陀弟子初撰的「貝葉經」。原始的貝葉經卷傳世者不多,而法蘭德司所保存的,正是四人耳濡目染的《金剛經》。
他們身雖在此,但心仍繫在那個「試瀑石」上,眼前種種,不過騎馬觀花。一見到《金剛經》,衣紅就唸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文祥心中一震!自己是怎麼了?眼前不就是「住」了嗎?而且住得神魂失據了!
他們啟程時,法慧禪師便一再叮嚀:「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文祥以為自己都做得到,不料此刻身雖在此,心卻還停留在那個石椅上!
「這卷貝葉經是真品嗎?」文祥打起精神,問法蘭德司。
法蘭德司得意地說:「我們用碳十四鑑定過,這確實是二千年前的故物。我花了不少心血,才把這些寶貝保存在這裡。因為這裡的溫度濕度都接近零,沒有損壞的顧慮。」
文祥不能不佩服他這種工夫,說:「以文物保存來說,你的貢獻真的很大,可是不能為大眾共賞,這些文化寶物還有什麼價值呢?」
夏宮裡僕從如雲,有客臨門,早將茶點準備妥當。僕從們見主人一反平日的囂張跋扈,對來人畢恭畢敬、脅肩諂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法蘭德司回到地盤,有恃無恐,樂得玩弄一下對方,笑笑說:「我已經看開了,只要當局容許我保留幾箱,其餘的我願意全部捐獻出來。」
杏娃說:「告訴他,只能保留三箱!」
文祥便說:「你只能保留三箱!」
法蘭德司大叫:「三箱?」
文祥說:「三箱!否則我們全部沒收!你什麼都沒有了!」
法蘭德司臉綠了:「你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衣紅心有不忍,在一旁用指語說:「多給他幾箱吧!」
杏娃便說:「好!再加一箱。」
衣紅反而成了中間人,說:「十箱吧!」
杏娃歎道:「我總算瞭解了,人性就是沒有標準!是非不明!」
衣紅更正說:「人性是眼不見心不亂,看他保存貝葉經的情分,將功折罪!」
杏娃說:「難怪人會犯罪!」
衣紅說:「別忘了,人也會樹立功德。」
法蘭德司忍了又忍,冷笑說:「文祥先生,人總有一口氣在,我花了一生的精力,憑你一句話,一切就付諸流水!你不怕我拼死反撲嗎?」
文祥說:「問題是你有沒有成功的機會?你一生在利害中打轉,不會不瞭解。」
法蘭德司說:「你總要讓我臣服吧?」
文祥說:「當然,你可以出題目。」
法蘭德司說:「我是個賭徒,因為過去賭贏了,所以有今天。我一直在賭是不是有一天會輸?就算輸了,我也要輸得心甘情願。」
文祥說:「合理,我不是賭徒,也從來不賭。不過這只是名稱的問題,遊戲先要訂規則,否則就不公平。規則由你訂,我們同意了就算數。」
法蘭德司說:「好!咱們都是痛快人!如果我贏了,我所有的當然還是我的,而且當局還要賠償我的損失,並委任我為南極王。如果輸了,我只帶走十箱。」
杏娃說:「答應他。」
文祥便說:「我已經獲得授權,同意。」
法蘭德司一聽反而猶豫了,這樣的賭法,等於自己已經十箱寶物在手。天下哪有這種傻子?除非對方成竹在胸!
對了,對方有四個人,再加上電腦做後盾,自然有把握!
法蘭德司說:「我的條件是你們只能一個人上場,旁觀者不能開口!」
文祥說:「行!旁觀者不開口也不上場,但是電腦算不算呢?」
「我倒不至於顢頇到那個地步,不過只限於個人微機!」
「那旁觀的人要到哪裡去呢?」
「就留在這裡,我看得到的地方。老實說,你們休想在場外搞鬼!」
「旁觀的人走走路、動動手指總可以吧?」
「那當然,你們要坐要臥都可以!」
「還有什麼條件?」
「我可以挑選對手!」
「沒那事!」
「我們說話算話吧?」
「當然!」
「我記得你說過,規則由我訂!」
「這不是規則!」
「那我訂一個規則,可以吧?」
「可以!」
法蘭德司說:「規則第一條,我可以挑選對手!」
文祥無言以對,杏娃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記得吧?」
文祥只好說:「同意。」
法蘭德司得寸進尺,說:「我說開始就開始,說停就停。」
文祥說:「同意。」
法蘭德司說:「勝敗如果有爭執,由我做裁判!」
文祥抗議了:「哪有這種事?」
法蘭德司說:「好,規則第二條,勝敗如果有爭執,由我做裁判!」
文祥不得不說:「同意。」
法蘭德司說:「老實說,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文祥說:「那又何必賭,乾脆宣佈你贏,不就解決了?」
法蘭德司大笑道:「給你猜到了,我從來不賭沒有把握的事。」
文祥毫不在意地說:「那也未必,在我們訂了規則後,當局已經給你下了禁制。不相信你試試看,你不可能說出『開始』這個詞!」
法蘭德司一試,果然呿口難合,吐不出那個詞來。他還不大在意,他有恃無恐的便是「意識控制」,也就是控制對方的腦波,他拜師學來的這個本領才是他的底牌。
不料當他用「意識控制」大法支配文祥時,居然一點感應都沒有。他這個夏宮有最完整的設備,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怎麼會失敗?他私下檢查,電腦訊號正常、宮中電壓穩定、系統功能也在運作。只是對方四人的腦殼外,都有一層保護,電波穿透不了。
這一來,他才知道不妙,如果這個方法不能奏效,他可真是黔驢技窮了。他之所以沒有一上場就用意識大法,正是他過於托大,怕什麼?反正還有殺手鐧。這一剎,他才感到心寒,最後恐怕只剩下涎皮賴臉一招了。
文祥說:「我勸你不要耍花樣,天下的規則訂不完!就像二十世紀的法律一樣,條文訂得越多,條文與條文之間漏縫就越多。我不妨告訴你,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說,就算你贏了吧,你這個『南極王』哪天才能登基呢?我們可以讓你病倒或者死掉,也可以在你稱王後把你摧毀、推翻!說不完的方法,找不完的漏洞,這些道理你不會不懂,你不是鑽漏洞的高手嗎?」
法蘭德司說:「我承認你是對的,你告訴我好了,除了死皮賴臉,我還能怎樣?」
文祥說:「何必如此?不如勵精圖治,強大了才有實力,有能量才能行之久遠。忍一時之氣,化氣憤為動力,才是根本之道。」
「那太難了。」
「容易的事誰不會?」
「那我不是穩輸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指投機取巧,而是要瞭解能量變化之道。」
「可是我心裡不服呀!」
「那你就要付出代價。」
「我還是要賭!」
「我知道你非賭不可!只要你講理,我們就講理。如果你玩花樣,可能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你說。」
「為什麼你這麼坦白?」
「因為我已經知道結局了。」
法蘭德司恍然大悟:「我懂了,這和我當年的情形一樣。因為我知道底牌,所以賭撲克戰無不勝;等我進入股票市場,我知道內線,就能得心應手;後來官商勾結,更是呼風來風,喚雨下雨。道理只有一個,正是你所說的,已經知道結局了。」
文祥說:「最終的成敗要看局面的大小,在電腦當局面前,你所知有限。」
「那麼電腦當局就是宇宙的極限了?」
「當然不是,這和人一樣,你若繼續努力,局面就會擴大。一旦滿足了,局面就到此為止,開始腐敗,新的局面又會展開。」
「那要永生不停地學習、努力,多辛苦!」
「所以說,這就是代價了。至少到目前為止,電腦還在努力。」
「謝謝你的坦白,但是,我還是要賭!」
「賭什麼?」
「我賭這位小姐……」
「賭她怎樣?」
「我賭她在一個小時內,猜不出在夏宮中我最喜愛的東西。」